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最后听见的是海治的抱怨:“嗯,这可不太好啊。”
他不知道这次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或许他把他们转移到了独眼巨人的洞里,或是另一座火山上方一千英尺的位置。他对此已经无能为力了。他没有了视觉,其他感官也都锁闭了,接着膝盖一弯就昏了过去。
他在无意识状态里尽情遨游。
梦和死亡是他的老朋友,他知道怎样操纵它们的黑暗边陲。他放空自己的思想,开始寻找塔莉亚·格雷斯。
痛苦的记忆碎片在他脑中掠过——他的妈妈在向他微笑,妈妈的脸被金光荡漾的威尼斯大运河照亮;姐姐比安卡笑着拽着他穿过华盛顿特区的购物中心,她绿色软帽的阴影投在眼睛和鼻子上的雀斑上。他看见波西·杰克逊在威斯特奥弗大厦的外墙处,保护着尼克和比安卡不让蝎尾怪伤害他们。尼克紧握着魔咒小雕像喃喃低语:“我好怕。”他看见了他的老幽灵导师迈诺斯带领他穿过迷宫。迈诺斯的微笑冰冷又残酷:“别担心,哈迪斯的儿子,你一定能报仇的。”
尼克无法阻止记忆的冲击,它们就像长春花之地的幽灵一样扰乱着他的梦—— 一群漫无目的又悲伤的乌合之众请求得到关注。“救救我,”他们似乎在对他耳语,“记得我、帮助我、安慰我。”
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细看他们,否则他们只会用欲望和遗憾来粉碎他。他唯一能做的是保持专注,继续向前。
我是哈迪斯的儿子,他心想,我要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黑暗是我与生俱来的。
他一路向前穿过灰黑色的地带,寻找关于宙斯的女儿塔莉亚·格雷斯的梦。然而地面在他的脚下溶解,他掉进了一片熟悉的死水中——混血营里许普诺斯的小屋。
他被埋在了成堆的羽绒被子下,半神们在自己的铺位上打鼾。在壁炉架上方,一根黑色树枝向碗里滴着遗忘之河的乳白色河水。熊熊火苗在壁炉里噼啪作响。壁炉前面,第十五小屋的首领正靠在皮革扶手椅上打盹—— 一个大腹便便的家伙,有着蓬乱的金发,还有温和的牛脸。
“克洛维斯,”尼克向他吼着,“看在诸神的分上,不要做力量强大的梦!”
克洛维斯的眼睛突然睁开,他转头盯着尼克,尼克知道这是克洛维斯自己梦境的一部分。真正的克洛维斯依然在营地的扶手椅上打鼾。
“噢,嗨……”克洛维斯打哈欠时嘴张得能吞下一个小神,“对不起啊,是我又让你偏离正轨了吗?”
尼克磨了磨牙,这没什么值得生气的。在梦中行动时,许普诺斯小屋就像中央车站一样,不管你去哪儿,都一定会路过这里。
“既然我来了,那就捎个信吧。”尼克说,“告诉喀戎,我已经和几个朋友带着雅典娜·帕台农雕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
克洛维斯揉了揉眼睛:“真的吗?你们怎么带着她啊?你租了辆货车还是什么?”
尼克尽量简明扼要地解释这件事,通过梦境来传递的信息永远是模糊的。尤其是当你让克洛维斯办事时,越简单越好。
“我们被一个猎手追捕,”尼克说,“我猜是盖娅手下的一个巨人。你能把这件事告诉塔莉亚·格雷斯吗?你比我更会在梦中找人,我需要她的建议。”
“我试试吧。”克洛维斯啜饮着一杯热巧克力,“在你走之前,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克洛维斯,这是在梦中!时间是不确定的。”尼克提醒他。
除了这个,尼克也担心现实世界中会发生什么。他的身体可能会自动猝死,或被怪兽包围。可他依然无法强迫自己醒来——他在影子旅行中消耗了大量体力之后尤其不能。
克洛维斯点了点头:“是的……但我认为你应该看看今天在作战会议上发生的事。我睡着了一会儿,但是——”
“让我看看。”尼克说。
梦境改变了。他忽然出现在了主屋的活动室里,营地的所有高级首领都围在乒乓球案边。
半人马喀戎坐在桌子一端,他的马形下半身坐进魔法轮椅后,看起来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他的棕色卷发和胡子比几个月前多了些灰色,脸上蚀刻着深深的皱纹。
“事情我们没法控制,”他说,“现在来回顾一下我们的防御情况吧,我们应该站在哪一方?”
