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格娜和卡特正在教孩子们数数歌。快四岁的奥斯伯特基本上可以唱在调子上了。双胞胎才两岁,他们只能跟着哼哼,但已经能学说话了。卡特的两个女儿,一个两岁,一个三岁,年龄居中,学习水平也不上不下。孩子们全喜欢唱这首歌,作为额外的回报,他们也学习了数字。
在这座监狱中,蕾格娜将大部分时间用于带着孩子们忙这忙那,学习知识。她背诵诗歌,编造故事,描绘她造访过的每一个地方。她向他们讲述了“天使号”在英吉利海峡中遭遇的风暴、抢走她结婚礼物的铁面人,甚至还包括瑟堡城堡马厩中的大火。卡特不擅长讲故事,却有一副纯净动听的嗓子和永远也唱不完的法语歌谣。
这两个女人想方设法地哄孩子们开心,也借此令自己免于陷入绝望的泥潭,不会自寻短见。
歌唱完之后,门开了,一名侍卫朝里打量。是埃尔夫加,他是小伙子,不像福尔克里克那样冷酷,对蕾格娜他们很是同情。他经常给蕾格娜讲各种新闻。蕾格娜就是从他那里了解到,维京海盗又在斯韦恩国王的带领下,袭击英格兰西南各郡了。埃塞尔雷德花了两万四千镑银币买来的停战协议只维持了一年多。
蕾格娜几乎希望维京海盗占领英格兰西南各郡。虽然她可能被维京人俘获,但也可能被瑟堡的亲人赎回。至少这样她就可以离开这座监狱了。
埃尔夫加说:“放风时间到了。”
“阿格尼丝在哪儿?”蕾格娜问。
“她身体不舒服。”
蕾格娜一点也不难过。她讨厌看到阿格尼丝。就是这个女人背叛了她,导致她身陷囹圄。
冷风从敞开的门中透进来,蕾格娜和卡特给急于外出的孩子们裹好斗篷,然后放他们到外面撒腿乱跑。埃尔夫加关上门,从外面上了闩。
孩子们离开后,蕾格娜不再苦撑,径直跌进了痛苦的深渊。
根据她在墙上刻画的日历,她们已经被关在这里四个月了。地板上的灯芯草里已经生跳蚤了,她头发里也满是虱卵,她还开始咳嗽。房间里恶臭难闻——两名成人和五个孩子只能用一只罐子大小便,因为他们被禁止去外面上厕所。
在这里滞留一日,蕾格娜的生命就虚度一天。每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仍是囚徒的时候,她就会感到一股深深的怨恨,如同锋利的箭头扎在她的心坎上。
昨天,威格姆又来了。
幸运的是,如今,威格姆来得没那么频繁了。一开始,他每周来一次,现在差不多一个月才来一次。蕾格娜已经学会了闭上眼睛去想象从瑟堡城堡墙头看到的景色,想象吹在她脸上的带着咸味的清爽海风,直到感觉威格姆那东西像鼻涕虫一样从她身体中抽出。她祈祷他会很快对她完全丧失兴趣。
孩子们回来了,被冻得满脸通红,现在轮到两个女人披上斗篷出去了。
她们来回不停地走着,以保持温暖,埃尔夫加也跟着她们。卡特问埃尔夫加:“阿格尼丝出什么事了?”
“她长了痘疮。”埃尔夫加说。
“希望她因此死掉。”
三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埃尔夫加挑起了新话题:“我想我不会在这儿待多久了。”
蕾格娜问:“为什么?没了你,我们会难过的。”
“我得去打维京海盗。”埃尔夫加装出欣喜的模样,但蕾格娜觉察到他故作勇敢背后的隐隐恐惧,“国王正在招募军队去击败八字胡斯韦恩。”
蕾格娜停下脚步。“你确定?”她问,“埃塞尔雷德国王要来英格兰西南各郡?”
“他们是这么说的。”
骤然而至的希望让蕾格娜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那他肯定会听说我们被监禁起来了。”她说。
埃尔夫加耸耸肩:“也许会吧。”
“我们的朋友会告诉他的——奥尔德雷德院长、德恩治安官、莫杜尔夫主教。”
“没错!”卡特说,“然后埃塞尔雷德国王肯定会释放我们!”
