她摇摇头,跟他们道别:“谢谢款待,我先走一步。”
叶徙问:“要我送你吗?我记得你家住得还挺偏的。”
她不用再回那里了,便委婉地拒绝了:“不用,天色还亮着,我自己回去就行。”
叶徙也不跟她纠缠,挥挥手就跳进自己的车里。倒是卓琰没走,有点沉默地看着她,忽道:“真的不用送?”
“不用。”
卓琰静默地看了她一阵,凉凉地开口:“随便你,一个人走这么偏僻的夜路小心点被人拖去□□。”
阮湘南本来也不想跟他起口舌之争的,反正他也说不过她,总是赢同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可最后却没忍住:“谁□□谁还说不准呢。”
卓琰果然掉头就走。
她走去地铁站,地铁很空,还有位置,她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那份剧本。黎导给她的角色戏份很少,连配角也不算,只能算是个龙套。这个角色在未成年的时候戏份还有点重,跟男主角同是在一家孤儿院长大,可是给她的角色是长大之后的,只有两个特写镜头,一个是她在灯红酒绿中挑逗男人,然后把对方杀死,另一个就是接近男主角伺机杀他,最后被直接一脚踢下了天台。
她真的有点想不明白为何黎导偏偏看中她,她又不是科班出身,又没演戏的经验,要演这么一个复杂的角色对她这样的新手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看到剧本折角那两页上标着的一个数字,她知道那是片酬,这数字大得让她心动。她在心里换算了一下,究竟要拍多少平面照做多少次家教才能赚到这个数额,而现在,她只需要去演这么一个小角色。
一文钱难道英雄汉,何况她也不是英雄,只要生活还在继续,她就没有资格清高。
下了地铁,她飞快地跑回住处,拿出手机来拨出了名片上的那个电话。
——
最后一组平面照拍完,她也准备赶去西北内陆——那是黎导那部电影的主要取景地。她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慢慢地卸妆,脱去浓妆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像是奔波劳累后带点尘土和倦怠。
她才十八周岁,刚成年不久,可是心理年龄却又不止如此。
还有两个模特也刚拍完照,关上厕所单间的门换衣服,她们聊天时候也没有避开她,光明正大地谈论私生活:“你运气真不错,被谢家那位二少爷瞧上了,不是还说要带你去长岛的别墅度假吗?”
“那种大少爷的话,听听也就算了,当真才是脑子进水。”
“也许他这次真的动心了?”
阮湘南打开水龙头朝脸上泼水,又抬起湿漉漉的脸来,镜子里正映出她的样子,她看见镜子里的人嘴角带笑,似乎在说:没有谁能够侥幸。
她回到家里定了去西北的火车票——这个时间还是暑假旅游的旺季,连卧铺都买不到,只剩下坐票,她也不挑剔,总之走一步算一步,到了中途也是很有可能补到卧铺票的。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
车厢里挤挤攘攘,不少人买的还是站票,随便把行李堆在过道,就往上面一坐,连厕所门口都堵满了人,中途想去个厕所简直像跋山涉水这么艰难。阮湘南坐了两天,连脚都开始有些浮肿,全身酸痛,终于列车员告诉她,有人下车了,可以补卧铺票,她才得以解脱。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吃苦,现在才发觉,她还是有点高估了自己,她被严家养得娇气起来了。
下火车之前,她给黎导的助理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跟她约好碰面的具体地点。
他们出了火车站,又上了高速,内陆荒原跟沿海城市的景致截然不同,满目嶙峋的怪石,浓烈的阳光暴晒下来,仿佛连那些怪石都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光晕。她看着车窗外面,有些震撼,却又只剩下沉默。
助理却笑道:“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出过远门?”