来自阿瑞斯小屋的克拉丽丝向前坐了一下,她是唯一全副武装的人,简直是个典型。克拉丽丝可能连睡觉时都穿着战斗装备。在说话的时候,她会用匕首来示意,这使得其他人尽量与她保持距离。
“我们的防线是最坚实的,”她说,“营员们已经准备随时战斗。我们控制了海滩,战船在长岛海峡上也所向无敌。但那些愚蠢的巨鹰占领了我们的空域。那些蛮夷把我们通往外界的三条内陆通道都截断了。”
“他们是罗马人,”芮秋·戴尔一边说一边用记号笔在牛仔裤的膝盖部位涂鸦,“不是蛮夷。”
克拉丽丝用她的匕首指着芮秋说:“那他们的盟友呢?你没看见昨天到达的那个双头人部落吗?还有发着红光并手持大战斧的狗头人?他们对我来说就是野蛮人。如果你能预见到这些就好了。如果当我们最需要你的预言力量时,它不失灵就万事大吉了!”
芮秋的脸红得就像她的红头发:“这不是我的错,是阿波罗赐予的预言出了问题。如果我知道怎么恢复它——”
“她说得对。”威尔·索里斯是阿波罗族的首领,他把手轻轻放在克拉丽丝的手腕上。不是所有营员都可以做到这一点而不被克拉丽丝刺伤的,但威尔总有办法化解人们的愤怒。他缓缓放下她的匕首。“我们小屋中的每个人都受到了影响,不仅仅是芮秋。”
威尔蓬松的金发和暗蓝色的眼睛让尼克想起了伊阿宋·格雷斯,但他们之间的相似之处也就仅止于此了。
伊阿宋是一名战士,这一点从他锐利的目光、高度的警惕性、身形中积蓄的能量都可以看出来。但威尔·索里斯更像是一只在阳光下伸懒腰的瘦猫。他的动作松懈且无威慑力,目光柔和而深邃。他穿着褪色的巴巴多斯冲浪T恤、短裤和人字拖,看起来毫无攻击性。但尼克知道他在遭遇攻击时勇敢无比。在曼哈顿之战中,尼克见过行动中的他——他是营里最好的战地医生,冒着生命危险拯救受伤的营员。
“我们不知道在德尔菲发生了什么,”威尔继续说,“我爸爸没有回应任何祈祷者,或出现在任何梦中……我的意思是,虽然现在所有的神都无声无息,但这并不像阿波罗的做法。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桌子对面,杰克·曼森哼了一声:“领导了这次攻击的那个罗马败类——他是不是叫屋大维啊?如果我是阿波罗,并且有这样的后代,我一定会亲手埋藏我的耻辱。”
“我同意,”威尔说,“我希望我是个更好的射手……我不介意把我的罗马亲戚从他的高头大马上射下来。事实上,我希望能够用任何我父亲的天赋来阻止这场战争。”他低头用厌恶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双手,“很不幸,我只是个医者。”
“你的天赋是必不可少的,”喀戎说,“我估计我们很快就会需要它们。至于预见未来……鹰身女妖艾拉呢?她从《西卜林书》中找到了什么建议吗?”