这一点蕾格娜却不敢肯定。
“他会吧,夫人?”
蕾格娜沉默不语。
“这是找到蕾格娜的大好机会。”奥尔德雷德院长对德恩治安官说,“我们决不能让机会从指间白白溜走啊。”
奥尔德雷德专程从德朗渡口赶到夏陵同德恩商讨此事。他仔细观察治安官脸上的反应。德恩五十八岁,刚好比奥尔德雷德大二十岁,但他们却有许多共同点。比如,两人会严格遵守规则。德恩的大院布局便足以说明他对秩序的偏爱——牲畜栅栏十分结实,房子整齐排列,厨房和粪堆处在相反的角落,尽量隔开。奥尔德雷德接管德朗渡口以来,德朗渡口也渐渐呈现出秩序井然的模样。但两人也有区别:德恩服务的是国王,而奥尔德雷德侍奉的是上帝。
奥尔德雷德继续道:“现在我们可以肯定,蕾格娜从没有回瑟堡。休伯特伯爵已经向我们证实了这一点,并给埃塞尔雷德国王发起了正式控诉。温斯坦和威格姆骗了我们。”
德恩的回答非常谨慎:“我想看到蕾格娜平安无事,我相信埃塞尔雷德国王也希望如此。”他继续说:“但国王必须平衡多种需求,有时候,各方施加的压力会彼此冲突。”
德恩的妻子威尔伯勒是一个中年妇女,帽子下面露出丝丝白发,她的观点更加尖锐:“国王应该将那个魔鬼威格姆关进监狱。”
奥尔德雷德同意威尔伯勒的观点,但态度更加务实:“国王会在英格兰西南各郡召开法庭吗?”
“他必须召开。”德恩说,“无论他到哪儿,臣民会纷纷赶来觐见,提出要求、指控、请求和建议。他不得不倾听民情,然后大家就会期待他做出裁决。”
“他会在夏陵召开法庭吗?”
“如果他来这里,那他就会。”
“无论是在这儿,还是在别的地方,他都必须对蕾格娜的事情有所表示,这是确定无疑的!”
“他迟早得表态。他的权威遭到了蔑视,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但还得考虑时机的问题。”
德恩对每个问题的回答都是“未必”,奥尔德雷德满心失望地想,但或许王室官员都会如此谨小慎微。与其相反,在修道院里,罪过就是罪过,没有什么好犹豫不决的。他说:“埃塞尔雷德国王的新妻子埃玛王后肯定会是蕾格娜的强大盟友。她们是诺曼贵族,小时候就认识,而且都嫁给了大权在握的英格兰贵族。她们肯定在我们国家经历了类似的喜怒悲欢。埃玛王后会希望埃塞尔雷德营救蕾格娜的。”
“如果没有八字胡斯韦恩这码事的话,埃塞尔雷德是会这样做的。但埃塞尔雷德正在召集军队打仗,同往常一样,他需要依靠大乡绅从城镇和乡村招募士兵。现在可不是同威格姆和温斯坦这种实力强大的权贵闹翻脸的好时机。”
结果又是“未必”,奥尔德雷德想。“有没有办法可以影响他的决定呢?”
德恩思索片刻,然后道:“这得靠蕾格娜自己。”
“什么意思?”
“只要埃塞尔雷德见到她,就会答应她的任何请求。她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却脆弱得不堪一击,而且是一位贵族遗孀。国王会情不自禁地想为遭受虐待的绝色佳人伸张正义的。”
“但这正是我们面临的问题。我们没法儿带蕾格娜去见国王,因为我们找不到她。”
“没错。”
“所以现在我们无法判定结局,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没错。”
“顺带一提,”奥尔德雷德说,“我在来这儿的路上碰到了威格姆,他正率领一小队武装士兵去相反的方向。你知不知道他要去哪儿?”
