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奥不想从墙里面出来。
他还有三个支架要安装,再没人瘦得能够挤进这个狭窄的管线槽。(骨瘦如柴是优势之一。)
只有把自己塞进船体的层层管线之间,雷奥才能独自思考。在他感到泄气的时候,他就用自己的木槌砸东西,这大概每五秒钟就有一次。其他船员会认为他是在工作,而不是在发脾气。
他的庇护所只有一个问题:它仅能容纳他的上半身,而他的臀部和腿依然暴露在外,让他很难隐藏。
“雷奥!”小笛的声音从他身后某处传来,“我们需要你。”
仙铜O形环从雷奥的老虎钳上滑落,然后滚落进管线槽的深处。
雷奥叹了口气:“和我的裤子说吧,小笛!因为我的手忙着呢。”
“我才不会和裤子说呢。在餐厅集合,我们快到奥林匹亚了。”
“好吧,没问题。我立刻到餐厅。”
“你到底在做什么呢?你已经在船壳里闲逛了好几天了。”
雷奥用手电扫射着他一点一点安装好的仙铜板和活塞,说:“日常维护。”
四周一片寂静。小笛太擅长判断他什么时候撒谎了:“雷奥——”
“嘿,正好你在这里,帮我个忙。我身上有些痒,就在——”
“好吧,我这就走!”
雷奥允许自己多花几分钟加固支架。他的工作还没完成,根本没完成,但他已经有了些进展。
当然,当他首次建造阿尔戈二号时,就已经为自己的秘密计划奠定了基础。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他自己都几乎不敢正视。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他爸爸这样告诉他,“包括最好的机械。”
好吧,也许这是真的。但赫菲斯托斯也说过:所有东西都可以再利用。雷奥打算检验一下这个理论。
这次冒险很危险,如果他失败了就会粉身碎骨,不仅是种精神打击,而且连性命也难保。
这个想法让他成了幽闭恐惧症患者。
他终于挤出了管线槽,回到了他的房间。
嗯……严格来说那里是他的房间,但他不睡在那里。床垫上堆满了电线、钉子和一些零散的仙铜机件;他的三个巨大轧制工具柜——奇科、哈珀和格劳乔——占据了大半个房间;几十个电动工具挂在墙上;工作台上堆满了来自《球体论》的影印蓝图;还有被人遗弃的阿基米德书稿,是雷奥从罗马的地下工作室里抢救出来的。
就算他想睡在自己的房间里,也太狭窄了,还很危险。所以他更喜欢睡在引擎间,那里不间断的嗡嗡机械声能帮助他进入梦乡。此外,自从他在奥杰吉厄岛上度过了一段时光之后,就一直喜欢露营,打地铺对他来说足够了。
他的房间只是用来储物的……还有供他做最困难的项目。
他从工具腰带上拿下钥匙。他确实没有时间,可依然打开了格劳乔的中间抽屉,盯着里面两样珍贵的东西:一个是他在博洛尼亚捡到的铜制星盘,还有一块来自奥杰吉厄岛的拳头大小的水晶。雷奥至今都没弄明白该怎样把它们结合在一起,为此他就快要疯了。
当他们造访伊萨卡的时候,他曾希望能得到一些答案。毕竟这是奥德修斯的故乡,是他制造了星盘。但根据伊阿宋的描述,那些废墟中并没有他想要的答案——那里只有一群脾气暴躁的食尸怪与幽灵。
无论如何,奥德修斯从来没用星盘工作过,也没有用过一颗水晶来作为归航风向标。现在雷奥要尝试了,他要在史上最聪明的半神失败的地方取得成功。
雷奥只不过很走运,一个超级热辣的永生女神正在奥杰吉厄岛等待着他。但他还是不明白怎么把一块该死的石头,安装到已经有三千多年历史的航海装置上。有些问题仅靠管道胶带可解决不了。
雷奥关上抽屉上了锁。
他的目光移动到工作台上方的布告板上,上面有两幅图片紧挨着,第一幅是他七岁时画的蜡笔画—— 一张他在梦中见过的飞船的草图;第二幅是黑兹尔最近画给他的炭笔画。
黑兹尔·列维斯科……这个女孩了不起,雷奥刚一回到马耳他与朋友们会合,她就立刻知道雷奥心里受伤了。虽然在冥王圣殿时一片混乱,但一切结束之后她在第一时间就冲进雷奥的房间说:“说吧。”
黑兹尔是个很好的倾听者,雷奥给她讲了整个故事。那天晚上,黑兹尔拿着她的画本和炭笔回来坚持说:“描述她的样子,越详细越好。”
这感觉有些奇怪,帮助黑兹尔画出一幅海中女神卡里普索的肖像——仿佛他在跟一名警方画像师说话:“是的,长官,这就是偷了我心的那个女孩!”听起来像首奇怪的乡村歌曲。
但描述卡里普索的过程非常简单。雷奥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象出她的样子。
现在她的肖像在布告板上反过来盯着雷奥——她杏仁形状的眼睛、噘起的嘴唇、长长的直发披在无袖裙子的肩上。他甚至闻到了她身上肉桂的芬芳。她似乎皱了下眉毛,张开嘴唇说:“雷奥·瓦尔迪兹,你太自以为是了。”
见鬼,他爱上了这个女人!
