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医院的新排班通知下来,阮湘南查了一下自己的,竟然极其幸运地分到了周末两天假期。护士长瞧见了她,恨不得戳她的脊梁骨:“看你那股得意劲,其实你心里乐开花了吧?你也就会偷着乐!”

阮湘南何其无辜:“说不定周末还要空一点。”

“每次跟你值班,晚上都会空一点,但是这次分到了李医生,他每次值班状况就特别多。”

阮湘南摸摸护士长的肚子:“怀上了?让我来听听胎音?”

“走开走开,没有的事,我这是吃撑了!”护士长极骄傲地说,“这叫福气。哪像你瘦不拉几的。”

阮湘南笑着跳起来走人。

虽说她这人有点混蛋,但是在整个医院上上下下人缘都挺好,唯独就是理不清她的家庭关系。人生难以圆满,所以大概她是缺少了亲情的缘分吧。

她往家里走去。她当初看中现在买下来的小户型也是因为交通和买菜都方便,周边物价也低,离医院只要步行十分钟,就心甘情愿背上二十年房贷。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错,总比以前要好。

她在楼梯口碰上了楼下的陈阿姨,她是个热情的人,见到了饭点硬要拉她进去吃饭:“湘南啊,等下再帮我看看司朝的功课好不好?他明年就要高考了,可我多问两句他又不耐烦回答。”

阮湘南很爽快地答应了。

她进了屋子,正在拿换的拖鞋,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和站在卧室门口的司朝四目相对。他以前还算喜欢黏她,可是自从上回在楼道口碰见卓琰以后,碰见她也是当她是空气。她直起身,微微一笑:“我又来打扰你们了。”

司朝撇过头,对着墙壁,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陈阿姨一掌拍在他背部:“别没大没小,叫姐姐。”

“……姐……姐。”

陈阿姨系上围裙,笑道:“我再去炒两个菜,你们先看看功课啊。”

阮湘南尽职尽责地点头答应,跟着司朝回到他的房间里,翻看了下他的课本,不翻还好,一翻就掉出一张夹在里面的试卷:“这是刚考的?你以前都没考过这么低的分数——难道是题目很难?”

她把卷子翻到最后一道大题:“也不难吧……”

司朝刷得一声从她手里把试卷抽回去:“不用你管!”

阮湘南知道他还在闹变扭,却又不能点破,青春期那一点懵懂心理她还是能猜到的:“你是迷上打游戏了,还是最近在谈恋爱了?你想怎么玩都可以,就是不能影响分数。分数不好看,你也玩不了了。”

司朝顿时没了脾气,嘀咕道:“我才不是谈恋爱了……”

阮湘南顺手拿过他正在写的作业本:“你长得不错啊,成绩也好,一定有女孩子很喜欢你吧?”她检查完这一本,又换了另外一本继续看。

大男孩有点腼腆起来:“那、那当然……但是我才不喜欢那群叽叽喳喳的黄毛丫头。”他看了她一眼,像是忽然下了决心一般开口:“我、我还有收到情书的。”

阮湘南看完作业本,把那张考砸了的理综卷子摊开,用铅笔唰唰圈出他错误的答题步骤:“嗯……别跟你妈妈说,她会担心的。”

司朝又问:“那天跟你一起回来的那个男人是你的男朋友吗?你们正在交往?”

阮湘南被他故作老成的样子给逗笑了:“你觉得像么?当然不是啦。”

还好这句话没有被卓琰听见。综观他们过去的多年交情,她大概能够荣登他最厌恶的女性排行榜前三位。如果他听见别人还曾误会过他们是一对,估计他会内伤到吐血的。

这时候,陈阿姨探进身来问:“你们可以来吃饭了哦。”

司朝立刻站起身,冲向外面。

阮湘南摇摇头,暗道,年纪小果然好哄,几句话的功夫。

吃饭的时候,陈阿姨不停地给她夹菜,面前的那碗米饭上很快就叠起一堆菜来。陈阿姨烧家常菜的手艺特别好,阮湘南自己独居,有时候也忍不住要偷师一点回去,空闲的时候给自己开开小灶。

因为学医的缘故,她也特别注重营养搭配、荤素均衡。她觉得如果自己不能祸害遗千年,那必定是这个世界的损失。

阮湘南道:“陈阿姨,别总是为我夹菜了,我自己会动手的。”

司朝突然筷子一拐,从她的米饭上头挑走红烧肉里比较肥的部分:“妈,你真偏心,我最喜欢吃南乳红烧肉了,你就只给姐姐夹。”

阮湘南是不吃肥肉的。

他把从她碗里挑走的肉放到自己嘴里,又忽然红了脸,低着头用头顶的发心对着她。

阮湘南真觉得现在的男孩子太早熟了,她当年读高中的时候,卓琰那帮子男生就对打球感兴趣。尤其是卓琰,眼睛就像长在头顶上,哪怕球场边走过低年级的小美女,他也目不斜视。

她吃完饭,又帮司朝背了篇英语课文,就告辞上楼去了。

她坐在书桌前,准备明天带实习生要用的ppt,是一个关于肠瘘手术的讲解。这对她来说很简单,花了没多久就全部搞定,又把严央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拿出来看。