“走那条路的话,不管他要去哪儿,都必须经过德朗渡口,因为那条路上没有别的值得关注的地方了。”
“希望他不是去给我找麻烦的。”
奥尔德雷德心事重重地骑马回家,可到家之后,戈德莱夫告诉他,威格姆其实并没有造访德朗渡口。“他肯定在路上出于某种原因而改了主意,然后便回去了。”戈德莱夫说。
奥尔德雷德双眉深锁。“我想也是。”他说。
军队离德朗渡口还有一英里或更远的时候,奥尔德雷德就听见了喧哗声。一开始,他还不知道这声音是怎么回事,听上去有点像赶集日人声鼎沸的夏陵郡中心——几百乃至几千人同时说笑、发令、咒骂、吹哨、咳嗽,再加上驴叫马嘶,车子嘎吱摇晃,颠簸作响,所有这些融汇成一片嗡嗡的嘈杂声。他还能听到泥路两旁的枝叶被破坏的声音——人和马践踏植物,马车碾压灌木和树苗。来的只可能是一支军队。
每个人都知道,埃塞尔雷德国王即将驾到,但他并未公布行进路线。奥尔德雷德惊讶地发现,国王竟会选择从德朗渡口过河。
奥尔德雷德听见喧闹时,他正在修道院的新建筑内工作。那是一座包含学校、图书馆和缮写室的石制建筑。他把一张羊皮纸放在膝上的一块木板上,用海岛小写体吃力地抄写着《马太福音》,当时的英语文学作品就是用这种字体书写的。奥尔德雷德虔诚地工作着,因为这是一项神圣的任务。抄写《圣经》的部分章节有双重目的: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制作一本新书;另一方面,这也是思考《圣经》深层含义的完美方式。
奥尔德雷德有一条规矩:决不允许世俗事务打断精神方面的工作。但现在来的是国王,他不得不停下来。
他合上《马太福音》,塞好墨水瓶,把羽毛笔笔尖在一碗清水中洗净,吹干羊皮纸上的墨水,然后把所有东西放回存放贵重物品的柜子。他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心脏却狂跳不已。国王来了!国王才能主持正义,带给他们希望。夏陵专横无道的统治只有埃塞尔雷德国王可以推翻。
奥尔德雷德从未见过国王。他被称为“决策无方的埃塞尔雷德”,因为大家说他的缺点就是总听从糟糕的建议。奥尔德雷德觉得这并不可信。说国王没有听取忠告,这往往是指责国王无能的委婉方式。
不管怎样,奥尔德雷德都不相信埃塞尔雷德是个不擅决策的昏庸之主。虽然他十二岁便继位,但至今已当了二十五年的国王,这不能不说是一项伟大的成就。没错,埃塞尔雷德未能对屡屡劫掠国土的维京海盗施以决定性的打击,但这些敌人对英格兰的袭扰已经持续了差不多两百年,别的国王照样无法彻底肃清他们。
奥尔德雷德提醒自己,或许埃塞尔雷德今天并不在军中。说不定他去别的地方处理事情了,打算随后再同军队会合。国王不会总是严格遵守自己的计划。
奥尔德雷德走出门外,看到先头部队已经来到河对岸。他们大多是吵吵嚷嚷的年轻人,携带着自制的武器,主要是长矛,还有一些锤子、斧头和弓箭。军中也有零星几位老人和少数妇女。
奥尔德雷德下山来到河边。德朗已经在那儿了,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
布洛德指着对面的渡口。几名士兵已经等不及要过河了,他们二话不说就跳进水里游了起来,但多数人不会游泳。奥尔德雷德自己也从没学过游泳。一名士兵领着自己的马入水,自己紧贴马鞍,让马泅了过去,但大多数马驮着沉重的装备。不一会儿,渡口就聚集了大批等待过河的人。奥尔德雷德盘算着他们总共有多少人,全部过河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如果埃德加和他的木筏在这儿的话,时间本可以缩短一半,但埃德加去库姆帮助修士建造城市的防御工事了。最近,埃德加总是抓住一切机会外出,以便继续搜索蕾格娜。他从未放弃。
布洛德划船来到对岸,宣告了价格。士兵们没有理会她的要求,径直挤到船上,十五,二十,二十五。他们完全不明白船的安全载客量是多少,奥尔德雷德看见布洛德同几名士兵激烈争吵,后者不情不愿地下船等待下一轮。上船十五人之后,布洛德将船撑离了河岸。
他们抵达这边河岸之后,德朗大吼:“钱在哪儿?”
