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一小时,蕾格娜来到德恩治安官的大院。大批男人还有几个女人已经聚起来准备展开喊捉行动。他们在黑暗中走来走去,兴奋地交头接耳。马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不安地踏着地面,打着响鼻。德恩给他的黑色种马上了鞍,然后邀请蕾格娜进入自己屋内密谈。
蕾格娜结束了恐慌,强忍着悲痛。现在她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她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无比残暴的歹徒的攻击,但她不仅没有被打败,还要展开反击。
德恩会是她的主要盟友,她要好好争取他的支持。
蕾格娜对德恩说:“对今晚在威尔夫屋里发生的事,没有人比奴隶卡尔文知道得更清楚。”
“您不认为答案显而易见吗?”德恩波澜不惊地评论道。
很好,她想,德恩并没有先入为主的观点。“相反,我认为显而易见的答案是错误的。”
“请解释一下。”
“首先,卡尔文似乎并没有不高兴。她在这里好吃好喝的,也没有人打她,她还跟城里最具魅力的男人睡觉。她为什么要逃跑呢?”
“她可能只是想家了。”
“有可能,但她从未表露出思乡的迹象。其次,如果她想逃,随时可以走,她从没有被严密看管起来。她大可以溜之大吉,而不必杀死威尔夫或者其他任何人。威尔夫睡得很沉,尤其是喝酒之后。她要想趁机溜走简直易如反掌。”
“要是碰巧侍卫醒着呢?”
“她只需要说她要去吉莎的房子。威尔夫不想要她的时候,她就在那儿睡觉。她逃走之后,说不定要过一两天才会有人发现。”
“有道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认为那个小姑娘根本就没有力量杀害威尔夫或者伯恩,更别提导致这两人当场惨死。你也看过伤口,那肯定是一个孔武有力的人干的,他有信心也有力量制服两个壮汉。要知道,这两个壮汉是久经沙场的武士,而卡尔文才十四岁。”
“我同意那确实匪夷所思。但不是卡尔文的话,那又会是谁呢?”
蕾格娜心里早就有了高度怀疑的对象,但她没有当即讲出来:“肯定是伯恩认识的某个人。”
“您怎么能说得如此肯定?”
“因为伯恩让凶手进了屋。如果来者是陌生人,伯恩一定会提高戒备,将此人拦下盘问,拒绝他入内,进而同他搏斗——这一切发生在房外,而打斗声会吵醒侍卫。就算伯恩战死,尸体也会在屋外被发现。”
“凶手也可能把尸体拖进了屋。”
“打斗声会吵醒威尔夫,进而下床攻击闯入者。而这种情况显然没有发生,因为威尔夫死在了自己床上。”
“就是说,伯恩认识的某人出现在门口,被伯恩领进了屋。而他们一入内,毫无怀疑的伯恩就遭到了偷袭,被快速而无声地杀害。然后来者杀害了威尔夫,说服奴隶逃走,好让她当替罪羊。”
“我想真相就是如此。”
“那凶手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要回答这个问题,关键在于尸体被发现不久后的混乱中发生的两件事。就在其他人惊愕茫然的时候,威格姆若无其事地拿走了威尔夫的财宝箱。”
“此事当真?”
“然后,又有人偷走了我的财宝箱。”
“这两件事彻底颠覆了之前的所有推断。”
“这意味着威格姆想要篡位夺权。”
“没错,但这并不能证明他就是凶手。他在兄长死后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夺权,这可能只是投机行为。也许他并未参与谋杀,只是在利用谋杀的结果而已。”
“我怀疑这种可能并不存在。威格姆不是那种反应灵敏、可以随机应变的人。在我看来,整件事经过了精心策划。”
“也许您是对的。温斯坦似乎藏在整件事的背后。”
“没错。”蕾格娜欣慰地松了口气。德恩仔细询问了她,结果还是同意了她的观点。蕾格娜立刻推进话题,“如果要瓦解这场政变,我就需要让卡尔文在郡法庭上陈述她目睹的实情。”
“或许没有人相信她,一个奴隶的话……”
“总会有人相信她的,尤其是在我解释了温斯坦的动机后。”
德恩对此未做评论。他说:“何况,您已经身无分文了。您的财宝箱被偷走了。没钱是打不赢这场权力斗争的。”
“我可以得到更多的钱。埃德加会将采石场石料卖的钱交给我。再过几周,我还会收到圣马丁村的地租。”
“想必威尔夫的遗嘱就放在您的财宝箱里吧?”