阮湘南想着她其实也不算没出过远门,却还是点点头。
“这里都是荒漠,大片大片的无人区,连通讯信号都没有,水很少,好几天都洗不了一次澡,饭怎么煮都是硬的,夜里还有狼,你一个女孩子来这种地方,真的不适合。”
阮湘南笑着回答:“也许我是来体验生活的。”
助理爽朗地笑:“体验生活?你要体验生活的话,开车去川藏318线,中途下来骑行一段,岂不是味道更好?更何况你这次的那个角色,注定是红不了的。”一共才两个特写的小角色,估计观众连印象都不会有。
阮湘南又道:“那我说实话——我最近有点缺钱,所以来赚明年的学费。”
助理还是笑着摇头:“你少买两件你身上那个牌子的衣服,明年的学费就有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哪怕她说实话,也不被相信:“其实我是来追星的,我很喜欢那个男主演。”
这句十足十的假话,助理却相信了。
——
她跟着剧组在这个荒原上度过了第一个晚上。她的戏份还远远没轮到,就在一边无聊地琢磨各种器材道具。有一回她拆一个道具闹钟,拆开了又装回来,最后发觉多了两个零件,可是闹钟又能正常运作,连修道具的技师都没整明白。
到了第三天,黎导终于想起她,找化妆师给她做造型,她有两个镜头,第一个镜头的妆容偏浓艳,有些超越年纪的成熟感。
化妆师叫丁柠,比她还要高半个头,女人中近一米八的身高还是很罕见的,偏偏她瘦得很健美,腿又长,简直就跟超模似的。她拿着有海绵刷,伸手过来拧了拧阮湘南的脸颊:“手感不错啊。”
化完妆,阮湘南只觉得自己直接掉了一层皮,看见丁柠就有想逃跑的冲动。
丁柠对着她左看右看,很是得意这次的新“作品”:“成熟美艳中又带点稚气,难怪黎导千挑万选要找上你。”
阮湘南对着随身带着小镜子看了一眼,快要认不出里面的人就是她自己,小烟熏妆,眼线画到眼尾时微微上扬。
轮到她的第一场戏是她在喧闹酒吧中寻找自己的目标,然后将那个目标杀死。简短的打斗部分是有武替来做,她就只要演出个在灯红酒绿中寻人的风尘女子。她盯着跟她对戏的男配角,就像蛇盯着青蛙一样,还要嘶嘶地吐着红信子。幸好黎导选中她演这种角色,如果让她演善良清纯小女孩,估计还会演出点小狡猾来。
丁柠一边帮她卸妆,一边笑着说:“你真不是科班的?演的感觉倒是挺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来到了一个全然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萍水相逢,不会再有后续,阮湘南也放松了很多,直接开自己的玩笑:“难道不觉得是本色出演?”
“本色出演?”她笑得很爽朗,“那下一场才是重头戏,要跟男主角演对手,你就把对方想成是你男朋友吧。”
阮湘南道:“我没有男朋友。”
“不可能吧,你的样子……不像,真是不像。”
“哪里不像?”
“说不出来的感觉,”丁柠皱了皱眉,“小姑娘离开家跑到这种地方来,是有点任性了,不过也是有资本才会去任性的,我想你父母还有你喜欢的人一定很宠你。”
阮湘南哭笑不得。
——
剧组还在不断深入内陆,终于在一个荒凉小镇上停留下来。那边的路平整的也不多,住宿的还是最老式的那种招待所。丁柠跟阮湘南一间房,拿了钥匙就示意她跟上。房间里还是白墙绿漆,床单洗得挺洁白,很像老片子里的小旅馆。
丁柠把背包甩在地上,脱了鞋子外套就爬到床上,忽然问她:“你离开家这么多天,都没见你往家里打过电话。”
阮湘南有点自嘲地笑:“无所谓打不打,反正他们也不会在意。”
“为什么?跟家里人吵架了?”
“关系不好而已。”她不想多说,丁柠也不再问。
西北大荒原的夜晚特别冷,跟白天的高温产生了鲜明对比,白天烈阳暴晒在地面,似乎要把泥土晒裂开来,可是到了晚上,那些裂痕似乎又透出丝丝寒气。剧组的武师都靠喝酒来抵御这些不适。
他们坐在镇子上的小饭馆里,铺着油汪汪的塑料纸,对着香气四溢的烤肉,有些人喝多了,胡言乱语者有之,低头沉默者有之。丁柠喝得脸色酡红,还是阮湘南把她搬运回房间的。她勾着她的脖子,又时不时大力拍打着她,阮湘南全部都默默承受了——其实真的很痛,很想把她就随便扔在哪里。
丁柠凑近她耳边,满是酒味:“我跟你说……我跟我爸斗了一辈子,我就没见过这么当爹的,花心,不负责任,只顾自己快乐,我恨他,我永远都恨他!我恨不得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阮湘南默默地打来水,给她擦脸,这一带水资源是很宝贵的,洗澡是一件奢侈的事,最多也就拿毛巾沾湿了擦擦脸。
丁柠挥开她的手,又道:“我从来都不接他的电话……然后,突然有个陌生的电话打给我,告诉我他死了……他怎么能死?怎么会死得这么容易,我还要继续惩罚他的结果他死了……”
阮湘南看着她,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些湿润。
她从来都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她的母亲过世了,她会怎么样?会不会伤心,又会不会跟寻常的母女关系中的女儿一般为母亲流泪?