“他们说没钱。”布洛德答道。
士兵们陆续下船,将布洛德推到一边。
德朗说:“他们不给钱,你就不能让他们上船。”
布洛德不屑地看着德朗:“你有本事就自己过去试试。”
一名士兵听到了这番对话。他年纪稍长,佩有宝剑,多半是领队之类的长官。他对德朗说:“国王是不会付船费的,你最好把我们的人全运过来,不然我们就把整个村子给烧了。”
奥尔德雷德说:“没必要动粗嘛。我是奥尔德雷德,这里修道院的院长。”
“我是军需官森里克。”
“你们这支军队有多少人,森里克?”
“大概两千人。”
“这个奴隶女孩无法在短时间内将所有人送过河,那得花一两天。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划船呢?”
德朗插话道:“这关你什么事,奥尔德雷德?船又不是你的!”
奥尔德雷德说:“闭嘴,德朗。”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森里克呵斥德朗:“闭嘴,你这白痴,不然我就割断你的舌头,然后把它塞进你的喉咙里。”
德朗张开嘴,正欲作答,然后似乎突然意识到森里克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真的会说到做到,于是他立刻改变主意,闭上了嘴。
森里克说:“你说得对,院长,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要定个规矩——船上留下的最后一人负责把船撑回去,然后再过来。我会在这儿站一个小时,确保他们执行命令。”
德朗回头一看,发现一些士兵进了酒馆。他魂飞魄散地说:“哎哟,他们得付酒钱才行啊。”
“那你最好去服侍他们。”森里克说,“我们会努力让士兵明白酒水不是免费供应的。”然后他不无讥讽地补充道:“要知道,你可是在渡河问题上帮了大忙的啊。”
德朗飞也似的跑进酒馆。
森里克对布洛德说:“你再去运一轮,奴隶女孩,然后就会有士兵接替你。”
布洛德上船撑走了。
森里克对奥尔德雷德说:“你们修士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我们全买了。”
“我去看看我们能分出多少来。”
森里克摇头道:“不管你能不能分给我们,我们全都买了,院长神父。”他的语气并无恶意,但又不容反驳:“军队想要的东西,没人敢说‘不’。”
他们还会决定购买的所有东西的价格,奥尔德雷德想,而且不准讨价还价。
奥尔德雷德问出了谈话开始后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的问题:“埃塞尔雷德国王也在军中吗?”
“哦,是的。他在军队的前部,和高级贵族在一起。他马上就到这里。”
“那我最好在修道院为他准备一顿膳食。”
奥尔德雷德离开河岸,上山来到布卡·菲什家,将石板上的所有鲜鱼买走了,答应随后再付钱。布卡很开心能卖掉存货,因为他担心那些大兵说不定会来强征,或者干脆偷走。
奥尔德雷德回到修道院,下令做饭。他让修士们对来索要食物的军需官说,这儿的一切是专门为国王准备的。他们开始摆餐具,拿出红酒和面包、坚果和干果。
奥尔德雷德打开上锁的盒子,取出一个系在皮带上的银色十字架。他将皮带绕在自己颈上,重新锁上盒子。十字架会向所有来访者表明,他是一名高级修士。
奥尔德雷德要对国王说什么呢?多年以来,奥尔德雷德都在期待埃塞尔雷德能到法纪废弛的夏陵地区锄奸扬善,重整秩序。此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正在搜索枯肠,寻找所需的语句。威尔武夫、温斯坦和威格姆作奸犯科的故事又长又复杂,而且他们的许多罪行很难找到证据。奥尔德雷德打算向国王出示威尔武夫遗嘱的副本,但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更何况看到自己未批准的遗嘱,或许国王会觉得受到了冒犯。实际上,奥尔德雷德需要一周的时间才能将想说的话都写下来,但到时候,国王多半不会阅读。许多贵族都识字,但阅读往往不是他们最喜欢的活动。
奥尔德雷德听到了欢呼声。肯定是国王来了,他离开修道院,快步下山。
渡船向这边驶来。一名士兵正在撑篙,船上只有一人一马。那人站在船头,穿着一件带金色刺绣的花纹红外衣,披着一条丝绸镶边的蓝色披风。他的布绑腿上缠绕着窄窄的皮条,柔软的皮靴子上系着鞋带,一条黄色绸带上吊着一把装在剑鞘里的长剑。这无疑就是国王。
埃塞尔雷德没有看村子的方向,而是转头朝左,注视着被烧焦的浮桥废墟,黑黢黢的横梁依然破坏着码头一带的风景。
埃塞尔雷德牵马走下渡船,来到干燥的地面,奥尔德雷德看见他已经勃然大怒。
埃塞尔雷德见奥尔德雷德佩戴着十字架,知道他是这里的权威,于是带着责备的语气对奥尔德雷德说道:“我本以为可以过桥呢!”