“是的,但您有一份副本。”
“然而,没有国王的批准,遗嘱是无效的。”
“就算如此,我也会在法庭上宣读遗嘱。威尔夫的意愿与温斯坦的利益相冲突,于是他就起了杀心。大乡绅们听到这些,不会不动容的,他们全希望自己的遗嘱得到尊重。”
“没错。”
蕾格娜将关注点转移到天亮后的艰难追捕上:“除非您能抓到卡尔文,不然我做这一切毫无意义。”
“我会尽力而为。”
“您自己不要亲自指挥喊捉行动。派威格伯特去。”
德恩大惊:“他很可靠……”
“而且如同饥肠辘辘的猫一样凶猛。但我需要您在这里。他们什么也干得出来,但只要您在城里,他们就没胆子杀我。他们知道您一定不会放过他们,而您是国王的人。”
“有道理。威格伯特完全有能力指挥喊捉行动。他已经指挥过许多次了。”
“卡尔文会去什么地方呢?”
“可能是西边。我猜她想返回威尔士故乡。如果她是在午夜前后离开这里的,那她已经至少沿着通往格拉斯顿伯里的道路走了十英里。”
“也许她躲在特兰奇附近的什么地方?”
“没错。”德恩朝敞开的门外望去,“曙光出现了。是时候叫他们出发了。”
“希望他们能找到卡尔文。”
温斯坦对事态的进展非常满意。计划执行得并非天衣无缝,但还算得上相当到位。发现伯恩正警觉而清醒地在威尔夫门外站岗,温斯坦确实吓了一跳,但他当机立断,将计就计,威格姆也心领神会。后来,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没有再出意外。
温斯坦本来打算说卡尔文在威尔夫睡着后割断了他的喉咙,后来他却不得不改口称卡尔文杀了伯恩和威尔夫两个人,这种说法要比前一种说法不靠谱得多。但大家似乎傻了,竟然买了账。温斯坦想,这是因为他们害怕自己的奴隶——奴隶完全有理由仇恨自己的主人,一旦逮到机会,何不宰掉那个夺走了自己自由的王八蛋?奴隶主从来睡不安稳。而在有奴隶被指控杀害了贵族之后,奴隶主心中潜藏已久的恐惧便瞬间爆发了。
温斯坦希望追捕卡尔文的喊捉行动会以失败告终。他不希望卡尔文在法庭上讲述自己看到的事。她说的一切,温斯坦会断然否认,还会赌咒发誓,但难免有人会相信卡尔文。要是她从此人间蒸发,那自然再好不过了。逃跑的奴隶往往会被抓住,因为他们很容易辨认——穿着破衣烂衫,操着外乡口音,而且身无分文。不过,卡尔文衣着光鲜,而且带着不少钱,所以她逃脱的机会要比普通奴隶多得多。
即便她不幸被捕,温斯坦也有应急方案。
傍晚时分,温斯坦在母亲吉莎的屋里,同弟弟威格姆和侄儿加鲁夫一起等待搜寻队回来。这时,德恩治安官来访。温斯坦假装礼貌地说:“您驾临寒舍,我们深感荣幸啊,治安官大人。您可是稀客啊,我们更是三生有幸了。”
德恩没工夫理会温斯坦不正经的玩笑。德恩五十岁上下,满头银发,这辈子见惯了血雨腥风,不会因为两句讥讽就上当。他说:“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你愚弄,对不对?”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温斯坦微笑着说。
“你觉得自己很聪明。你确实不傻,但你的诡计不可能每次都得逞。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现在你非常危险,因为你极可能玩火自焚。”
“您对我太好了。”温斯坦依然在取笑德恩,但其实他已经打起了全副精神。治安官对主教发出这样的威胁是极其罕见的。德恩是认真的,而他绝非无足轻重之辈。他有权有兵,还能随时向国王汇报。温斯坦只是假装对他的威胁不以为然。
然而,是什么促使德恩突然对自己发出威胁呢?当然不只是威尔夫遇害这件事,温斯坦想。
接下来,温斯坦就听到了答案。
德恩说:“不要打蕾格娜夫人的主意。”
果然是那婊子搞的鬼。
德恩继续道:“我要让你明白,倘若蕾格娜夫人死了,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温斯坦主教。”
“吓死我了。”
“不是你的弟弟或者侄儿,也不是你的手下,就是你。我决不放弃,我会让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你会像麻风病人一样活着,也像麻风病人一样死去——在痛苦和污秽之中死去。”
温斯坦不禁背脊发凉。他正琢磨该用怎样的讥诮之词巧妙还击,德恩却径直转身离开了。
威格姆说:“我差点儿当场给他开膛破肚,这头傲慢的蠢猪。”
温斯坦说:“不幸的是,他不是蠢猪。否则我们大可以对他置之不理。”
吉莎评论道:“他已经被那个外国妖精迷了心窍。”
温斯坦知道,这肯定是部分原因——蕾格娜有本事蛊惑大多数男人——但并不是全部。德恩老早就想限制温斯坦家族的权力了。要是蕾格娜有个三长两短,尤其是在温斯坦夺权后不久,德恩便有充足的借口出手。
温斯坦的沉思被加鲁夫那个笨头笨脑的朋友斯蒂奇打断了。他气喘吁吁地闯进来,一脸兴奋。他按照温斯坦的指示,参加了喊捉行动。温斯坦还吩咐他,一旦重新抓到卡尔文,他就要赶在大队伍之前跑回来报信。这任务太简单了,即便是斯蒂奇,也不会听不懂。
“他们抓到卡尔文了。”斯蒂奇说。
“活捉?”
