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蕾格娜而言,访问奥神谷本是件简单的事。
威尔夫前往威尔士之前,蕾格娜曾向他提起过访问之事,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但在军队离开之后,温斯坦来到蕾格娜的屋里。“现在访问奥神谷并不是个好时机。”他露出不真诚的微笑,轻声说。一般温斯坦假装在说公道话的时候都会摆出这副模样。“现在已是春耕时节了,我们不希望去打扰农民。”
蕾格娜警惕起来。温斯坦从来没有对农事表达过兴趣。“自然,我也不想妨碍他们劳作。”她敷衍着。
“很好。把你的访问推迟。同时,我会为你收租,然后将收入交给你,就像圣诞节那时一样。”
温斯坦的确在上个圣诞节之后的几天给了蕾格娜很大一笔数目的账款,但他没有记录账目,所以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收到了所有属于自己的钱。那个时候因为英奇的事,她心烦意乱,无暇顾及其他,但她不想让这种松散的状态持续下去。当他正要离开的时候,蕾格娜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那你觉得应该什么时候去呢?”
“我想一想。”
蕾格娜怀疑自己对耕作周期比他了解得多。“你看,田地里总有急着要做的事。”
“是的,但……”
“耕种之后,就到播种了。”
“是……”
“然后就是除草,接着收割,再到打谷,接下来是碾磨。”
“我知道。”
“接下来就是冬耕了。”
温斯坦恼火了:“什么时候合适,我会告诉你的。”
蕾格娜坚定地摇摇头:“我有个更好的点子。我就在天使报喜节那天访问奥神谷。那是个假日,农民也不会劳作。”
温斯坦犹豫了一下,但显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很好。”他简短地说着,然后离开。蕾格娜知道这不是他的最终答案。
但蕾格娜没有被吓倒。到了天使报喜节,她就会去奥神村收租,还会对加布进行突击检查。
她想带埃德加一起去当面对质。她派了位信使将埃德加从德朗渡口叫来,假装是想让他再做些木工活。
她希望离开此地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自从大院里的丈夫们走后,这里的气氛令她厌倦。这里剩下的男性,要么尚且年幼无法上战场搏斗,要么年纪太大。蕾格娜发现,当男人们走后,女人们就开始不守规矩了,她们争吵、尖叫,还互相诽谤,她们的丈夫看了是要取笑她们的。也难怪她们不在场的时候,男人们也会做些令她们瞧不起的事。关于这点,她得问问威尔夫。
蕾格娜决定天使报喜节之后在奥神谷待上那么一两周,对这块已归入她名下的土地进行一次私人名义上的旅行,仔细看看自己到底拥有什么。她会亲自去见自己的佃户和属下,慢慢了解他们。她会在每座村庄主持庭审,建立自己作为公正审判官的名声。
蕾格娜向马夫长维诺斯询问马匹的情况,维诺斯摇摇头,在那口黄牙之间吸进一缕空气。“我们没有足够的马,”他指出,“之前闲置的马因为进攻威尔士而被征用了。”
蕾格娜不可能走着到那儿去。人们是通过形象来判断权威的,一位不能骑马到达的贵族会被视为缺乏权威。“但阿斯特丽德在。”她说。她从瑟堡带来了她最喜爱的马。
“您去访问肯定要配一些随从的。”维诺斯说。
“对。”
“除了阿斯特丽德,现在还有一匹老母马、一匹独眼的小马驹,和一匹从没有被骑过的驮马。”
镇上还有其他的马。主教和院长有坐骑,治安官还有一间大马厩,但会用作他途。“我们这里的马肯定够了。”蕾格娜坚决地说,“这不是理想的情况,但我会安排好。”
从马厩离开的时候,蕾格娜看见两个年轻居民正在厨房附近闲逛,跟吉尔达和其他几个厨房女工聊天。蕾格娜停下脚步,皱着眉头。在道德上,她对调情一事并不反对。事实上,如果有需要,她自己也很擅长。但是当丈夫们在外参战,这种暧昧之事会变得很危险。风流韵事瞒不了多久,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们很容易会采取暴力措施回应。
蕾格娜改变了行进的方向,朝那两个男人走去。
一个叫艾希德的厨娘正在用一把锋利的刀子刮鱼鳞,满手是血。没人注意到蕾格娜的到来。艾希德正在赶男人们走开,但她显然是用一种逗弄的语气,而不是出于本意。“我们才不要你们这种男人呢。”她说,随后偷偷笑了起来。
蕾格娜发现吉尔达露出不满的神色。
其中一个男人说:“女人从来不要我们这一种,可是她们会反悔啊!”
