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会打扰你工作,不过要是有空闲,就来陪我坐一会儿谈谈天——这是来自卓琰的父亲的在中午午休时给她的电话。
正巧她现在也没什么事,就把白大褂脱下来,把办公室钥匙和饭卡放进口袋里,去医院里的餐厅。
卓显扬就坐在靠窗边的位置,看见她就站起来招呼:“湘南,坐。”
阮湘南知道他选这个地方聊天也是为了让她方便,可是医院的餐厅哪有什么食物能入他青眼,只得问:“卓叔叔,你吃过饭了没有?我去叫一点吃的吧?”
卓显扬摆摆手:“一杯红茶就行。”
阮湘南端了茶杯过来,放在他面前。卓显扬道:“我今天是来做全身体检的,所以就顺便过来看看你。”
三甲医院这么多,倒也未必非要在这家做。那样的话,“来看看她”其实才是最大的目的吧。
阮湘南微微一笑:“到时候体检结果出来了,我就直接带给卓琰,这样可以少跑一趟吧。”
“卓琰那个商业地产的计划前景还不错,不过临湖的几个楼盘开始倒没订得这么快,这几天忽然有一个被预定掉了,我回头去查了下,发觉是卓琰买的,他写的是跟你的联名资产。”卓显扬笑道,“我就觉得奇怪,回头才发觉你们居然已经领过证了。”
阮湘南吃了一惊:“我并不知道这件事。”
“现在不知道,过几天也会知道的。”卓显扬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我开始时候是有点吃惊,可能是我年纪大了,有点不太明白年轻人的想法。不过后来想了想,这也没什么,他喜欢就随他去吧。”
阮湘南忙道:“我并不想这样——虽然现在再说这样的话,已经很没有意义,还显得矫情。”
卓显扬屈起指关节抵着下巴,忽然笑了:“我不是来谴责你的,恰好相反,我倒觉得卓琰这次偷偷瞒着我领证做得很不地道,既然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倒不如干脆大方点,你说对不对?”
阮湘南很坦然地说:“其实我觉得他应该也是在顾虑着您无法接受我吧。”
对此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卓琰的家世,和她的身份毕竟是不般配的,这是一个客观事实。既然客观存在,就不可能去否认它。她能为卓琰所做的事,毕竟太少了。她曾经无法接受自己私生女的身份,总是在意别人对这种身份的评价,可是时过境迁,她再在意又如何,这是她无法选择的。她只能去接受,并且让这道印记在周围人的视线中越来越淡。
“湘南,我跟你的确不太了解,”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来,“而你的妹妹,我可以说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我对她更为熟悉。但是你要知道一件事,我的身份,排在第一位的永远都是,我是卓琰的父亲。只要是他喜欢的,我就会去爱屋及乌,作为父亲,我不会去否决他的任何坚持着的想法。”
阮湘南真心觉得,他就是说话也真是委婉得极有水准,既不过分热络,也同时澄清她的疑虑:“卓叔叔,谢谢你。”
“你现在还叫我叔叔?”
阮湘南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笑了一下。
“跟你说这么多,也是觉得你很聪明,一点就透。”卓显扬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你不妨跟卓琰说一下,就说我已经知道了,这样躲躲藏藏又是何必。”
——
阮湘南回到家,就见卓琰直接拿出合同文本的最后一面签字页,按在她面前:“签个字吧。”
她有了卓显扬的打底,也知道那合同意味着什么:“我觉得……这可以不签吗?”
“你害怕?”卓琰直接拿出钢笔来,在签字栏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这样可以签了吧?我又不会把你卖掉,再说了,要贩卖人口和器官的话,明显我比你更值钱。”
阮湘南失笑:“我是觉得这礼物太贵重了。”
她这样说,卓琰立刻明了:“是我爸来找过你了?也不算贵重吧,那幢CBD虽然附近有个人工湖,环境不错,可是地段却很偏,是属于新区的,以后地价也未必会爆,而且,裙楼的店面不错,以后开个咖啡厅什么的也挺好。”
阮湘南又问:“你的意思是,你打算把裙楼的一楼店面留给余熙?”
“我是生意人,又不是做纯慈善的,当然要付房租。她要付不出房租了,以后由你的工资卡里扣,反正你又跑不掉。”
“我突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把字签了,就算你不签,这也是婚后财产。”
阮湘南拿起笔,端端正正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忽然道:“我挺羡慕你的,你有个涵养很好、说话又很有水准的父亲。”
卓琰把合同页收起来:“这么羡慕的话,就让你的女儿也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
卓琰的商业地产计划,的确如预期一样抢滩成功,还压了同期有类似项目的谢氏一头。他的庆功酒会,甚至还邀请了谢允绍。
商业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在他们身上得到了最大的体现,虽然在心里恨不得把对方直接摁死,却还是要装得关系良好,就连通过媒体隔空对话都不会直接扯破脸,而是假惺惺的恭维里语带不明显的倒刺和陷阱。
卓琰作为庆功宴的焦点,开场便亲自开了香槟,当记者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时,他不露痕迹又优雅地示意谢允绍的位置:“虽然我是今晚的主办方发起人,但是谢总拨冗而来,大家也应该把更多的关注放在谢总身上。”
阮湘南只在心底摇头,这真是居心不良,让媒体关注谢允绍,是关注他这回居然败给卓琰,还是关注他最近离了婚?