“是的。”
“倒霉。”现在不得不启动应急方案了。温斯坦嗖地站起身,威格姆和加鲁夫也跟着站起来。“在哪儿找到她的?”
“一片树林里,还没到特兰奇。狗嗅出了她的味道。”
“她说了什么?”
“一堆威尔士脏话。”
“大部队落后你多远?”
“至少一小时路程。”
“我们去路上迎他们。”温斯坦看向加鲁夫,“你知道计划的吧。”
“知道。”
他们去马厩给四匹马上了马鞍,温斯坦、威格姆和加鲁夫一人一匹,还给斯蒂奇换了一匹新马,然后他们便出发了。
半个小时后,他们遇到喊捉队伍。队伍中的每个人都轻松愉悦,得意扬扬。治安官手下的急性子领队威格伯特指挥这支队伍。卡尔文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马后面,双手反绑,绳子系在马鞍上。
温斯坦悄悄说:“好了,伙计们,你们知道得做什么。”
四名骑士横在路上,勒住缰绳,迫使喊捉队伍停下来。“可喜可贺啊,各位。”温斯坦热情地说,“干得漂亮,威格伯特。”
“您想干什么?”威格伯特狐疑地问,随后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主教大人。”
“现在我要接管这个犯人。”
队伍中发出不满的嘀咕声。他们已经抓住那个暴徒,正期待大胜而归。他们将受到市民的祝贺,并在酒馆里免费喝一个通宵。
威格伯特说:“我接到的命令是将犯人交给德恩治安官。”
“你的命令变了。”
“这个您得去问治安官。”
温斯坦知道自己说不赢,但还是得硬编下去,因为他只是要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我已经同德恩谈过了。他命令你必须将囚犯交给受害人的弟弟。”
“我不能从您这里接受命令,主教大人。”这次威格伯特说“主教大人”时的讥讽口气已经相当明显。
加鲁夫似乎突然失控,大叫一声:“她杀了我父亲!”然后他抽出剑,催马上前。
步兵纷纷散开,给他让出一条道。威格伯特怒骂一声,也抽出剑来,但为时已晚——加鲁夫已经越过了他。卡尔文惊恐地叫起来,吓得连连往后退。但她被拴在威格伯特的马鞍上,无法逃脱。加鲁夫眨眼间就追上了卡尔文。她双手被缚,根本无法自卫。加鲁夫的剑寒光一闪,刺进了她的胸膛。借助连人带马的强大冲力,那把剑深深戳入她的身体,她失声尖叫。有那么一会儿,温斯坦以为加鲁夫会把那姑娘举起来,扎在剑上带走。但当加鲁夫的马从卡尔文身边经过时,她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加鲁夫把剑从她纤细的身体里拔出来,血从她的胸部伤口喷涌而出。
在喊捉队伍的愤怒抗议声中,加鲁夫掉转马头,回到温斯坦所在的地方,勒住缰绳,面对人群。他竖直握着那把血淋淋的剑,似乎已准备好展开更多的杀戮。
温斯坦假惺惺地大声训斥道:“你这傻瓜,你不该杀了她!”
“她将刀子捅进了我父亲的心脏!”加鲁夫歇斯底里地嚷道。这些话是温斯坦教他说的,但他悲愤交加的心情似乎是真的——这倒有点奇怪,因为温斯坦已经告诉他杀害威尔夫的真凶是谁了。
“走吧!”温斯坦说,然后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别太慢,也别太快。”
加鲁夫掉转马头,往后看去。“正义已得伸张!”他大喊一声,然后策马疾驰,返回夏陵。
温斯坦改为平静的语调。“这场悲剧本不该发生的啊。”他说,尽管事实上一切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威格伯特怒不可遏,但现在除了抗议也别无他法。“他杀了那个奴隶!”