雷奥把她的肖像钉在了阿尔戈二号的绘图旁边,以此来提醒自己幻梦有可能成真。在小的时候,他就梦到过一艘会飞的船,终于他建成了一艘。而现在他要建一条能回到卡里普索身边的路。
船中引擎的嗡嗡声降低了。在船舱喇叭中,范斯塔的声音吱吱传出。
“好的,谢谢你啊,伙计。”雷奥说,“我马上来。”
船只正在下行,这意味着雷奥的项目要被搁置了。
“坐稳了,阳光女孩。”他对卡里普索的肖像说,“我会回到你身边的,像我当初承诺的那样。”
雷奥可以想象得到她的回应:“我没有在等你,雷奥·瓦尔迪兹。我更没有爱上你,我当然没有相信你白痴的承诺!”
这个想法让他笑了,他把钥匙扔进工具皮带中,朝餐厅走去了。
其他六个半神正在吃早餐。
曾几何时,雷奥担心他们一起在船舱内时会无人掌舵,但自从小笛用她的魅惑语来永久地唤醒了范斯塔——这是一个雷奥至今都不明白的奇迹——这个龙头驾驭阿尔戈二号比他自己都驾驭得好。范斯塔能够航行、检查雷达、制作蓝莓冰沙,还能向入侵者喷射白热的火焰——全部同时进行——甚至都不会短路。
此外,他们还有奇异桌布福德做后备。
海治教练加入影子旅行的远征后,雷奥认为他三条腿的桌子能做好“成人监护”的工作。他把一个能够显示海治教练全息微缩图像的魔法画轴铺在了布福德的桌面上。迷你海治会在布福德的桌面上到处跺脚,随机说一些话,类似于:“停下!”“我要杀了你!”还有永远受欢迎的:“穿上点衣服!”
今天,是布福德在掌舵。就算范斯塔的火焰没有吓跑怪兽,布福德的仿真海治也一定能发挥作用。
雷奥站在餐厅的门口,环视着餐桌。他很少能看见所有的朋友都聚在一起时的情景。
波西在吃一大摞蓝色的薄烤饼(为什么他的食物是蓝色的?),同时安娜贝丝在责备他不要倒那么多糖浆。
“你要用糖浆淹死它们吗?”安娜贝丝抱怨道。
“嘿,我是波塞冬的孩子!”波西振振有词,“我不会被淹死的,我的薄烤饼也不会!”