怪不得他选择走这条路,奥尔德雷德想。
“到底出了什么事?”国王质问道。
“桥被烧毁了,国王陛下。”奥尔德雷德说。
埃塞尔雷德眯着眼,射出一道锐利的目光:“你没有说它‘烧毁了’,而是说‘被烧毁了’。谁干的?”
“我们不知道。”
“但你有怀疑对象。”
奥尔德雷德耸耸肩:“提出没有根据的指控是愚蠢的,尤其是在国王面前。”
“我会怀疑渡船主。他叫什么名字?”
“德朗。”
“好。”
“但他的表亲温斯坦主教发誓说,桥被烧毁那晚,德朗人在夏陵。”
“懂了。”
“请随我前往我们简陋的修道院用点餐吧,国王陛下。”
埃塞尔雷德将马交给随从,同奥尔德雷德一道走上山坡:“我的大军得花多久才能渡过这条该死的河?”
“两天。”
“见鬼。”
他们走进修道院,埃塞尔雷德略带惊讶地环顾四周。“唔,你说‘简陋’的时候看来不是故作谦虚啊。”他说。
奥尔德雷德给国王倒了一杯红酒。屋内没有专供国王坐的椅子,但他毫无怨言地坐到了长凳上。奥尔德雷德想,即便是国王,在率军出征的路上也不能太挑剔啊。奥尔德雷德偷偷观察国王的面容,发现尽管埃塞尔雷德还不到四十岁,但他看起来却像年近五旬一样。
怎样提出夏陵严重的暴政问题呢?奥尔德雷德仍然没想到最佳方案,但刚才关于浮桥的对话让他冒出一个新想法,于是他说:“如果得到资金的话,我就可以造出一座新桥来。”奥尔德雷德这话中有假,因为上座桥并没有花他一分钱。
“我没法儿给你造桥的钱。”埃塞尔雷德当即表示。
奥尔德雷德若有所思地说:“但您可以帮我搞到这笔钱。”
埃塞尔雷德长叹一声,奥尔德雷德意识到,觐见国王的人很可能有一半都提过类似的要求。“你想要什么?”国王问。
“如果修道院可以收取通行费,举办一周一次的市场和一年一次的集市,修士们就可以拿回投到造桥上的钱,还可以长期支付桥梁的维护费用。”奥尔德雷德飞速转动脑筋,临时编出听上去合情合理的请求。他没有料到自己会同国王发生这场对话,但他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必须奋力抓住。或许过了今天,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同国王说上话了。
埃塞尔雷德问:“是什么阻碍了你?”
“您也看到上座桥的下场了。我们是修士,我们手无寸铁,柔弱易欺。”
“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一份王室特许证。如今,我们只是夏陵修道院的附属修道院。过去,这里是社区教堂,后来因为腐化堕落而被关闭了——他们在这里伪造银币。”
埃塞尔雷德面色阴沉:“我记得,温斯坦主教否认自己知情。”
奥尔德雷德不愿多谈那件事:“我们的权利没有任何保障,这导致我们软弱可欺。我们需要一份特许证,赋予本修道院独立的地位,有权建造桥梁,收取通行费,举办市场和集市,如此一来,掠夺成性的贵族就会在攻击我们之前有所忌惮。”
“如果我给你颁发这份特许证,你就会造一座桥?”