“他会在郡法庭上遭到起诉,还会付给奴隶主适当的罚金。”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孩躺在地上,流血而亡。
威格伯特愤愤不平地说:“她知道昨晚威尔武夫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确实知道。”温斯坦说。
埃德加的运河大获成功。它从奥神村采石场笔直地延伸到河边,全段均水深三英尺。河道两侧的黏土非常结实,而且略微倾斜。
今天,埃德加在采石场工作,工具是一把锤子——锤柄短,便于精准操控;锤头沉,击打效果好。他在石头的缝隙里放了一个橡木楔子,然后快速有力地锤击楔子。楔子越深入,裂缝就越宽,直到一块石板脱落下来。这是一个温暖的夏日,他脱掉外衣,缠在腰间,好让自己凉快点。
加布和他的儿子们在附近工作。
埃德加依然对蕾格娜上次造访德朗渡口时发生的事念念不忘。“有时候,有人爱你,你才能安心。”蕾格娜说。埃德加可以肯定,蕾格娜指的是埃德加对她的爱。蕾格娜先是允许埃德加抓住她的手,后来她又问:“他们看得出我们刚刚做了什么吗?”埃德加当时就问过自己,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看来蕾格娜知道埃德加爱她,也很开心能有埃德加爱她,但她觉得他们握住彼此的手这一举动不能让外人知道。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莫非是对他的爱的回应?可能性微乎其微,简直就是不可能,但除此之外还会是什么意思呢?埃德加说不准,但仅仅只是想象那甜蜜的瞬间,他就仿佛置身在暖阳之中一样舒服。
库姆小修道院向埃德加采购了大批石料,那里的修士得到国王的许可,可以用土墙和石砌碉楼来保卫城市。埃德加不用把每块石料搬到半英里外的河边,只需将其运到几码远的运河起点即可。
木筏差不多已经满载了。埃德加把沉重的石料在筏子上均匀地放了一层,以便分散负载,保持木筏稳定。他必须当心,不能让筏子超载,否则筏子就会沉没。
埃德加在木筏上放了最后一块石头,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远处疾驰的马蹄声。他朝村子北面望去。干燥的路面上扬起一团尘土,正在朝村子逼近。
他心头一沉。一大群人骑马而来,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若有所思地把铁锤挂在腰带上,然后锁上了房门。他离开采石场,迈着轻快的步子朝村子走去。加布和他的儿子们紧随其后。
许多人也有同样的想法。在田中除草的男女纷纷返回村子。其他人从屋里现身。埃德加和他们一样好奇,但更加谨慎。向村中心前进的路上,埃德加埋着头,在房舍之间寻找掩护,在鸡窝、苹果树和粪堆之间潜行,从一个后院进入另一个后院,竖着耳朵聆听周围的动静。
迅疾的马蹄声减慢成低沉的鼓点,最后完全停下来。埃德加听见男人的说话声,响亮而威严。他四处寻找有利位置。他可以从房顶上观察形势,但有可能被发现。酒馆后面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成熟橡树。埃德加爬上树干,溜到低矮的大树枝上,躲在树叶背后。他往更高处爬去,同时小心避免自己暴露,直到视线能越过酒馆房顶。
骑手在酒馆和教堂之间的草地上勒住缰绳。他们没穿盔甲,显然觉得农民没什么好害怕的。但他们装备了长矛和匕首,准备施暴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大多数人下了马,但有一人留在马背上,埃德加认出那是威尔武夫的儿子加鲁夫。他的同伙将村民赶到一处,这种控制纯属多余,因为村民急于弄清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也会挤到村中心去。埃德加可以看见村长瑟利克的银发,他先后向加鲁夫和加鲁夫的手下说话,但没有得到回应。光头的村中司铎德拉科战战兢兢地穿过人群。
加鲁夫站在马镫上,站在他身边的一个男人大喝一声:“安静!”埃德加认出那是加鲁夫的朋友斯蒂奇。
几个还在说话的村民的脑袋上挨了棍子,人群安静下来。
加鲁夫说:“我的父亲威尔武夫郡长去世了。”
震惊的村民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埃德加低声自语:“去世了!怎么会?”
加鲁夫说:“他是前天晚上去世的。”
埃德意识到蕾格娜现在是寡妇了。他先是一阵激动,然后又沮丧起来。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这根本就没有区别嘛,埃德加对自己说。我没什么好兴奋的。蕾格娜依然是贵族女人,而我依然是建筑匠。贵族寡妇只会同贵族鳏夫结婚,她们绝不会嫁给工匠,无论工匠的手艺有多出色。
尽管如此,埃德加还是感受到了心头的悸动。
瑟利克提出了埃德加心头的问题:“郡长是怎么过世的?”
加鲁夫没有理会瑟利克,继续道:“我们的新郡长是威尔武夫的弟弟威格姆。”
瑟利克大声反对:“不可能。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国王的任命。”
加鲁夫说:“威格姆任命我担任奥神谷的领主。”
村长代表村民发声,而加鲁夫对此置若罔闻。村民们开始不满地嘀咕起来。
“威格姆不能这么干。”瑟利克说,“奥神谷是属于蕾格娜夫人的。”
加鲁夫说:“你们有了一位新村长——杜达。”
每个人都知道,杜达是小偷和骗子。人群发出了愤怒的抗议。
这是一场政变,埃德加意识到。他该怎么办?