“噢,瞎说吧你。”艾希德说。
蕾格娜突然说话了:“你们两个男的是谁?”
他们大吃一惊,一时间没有作声。
蕾格娜说:“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不然你们两个要挨鞭子。”
吉尔达用一根扦子指过去:“他是维加,另一个是塔塔。他们在修道院的酒馆工作。”
蕾格娜说:“维加和塔塔,你们觉得,当这些女人的丈夫们握着跟艾希德手里的鱼刀一样血淋淋的剑回到家里,知道了你们刚才对他们妻子说过的话,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维加和塔塔羞愧难当,沉默不语。
“杀人,”蕾格娜说,“他们会杀人。现在,回到你们的酒馆去吧,别再让我在大院里看见你们,直到威尔夫郡长回家。”
他们匆匆离去了。
吉尔达说:“谢谢您,夫人。很高兴看到他们两个走了。”
蕾格娜回到自己的房子,重新考虑奥神谷的事。她决定在天使报喜节前夜骑马到达,第二天一早访问村子,下午则与村民们交谈,随后在第三天早上开始庭审。
在蕾格娜离开的前一天,维诺斯来找她,带着马厩里的气味进了她的屋子。他看上去一副假装悲伤的模样,说:“去奥神村的路被洪水冲掉了。”
她紧紧地盯着他。他很高大,但笨拙。她说:“是完全没法通行吗?”
“是的,完全没法通行。”他说。他并不擅长撒谎,看上去鬼鬼祟祟的。
“谁告诉你的?”
“呃,吉莎夫人。”
蕾格娜并不吃惊。“我会去奥神村的。”她说,“如果有洪水,我就想个办法过去。”
温斯坦似乎已经决心阻挠蕾格娜的访问,她细想。他动员了吉莎和维诺斯一起来劝阻她,以致现在她更加打定主意要去了。
蕾格娜等着埃德加从德朗渡口来,但他没有到。她很失望——她需要他来证实自己对加布的指控。没有埃德加的证词,她还可以指控加布吗?她不确定。
第二天,蕾格娜早早地起床了。
她穿着面料讲究的暗色服装——暗棕色和深黑色——以强调自己此行的严肃性。她感到紧张。她对自己说,她只不过是去见见她的人民而已,这种访问以前早就有过十几次了。不过,从来不在英格兰。一切可能并不如她所料。从她在此地的生活经验来看,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还有,给人们留下好印象至关重要。农民总是可以把一件事情记很久。一旦犯错,挽回可能就需要几年时间。
埃德加出现了,蕾格娜很高兴。他为他没有在前一天赶来表示抱歉,他说自己来晚了,所以直接就到修道院过夜了。蕾格娜松了口气,她不用独自面对加布了。
他们朝马厩走去。伯恩和卡特正将行李放在驮马身上,为那匹老母马和独眼小马驹套马鞍。蕾格娜从自己的马厩里将阿斯特丽德牵出来,她马上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阿斯特丽德行走的时候,一直在反常地上下摆动脑袋。蕾格娜仔细观察一阵,发现当阿斯特丽德的左前腿碰到地面时,总会抬起自己的头颈。蕾格娜知道,一般马受伤的时候会用这样的方式减轻身上的疼痛。
蕾格娜跪在阿斯特丽德身旁,用两手触碰着马腿的下半部分。她的手先是轻轻点压,随后加大了力度。蕾格娜一加大力度,阿斯特丽德就抽动起来,试图从蕾格娜的手中挣脱。
这样的马是没办法载着她前行的。
蕾格娜愤怒至极。她站起身来,狠狠地盯着维诺斯。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我的马受伤了。”
维诺斯看起来很害怕:“肯定是哪匹马把它踢着了。”
蕾格娜看着别的马,它们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到底是哪匹活力四射的马把它给踢着了呢?”她讽刺地说。
维诺斯的声音出现了哀求的语调:“有时马会踢腿。”
蕾格娜往四处看。她的目光落在一盒工具上。马蹄需要铁蹄钉在脚掌上作为保护,而其中一个钉铁蹄的工具,就是重重的短木槌。她的直觉告诉她,维诺斯就是用那把木槌敲伤了阿斯特丽德的前腿。但她证明不了。
“可怜的马。”她静静地对阿斯特丽德说。随后,她转身面向维诺斯:“如果你不能保证马匹的安全,那你就不配管理这间马厩。”她冷冷地说。
维诺斯摆出一副流里流气的固执模样,仿佛自己遭到了不公正的对待。
蕾格娜需要时间思考。她对伯恩和卡特说:“你们先待在这里,不要把行李卸下来。”然后她离开马厩,朝自己的房子走去。
埃德加跟在后面。
他们经过水池的时候,蕾格娜对埃德加说:“维诺斯那头猪故意把我的马弄瘸了。他肯定是用他钉铁蹄的木槌敲了它。它的骨头没裂,但肿得厉害。”
“维诺斯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个懦夫。有人让他这么做,他没有勇气拒绝。”
“谁会命令他这么做呢?”