芮秋摇了摇头:“那可怜的家伙被吓得魂不附体。鹰身女妖们讨厌被监禁。自从罗马人包围了我们……嗯,她感觉被困住了。她知道屋大维打算捉住她,我和泰森只能保证不让她从这里飞走。”
“这是自杀!”伊利斯的儿子布奇·沃克抱起他粗壮的胳膊说,“那些罗马人的鹰在天空盘旋,所以飞行根本不安全,我已经失去两匹飞马了。”
“至少泰森带来了一些他的独眼巨人朋友帮忙,”芮秋说,“这是个好消息吧。”
康纳·斯偷尔在点心桌边笑了。他一只手上有一把乐之饼干,另一只手上有一罐奶酪。“十几个成年独眼巨人?这是一个重大的好消息!另外,卢·艾伦和赫卡忒的孩子已经建造了魔法屏障,整个赫尔墨斯小屋也已经在山上布满了圈套和陷阱,还有为罗马人准备的各种各样的惊喜!”
杰克·曼森皱了皱眉:“大多数都是你从第九区和赫菲斯托斯小屋偷来的吧。”
克拉丽丝表示同意:“他们甚至偷了我在阿瑞斯小屋周围的地雷。你用什么方法来偷已激活的地雷呢?”
“我们征用这些地雷打仗用。”康纳把一滴奶酪倒进嘴里,“此外,你们还有许多的玩具可以拿出来分享了!”
喀戎转向左边,半羊人格洛弗·安德伍德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指拨弄着他的芦笛。“格洛弗?从自然精灵们那里得到了消息吗?”
格洛弗叹了口气:“唉,即便在平时,也很难管理仙女和树神。加上盖娅的捣乱,他们和诸神一样乱成了一团。得墨忒尔小屋的凯蒂和米兰达试图帮忙,可如果大地母亲醒来……”他紧张地看看桌子周围,“我不敢保证森林中绝对安全,或是山上,又或是草莓地,或——”
“好吧,那我们该做什么呢?”杰克·曼森用手肘撞了一下克洛维斯,他已经开始打盹了。
“攻过去!”克拉丽丝拍了下乒乓球案,吓得大家都向后一缩,“罗马人的增援越来越多,我们知道他们计划八月一日入侵。为什么我们要让他们制订计划表呢?我只能猜测他们正等待召集更多军队。他们的数目已经多过我们了,在他们变得更强之前我们就要攻过去,先发制人!”
马尔科姆是雅典娜小屋的临时首领,他把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两声说:“克拉丽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你研究过罗马工程吗?他们所有临时营地的防御能力比混血营都要好。如果在他们的基地进行攻击,我们会遭遇大屠杀的。”
“所以我们就坐以待毙吗?”克拉丽丝质问道,“让他们的军队做好一切准备,同时眼睁睁地看着盖娅觉醒?我要保护海治教练怀孕的妻子,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因为我欠海治教练一条命。此外,我训练过的营员比你多,马尔科姆。他们的士气很低,人人都很害怕,如果我们再被困九天——”
“我们应该坚持安娜贝丝的计划。”康纳·斯偷尔的样子从没这么严肃过,尽管他嘴边还挂着奶酪,“我们必须坚持住,直到她把魔力雅典娜雕像带回到这里。”
克拉丽丝翻了个白眼:“你的意思是说那个罗马执政官把雕像带回这里?我不明白安娜贝丝在想什么,与敌人合作?即使罗马人努力给我们把雕像带到这里——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就应该相信它会带来和平吗?雕像来了,罗马人就能突然放下武器,开始跳舞、扔鲜花吗?”
芮秋放下她的记号笔:“安娜贝丝很清楚她在做什么,我们必须争取和平。如果我们不能团结希腊人和罗马人,诸神就不会恢复正常。如果诸神不能恢复正常,我们就没有办法杀死巨人。如果我们不能杀死巨人——”
“盖娅就会觉醒,一切就都玩完了。”康纳立刻接了上来,“克拉丽丝你看啊,安娜贝丝曾经从塔塔勒斯给我传递过一个消息。从危险的地狱啊,伙计们。谁还能做到呢……嘿,我听他们的。”
克拉丽丝张嘴要回答,但她发出的却是海治教练的声音:“尼克,醒醒。我们遇到麻烦了。”
尼克猛地坐了起来,头撞到了半羊人的鼻子。
“哎呀!孩子,你把我撞了个正着啊!”
“对……对不起,教练。”尼克眨眨眼睛,试图看清自己的方位,“发生什么事了?”