瑟利克转身背对加鲁夫和斯蒂奇,这是拒不承认他们权威的举动。他对村民说:“威格姆不是郡长,因为他没有得到国王的任命。”他继续说:“加鲁夫不是奥神谷的领主,因为这座山谷属于蕾格娜。杜达也不是村长,因为我才是。”
埃德加看见斯蒂奇拔出了剑,“小心!”他大喊,但就在这一刻,斯蒂奇已经将剑刺进瑟利克的后背,透过身体,从腹部穿出。瑟利克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尖叫着倒下。埃德加发现自己已经喘不上气,仿佛跑了一英里地一样。如此冷血的杀戮简直让他毛骨悚然。
斯蒂奇平静将剑从瑟利克腹部拔出。
加鲁夫说:“现在,瑟利克不是你们的村长了。”
武装士兵笑得前仰后合。
埃德加已经看够了。他吓得魂飞魄散,第一反应就是把他看到的一切告诉蕾格娜。他从树上飞快地爬下来,可落地时却犹豫起来。
埃德加离河很近,只要游过河,不一会儿便能走上前往夏陵的路。这样一来,他多半会悄无声息地离开,而不会被加鲁夫的手下发现。他可以将木筏和石料留在采石场,库姆小修道院只能多等一段时日了。
但埃德加的马巴特里斯还在采石场,蕾格娜的钱也是。埃德加在柜子里存了近一镑银币给她,这是卖石料的收入,或许她需要那笔钱。
埃德加临时做出决定,必须冒险再在奥神村多待一会儿。他没有前往河边,反而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也就是采石场。
不久,埃德加便到达那里,他打开房门,从藏匿点取出钱柜,将蕾格娜的银币倒进系在腰带上的皮包里,然后锁上房门。
巴特里斯习惯了航行,已经主动走上木筏。布林德尔也跳了上来,虽然它年纪不小了,却一如既往地精力旺盛。埃德加解开木筏,撑离河岸。
埃德加从未察觉木筏在运河里走得如此之慢。因为没有水流,唯一的动力就来自他手中的船篙。他用尽全身气力撑篙,但木筏的速度就是提升不起来。
经过房舍后院时,村中绿地传来的喧闹声越发响亮,其中包含的怒火似乎也越发高涨。尽管瑟利克被当场杀害,但村民仍然在英勇地反抗加鲁夫的蛮横命令。毫无疑问,双方将发生更多暴力冲突。他可以绕过人群吗?
他来到与刚才藏身的那棵橡树齐平的位置,希望自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掉。片刻之后,他的希望破灭了。他看见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从酒馆跑向河边。从他们的衣着判断,他们应该是村民。一个持剑的武装士兵跟在他们后面。埃德加认出那是巴达。打斗爆发了。
埃德加咒骂了一声。他没法儿超过他们,他们的速度比木筏快,形势危急。倘若埃德加被捉住,加鲁夫是不会允许他离开奥神村的。大家都知道他是蕾格娜的盟友。在一场政变中,仅这一条就足以让加鲁夫杀了他。
一个农民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埃德加看见他的黑胡子上有几道粉白的条纹——他是面包师维尔蒙德,另外两人是他的妻子蕾根希尔德和儿子彭达。彭达已经十九岁,长得比以前更高了。
蕾根希尔德停下脚步,转身帮助维尔蒙德。见巴达举剑,她赤手空拳地扑了上去,伸手去抓他的脸。巴达徒劳地乱舞着剑,用左手将蕾根希尔德推开,举起右手,又要攻击维尔蒙德。
这时,彭达加入了战斗。他捡起拳头大的一块石头扔出去,击中巴达的胸口,力道之大,足以令巴达失去平衡,使他的第二剑也砍偏了。
木筏来到同这群缠斗的人齐平的位置。
埃德加惊慌失色,急于逃走,但见到自己认识的人被追杀,他绝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他扔下船篙,从木筏跳到运河岸边,取下腰间的铁头锤。
维尔蒙德跪在地上,巴达举剑便刺,这次命中了目标,尽管是斜刺。剑尖深深没入维尔蒙德臀部附近的柔软大腿。蕾根希尔德跪在丈夫身边尖叫不已,巴达又举起剑,想给她致命一击。
埃德加高举铁锤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朝巴达砸去。
巴达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左一闪,埃德加的锤子落在他的肩头。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巴达痛得大叫,右臂一软,剑从手中掉落。他瘫倒在地,呻吟起来。
但巴达还有同伙。咚咚的脚步声从村中传来,埃德加大惊失色。他回过头,发现另一个武装士兵正赶来增援,是斯蒂奇。