“是的。”奥尔德雷德说,他默默希望埃德加会像上次那样出手相助,“而且会很快造好。”他乐观地补充道。
“那就这么定了。”国王说。
奥尔德雷德觉得光有口头承诺是不行的。“我马上就草拟特许证。”他说,“您明天离开这里之前就可以签署。”
“很好。”国王说,“对了,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吃的?”
威格姆对温斯坦说:“国王已经上路。我们不知道他具体在什么地方,但他几天之内就会到达这里。”
“很有可能。”温斯坦忧心忡忡地说。
“然后他就会正式任命我当郡长啦。”
郡长大院里,威格姆代理着郡长的职务,尽管他从未得到国王的批准。兄弟二人正站在大堂前,望着东面那条从远方延伸到夏陵的大路,仿佛埃塞尔雷德的军队随时会出现一样。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大军将至的迹象,只有一人策马小跑过来。寒冷的空气中,马呼出的气体瞬间化为白烟。
温斯坦说:“国王仍然有可能提名小奥斯伯特做郡长,并指定蕾格娜担任那孩子的摄政。”
威格姆说:“我已经召集了四百名士兵,每天会有更多的人加入。”
“很好。如果国王攻击我们,这支军队就能保护我们;如果他没有攻击我们,这支军队就能去打维京海盗。”
“不管怎样,我会证明自己有能力征集军队,所以我也有能力担任夏陵郡长。”
“我打赌蕾格娜也同样可以出色地征集军队,但幸好国王不知道她有什么本事。走运的话,国王会觉得必须依靠你的帮助才可以得到更多士兵。”
要求继任郡长的本该是温斯坦自己,但他早就错过机会了——大概三十五年前就错过了。威尔武夫是兄长,他们的母亲坚定地安排温斯坦走上了次佳的权力之路——进入教会,担任神职。可世事难料,母亲当年精心安排的一个意外结果便是,骡子一样拗的弟弟威格姆如今坐上了郡长大位。
“但我们还有一个问题。”温斯坦说,“我们不能阻止埃塞尔雷德召开法庭,我们也不能阻止他谈起蕾格娜。他会命令我们交出蕾格娜,到时我们怎么办?”
威格姆叹了口气:“真希望能宰了她了事。”
“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我们在杀害威尔夫的事情上只是侥幸过关。如果我们再杀了蕾格娜,国王就会对我们宣战。”
刚才路上那名骑手已经策马跑进大院,温斯坦认出来者是德朗,不由得恼怒地咕哝道:“这个摇尾乞怜的白痴又来干什么?”
德朗将马留在马厩,然后来到大堂。“您好啊,我的表亲。”他一脸媚笑道,“希望您们一切安好。”
温斯坦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德朗?”
“埃塞尔雷德国王到我们村子了。”德朗说,“他的大军正在分批坐我的渡船过河。”
“那得花好久了。他等待士兵过河的时候做了什么?”
“他给小修道院颁发了一份特许证。现在他们得到了国王同意,可以收取通行费,举办一周一次的市场和一年一次的集市。”
“奥尔德雷德在构筑他的权力基础。”温斯坦沉思道,“这些修士放弃了世俗生活,却很清楚如何确保自身的利益啊。”
见温斯坦没有过分震惊,德朗不禁有点失望。“然后军队就离开了。”他说。
“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会到这儿?”
“他们不会来这儿。他们重新过了河。”
“什么?”这才是温斯坦不知道的新消息,尽管德朗并未觉察,“他们掉头回东边去了?为什么?”
“有情报送到,说八字胡斯韦恩袭击了威尔顿。”
威格姆说:“维京海盗肯定从克赖斯特彻奇沿河而上了。”
温斯坦并不关心斯韦恩国王是怎样抵达威尔顿的,“难道你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埃塞尔雷德回去了!”
“他不会来夏陵了。”威格姆说。
“反正他现在不会来了。”温斯坦心头的巨石总算落了地,他满怀希望地补充了一句,“可能最近都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