他没有看到任何直接的威胁。他们在一片公共广场的草地上扎营,明媚的阳光和草地上的大片橙色金盏花交相辉映。蕾娜蜷缩着睡觉,她的两条金属狗就在她的脚边。就在一步之遥的白色大理石喷泉周围,孩子们正在玩捉迷藏。在附近的路边咖啡店,六个人在阳伞的阴影下品着咖啡。几辆送货车停在广场的边上,但没有运东西。唯一的行人是几个家庭,可能是当地人吧,享受着一个温暖的午后。
广场上的路面是鹅卵石铺的,两边排列着粉刷成白色的建筑和柠檬树,中间矗立着外壳保存完好的罗马神庙。它的正方形底座大概五十英尺宽、十英尺高,上面矗立着表面完好的科林斯立柱,大约二十五英尺高。高耸在柱廊顶部的是……
尼克的嘴里干干地说:“噢,冥河啊。”
雅典娜·帕台农沿柱子顶部侧卧着,像夜总会歌手横卧在一架钢琴上。纵向上,它几乎是完美地契合了神庙的尺寸,但加上耐克在它伸出的手中,就显得它有些宽了。看起来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向前倾倒。
“它为什么会在那儿?”尼克问。
“我正要问你呢。”海治教练搓搓青肿的鼻子说,“我们就落在那儿了,差点摔死,幸亏我有灵活的蹄子。你都失去知觉了,挂在你的套索上就像个被缠住的伞兵,直到我们把你救了下来。”
尼克竭力去回想那个画面,然后决定还是不去想了:“这是在西班牙吗?”
“葡萄牙,”海治说,“是你的影子旅行过了头。顺便说一下,蕾娜会说西班牙语,但她不会说葡萄牙语。不管怎样,我们在你睡觉的时候搞清楚了这个城市叫埃武拉。好消息是,这是个不繁华的小地方,没人会妨碍我们,没人会注意到巨型雅典娜睡在罗马神庙的顶上,其实应该叫狄安娜神庙,如果你要问的话。人们在这里欣赏我的街头表演,我大约赚了十六欧元了。”
他拿起自己的棒球帽,里面都是硬币。
尼克感觉有点恶心:“街头表演?”
“是啊,唱唱歌、耍耍武术,还有交谊舞。”教练说。
“哇哦!”
“我知道!葡萄牙人很有品位。无论如何,我认为在这里躲几天还是不错的。”
尼克瞪着他:“躲几天?”
“嘿,小子,我们没什么选择了。你因为影子跳已经把体力消耗到极限了。昨晚我们努力叫醒你,可你怎么叫都不醒。”
“所以我睡了——”
“差不多三十六个小时了,你也应该睡这么久。”
尼克很高兴自己是坐着的,否则他已经跌倒了。他发誓只睡几分钟的,但随着睡意的消失,尼克感觉到他的头脑更加清醒了,比过去的几星期精力更充沛了。也许从他去寻找死亡之门之后都没有如此清醒过。
他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海治教练一抬眉毛说:“你一定是饿了,又或者你的肚子在说刺猬语,这在刺猬语里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词。”
“有食物就再好不过了,”尼克说,“但首先你要告诉我坏消息是什么……我是说……除了雕像在神庙顶上之外,你说我们有麻烦了?”