蕾根希尔德和彭达扶维尔蒙德站起来。他痛苦地直叫唤,但还是迈开了脚,同妻儿踉踉跄跄地走开了。斯蒂奇放过了无助的农民,直扑埃德加。埃德加手持锤子,显然就是那个打伤了斯蒂奇战友巴达的王八蛋。埃德加知道,再迟疑片刻,自己必定命丧黄泉。
埃德加转身冲向运河。木筏已经漂开了几码。他听见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到河岸的那一刹那,他飞身一跃,落在了石料上。
他转身看见面包师一家消失在房舍之间。他们安全了,至少暂时如此。
他看见斯蒂奇从地上捡起石头。
他平躺着拼命止住恐惧,将锤子插进腰带,翻身滚入木筏另一端的水中。就在这时,一大块石头从他头顶掠过。布林德尔也跳进水中,与他并肩。
埃德加用一只手抓住木筏侧面,埋下脑袋。他听到一连串砰砰的撞击声,心想那是斯蒂奇抛出的石头打在了采石场的石料上。他听见巴特里斯的踏蹄声,希望自己的小马驹不会受伤。
他的双脚碰到了运河对岸。他在水中一转身,使出浑身气力将木筏朝河的方向推。他只在需要吸气的时候才将脸浮出水面片刻,然后便又没入水中。
埃德加觉察到水温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猜测自己已经到达运河末端,接触到了冰冷的河水。
木筏从运河河口进入河流,他感到了水流的冲刷。他探出脑袋,看见斯蒂奇正要从河岸朝木筏上跳。
距离似乎太远了,埃德加不禁希望斯蒂奇直接坠入水中,或者更妙的是,落脚点与木筏差之毫厘,身体撞在木筏上受了伤。但斯蒂奇偏偏刚好跳了上来。他在木筏边缘摇摇晃晃地站了一会儿,不住地挥舞着手臂。埃德加暗自祈祷他会向后一仰,掉进河里。但斯蒂奇重新掌握平衡,蹲下身,双手平放在采石场的石料上。
然后他站起来,拔出剑。
埃德加知道危险已迫在眉睫,自从在库姆森妮的奶场遇到维京海盗之后,他还没有经历过这样危急的时刻。斯蒂奇手持利剑,站在甲板上,埃德加则潜在水中,唯一的武器只有腰带上的锤子。
埃德加暗暗希望斯蒂奇会跳入河中同自己扭打,从而丧失脚下有牢固支撑的优势。在水中,短柄锤比长剑更容易施展。
不幸的是,斯蒂奇的愚蠢是有限度的。他继续待在木筏上,举剑刺向埃德加。埃德加一闪身,躲进木筏下面。
在这里,斯蒂奇无法伤害埃德加,但埃德加自己也没法儿呼吸。他是游泳健将,可以憋很久的气,但最终,他还是得再次从水里探出头。
或许埃德加不得不扔下木筏。他还有蕾格娜的钱和自己的锤子。他尽量往深处游,希望脱离斯蒂奇的挥剑范围,然后他离开木筏,朝河对岸游去,生怕那冰冷的剑尖随时刺进他的后背。河水越来越浅,埃德加知道自己已来到河岸。他在水中一翻身,把头露出水面,大口喘气。
埃德加离木筏已有数码之遥。斯蒂奇站在甲板上,手持利剑,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四处乱转,寻找埃德加的踪影,却没发现埃德加正躺在浅滩上。
如果埃德加可以爬上几码,在斯蒂奇发现他之前就消失在树林里,那他就能成功脱身。斯蒂奇将无法知道他去了哪里。失去巴特里斯会让埃德加很难过,但他的性命更宝贵。只要还活着,他就可以再造一艘木筏,再买一匹小马。
这时布林德尔从水里跳出来,甩干身上的水,冲斯蒂奇狂吠。斯蒂奇将目光朝狗投去,然后发现了埃德加。来不及了,埃德加心中大叫不妙,然后爬了起来。
斯蒂奇将剑插入鞘中,捡起船篙,将木筏朝对岸撑过去。
埃德加单打独斗不是斯蒂奇的对手,后者更高大壮硕,而且格斗技巧更熟练。埃德加意识到,自己唯一的机会就是趁斯蒂奇跳上岸,立足未稳,来不及拔剑的那一刻,突然袭击对方。
埃德加从腰带上取下锤子,沿河岸跑起来,追赶已经缓缓向下游漂去的木筏。斯蒂奇将木筏撑到河边。两人的路线即将交叉。
斯蒂奇拔出剑,纵身一跃,埃德加看到了机会。
武装士兵落到浅滩上的那一瞬间,埃德加挥锤重重砸下,但斯蒂奇打了个趔趄,埃德加没有击中,他只是擦伤了斯蒂奇的左臂。
斯蒂奇走进河边的淤泥中,手摸向剑。
埃德加反应迅猛。他一脚踹向斯蒂奇的膝盖。这一击并不重,但足以令斯蒂奇丧失平衡。斯蒂奇拔出剑,疯狂地挥来舞去,但没有碰到埃德加一根毫毛。就在这时,他脚底一滑,摔了一跤。
埃德加飞身跃起,双膝重重落在斯蒂奇的胸口,感觉对方的肋骨都断了。两人贴得如此之近,斯蒂奇根本无法使用长剑。
埃德加知道,自己多半只有发起一次进攻的时间。如果错过的话,便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这必须是致命一击。
埃德加抡起短柄锤,就像在采石场要将橡木楔敲进石灰石一样,整个右臂的力量注入到这必须挽救他性命的一击之中。强健有力的臂膀挥舞锤子,铁锤砸在额头的皮骨之上,那感觉仿佛在敲碎冬日池塘里厚厚的冰层。埃德加觉得锤子打碎了对方的颅骨,陷入下面柔软的大脑。斯蒂奇的身体登时瘫软下去。