她不确定。
有些问题原来真的不能细想,仔细一想,什么都会变了味道。
——
丁柠第二天清醒过来时,似乎已经忘记掉她那晚说过的话,笑嘻嘻又毫无异样地地面对她。
阮湘南松了口气,这样的话最好。她其实不太会处理这种莫名尴尬的情况。就像她对卓琰一样,想做到最绝却又绝情不起来,处处回避又处处留有一线期待,他恐怕觉得她很莫名其妙。其实她自己也这样觉得。
拍戏的空隙,男主演来找她对戏。他们之后有一场对手戏,他建议道:“要是演不出那种久别重逢、又恨又爱的复杂情绪,就把我想成你的男朋友,你男朋友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是你还爱他,这样就行了。”
阮湘南只得回答:“我没有跟人交往过。”
男主演几乎崩溃:“那怎么办?要不你把我想成你心里有好感的人?”
她怎么能把人想成他?她从来不敢幻想。
那场对手戏在五天后就到,她跟男主角的感情却还没培养出来,大家嘻嘻哈哈变得挺有点兄弟情谊,突然要转换成相爱相杀的复杂情感实在跨度有点大。
黎导只不断地摇头:“是让你们好好熟悉一下,但是也没让你们这么熟。”
这一天NG了十几次,黎导也知道他们根本过不了,直接先开下一场。
阮湘南精疲力竭回到房间,直接倒头就睡,睡到日落黄昏,就见丁柠坐在隔壁床上一动不动地看她。
阮湘南支起身,抬手揉了揉肩颈部位:“你这么早就回来?”
“下雨了,暂时停工。”
她走下床,拉开窗帘,外面果然是灰蒙蒙的一片,似乎这个地方很少会下这么大的雨,雨水冲刷着地面,带走了暗色的泥土。她打开窗,雨点很快就砸在窗台上,也砸在她的脸上。她又把窗子关上了:“黎导……很生气?”
“你担心他生你的气?安心,黎导也知道你没有任何基础,NG也是正常。”
阮湘南却答非所问:“我有时候真希望我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
丁柠笑道:“别让自己这么辛苦。”
“我不知道——”阮湘南回过头,“有时候费尽力气去做一件事,到头来却又发觉原来这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你这句话就太可恶了,多少人想做一件事却又做不到,你做到了又说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是要让人难过得去自杀吗?”丁柠从包里拿出几张碟来,又把之前问摄像借来的影碟机拿出来,跟电视接上线,“看电影吗?”
“什么电影?”
“《花样年华》和《重庆森林》,你喜欢那一部?”
其实她都看过了,最后还是选了《重庆森林》,暗恋小警察的女孩,偷偷跑进人家家里打扫屋子,欢快地自娱自乐地转着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爱情,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需要爱情?
她觉得自己就像走进了一个思维迷宫,弯弯绕绕,开始走得那样开心,后来便把自己绕进去了。
在转入最后的漆黑字幕时,丁柠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来演戏?”
一部分是为了钱,一部分却是为了逃避。在旅游中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根本无法放空。
阮湘南答道:“有一个人,我喜欢了很久。但是又觉得没有希望。”
“那个人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
“为什么不说呢?说出来,对方才会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其实也并不重要。”
丁柠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说出来,而且还要发挥成十成演技来,就算他最后还是拒绝,也不让他舒坦。”
阮湘南被逗笑了:“对,就算要被拒绝,也不能让他舒服。”
——
翌日,黎导还是让她过最后几个镜头。她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专业的,可是总NG下去,也说不过去。男主演跟她面对面,脸上表情也有点微妙:“打算几时过?”
阮湘南笑:“尽量在三天以内。”
对方痛苦地□□了一声。
等到机位进入,她静默严肃,其实站在面前的那个男人有一双跟卓琰长得有点像的眼睛,这是她找了半天才勉强找到的相似之处。丁柠的妆画得的确很好,这样干净的妆面看上去还有几分纯净,但是又要演出那种已经堕入风尘的女人的媚气。
她多希望自己可以画风一变,演什么是什么。
这次倒是拍了两次就过了,又再补拍了三个细节。
阮湘南一离开现场,便奔向丁柠那边:“终于过了!”