“噢,对啊。”海治教练指着广场角落处一道封闭的拱门。站在阴影处的是个发光的模糊人影,有着灰色火焰的轮廓。幽灵的特征很模糊,但他似乎在向尼克招手。
“那个火人是几分钟前出现的,”海治教练说,“他没有再靠近,当我试图走近那边时,他就消失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威胁,但他似乎在找你。”
尼克认为这是个陷阱,因为大多数情况都是如此。
海治教练保证他可以多保护蕾娜一会儿,运气好的话也许那个幽灵会带来一些有用的信息,尼克决定去冒这个险。
他的手放在冥铁剑剑柄上,向拱门走去。
一般幽灵是吓不倒他的。(当然,假设盖娅没有把幽灵们包裹在石头壳里,再把他们变成杀人机器的话。这对尼克来说还是个新挑战。)
在和迈诺斯打过交道后,尼克知道了大多数妖魔鬼怪的力量只能取决于你给了它们多少。他们撬入你的大脑,用恐惧、愤怒或欲望影响你。尼克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有时他甚至可以扭转局势让魔鬼屈服。
当尼克接近灰色的幽灵时,他相当肯定这是个平凡的幽灵—— 一个在痛苦中死去的失落灵魂。对付他应该不成问题。
不过尼克没有犯想当然的错误。他太清楚地记得克罗地亚的事了。当时他就是陷入了自以为是和过度自信的危险境况,无论是字面上的还是感觉上的,他的脚都几乎要离开他的身体了。幸好伊阿宋·格雷斯及时拉回了他,让他渡过了这次危机。然后西风之神把他溶解进风中。至于那傲慢的暴徒丘比特嘛……
尼克握紧他的剑,分享他的秘密遭遇还不是最坏的。也许他早晚会吐露自己的秘密,但是在他自己的时间,以自己的方式吐露的。只是为了给丘比特做消遣而被迫谈及波西,还被恐吓、骚扰和施暴……
蜿蜒的黑暗已经从他的脚下铺开,杀死了鹅卵石之间的所有杂草。尼克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怒火。
当他走到幽灵面前时,幽灵的一身修道士装扮映入眼帘——凉鞋、羊毛长袍、挂在脖子上的木十字架。灰色火焰围绕着他——燃烧的袖子、起泡的脸、烧成灰烬的眉毛。他似乎被定格在了焚烧的瞬间,像个永久循环的黑白视频。
“你是被活活烧死的?”尼克察觉到了,“大概只有中世纪才会这样吧?”
幽灵的脸在垂死挣扎的无声尖叫中扭曲,但他的眼睛里满是空洞,甚至有点生气,仿佛尖叫只是他无法控制的自动反射。
“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尼克问。
幽灵示意尼克跟着他,转身走进一道敞开的大门。尼克回头看看海治教练,教练只是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意思是:去吧,去做你那些属于地下世界的事情吧。
尼克跟着幽灵穿过埃武拉的街道。
他们走过了弯弯曲曲的鹅卵石路,路过带有盆栽木槿树的庭院,还有白色粉饰的建筑,带有奶油糖果色铸铁的露台。没人注意到这个幽灵,但本地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来看尼克。一个领着狐狸犬的女孩跑到马路对面去避开他。她的小狗咆哮着,后背的毛发竖了起来,仿佛是鱼的背鳍。
幽灵把尼克带到另一个公共广场,广场一头矗立着一座带有拱门的白粉墙大教堂。幽灵穿过门廊后消失在了里面。
尼克犹豫了,他倒是不反感教堂,但这一座笼罩着死亡气息。也许里面就是坟墓呢,或是某些不好的东西。
他悄悄走进门廊,目光被一个小礼拜堂吸引了,因为里面燃起了怪异的金光。门上用葡萄牙语刻着铭文,尼克不懂葡萄牙语,但是他童年时学过的意大利文足以帮助他读懂大概的意思:我们这些骨头都在这里,等待着你的骨头。
“有意思。”他嘟哝着。
他进入了小礼拜堂。在尽头立着一个祭坛,那个燃烧的幽灵跪在那里祷告,但尼克对房间本身更感兴趣。墙壁上满是头骨和其他骨头——成千上万,黏合在一起。排列的骨头镶在穹顶上,装饰着死亡的图像。在一面墙上,就像衣帽架上悬挂晾干的外套一样挂在那里的,是两人的骨骼残骸—— 一个成人和一个小孩。
“一个很漂亮的房间,对吧?”