她无事可做,就四处游荡,闲逛到花园里的游泳池边,又停住脚步。天边那一轮弯月倒映在水中,随着水波纹泛起涟漪,晕开一圈圈的银白色的光晕。
她看了一会儿月亮,忽听身后有人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类场合很无聊?”
发问的是谢允绍。
她恍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是了,之前那次酒会上他也来找自己搭过话。他当然不会欣赏她或者对她有任何暧昧的情感,他会出现在她身边,都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是卓琰的未婚妻这个身份。
阮湘南转过身,微微笑道:“谢总。”
“我以前一直觉得很无聊,”谢允绍走上前,又道,“其实我过去的唯一理想并不是当一名商人。”
“哦?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游记专栏的作者,”他问,“你呢?一直都想当医生?”
“对。”
“真是幸运——”
他还待说话,却被阮湘南直接打断了,她委婉地说:“我想我的理想一点都不重要,相反,我的身份在谢总你眼里,除了是卓琰的未婚妻以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了。虽然我不敢说,我对他有多忠诚,可是我想谢总你这么多年来几乎毫无绯闻,也应该是很珍惜羽毛的吧。”
谢允绍倒是笑了笑:“你的优点是聪明。”
“谢谢。”
“既然你这样聪明,也该明白,爱情不可能蒙蔽人的眼界一辈子。”
“我当然知道,从科学角度来说,爱情不过是多巴胺分泌的成果,”他们将来携手走过的路还有很长,不可能只靠爱情就能支撑一辈子,一辈子都在爱来爱去的那显然是激素分泌异常,阮湘南微微一笑,“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有爱情总比没有爱情好吧,谢总你说是不是?”
她嘲讽他没有过爱情。谢允绍也不恼怒,而是朝她举了下杯子:“不得不说,也许你真的会走得很好,先祝福你。”
——
谢允绍走了,而卓琰紧接着过来。
他看着谢允绍的背影,有点郁结:“他到底想干什么?离了婚的男人就不要往正恩爱的情侣堆里扎了吧。”
阮湘南笑道:“虽然你们是竞争对手,可这样说也未免有些偏颇了吧。”就她所知,谢允绍早在好几年前就一路碾压诸位世家子弟,就算这次输了一次,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根本不算定局。
“他大学读的可是新闻专业,后面才读了MBA,连科班都不是。”
也就是说,他所说的所谓当游记专栏的撰写人也是真的了。
阮湘南道:“那也不错啊,听说他还会四门外语。”
“我也会四门外语——好吧,不算是很精通的那种。”卓琰抱怨道,“你怎么总帮他说话?”
“虽然你跟他一直不对盘,但是也不能抹煞别人的优点啊。”阮湘南推开他硬是要把她揽过去的手臂,“做人要客观。”
卓琰倒是笑了,看样子也没生气:“在我面前维护外人,你还真是……”他们本来也只是推来推去闹着玩,从前他们也是抬杠惯了的,可是却发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意外——卓琰穿的是真皮底的手工制皮鞋,根本就没有加防滑,可是因为刚下过雨,游泳池边的瓷砖上还有片片水渍,他踩到了直接往后一滑。
阮湘南条件反射地想伸手去拉他,忽然又想起她这样去拉也拉不住人,还有九成可能被他一起拖进水里,便犹豫了一下。
随之水花四溅,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水里。
立刻有人赶过来,一叠声地问:“怎么了怎么了?你不是把人推下去了吧?”
阮湘南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没有吧……”她的罪行应该就只是没有及时拉住他,虽然就算真的出手也是拉不住的。
只听身后水声轻响,卓琰扶着泳池的栏杆上来,他的脸色,简直可以媲美水鬼。虽说她擅长狡辩,但是碰上这种情况,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闻讯而来的叶徙拎着备用的衣服,差点笑得满地打滚。
她陪卓琰去了更衣间,忽然道:“对不起,下次……我会尽量——”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卓琰平淡地回了一句:“没关系。”他一边对着穿衣镜整理身上的西装,一边又用低到她快要听不清的声音嘀咕:“……跟她生气就是跟自己过不去,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生气……对,就不生气……”
阮湘南沉默着,嘴角却牵起微笑来。
——
卓琰在养伤期间照顾的兰花开花了,满室都是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阮湘南早晨起来时,最先发现它们,就这样静静地开出淡黄色的花来。
毫无预兆,又满是惊喜。
卓琰说,这两个品种的兰花都很难养到开花。
她也以为不会,就如他们之间一样。
她对他偏爱,他等待她依赖。
原来他们的爱情都不曾有过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