埃德加想起了瑟利克。他不仅是睿智的村长,也是慈爱的祖父。他眼前又浮现出斯蒂奇的剑刺入这位好人身体的一幕。他看着斯蒂奇被砸碎的脑袋,心想:我为这世界除了一害。
埃德加朝河对岸看去。没人看见刚才这场打斗。没人知道是谁杀了斯蒂奇。加鲁夫和他的手下不知道埃德加就在附近,村民是不会告诉他们的。
这时埃德加意识到,木筏会暴露自己的行踪。如果将它留在这里,那人们一眼就看得出是他杀了斯蒂奇,然后逃走了。
在布林德尔的陪伴下,埃德加涉水来到木筏边,爬了上去。他拍了拍战栗不止的巴特里斯,让它不再恐惧,然后取回斯蒂奇扔进水中的船篙。
他将木筏撑离河岸,朝下游的德朗渡口驶去。
这天,骄阳似火,大院里炎热不堪。蕾格娜从厨房里拿来一个又大又浅的青铜碗,装满清凉的井水,放在自己房子前面,让儿子们玩水。这对十八个月大的双胞胎用手泼着水,放声大笑。奥斯伯特发明了一个精巧的游戏,用几只木杯一个接一个地倒水。他们很快就全身湿透,但他们高兴极了。
看着他们,蕾格娜心中感到一阵久违的满足。她想,这些孩子长大后会成为像他们外祖父那样的人——强壮但不残忍,聪明但不狡猾。如果成为统治者,他们将恪守法律,而不是肆意妄为。他们会爱女人,而不是利用女人;他们将得到人民的尊重,而不是恐惧。
蕾格娜的好心情很快就被破坏了。威格姆走上来对她说:“我必须同你谈谈。”
乍看上去,威格姆很容易被错认为威尔夫,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两者的区别。他有同威尔夫一样的大鼻子、漂亮的小胡子、翘起的下巴,走路时也同样趾高气扬。但他没有威尔夫那种从容淡定的魅力,总是一副满肚子怨气就快爆发的样子。
蕾格娜断定威格姆参与了谋害威尔夫的行动。在卡尔文已经身亡的情况下,或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当晚的详细情况,但她毫不怀疑威格姆就是弑兄者这一事实。她对此人的憎恶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都快吐了。“我不想同你谈。”蕾格娜说,“滚。”
“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威格姆说。
蕾格娜一怔,“你在说什么啊?”她说,“少给我装疯卖傻了。”
“你就是天使。世上再也找不到你这样的尤物啦。”
“这是低俗的玩笑。”蕾格娜打量了一遍四周,“你那些傻兮兮的朋友八成就躲在房子旁边,一面偷听,一面窃笑,希望看你戏弄我,让我出丑吧。给我滚开。”
温格姆从外衣里取出一只臂环,说:“我想你会喜欢这个的。”他将臂环呈给蕾格娜。
蕾格娜接过臂环。那是银制的,上面镌刻着互相缠绕的巨蛇,十分漂亮。她立刻就认了出来,那是她从卡思伯特那里购得,又在结婚当天送给威尔夫的。
威格姆说:“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凭什么?你偷了威尔夫的财宝箱,在里面找到了这个。但我是威尔夫的继承人,所以臂环本来就是我的。我是不会感谢你的,除非你将属于我的所有东西还给我。”
“这也不是不可以。”
要亮底牌了,蕾格娜想,现在就来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吧。于是她问:“哦?你怎么才能还给我?”
“你嫁给我。”
蕾格娜对这个荒谬的建议倍感震惊,不禁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厉的冷笑。“荒谬绝伦!”她说。
威格姆气得涨红了脸,她觉得他想要打她。他确实握紧了拳头,但强忍住没有举起来。“你竟敢说我荒谬。”他咬牙切齿道。
“你是有妇之夫——你娶了米莉,英奇的妹妹。”
“我把她搁置了。”
“恐怕我不喜欢你们英格兰人‘搁置’妻子的行为。”
“你现在可不是在诺曼底。”
“英格兰的教会不是禁止寡妇嫁给近亲吗?你可是我丈夫的弟弟。”
“是同父异母的弟弟。根据温斯坦主教的看法,这算不上是近亲。”
蕾格娜意识到搬出规则来约束威格姆是没用的,他这样的人总能找到绕过规则的方法。她恼怒地说:“你不爱我!你甚至不喜欢我。”
“但只要我们结了婚,权力继承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我是威尔夫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你是他的寡妇。如果我们结了婚,就没有人可以挑战我们对夏陵郡的统治权。”
“我们?你是说我们联合统治?你觉得我会傻到相信你的鬼话吗?”