丁柠举着刷子,挑眉道:“刚才我也看到了,演得还不错,有没有考虑干脆来当个演员?毕竟你第一次就跟黎导合作,以后他也会提携你的。”
阮湘南摇摇头:“不想。”
他们在河西走廊,背景是一片飞沙走石的荒芜景色,而日光又是如此壮丽——是的,一切辞藻在自然面前都是虚弱无力,只好直白地形容那是“壮丽”的。
“为什么?你要是做这行,宣传时说起以前曾是重点大学七年临床专业,简直要秒杀众生。”
“我的理想是当医生,一直都是。”尽管会时不时偏离轨道,但总会回到原位。理想,轻如鸿毛又稳如泰山的两个字,看似轻忽,却又沉重。她原来还有理想。她走过这段人生之后,却开始谈“理想”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也许在这一刻,虚幻又开始变为实质。
“你辛苦读了医科出来,也许还没毕业就失业,也许工作了又不愉快,背负得责任重大,却又超过赚的薪水。”
“那我只好把我所有的责任感和人生贡献给白衣天使的事业。”
——
等到阮湘南赶回学校报道,已经快超过了规定的报道期限,第一天便被班主任逮着骂了一顿。她低着头,不管对方骂什么她都应,态度好得让班主任骂人也没劲了。
阮湘南捧着新课本,还算欢快地走出教学楼,迎面忽然撞见卓琰。
在一瞬间的四目相对之后,她掉头就跑。
既然不能沉迷,那就干脆舍弃,爱情真的是一种很无聊的感情,她真怕自己求而不得将来成怨妇。那就太可怕了。
结果第二天,她上完解剖课,又留下来帮忙收拾,离开解剖教室的时候已经离正常下课时间过去很久。
她拎起背包,沿着林荫道走了一段,又遥遥看见卓琰等在树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走到哪里都会遇见他?她往四周张望一下,总算找到了一个脸熟的人:“同学,你自行车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等下就还给你。”
卓琰自然也看见她了,直接朝她走过来。
她借到自行车,总算抢先在卓琰把她堵了正着之前,逃之夭夭。
她这样当着他的面逃跑,他一定会知道她是故意在躲着他的人,以他那样高傲的个性,吃过这样的闭门羹肯定不会再来找她。
结果她错了。
她死都不会想到,当她从电脑机房里出来的时候,竟然看到卓琰站在门口。
计算机基础是大课,大家都纷纷从机房里涌出,如此多的围观群众,她想卓琰也扯不下脸面来跟她计较,当即一个掉头,直接往楼梯上方跑。机房所在的那幢楼有二十来层,她决定爬个十层楼梯再坐电梯下去。
谁知她一跑,卓琰也跟着她冲了过来。
她顿时觉得自己就跟神经病一样,一路在弯曲的楼梯上狂奔,不知绕了多少圈,她跑得气喘吁吁,腰酸腿软:“你追什么追啊?”
她停下来,卓琰便也停住脚步,跟她隔着不到十级台阶对峙:“那你又为什么跑?”
“你追过来,我当然就跑了。”
“阮湘南,你到底干了什么坏事,要做贼心虚到看到我就跑!”
阮湘南连气都喘不过来,只得扶住楼梯扶手:“卓少爷,我这个人性格向来不好,谁知道会不会不小心得罪你……”
卓琰的气息却还是很平稳:“我知道你离家出走,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连这种小事都要管?太不符合你一贯的形象了。”
“好,这个我不问了,你还没回答为什么看到我就要跑?”之前旅行时候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也没有看到他就回避,怎么假期一过,她就变成这个态度。就算做不成情侣,起码也可以当朋友吧,她却把他当成洪水猛兽一样避之不及。
阮湘南眼睁睁地看见他缓缓地抬腿往上走,那几级楼梯根本阻挡不了他:“你再过来,我又要跑了?”
“好啊,”卓琰朝她冷笑,“你尽管跑,继续啊,怎么站着不动?”
阮湘南一咬牙,继续转身沿着楼梯狂奔,真是莫名其妙至极,她还有报告要回去写,却在这里跟他跑楼梯,她真是跟他一样有病。
岂料这样更是惹怒了卓琰,他声音低沉地威胁:“你有本事别被我抓到!”
她觉得自己就像被猎人盯上了的猎物,落网是迟早的,但是能拖得一时算一时,她不痛快,他也别想舒坦:“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卓琰踏前一步,直接拎着她背包的带子:“是我该问,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吧?”
阮湘南被抓住,也累得再也跑不动,索性就转身在台阶上坐下来:“你没有惹到我啊。”
“那你看到我跑什么?”
