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向东大约五英里处,一辆黑色越野车停在了沙滩上。
他们把船绑在了一个私人码头,尼克帮助达科塔和莱拉把麦克·卡哈勒拖上岸。这个大家伙依然处于半昏迷状态,尼克判断他喃喃自语的应该是橄榄球术语:“红色十二号,右边三十一号,跑!”然后他失控地大笑起来。
“我们把他扔在这里吧,”莱拉说,“别捆上就行,可怜的家伙……”
“这辆车怎么样?”达科塔问道,“钥匙就在储物箱里,但是……呃……你们谁会开车?”
莱拉皱了皱眉:“我还以为你可以开,你没到十七岁吗?”
“我从没学过啊!”达科塔说,“我很忙的。”
“我来解决这个问题。”尼克保证说。
他们两个一起看着他。
“你应该……才十四岁吧。”莱拉有些迟疑。
尼克是多么喜欢罗马人在他面前表现得紧张啊,即便他们的年龄、体格都超过他,还身经百战。“我没说我要开啊。”
他跪了下来把手放在地上,感受到了最近的坟墓,下面埋葬了被遗忘的人类的骨头,散乱地分布着。他搜索得更深了,将感官扩张进地下世界,片刻后说:“朱尔斯-阿博特,走吧。”
地面裂开了,一个穿着十九世纪机车服的僵尸扒着地面爬了出来。莱拉向后退了一步,达科塔尖叫得像个幼儿。
“这是什么情况?”达科塔抗议道。
“这是我的司机,”尼克一脸轻松,“朱尔斯-阿博特在一八九五年第一届巴黎-鲁昂汽车竞赛中赢得了第一。不过他没有获得奖品,因为他的蒸汽汽车用了一个司炉。”
莱拉盯着他:“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他是个不安分的幽灵,总是在找另一个驾车的机会。”尼克说,“在最近这几年中,他是我随传随到的司机。”
“你有一个僵尸司机。”莱拉惊异万分。
“我来坐前面。”尼克坐在了副驾驶位置,罗马人不情愿地爬上了后座。
还有一件关于朱尔斯-阿博特的事:他已经没有情感了,可以坐在车上穿梭于市区一整天,而且不会不耐烦。他还对路怒症免疫,甚至可以开车到一个野生半人马营地,平静地穿梭于他们之间没有一丝紧张。
尼克认为他见过的半人马没什么特别的,他们的下半身和帕洛米诺马一样,长满毛的胳膊和胸膛上都是文身,上扬的牛角在额头上突出着。尼克怀疑他们可以像喀戎一样,轻易地融入人类中。
至少有二百人狂躁地用剑和长矛在对打,或用明火烤食动物尸体(食肉半人马——这个说法让尼克不寒而栗)。他们的营地铺展于整个农场的道路两侧,大概位于混血营的东南边界。
越野车在这条路上缓缓驶过,偶尔有个半人马盯着驾驶窗,看见僵尸司机后战栗地倒退。
“普路托的护肩甲,”达科塔喃喃自语,“一夜之间还有更多半人马会来。”
“别跟他们有眼神交流,”莱拉警告,“他们把这视为生死决斗的挑战信号。”
当越野车前行时,尼克直视着前方。他的心虽然在狂跳,但他并不害怕,而是感到愤怒,因为屋大维用怪物包围了混血营。
当然,尼克对于营地也有着复杂的情绪。他对这里有着抵触的感觉,不合适、不需要、不为人所爱……可现在这里处在毁灭的边缘,他终于意识到了这里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这里是他和比安卡最后待过的一个“家”——是唯一让他们有安全感的地方,即便是暂时性的。
他们在路上转了个大弯时尼克握紧了拳头。怪兽更多了……多了几百只。狗头人们扎着堆徘徊,他们的战斧在篝火映衬下闪闪发光。越过这段路后是一个双头人的营地,他们身上裹着破布和毯子,像无家可归的家伙一样,还随意地用吊索、棍棒和金属管武装自己。
“屋大维是个白痴啊,”尼克嘘了一声,“他认为自己能控制得了这些怪兽吗?”