相册的第二页画着一个简笔画的小人,四肢瘫倒在地,严央在边上写道:姐姐被篮球砸到了,流了好多血,我可担心了。

这个句子如果是不明所以的人看到估计会很有歧义。

阮湘南记得那是件让她形象尽失的糗事。

她刚被接回母亲身边不久,就办了转学手续,转到本市最好的省重点高中读书,当了一个择校生。学校里跟她一样的择校生也不少,她被打扮得像个布偶娃娃,坐在专门为择校生设置的一个教室里,老师跟重点班有重合,但是考出来的分数就和重点班天差地别了。

阮湘南发觉她上课大半时间都听不懂,期中考试挂了三门红灯。母亲看到这样的成绩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看来你这点是遗传了我,成绩不怎么好。”

阮湘南拼着这一口气,发愤图强,别人做一遍的题目,她就做三遍,老师只要求背节选的英文课文,她就全文默写。就连下午的自由活动,老师来赶教室里的人了,她也带着课本去操场。

她捧着书,匆匆从篮球场边走过,忽然听见有人高喊,又有人惊呼。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鼻梁发酸,不由伸手捂住脸,却摸到黏糊糊的液体。

手指间全是鼻血。

有人从球场那头跑过来,语气有点矜持却又很真诚:“对不起,你还好吗?”

阮湘南抬起头,看见卓琰顶着渗透着汗水的黑发,额发也一缕缕地黏在光洁的额头上:“没事。”话音刚落,鼻血流得更多更快了。

简直堪比大姨妈奔涌。

卓琰也有点慌了神,伸手在口袋里摸出半包纸巾来:“你先擦一擦。”

一张纸洁白的巾很快就染红了。

卓琰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你把脸抬高,捏住鼻梁这个位置。”然后面对着她弯下腰来:“我背你去医务室。”

阮湘南趴在他的背上,她的前胸依靠着他的后背,顺便还在他的衣服上抛洒热血。

等到了医务室的时候,来势汹汹的鼻血神奇地开始止住了。医务室老师给她冰敷了一会儿,很快就止血了。

老师跟卓琰显然很熟,笑着打趣:“你把人砸成这样可是大事了。”

卓琰很正经严肃地回答:“所有的医药费我都会负责的。”

阮湘南躺在医务室的床上装乖。

等到医务室老师有事走开了,卓琰才抱着臂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人前人后就是两个样。”

阮湘南问:“那我可以提要求了?”

卓琰更是鄙夷:“你说吧。”

“帮我送一个学期的早饭——”

“……什么?”开什么玩笑,每天送早饭到她那个成绩倒数开红灯是家常便饭的“特殊班”,他还不被班主任叫谈话?

“——那就怪了,你把你的卷子都复印给我一份就好。”卓琰是在实验班里,讲课的内容和平时练习的考卷都跟她能学到的不一样,老师也是分情况施教的。

卓家跟严家关系不错,卓琰也常来家里玩,阮湘南是什么情况他早在两家大人拉家常的谈话里知道。他有点惊诧:“好吧,但是你确定?”

阮湘南感觉到鼻腔已经恢复正常,坐起身朝他微笑:“当然,我确定。”

那位严夫人是美人,两个女儿也都遗传了她的好容貌。只是阮湘南刚到严家时,瘦瘦小小又营养不良,脸如菜色实在说不上多好看,在卓琰的认知里,她就是个有表演人格的两面派加丑八怪。

但她此刻的笑容,似乎让校医务室变得有些狭小寒酸。

然而这一点小事还是不能让他动容,真正让他震惊的是第二天自己的好友偷偷摸摸又神神秘秘地问他“昨天在球场上被他砸伤了的那位病美人”的情况:“别开玩笑了,美在哪里?我怎么就没发现?”

好友摸摸下巴道:“虽然很狼狈,但是我见犹怜,难道你就没发觉?”

“……没发现。”

“不打算让你认同,你昨天既然送了人家去医务室,一定知道是哪个班,姓什么叫什么,快快告诉兄弟……”

“什么都没问。”他才不会承认他们两家是世交,而他一直认识她。

“天啊,你错堪贤愚枉做天,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这真是提醒到他了:“我还没背那篇古文。”

当然这段小插曲是阮湘南所不知道的。到了晚上,卓琰带了考卷的复印件去探病,看她的眼神总有点奇怪。阮湘南对着镜子确认了自己的脸上没有水笔印,就顾自去写作业去了。严央扯着卓琰去她房间打游戏,他经过时,正看见阮湘南咬着铅笔苦思冥想的侧影,她是黑色长直发,鼻梁挺翘,脸型优美。

阮湘南给卓琰发了信息,她想他也没那个时间接她这种无聊的电话:“我看到严央给我做的相册,忽然想到你那件被我的鲜血染红的校服。”

短信发出,果然没有回音,过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卓琰一个电话打过来:“阮小姐,你可以不给我发这种无聊的短信吗?”

阮湘南慢悠悠地说:“因为我突然想到那件往事,忍不住拉着你一起回顾一下。”

卓琰那头倒是很安静,背景声里最多只有中央空调输送冷气的声音,他极低地嗯了一声。

“你还在公司里加班?”阮湘南见他没否认,又问,“晚上睡沙发?”

“不然你以为呢?我一个月至少有一半时间在睡办公室里的沙发,现在知道你妈妈对你有多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