“因为我看见你追过来,我就跑了。”
卓琰只觉得快要心梗塞,她真是豁出去跟他胡搅蛮缠了:“我说你到底又哪里看我不顺眼?”
阮湘南擦擦汗,又朝他微微一笑:“真没有,你挺顺眼的。”
“……真是拿你没办法。”卓琰一转身,要坐在她身边。阮湘南猛然站起来,跳开两步,保持到一个安全距离。
卓琰盯着她,那眼神恨不得穿透她的心脏:“你xx是把我当病毒还是怎么了?”他都气得骂脏话了,看来是气得够狠。
阮湘南摊开手表示无奈:“不好意思,大概是暑假过得太有心理阴影了,不习惯跟任何人太靠近。”
卓琰也想到“有心理阴影的暑假”的内涵,脸色青白:“你就非要把我想得这么下流?我又不会再对你怎么样。”
他是君子,她可不是,她是不相信自己的品格。
阮湘南拍拍背包:“走吧,我回去还有报告要赶。”
电梯里他们也是各自占据一个角落,默然无声。等到电梯显示楼层的指示牌到了三楼的时候,卓琰忽然道:“既然这么有阴影,你以后难道就不找男友了?”
“再看吧,”阮湘南这一瞬间真是讨厌他这样咄咄逼人又莫名其妙的试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又没什么,“碰到有好感的就去试试了,然后说不定突然就爱得你死我活了呢?”
“那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电梯门开了,她当先走了出去,想了想回头道:“就你这样的——”
卓
琰震惊地看着她,像是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回答,但很快的,阮湘南补上剩下四个字:“——那就怪了。”
——
阮湘南也不知道卓琰到底从哪里得到的新技能,必定在她出没的地方堵她的路。有时候她故意留在实验室不走,这样拖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出来一看,他还在那里。只是他现在跟她探讨的主题成为了“你必须回家,离家出走是最不成熟的置气手段”。
周围开始有女生向她打听卓琰,还怪她保密工作太好,跟卓琰是朋友居然都没漏过口风。阮湘南无奈道:“我跟卓琰从来都不是朋友。”
这辈子,她是没有办法跟他做朋友了,唯一的盼望就是离他远一点,太近了,难免会有想法。可是她还是推不开他,其实想要完全推开一个人是很容易的,她是不想,而不是不能。
阮湘南把书都放进背包里,然后关上门,走到走廊上就直接走到卓琰面前:“对了,今天有人问我,是不是在跟你交往,为什么你总是来等我下课。”
卓琰语气平静地反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就回答是了。”
卓琰还是没有太大反应,只嗯了一声。
“就这样?”
“不然还要怎么样?”
阮湘南笑道:“如果我再要说是你死缠烂打非要追求我呢?”
“那你说啊,你觉得……会有多少人相信?”
“应该没人会信吧,反正这也不是事实。”卓琰受欢迎的程度远远超过她原本预料到的,不过也是,他哪里都好,本来就是一个发光体,要是大家发现不了才奇怪。
转眼间,他们离那个夏天越来越远,寒冬季节的天色,一直是灰蒙蒙的,有些萧瑟。阮湘南微微扬起头,空气中的那些微小尘埃,肉眼是看不见,可她想象面前的都是,她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阮湘南,”他忽然叫了她的全名,“你觉得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她们认识到现在,已经走过了第四个年头。
阮湘南直白地回答他:“不能。”
“……其实我也觉得不能。”卓琰看着她,有些困惑,“可是我还是想试试,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我又怎么会知道你怎么想。”她道,“我曾经也想过要不要跟你成为普通朋友,后来我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他们这辈子也不可能是朋友了,只能是一辈子的泛泛之交。
卓琰道:“你还是跟我开始见你一样,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阮湘南笑得很欢乐:“你现在才知道,太迟了。”
他快坚持不下去了,他说过得非要把她押回家的耐性已经消磨得差不多。可是阮湘南还是一派敷衍的老样子,他们在拉锯,却又不明白为何要这样拉锯。
——
期末考试还是近在眼前,如阮湘南这种时时往外跑做兼职的人也终于撑不住了,整天不是上课就是待在图书馆里。
她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陌生号码,接起来却是黎导。
原来黎导刚巧来到本市,便顺道来看她。
她就请黎导在留学生餐厅吃饭,黎导也是很随意的人,左右环顾了一下环境,表示:“你们学校条件不错啊。”
他们闲聊几句,就听黎导道:“上次那部片子就要上映了,你还想在将来再挑战自己一次吗?”