“在我们了解情况之前,他们就开始不断出现了……你自己看吧。”莱拉说。
军团排列在混血山的山脚下,五支队伍井井有条,其标准就是鲜明与自豪。巨鹰在上空盘旋,攻城武器——六门金弩炮都和房子一样大——排列成一个松散的半圆,每侧有三门。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纪律,第十二军团看起来小得可怜,只有星星点点英勇的半神混在贪婪的怪兽群里。
尼克多么希望他依然持有戴克里先的权杖,但他怀疑一支幽灵军团并不会对战局造成多大影响。就连阿尔戈二号也无法抵挡这种力量。
“我要毁掉弩炮,”尼克说,“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你永远都无法靠近他们,”莱拉警告他,“即便整个第四和第五军团跟着我们,其他的军团也会阻止我们。而且那些攻城武器是由屋大维最忠心的追随者们操控的。”
“我们不会通过武力接近,”尼克表示同意,“只要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达科塔、莱拉,朱尔斯-阿博特会载你们去军团。去找你们的部队吧,说服他们听从你们的指挥。我负责引开敌人。”
达科塔皱起眉头:“好吧,但我不会伤害我的任何一个军团士兵。”
“没人让你那么做,”尼克大吼,“可如果我们不阻止这次战争,整个军团就都会被消灭。你说怪物部落很容易被激怒?”
“是的。”达科塔说,“我是说,例如你对这些双头家伙们品头论足,比如他们闻味的样子……噢。”他咧嘴一笑,“如果我们开始叫骂,当然是无意的……”
“我会算在你头上。”尼克说。
莱拉皱起眉头:“但是你怎么——”
“我正在隐身。”尼克说着消失在了暗影中。
他认为他已经准备好了。
可事实上他没有。
经过三天的休息和海治教练的棕色黏土妙药的治疗,尼克还是在重新开始影子跳时瞬间溶解。
他的四肢变成了蒸汽,冰冻感从胸腔渗入。幽灵在他耳边低语:帮帮我们,记住我们,加入我们。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依赖蕾娜。没了她的力量,尼克觉得自己就像新生的小马驹那样脆弱,在危险中颤抖,每迈出一步都有跌倒的危险。
“不,”他对自己说,“我是尼克·德·安吉洛,哈迪斯之子。是我控制暗影,不是暗影控制我。”
他跳回了人类世界,站在混血山的顶峰。
尼克跪倒在地,抱紧塔莉亚的松树从而获得一丝安全感。金羊毛已经不在它的枝干上了,护卫龙也不见了。或许是大战在即,它们已经被转移到了安全地带。尼克虽不确定,但看看下面罗马军队排列在山谷外,他的意志有些动摇。
最近的弩炮在下坡一百码处,用尖刺围绕的战壕有十多个半神在把守。机器已经就绪,准备开火。巨大的投石器上凹陷的发射弹就像一辆小轿车那么大,闪着金黄色的光斑。
尼克的心凉了大半截,他意识到这是屋大维干的。炮弹是燃烧弹与帝国黄金的混合物。即便只有少量的帝国黄金,也会大大增强爆炸性。爆发出大量的热量与压力,这种爆炸所带来的效果是毁灭性的,无论对半神还是对怪兽都很要命。如果弩炮射向了混血营,爆炸区域的一切都会覆灭——被高温夷为平地,或被榴弹炸碎。罗马人有六门弩炮,里面都塞了满满的弹药。
“太邪恶了,太可怕了。”尼克说。
他竭力告诉自己:破晓时分已到,自己无法在攻击开始前拿下六门弩炮,何况他也没有进行多次影子旅行的力量了。如果他能设法再跳一次,就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他瞥见了罗马人的指挥帐篷——就在军团的左后方。屋大维应该就在那里,在距离战场很远的安全地带享受着早餐。他不会带领自己的部队去打仗的。这个卑鄙小人希望从远处就能摧毁希腊营,然后在无对手的情况下进入。
尼克的喉咙被仇恨扼住了。他紧盯那顶帐篷,想象着自己的下一跳。如果他能暗杀屋大维,问题可能就解决了,攻击的命令将永远无法下达。他刚要尝试,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尼克?”
他转身的瞬间,手已经握紧了剑,差一点就刺到了威尔·索里斯。
“把剑放下!”威尔嘘了一声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尼克被吓蒙了,威尔和其他两个营员蹲伏在草地里,脖子上挂着双筒望远镜,匕首别在腰间。他们的牛仔裤和T恤都是黑色的,脸上也涂了黑色的油彩,就像突击队一样。
“我?”尼克还没回过神,“那你在干什么呢?自杀?”
威尔脸色一变:“嘿,我们在侦察敌人,所以要做好防范措施。”
“你在阳光下穿了一身黑,”尼克开始对他品头论足,“虽然脸上涂了黑色,但蓬松的金发并没有伪装,你不妨再挥舞一面黄旗好了。”
威尔的耳朵红了:“卢·艾伦也给我们包裹了一层幻影迷雾。”
“嗨。”他旁边的女孩蠕动着手指,看样子有些局促不安,“你是尼克吧?我听说过你的好多事。”然后又指着旁边的男孩说,“这位是来自赫尔墨斯小屋的塞西尔。”
尼克蹲在他们身边:“海治教练到营地了吗?”