在他们左边,弗兰克和黑兹尔正用麦片碗把一张希腊地图抹平。他们的头靠在一起看着地图。弗兰克的手总是过一会儿就搭在黑兹尔的手上,既甜蜜又自然,好像老夫老妻。黑兹尔看起来一点不慌张,这对一个来自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女孩来说可真是个进步。直到最近,如果有人说了句“天哪,该死”,她都几乎会昏厥。
在餐桌的尽头,伊阿宋不舒服地坐在那里。他的T恤卷到了肋骨,小笛护士在给他更换伤口处的绷带。
“不要动,我知道这很疼。”小笛说。
“就是有点冷。”伊阿宋说。
雷奥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痛苦,都是那该死的短剑刺穿了他的身体。他背部的伤口呈现出了丑陋的紫色,并且还在冒烟。这应该不是什么好现象。
小笛尽量保持着积极的心态,但私下里她告诉过雷奥自己有多担心。神食、神酒和人类药材都帮不了多少忙。仙铜或帝国黄金造成的深伤口绝对可以彻底瓦解半神的精华。伊阿宋应该是好些了,至少他宣称自己感觉好些了。但小笛不敢肯定。
很遗憾伊阿宋不是金属机器人,这样至少雷奥知道应该怎么帮助他的朋友。但对于人类嘛……雷奥真的感觉无助了,他们太容易损坏了。
他爱他的朋友们,肯为他们做任何事。可他在看着他们六个——三对情侣,都把精力放在对方身上时,他就会想起多兹夫人的警告,复仇女神是这样说的:“你在你的兄弟们之间将不会有立足之地,你永远都是多余的。”
他开始认为多兹夫人说的是对的。假设雷奥活得足够长,假设他疯狂的秘密计划能够奏效,他未来的命运将会与其他某个人连在一起,共同生活在一个没有人能两次到达的小岛上。
但现在,他最好去遵守自己的老规矩:继续前进。别停滞不前,别去想那些坏事。即便是你不喜欢笑的时候也要微笑并开玩笑,特别是你感觉自己不喜欢笑的时候。
“怎么样,伙计们?”他漫步进了餐厅,“噢,有巧克力蛋糕!”
他拿起最后一块——这是根据一份特殊的海盐食谱做成的,他们从大西洋底的半鱼半马人阿弗洛斯那里拿到的。
对讲机响了,布福德的迷你海治在喇叭处喊道:“穿上点衣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黑兹尔一下离弗兰克五英尺远,波西把糖浆洒进了橙汁中,伊阿宋尴尬地穿上了T恤,弗兰克变成了一只斗牛犬。
小笛瞪着雷奥说:“我还以为你会拿掉那个愚蠢的全息图呢。”
“嘿,布福德只是在说‘早上好’而已。他很喜欢他的全息图的。再说,我们都很想念教练。而且弗兰克变成的这只斗牛犬很可爱啊。”
弗兰克变回了那个魁梧且怒气冲冲的中国加拿大混血:“坐下吧,雷奥。我们有事要说。”
雷奥挤在了伊阿宋跟黑兹尔中间,他估计他们是最不会在他开了没意思的玩笑时拍他一巴掌的人。雷奥吃了一口巧克力蛋糕,又拿起了一包意大利零食——完成他早餐的均衡。他对于在博洛尼亚买的这些东西有点上瘾,乳酪和玉米口味是他的最爱。
“那么……”伊阿宋向前靠的时候还因为疼痛而缩了一下,“我们要继续飞行,抛锚的位置尽可能接近奥林匹亚。它比我想的还要深入内陆——大概五英里——但我们没的选了。根据朱诺所说的,我们应该找到耐克,然后……把她拿下。”
一阵令人不舒服的沉默笼罩了整个餐桌。
新窗帘覆盖着全息墙壁,餐厅比平时要黑暗而且阴郁得多,但也没办法。自从凯尔可佩斯侏儒双胞胎让墙壁短路后,混血营的实时影像就经常中断,变成重播侏儒的特写——红色的胡须、鼻孔和腐坏的牙齿。这在你用餐或是严肃讨论世界命运时有很大影响。
波西啜饮着糖浆味的橙汁,似乎觉得还不错:“偶尔和女神开战我没问题,但胜利女神不是好人吗?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喜欢胜利,多多益善。”
安娜贝丝在桌子上敲着手指:“这似乎很奇怪啊,我明白为什么耐克会在奥林匹亚——那里是奥林匹克之乡,选手们会给她献祭。希腊人和罗马人在那儿供奉她大概有一千二百年了吧?”
“几乎一直到罗马帝国灭亡的时候,”弗兰克表示同意,“罗马人叫她维多利亚,也没什么区别。人们都爱戴她,谁不喜欢胜利呢?我还是搞不懂为什么我们要把她拿下。”
伊阿宋皱了皱眉,一缕青烟从他衣服下面的伤口里冒出:“我只知道……食尸怪安提诺乌斯说过‘“胜利”在奥林匹亚肆虐’。朱诺警告我们说希腊人和罗马人之间的裂痕是永远无法愈合的,除非我们击败胜利。”
“那我们该怎么击败胜利呢?”小笛很奇怪,“听起来像个不可能猜出的谜语。”
“就像让石头飞,”雷奥说,“或是只吃掉一包零食。”他又往嘴里塞了一把零食。
黑兹尔皱了皱鼻子:“那东西会让你死的。”
“你在逗我吗?这些东西里面有太多防腐剂了,我吃了会永垂不朽的。但是,关于这个耐克很受欢迎而且很不错的话题——你们不记得她的孩子们在混血营中是什么样了吗?”