尼克转过身来,在一年前如果他的父亲突然出现在旁边,他一定吓得魂飞魄散。而现在,尼克都能控制自己的心跳了,还可以控制住假装跪在他爸爸面前然后借机逃走的冲动。
像那个幽灵一样,哈迪斯也一身方济会的修道士装扮,这让尼克隐约有些不舒服。他的黑色长袍腰部用一条简洁的白绳子绑着,带有头巾的修士服披在后面,露出的黑色头发修剪得接近头皮,眼睛亮得像冰冻的焦油。表情既平静又满足,仿佛他刚刚在一个可爱的夜晚,从惩戒场漫步回家,享受着该死的尖叫声。
“想到了一些重新装修的好点子?”尼克问,“或许你可以在餐厅里用些中世纪的修道士头骨做装饰。”
哈迪斯皱了下眉头说:“我从来都分不清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爸爸,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
哈迪斯的手指抚摸着身边的柱子,在旧骨头上留下漂白的痕迹:“你是个难以寻到的人啊,我的儿子。我已经找你很多天了,当戴克里先的权杖爆炸时……就是它引起了我的注意。”
尼克涨红了脸,然后他又为自己的羞愧感到愤怒:“打碎了权杖并不是我的错。我们当时超出了——”
“啊,权杖并不重要,只是个很旧的遗物,我很惊讶你耗尽了它两次。是爆炸让我查明了你的精确位置。我本希望能在庞贝跟你碰头,但它太……嗯,罗马了。这个小礼拜堂是我能在你面前尽量展现出自己的地方——我的意思是,作为哈迪斯,死亡之神,而不是分裂成另一个人。”
哈迪斯呼吸着腐朽又潮湿的空气说:“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有五千名修道士的骨头被用来建这座小礼拜堂。这提醒人们生命是短暂的,死亡是永恒的。我感觉在这里精神很集中,但我依然只有几分钟。”
这是我们之间关系的写照,尼克心想,你只有几分钟。
“爸爸,那你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
哈迪斯将自己长袍袖子中的双手紧握在一起说:“你就不能认为我在这里只是为了帮你吗?我真的不是为了什么。”
尼克差点笑了出来,但他胸腔感觉很空洞:“我可以接受的说法是:你在这里有多重原因。”
死神皱了皱眉:“我认为这种说法还公平些,你不是想知道盖娅猎手的消息吗?他叫俄里翁。”
尼克犹豫了,他不太习惯得到这么直接的答案,而不是一个游戏、谜语或测试:“俄里翁,像星座的名字。他不是……阿耳忒弥斯的一个朋友吗?”
“以前是。”哈迪斯说,“这个巨人是为了与阿波罗和阿耳忒弥斯兄妹对抗而出生的。但他跟阿耳忒弥斯很像,都抗拒自己的宿命。他试图以自己的方式活着,他最初作为希俄斯岛国王的一个猎人生活在人类之中。但他和国王的女儿产生了一些是非,国王就让他失明并流放了他。”
尼克回想起了蕾娜跟他说过的话:“我的朋友梦见了一个眼睛闪光的猎手,如果俄里翁是盲人——”
“他曾经是盲人,”哈迪斯纠正说,“在他流放了一段时间后,俄里翁见到了赫菲斯托斯,火神对巨人表示怜悯,所以为他精心制作了一对机械眼,比原来的还好。俄里翁和阿耳忒弥斯成了朋友。他是第一个被允许参与她狩猎的男性。但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有些不对劲,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总之俄里翁被杀死了,现在他作为盖娅一个忠心的儿子复生了,听从她的命令。他被痛苦和愤怒操纵着,这一点你一定能理解。”
尼克想大喊:就像你理解我的感觉一样?
但他只是问道:“我们该怎么阻止他呢?”