卢·艾伦咯咯笑道:“他以前到过。”
威尔撞了她一下:“是的,海治他很好,在孩子出生时准时赶到。”
“孩子!”尼克咧嘴一笑,牵动得面部肌肉都疼了,因为他不常做这种表情,“美丽和孩子都好吧?”
“当然,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半羊人。”威尔有些激动,“而且是我接生的,你们有谁给产妇接生过吗?”
“嗯,没有。”
“我需要些新鲜空气,这就是我自愿接受这个任务的原因。奥林匹斯之神,我的手还在颤抖呢,看见了吧?”
威尔抓起尼克的手,尼克感觉一股电流蹿进了背脊,他迅速甩开威尔的手厉声说:“怎样都好,我们没时间闲聊了。黎明时分罗马人就会发起攻击,我得——”
“我们知道,”威尔说,“不过你要是计划用影子旅行接近指挥帐篷,那你别做梦了。”
尼克怒视他说:“你说什么?”
他以为威尔会退缩或转移视线,这也是大多数人的做法。但威尔的蓝眼睛直盯着他的眼睛—— 一种很恼人的坚定眼神。“海治教练把你影子旅行的事都告诉我了,你不能再尝试了。”
“我刚刚又试了一次,我没事的,索里斯。”
“不,你错了。我是个治疗师,刚刚跟你握手时我能感觉到你手中的黑暗。即便你能到达帐篷,也不会有任何能力战斗,况且你根本到不了。稍有差池,你就永远都回不来了。你不可以影子旅行,这是医生的命令。”
“可营地就要被摧毁了——”
“我们会阻止罗马人的,”威尔打断了他,“但是要用我们自己的办法来,卢·艾伦会控制迷雾。我们就到处潜行,尽可能多地破坏弩炮。但绝不可以影子旅行。”
“但是——”
“不可以!”
卢·艾伦和塞西尔的头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摆动着,仿佛在看一场非常激烈的网球比赛。
尼克恼怒地叹了口气,他讨厌跟别人合作,因为他们总是限制他的行动,让他不自在。至于威尔·索里斯……尼克改变了他对阿波罗之子的印象。之前他一直认为威尔是个随和的人,可显然威尔固执得让人恼怒。
尼克又低头凝视着混血营,其余的希腊人都在那里为战争做准备。越过军队和投石器,独木舟湖在黎明的第一道光下闪着粉光。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到达混血营的情景,坐在阿波罗的太阳车上来了个紧急降落,车子还被改装成了炙热的校车。
尼克想起了阿波罗,他的微笑、棕褐色的皮肤,还有很酷的墨镜。
塔莉亚说过,他很火爆。
“因为他是太阳神。”当时波西这样回应。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尼克现在会想起这些呢?没有头绪的回忆滋扰着他,让他感觉很不安。
多亏了阿波罗他才能来到混血营。现在,可能是他在混血营的最后一天了,和阿波罗之子一起被困在了这里。
“怎样都好,行动一定要快,而且你要听从我的指挥。”尼克说。
“好的,”威尔点点头,“只要别再让我接生任何半羊人婴儿,我们就能相处得很好。”
他们接近第一门弩炮的时候,军团刚刚被打乱成一锅粥。
在远处的尽头,呼喊声从第五军团传出,士兵们四散逃窜并丢下了短矛。十多个半人马强行闯过队伍,号叫着挥舞手中的棍棒。一大群双头人紧随其后,把手中的垃圾桶盖抛向空中。
“那里发生什么事了?”卢·艾伦问。
“是我安排的,给他们制造混乱。”尼克一脸轻松,“来吧。”
所有的卫兵都集结在弩炮的右边,看看列队下方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给尼克和朋友们让出了左边很宽敞的攻击位置。他们从罗马人身边几英尺远的距离跑过去,而且没有被发现。卢·艾伦的迷雾魔法似乎很管用。
他们跳进了围着尖刺的战壕并摸到了弩炮。
“我带了些希腊火。”塞西尔悄悄说。
“不,”尼克连忙摇头,“如果我们的破坏太过明显,就没法破坏剩下的那些了。你能调整弩炮的攻击目标吗,比如对准其他弩炮?”
塞西尔咧嘴一笑:“噢,我喜欢你的主意。他们派我来是因为我最擅长搞破坏。”
尼克和其他人把风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工作了。
与此同时,第五军团正和双头人们大吵着,跟着第四军团也参与了进来。其他的三个军团守着自己的阵地,但是军官们很难维持秩序。
“搞定了,我们继续吧。”塞西尔向他们宣布。
他们拖着脚跨过山坡,走向下一个弩炮。
这一次迷雾的效果不是很好,其中一个弩炮护卫大喊:“嘿!”