黑兹尔和弗兰克从没去过混血营,但其他人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说出了重点,”波西说,“那些孩子在第十七小屋里——他们特别有竞争意识。在夺旗大赛中,他们甚至比战神的孩子都糟糕。弗兰克你别见怪啊。”
弗兰克耸耸肩说:“你是说胜利女神有阴暗面?”
“她的孩子肯定有,”安娜贝丝接上来,“他们从不会拒绝挑战,他们凡事都要争第一,如果他们的妈妈也那么狂热……”
“哇!”小笛双手放在桌子上,好像船在晃动,“各位,诸神都因为希腊和罗马人格而分裂了,对不对?如果耐克也是如此,而且她又是胜利女神——”
“那她就会陷入真正的矛盾中,”安娜贝丝说,“她得让其中一个人格赢,这样她才能宣布一个胜利者。她是在和自己战斗。”
黑兹尔把她的麦片碗推过希腊地图说:“但我们不想让任何一方赢,我们的目的是让罗马人和希腊人成为一队。”
“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伊阿宋说,“如果耐克继续疯狂下去,在希腊人格和罗马人格之间挣扎,那她会让双方和好变得更加困难。”
“怎么做呢?”雷奥问,“在微博上展开骂战?”
波西用刀戳了下薄烤饼说:“或许她就像阿瑞斯,那家伙只要走进一个拥挤的房间就能挑起战斗的火花来。如果胜利女神释放出竞争气氛或是什么,就会加重整个罗马与希腊的白热化对抗。”
弗兰克指着波西说:“你记得在亚特兰大的老海神福尔库斯吗?他说盖娅的计划永远都有很多个层次。这会是巨人战略的一部分——保持罗马和希腊分裂;保持诸神分裂。如果事情真是这样,我们不能让耐克摆弄我们对抗双方。我们应该派遣一个四人的登陆小分队,两个希腊人和两个罗马人。这种平衡也许能让她也保持平衡吧。”
听着弗兰克的话,雷奥忍不住又看了看他。真不敢相信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这个男孩子的变化有这么大。
弗兰克不仅变高变壮了,而且变得更有自信,更乐意去掌管事情了。或许因为他的魔法火柴生命线安全地储藏在了一个防火袋里面,又或许因为他指挥了一个僵尸军团然后晋升为执政官。无论如何,自从弗兰克摆脱了思想上的枷锁后,雷奥很难再见到那个笨拙的家伙了。
“我认为弗兰克是对的,”安娜贝丝说,“一行四人,我们应该慎重选择由谁去。我们不想做任何令女神……更加不稳定的事。”
“我去吧,”小笛说,“我可以试试我的魅惑语。”
安娜贝丝眼睛周围的细纹加深了:“这次不行,小笛。耐克认为竞争就是一切。阿芙洛狄忒……嗯,她也一样,以她特有的方式。我认为耐克会把你当成威胁的。”
以前,雷奥会对此开玩笑:“小笛是个威胁?”这个女孩就像他的妹妹,可如果需要去打一群暴徒或征服耐克,小笛绝不是他心中的第一人选。
然而,最近小笛的变化虽然没有弗兰克那么明显,但她真的变了。她曾刺中了冰雪女神凯奥蒽的胸口,击败了紫翼飞人兄弟。她还曾单枪匹马削掉了一群野蛮的鹰身女妖。至于她的魅惑语,那种力量更是连雷奥都会紧张的。如果小笛告诉他要吃蔬菜,那他一定会吃。
安娜贝丝的话并没有惹她生气,小笛只是点点头扫视一下大家说:“那应该派谁去呢?”
“伊阿宋和波西不能一起去,”安娜贝丝说,“朱庇特和波塞冬是很糟糕的组合,耐克很轻易就能让你们两个打起来。”
波西扭脸一笑:“是啊,我们不能再让堪萨斯州的事重演了。我可能会杀了我兄弟伊阿宋的。”
“或是我杀了我兄弟波西。”伊阿宋很亲切地说。
“这就证明了我的观点,”安娜贝丝说,“更不应该把我和弗兰克一起派去。玛尔斯和雅典娜——这个组合更糟糕。”
“好吧,”雷奥插了进来,“那么就让我和波西作为希腊人的代表吧。弗兰克和黑兹尔作为罗马人的代表。这难道不是终极无竞争组合吗?”