阮湘南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便也真诚地回答:“谢谢您给过我一次机会,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不太适合。”
“哦,为什么?”
阮湘南玩笑道:“贵圈有点乱?”
黎导爽朗地大笑。
过了五分钟,卓琰和叶徙也到了,他们两个每天都是来这边吃饭,雷打不动,根本不用妄想他们去挤食堂。
叶徙走过时,还主动跟她打了个招呼,倒是卓琰冷冷地剜了她一眼,直接走过去了。
阮湘南就当他不存在。
还是叶徙在坐下来后,小声道:“那个是黎导哎,我看过他拍的电影,很棒的。你说导演是不是看上阮湘南了,要找她演女主角?”
卓琰冷冷地回答:“看上她?长相也一般,气质也不好,看上她什么?”
“长相和气质……不好么?”叶徙张大嘴巴,露出那种有点滑稽的吞了鸡蛋的表情,“我觉得还挺好的啊,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卓琰看了叶徙一眼:“你跟她又不熟。”
“熟啊熟啊,谁说我跟她不熟了,”叶徙道,“她也是空手道社的哦,上学期还得过奖,平时人缘也挺好的。据说娱乐圈很乱的,我很担心她去拍戏被潜规则啊……”
——
期末结束,严央拉他去看电影。大约是放寒假的缘故,整个电影院里人满为患。严央买了一部叫《迷失与游走》的商业片的票,里面有特效有枪战,很有烂片的潜质。
电影开场之后,卓琰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剧情倒是丝丝入扣,没有太大硬伤,却也没有什么亮点,十足的贺岁压轴的商业片。
突然电影镜头转向,白皙的手指缓缓地沿着男主角的胸膛流连,那是慢镜头,背景里有轻到听不清的音乐声,那双手的主人微微仰起头,露出脸来。
卓琰只绷紧了身体,那是阮湘南,她死了化成灰他都认得出。
他初时太过震惊,到后来也不记得看到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
那部电影的赞助商名单都有好几页,在片尾的时候滚动出现,其中就有他熟悉的那家。他回到家,书房的桌上果然随意丢着着那部电影的DVD,上面还有几位主角的签名。
网上关于这部电影的帖子很多,还有一帧帧截图出来的图文直播贴,里面有一张图截到了阮湘南那个特写镜头,倒是有人夸她漂亮,可惜她只有那么一两个镜头,没有人会再多作留意。
大概白天太惊讶,连晚上也梦到这个。
阮湘南只是坐在他身边,乖乖的,没有故意拿话刺他。她的表情有那么一些忧郁,然后轻声叫他的名字。他们就坐在旷野之中,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事,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永恒的驻守的时光。
醒过来时,只觉得茫然。
泛泛之交,是否这辈子都只能如此?
不过泛泛之交而已。
——
寒假过后,阮湘南准时回校报道,上次因为踩着deadline被班主任狂喷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回她才更加要做好姿态,奖学金很重要。
她走出医学院的办公楼,就见卓琰站在外面。她以为他的耐心终结,不会再来。她在心里叹气,可是脸上却微笑,当作没看见他一样径直走过去。
卓琰叫住她:“阮湘南,我就不信你没看到我。”
“我见识过银河系之广博,就见不得渺小的人类了。”她在心里数一二三,猜测他下面要说的话。
最终也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回家?”
阮湘南望天:“看我心情吧。”
卓琰没理她,抬腕看了看表:“快中午了,我请你吃饭。”
阮湘南刻意为难他:“好啊,去一食堂吧。”
一食堂人最多,最拥挤,是卓琰最不愿去的地方。她推不开他,他又自己送上门来,不玩弄他一番岂不是太浪费?
卓琰最后还是忍了,跟着她去排队打饭,又在喧闹的食堂里用餐。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太多的第一次,都跟她共度。
阮湘南也觉得他们这样相处的模式很奇怪,说朋友又不像是朋友,说情侣却又还差得很远。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就厌倦,不过在那个日子之前,就先顺其自然吧,也许到了他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的时候,她还能发自内心地给出祝福。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五年,依然只是泛泛之交。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承诺好的回忆番外就结束了,其实早就写好了,但是又没放进正文里,这样大家可以随意选择。这几天还在修改这篇文的出版稿子,叶徵的番外比蛋蛋的难写,难道是因为他太腹黑恶趣味所以太费脑细胞?
新坑会在下周接上,再次之前我要把自己先调整过来。因为新文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剧情线很复杂,不是纯失忆狗血,当然感情线还是最主要的。我在这次得到了写感情线的新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