“我来吸引他们。”威尔说着冲了出去——尼克认为这应该是分散敌人注意力的最愚蠢的办法了——六名侍卫在后面追着威尔。
剩下的罗马人朝尼克攻击,但卢·艾伦跳出了迷雾大喊:“嘿,接着!”
她投掷出一个苹果大小的白球,中间的那个罗马人本能地接住了球。一个直径二十英尺的粉雾球在他手中爆炸开来。当尘埃落定时,六个罗马人变成了六只号叫的粉色小猪。
“干得漂亮。”尼克说。
卢·艾伦的脸红了:“嗯,我只有这一个猪猪球,再有敌人我也没办法了。”
“啊!”塞西尔指着一边,“最好有人帮帮威尔。”
即便穿着沉重的铠甲,罗马人也开始慢慢接近索里斯。尼克咒骂着追了过去。
他真的不想杀任何半神,能避则避。幸运的是他不用躲避了,因为他绊倒了后面的罗马人,其他人转了个弯。尼克跳进人群中猛踢敌人的腹股沟,还用刀刃抽打他们的脸,再反手用剑柄击打一个个头盔。十秒后,所有罗马人都躺在地上呻吟,一脸茫然。
威尔拍了下他的肩膀:“谢谢你的鼎力相助,一下打倒六个不差嘛。”
“不差?”尼克瞪着他,“那下次我直接让他们放倒你,索里斯。”
“啊,他们是永远抓不到我的。”
塞西尔在弩炮旁边向他们挥挥手,示意他的工作完成了。
所有人一起奔向第三门弩炮。
军团的一切还在混乱之中,但军官开始重新控制局面。第二和第三军团开始担当防暴警察时,第四和第五军团已经重整旗鼓,把半人马、犬头人和双头人推回他们各自的营地。第一军团最靠近弩炮——这对尼克来说有点太近了——但是他们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面前耀武扬威,呼喝命令的几名军官身上。
尼克希望他们能悄悄靠近第三门弩炮,再破坏一门弩炮后他们应该有胜利的机会。
不幸的是他们在二十码外就被护卫们瞄到了,其中一个大喊:“那里!”
卢·艾伦咒骂了两句说:“他们现在已经知道我们的攻击了,迷雾对于警惕的敌人无效,我们要跑吗?”
“不。”尼克说,“既然这样,就给他们想要的结果吧。”
他张开双手,罗马人前方的地面炸开了,五个骷髅扒着地面爬了出来。塞西尔和卢·艾伦跑上去帮忙,尼克摔倒时脸差点着地,威尔及时抓住了他。
“你个白痴。”威尔一只胳膊搂住了他,“都告诉过你不要再用地狱魔法了。”
“我没事。”
“闭嘴,你怎么没事!”威尔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口香糖。
尼克想要甩开威尔,他不喜欢身体接触。但威尔可是比看起来要强壮得多。尼克发现自己居然倚靠着他,依赖于他的支撑。
“拿一个吧。”威尔说。
“你要我嚼口香糖?”
“这是药物制成的,可以让你保持几个小时的警惕和冲劲。”
尼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说:“好像焦油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就别抱怨了。”
“嘿。”塞西尔踉踉跄跄地追了上来,看起来是肌肉拉伤了,“你们真是错过好戏了。”
卢·艾伦紧随其后边跑边笑。在他们后方,所有的罗马护卫都被各种各样的绳子胡乱缠在一起,里面还夹杂着很多骨头。“谢谢骷髅们了,这招实在太绝妙了。”
“不过他不会再用了。”威尔说。
尼克发现自己还倚靠在威尔身上,立刻推开了他自己向前走:“我会去做我必须要做的事。”
威尔转转眼珠说:“好的,地狱男孩。如果你想被杀——”
“别再叫我地狱男孩!”
卢·艾伦清了清嗓子:“嗯,各位——”
“放下你的武器!”
尼克回头一看,他们在第三门弩炮附近争执不休,结果被敌人发现了。
整个第一军团向他们冲来,个个都稳端着长矛和护盾。在他们最前面的是屋大维,紫色长袍披在了盔甲的外面,帝国黄金珠宝在脖子和手臂上闪闪发光,头顶的桂冠好似他赢得了战争一样。在他旁边的是军团的旗手雅各布,肩膀上有一只鹰徽,身边还有六个大个犬头人随从,他们露出尖利的犬牙,手中的剑灼烧着红光。
“很好,”屋大维咆哮着,“希腊败类。”然后转向了犬头战士,“把他们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