威格姆看上去既愤怒又沮丧。他编造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但因为自己资质驽钝,刚一说出口就让人觉得不可信。发现蕾格娜没那么容易上当,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威尔夫一样自信而迷人。“一旦我们结婚,你就会爱上我。”他说。
“我决不会爱上你。”难道蕾格娜表达得还不够清楚吗?“你身上全是威尔夫的缺点,却没有任何优点。我憎恨你,厌恶你,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臭婊子。”威格姆嘟囔着走开了。
蕾格娜感觉仿佛刚下角斗场一般。威格姆的求婚让她大吃一惊。遭到拒绝后,那家伙还一个劲儿地死缠烂打。她筋疲力尽地靠在屋侧,闭上了眼。
奥斯伯特哭了起来。他的眼里进了泥。蕾格娜将儿子抱起来,用袖子擦净他的脸,他很快就不哭了。
蕾格娜不再瑟瑟发抖。说来也怪,孩子的需求总能让人放下一切俯首听命,至少对女人来说是如此。没有任何英格兰大乡绅可以像孩子这样专横独裁。
看着孩子们玩水,蕾格娜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但这样的安宁时光,她没有享受多久。温斯坦主教走上前来。“我弟弟威格姆很不开心。”他说。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蕾格娜不耐烦地说,“别说得他像失恋了一样。”
“我们都明白,爱情同这件事无关。”
“我很高兴你没有你弟弟那么蠢。”
“谢谢。”
“这可不是什么恭维。”
“当心点。”温斯坦强压怒火道,“以你如今的地位,侮辱我和我的家人就等于玩火。”
“我是郡长的寡妇,这一点你改变不了。我的地位是无可动摇的。”
“但威格姆掌控了夏陵。”
“我依然是奥神谷的领主。”
“昨天加鲁夫去那里了。”
蕾格娜大惊。这事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温斯坦继续道:“他告诉村民,威格姆已经任命他当奥神谷的新领主了。”
“他们绝不会认可他的。村长瑟利克——”
“瑟利克死了。加鲁夫让杜达当了村长。”
“奥神谷是我的!这写在了你同我父亲达成的协议里!”
“威尔夫没有权力将那地方送给你。我们家族世世代代是那里的领主。”
“可他还是送给了我。”
“显然这份赠予是有期限的——以威尔夫的在世时间为限,而不是你的。”
“满口胡言。”
温斯坦耸耸肩:“不然你想干什么?”
“用不着我干什么。只有埃塞尔雷德国王有权任命新郡长,而不是你。”
“我觉得你或许被幻觉蒙蔽了。”温斯坦说,他严肃的语气让蕾格娜心头一凛,“我给你解释下如今国王在想什么。维京海盗的舰队还在英格兰水域徘徊,他们没有回家,而是在怀特岛过了冬。埃塞尔雷德已经和他们达成了休战协议,他必须向他们支付两万四千镑银币。”
蕾格娜惊骇不已。如此巨大的金额,她闻所未闻。
“你可以想象,”温斯坦继续道,“国王正忙着四处筹钱呢。此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他费心,那就是他的婚礼。”
埃塞尔雷德娶了约克的埃尔夫吉福,但王后在分娩他们的第十一个孩子时过世了。
温斯坦继续道:“他将迎娶诺曼底的埃玛。”
蕾格娜再次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认识埃玛,那是鲁昂伯爵理查的女儿,五年前蕾格娜离开诺曼底的时候,埃玛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今她十七岁了。蕾格娜突然想到,一个嫁给英格兰国王的诺曼姑娘可以成为自己的盟友。
温斯坦却另有打算:“国王有这么多事操心,你觉得他有多少闲工夫来决定谁当夏陵的郡长?”
蕾格娜一时哑然。
“几乎没有时间。”温斯坦自问自答,“他只会看看谁掌控了这一区域,然后直接批准了事。实际的统治者将成为合法的夏陵郡长。”
倘若真这么顺理成章,蕾格娜想,你就不会这么急迫地要我嫁给威格姆了。但她并没有将这一想法说出来,因为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她坚决拒绝威格姆的求婚,温斯坦会做何反应?他会寻找另一种解决办法。他的选项有很多,而其中一个让蕾格娜尤为担心。
温斯坦可以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