安娜贝丝和弗兰克交换了一个战争之神一样的眼神。
“这应该没问题,”弗兰克说,“没有哪个组合是完美的,但波塞冬、赫菲斯托斯、普路托和玛尔斯……我看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黑兹尔的手指在希腊地图上描着:“我还是希望我们可以穿过科林斯海湾,因为我想去德尔菲看看,或许能得到一些建议。再说围绕伯罗奔尼撒的路很长。”
“是啊。”雷奥看了看他们还需要航行的海岸线长度,心就一下子沉了。“已经七月二十二号了,加上今天还有十天就——”
“我知道,”伊阿宋说,“但朱诺说得很清楚了,走短路线无疑就是在自杀。”
“而且说到德尔菲……”小笛俯身看看地图,蓝色羽毛在她头上就像钟摆一样摇晃,“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如果阿波罗没有了他的神谕……”
波西哼了一声说:“说不定跟那个恶心的屋大维有关呢,也许是他太不会预言未来了,结果破坏了阿波罗的力量。”
伊阿宋勉强微笑了一下,他的眼前依然因疼痛而乌云密布:“希望我们能找到阿波罗和阿耳忒弥斯,然后你可以自己问问他。朱诺说这对双胞胎很愿意帮助我们。”
“太多的问题没有答案,”弗兰克喃喃自语,“还要走那么多英里的路程我们才能到达雅典。”
“最重要的是,”安娜贝丝语气郑重其事,“你们要找到耐克,然后研究怎么来制服她……无论朱诺是什么意思。可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击败一个掌握胜利的女神,看起来绝不可能。”
雷奥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忍不住了。当然,他们只有十天的时间来阻止巨人唤醒盖娅。当然,他可能死在晚餐之前。但他喜欢完成不可能的事。就像有人递给他一个柠檬派,告诉他别扔了。他无法抗拒这个挑战。
“我们走着瞧吧。”说着他站起身来,“我去拿我收藏的手榴弹,一会儿大家甲板上集合!”
“你刚才的决定真不错,”波西说,“选了个有空调的地方。”
他和雷奥刚刚搜索了一圈博物馆,现在他们正坐在横跨奥斯河的桥上,双脚在水面上方摇摆,正在等待弗兰克和黑兹尔完成侦察废墟的工作。
在他们的左边,奥林匹斯溪谷在下午的艳阳中波光粼粼。在他们的右边,拥挤的游客们塞满了旅游巴士。好在阿尔戈二号停泊在了百英尺之外的空中,他们压根别想在下面找到停船地点。
雷奥把一块石头扔过河面,他希望黑兹尔跟弗兰克能快点回来。和波西这样百无聊赖地坐着,让他有些尴尬。
首先,他不知道该怎样与一个刚从塔塔勒斯回来的家伙闲聊。“看了上集的《神秘博士》吗?噢,对了。你那时正在不朽的地狱坑里跋涉呢!”
波西之前所做的事情已经够可怕的了——召唤飓风、对决海盗、在罗马斗兽场杀死巨人……
现在……嗯,经过了塔塔勒斯的事情后,波西似乎晋升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等级。
雷奥甚至无法想象自己竟然跟他来自同一个营地。他们两个从没同时在混血营待过。波西的皮革项链上有四个珠子,那代表他完成了四次暑假训练。而雷奥的项链上还什么都没有呢。
卡里普索是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每次雷奥想起这件事,就想给波西一拳。
雷奥一直认为他应该说起这件事,仅仅为了调节气氛,可似乎时机永远不对。随着时间的流逝,这话题就越来越难说出口了。
“怎么了?”波西问他。
雷奥不自然地晃了晃头:“什么怎么了?”
“你在盯着我,好像,生气了。”
“是吗?”雷奥试图开一个玩笑,或是一个微笑也行,但他做不到,“啊,对不起。”
波西盯着河面说:“我认为我们该好好谈谈。”他张开一只手,刚刚被雷奥扔过河的石头飞入了他的掌心。
噢,雷奥想,我们现在是在炫耀吗?