“你无法阻止他,”哈迪斯说,“你唯一的希望是能比他跑得快,在他追上你之前完成你的任务。阿波罗或阿耳忒弥斯还有可能用弓箭杀死他,但是这对双胞胎根本没有办法来帮助你。其实现在俄里翁就已经察觉到你了,他的狼群几乎就要追上你了。从这里到混血营你根本没时间休息。”
尼克感觉似乎有条皮带勒紧了他的肋骨,他刚刚把海治教练单独留下照顾沉睡的蕾娜了:“我需要回去看看我的朋友们怎么样了。”
“的确,”哈迪斯说,“但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的姐姐……”他支吾起来。和以前一样,关于比安卡的话题在他们之间就像上了膛的枪——一触即发,很要命,无法忽视。“我是说你另一个姐姐,黑兹尔……她发现七个混血英雄中的一个会死。她或许会试图去阻止,但在这样做的时候,她可能会分不清主次。”
尼克近乎失语了。
令他吃惊的是,他的思绪没有一下子就飞到波西身上,他首先担心的是黑兹尔,然后是伊阿宋,然后才是波西和阿尔戈二号上的其他人。他们在罗马救了他,还欢迎他上他们的船。尼克从未奢望过自己能拥有朋友,但阿尔戈二号的船员们已经是他接触过的最像朋友的存在了。其中任何一个死去都会让他感觉一片空白——就像他回到了巨人的铜罐子里,独自处于黑暗之中,靠吃酸石榴种子活着。
最后他开口问:“黑兹尔还好吗?”
“目前很好。”
“那其他人呢?谁会死?”
哈迪斯摇了摇头:“即便我很有把握,我也不能说。我告诉你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你知道有些死亡是无法阻止的,有些死亡也不应该被阻止。时机一到,你就要去行动。”
尼克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想去知道。
“我的儿子,”哈迪斯的语气几乎是温柔的,“无论发生什么,你已经赢得了我的尊重。当我们一起站在曼哈顿对抗克洛诺斯时,你给咱们家带来了荣耀。你冒着我的愤怒去帮助名叫杰克逊的男孩——引导他去冥河,从我的监狱里释放他,恳求我允许厄瑞波斯军队协助他。我以前从来没被儿子这样烦过,张嘴闭嘴都是波西。我差点儿把你烧成灰烬。”
尼克深吸了一口气。房间的墙壁开始颤抖,灰尘慢慢从骨头间的裂缝中渗出。“我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他,我这么做是因为整个世界处于危险之中。”
哈迪斯让自己露出些许微笑,此时他的眼睛里没有残忍:“我可以接受的说法是,你这么做有多重原因。我的观点是这样的:我之所以和你到奥林匹斯山上去帮他们,是因为你让我放开了愤怒。我鼓励你的做法,对于我的孩子来说快乐太难得了。我……我希望看到你是个例外。”
尼克盯着父亲,他不知应该如何回答。他可以接受很多不寻常的事情——成群结队的幽灵、魔法迷宫、影子旅行、骨头做的小礼拜堂。但冥王口中温柔的话……不,这根本不正常。
在祭坛上面,那个燃烧的幽灵正在升起。他缓缓靠近,无声地尖叫并燃烧着,他的眼里传递出一些紧急信息。
“啊,”哈迪斯向他解释,“这是帕洛恩兄弟。他是在罗马神庙附近广场上被活活烧死的数百人之一。宗教裁判所总部在那里,你知道的。无论如何,他建议你现在就离开。狼群马上就要来了。”
“狼?你是说俄里翁的狩猎队?”
哈迪斯挥了挥手,帕洛恩兄弟的幽灵消失了:“我的儿子,你在试图做的事——带着雅典娜雕像,影子旅行跨越世界——会毁了你的。”
“谢谢你的鼓励。”
哈迪斯的手轻轻放在了尼克的肩膀上。
尼克不喜欢被触碰,但父亲的这个短暂接触让他感到安心——像骨头教堂一样让人安心。就像死亡一样,他父亲的存在是冰冷又时常无情的,但它却是真实的——如此残忍的诚实,无可逃避的可靠。尼克最终意识到,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最终会被允许回到父亲的王座下。
“我还会再见到你的,”哈迪斯向他保证,“如果你没有活下来,我会在宫殿里为你收拾好一间房的。或许你的房间用修道士的头骨装饰会很不错。”
“现在轮到我不确定你是否在开玩笑了。”
哈迪斯的身体开始逐渐消失,他眨了眨眼睛:“或许我们在一些重要的方面是相像的呢。”
死神消失了。
突然间,小礼拜堂给人的感觉很压抑——几千双空洞的眼眶盯着尼克。我们这些骨头都在这里,等待着你的骨头。
他迅速跑出了教堂,希望自己可以找到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