他考虑过放出一道火柱击中离他最近的一辆旅游巴士,点燃燃气罐。可他又认为这是小孩子的把戏。“也许我们该谈谈,但不要——”
“伙计们!”弗兰克在远处停车场的另一端挥手叫他们过去。在他旁边,黑兹尔骑在她的马阿里翁身上,他们刚一着陆阿里翁就出现了。
被弗兰克救了,雷奥心想。
他和波西并肩跑去见这两个朋友。
“这个地方很大,”弗兰克报告说,“废墟从河延伸至那座山的山脚,大约半公里。”
“按常用的计量单位算是多远?”波西问。
弗兰克翻了个白眼说:“这就是加拿大和世界其他地区常用的计量单位。只有你们美国人——”
“大概五到六个足球场的距离吧。”黑兹尔说着喂给阿里翁一大块金子。
波西两手一摊:“这么说最好不过。”
“怎样都好,从上面看,我没发现任何可疑迹象。”弗兰克继续说。
“我也是,阿里翁驮着我绕遍了这个地方。除了游客还是游客,没有疯狂的女神。”黑兹尔说。
这匹公马咝咝叫着,脑袋来回甩动。它脖子上的肌肉在奶油糖果色的皮毛下鼓起丝丝细纹。
“嘿,你的马还会说粗话。”波西摇摇头,“它好像不太在意奥林匹亚的事。”
这一次,雷奥很赞同这匹马。他也不喜欢在烈日下漫无目的地踏遍废墟,推搡开成群汗流浃背的游客,寻找一个人格分裂的女神。更何况弗兰克已经变成一只鹰飞过了整个山谷。如果他的鹰眼什么都没看见,那就说明真的没情况。
但另一方面,雷奥的工具腰带装满了危险的玩意儿。一件都没派上用场就这么回家他也不愿意。
“那么我们一起继续到处乱跑,”他说,“让麻烦自己找上我们,之前这招一直很奏效。”
他们闲逛了一会儿,避开旅游团,从一片树荫移动到另一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雷奥还是被希腊与家乡得克萨斯州的相似度所震惊——低矮的小山、灌木丛、蝉鸣,还有夏季的燠热。要是把古柱和废庙换成牛和铁丝网,雷奥觉得那就跟自己的家乡一样了。
弗兰克找到了一本游客手册(严肃地说,这家伙大概连汤罐头上的配料表都会读一下),然后给他们现场介绍起了周围的景物。
“这里是入口。”他挥手指向一条带有断裂的柱子的石头路,“这是进入奥林匹斯山峡谷的主要入口之一。”
“碎石头!”雷奥说。
“还有那里,”弗兰克指着一个正方形的地基,看起来像墨西哥餐馆的庭院,“是赫拉的神庙,这里最古老的建筑之一。”
“还是碎石头!”雷奥又说。
“那个圆形的舞台似的东西——菲利蓬,是为马其顿的腓力大帝建的。”
“越来越多的碎石头,高级碎石头!”
黑兹尔依然骑在阿里翁身上,轻踢了一下雷奥的胳膊说:“你没受什么刺激吧?”
雷奥抬头看看她,金棕色卷发和金色眼睛跟她的头盔与剑都很配,她似乎是帝国黄金锻造的。雷奥怀疑黑兹尔是否会认为这是一句称赞,但就人类而言,黑兹尔算是一流了。
雷奥还记得他们共同闯过冥王圣殿的时候,黑兹尔带领他穿越恐怖的幻觉迷宫,她令女巫帕西法厄消失在了地上的一个魔法洞中。当雷奥被巨人的黑云窒息时,她正在对战克吕提厄思,还斩断了封锁死亡之门的铁链。其间雷奥做了……是啊,几乎什么都没做。
他不再迷恋黑兹尔了,心早已飞到了奥杰吉厄岛。不过黑兹尔·列维斯科依然令他印象深刻——甚至当她没有坐在一匹固执得像个水手一样的神驹身上时也一样。
他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口,但黑兹尔一定从他的思想中读出了什么,所以她慌张地看向一边。
弗兰克继续兴致很高地当着导游:“还有那里……噢……”他看了一眼波西,“那座山上半圆形的盆地,带着壁龛……是水神庙,建于罗马时期。”
波西的脸立刻变得惨白:“我有个建议——不要去那里!”
雷奥听说过波西、小笛和伊阿宋在罗马水神殿生死悬于一线的经历,于是说了一句:“我举双手赞成。”
他们继续走。
有时,雷奥的手会不自觉转移到工具腰带上。自从柯克普人在博洛尼亚偷了它后,他就一直害怕会再次被偷,尽管他怀疑是否还有别的怪兽像矮人那样擅长偷窃。他想知道小脏猴子们在纽约怎么样,希望他们仍然以骚扰罗马人取乐,比如偷了很多闪亮的拉链,导致军团士兵们的裤子掉落下来。
“这是佩洛皮奥。”弗兰克又指着另一处迷人的石头堆说。
“得了吧,弗兰克,”雷奥说,“‘佩洛皮奥’根本就不是一个词语,它是什么—— ‘扑通’圣地?”
弗兰克看样子有些被冒犯了:“是埋葬珀罗普斯的地方,这一整片区域叫伯罗奔尼撒,是根据他的名字命名的。”
雷奥强忍住把手榴弹扔到弗兰克脸上的冲动:“我想我应该了解一下谁是珀罗普斯。”
“他是个王子,在一场战车竞赛中赢得了他的妻子。据说为了纪念此事他开创了奥林匹克竞赛。”
黑兹尔嗤之以鼻:“多浪漫啊!‘珀罗普斯王子,您有个很好的妻子。’‘谢谢,她是我在战车竞赛中赢来的。’”
雷奥不知道这能不能帮助他们找到耐克。这一刻,他想要的胜利仅仅是消灭一杯冰镇饮料,再来点玉米片。
可随着他们进入废墟越远,他就越感到不安。最早的一段记忆浮现在他眼前:他的保姆萜娅·凯丽达,也就是赫拉,在他四岁的时候就鼓励他用棍子去捅一条毒蛇。这位精神病女神告诉过他这是成为一个英雄的必要训练,或许她是对的吧。这些天雷奥大部分时间都在闲逛,等着麻烦找上他。
他扫视一圈成群的游客,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普通人还是怪兽伪装的,就像那些在罗马追逐他们的妖魔鬼怪。有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他的浑蛋堂兄弟拉斐尔,三年级的老师卑鄙的波尔坤先生,他的虐待狂养母特里萨——各种各样对雷奥视如草芥的人。
这大概都是他想象出来的吧,可这已经让他绷紧了神经。他记起了复仇女神涅墨西斯曾经以他姨妈罗莎的形象出现过,这是雷奥最愤恨也最想报复的人。他怀疑涅墨西斯就在附近某处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一直不确定他是否已经还清了这位女神的债务。他觉得她还想给他制造更多的苦难,或许就在今天。
他们停在了另一座建筑废墟的宽阔台阶上——根据弗兰克所说,这里就是宙斯神庙。
“黄金加象牙锻造的巨型宙斯雕像过去一直在里面,”弗兰克说,“古代七大奇观之一,与雅典娜·帕台农雕像为同一制造者。”
“请你告诉我,我们不需要找到它,”波西说,“我已经受够了魔法雕像。”
“同意。”黑兹尔拍了一下阿里翁的侧面,神驹看起来烦躁不安。
雷奥也想像神驹那样嘶叫和跺脚。他也很热、很烦,还饥肠辘辘。他感觉他们已经捅了半天毒蛇了,现在这条蛇就要反击了。他想立刻结束这一切,在坏事发生前回到船上。
不幸的是,当弗兰克提到宙斯神庙和雕像时,雷奥的大脑自动做了联想,他违反了自己的本意,把想到的说了出来。
“嘿,波西,还记得博物馆里的耐克雕像吗?全都碎成片的那个?”
“是啊,怎么了?”
“那座雕像之前不应该在宙斯神庙吗?我要是说错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希望我是错的。”
波西的手伸进口袋,伪装成笔的激流剑落入手中:“你说得对。所以如果耐克出现的话……应该就是这个位置。”
弗兰克环顾了一下四周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如果我们来刺激她会怎么样?譬如用阿迪达斯的鞋,应该足够气得耐克出现吧?”波西用质疑的语气说。
雷奥的笑容僵硬了,也许他和波西确实还有其他的共同点——愚蠢的幽默感。“是啊,我打赌这足以违反她的赞助协议。那不是奥林匹克的官方球鞋!你死定了!”
黑兹尔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简直不可理喻。”
在雷奥身后,雷鸣般的声音震撼了废墟:“你死定了!”
雷奥吓得工具腰带都差点掉了。他转过身……恨不得踢自己一脚。此时只能祈求杂牌鞋女神阿迪达斯了。
敌人高耸在黄金战车上朝他袭来,一支长矛指向他的心脏——是耐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