“温斯坦不想让我去奥神谷。他一直在给我设置障碍。以往他都为威尔夫收租,现在他也想替我收租。”
“然后他就从中捞油水吧,我猜。”
“对。我怀疑他已经在路上了。”
他们走进蕾格娜的房子,但她没有坐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我不想放弃。”
“现在谁有可能帮到您吗?”
蕾格娜想起她与奥尔德雷德关于同盟的对话。她有一些同盟。“奥尔德雷德会帮我,如果他可以的话。”她说,“德恩治安官也会。”
“修道院有马,德恩也有。”
蕾格娜思考了一会儿:“我现在去奥神谷,其实就是去对质。温斯坦已经下了决心,我担心他会拒绝让我亲自收租,所以我要找一个强制执行法律的办法。”
“这样的话,您需要诉诸郡法院。”
蕾格娜摇摇头。在诺曼底,血缘关系比法律条文更加奏效,就她的观察,英格兰的法律制度也好不到哪儿去。“郡法院是威尔夫主持的。”
“您的丈夫。”
蕾格娜想到了英奇,她耸了耸肩。威尔夫会站在他妻子这边,还是他哥哥那一边?她不确定。这样的想法让她伤感了一会儿,但她甩开这种情绪,转而说道:“我讨厌扮演抱怨者的角色。”
埃德加按照这个逻辑说下去:“那么您就必须确保您自己收到了租,而不是温斯坦,让他抱怨去。”
这是个完美却不易实现的建议:“现在我需要权威的支撑。”
“奥尔德雷德可能会跟我们去。修士是拥有道义权威的。”
“我不确定院长会不会放奥尔德雷德走。奥斯蒙德很胆小,他不想引起争吵。”
“让我跟奥尔德雷德说。他喜欢我。”
“值得试一试。但道义权威可能还不够。我需要武装士兵,而我现在只有伯恩。”
“德恩治安官呢?他有自己的手下。要是他支持您,也只不过是在执行国王的法律,这也是他的职责。”
这是一种可能性,蕾格娜想。她很晚才发现,由于瑟堡协议和她的婚姻,威尔夫和温斯坦违抗了国王。治安官可能正对此痛心不已。“也许德恩很珍惜控制温斯坦主教的机会。”
“肯定的。”
蕾格娜感觉看到了前方的一条路:“你跟奥尔德雷德谈一谈。我去找德恩。”
“我们必须分开走,不然别人会觉得我们在合谋什么。”
“没错。我先走。”
蕾格娜大步走出房子,穿过大院。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话——让他们心惊胆战地猜去,猜猜她的怒火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蕾格娜顺着山坡,朝城镇边缘德恩的住所走去。
维诺斯在温斯坦的唆使下与蕾格娜对抗,令她深感失望。她一直努力赢得大院仆人们的忠诚,她以为自己做到了。吉尔达是第一个依附蕾格娜的仆人,其他厨房女工也紧随其后。武装士兵们喜欢加鲁夫,他们大笑着说这男孩可真行,蕾格娜对此无能为力。但她曾不厌其烦与马夫们做朋友,现在看来,她失败了。她反思着:比起温斯坦,人们更喜欢她,但人们更怕温斯坦。
现在蕾格娜需要所有可以获得的支持。德恩会来帮她吗?她觉得有机会。他没有理由害怕温斯坦。奥尔德雷德呢?只要能帮,他会帮的。但如果这次他俩不行,蕾格娜就只能孤军奋战了。
治安官家的室内装备跟郡长家一样令人生畏,肯定是刻意作为震慑之用。德恩有一个围着栅栏的院子,里面是营房、马厩、大堂和几座稍小的建筑。
德恩拒绝参加威尔夫的军队,他说他的职责是保护国王治下夏陵地区的安宁,而且郡长不在的时候,这里更加需要他——温斯坦的行为还真是证明了这一点。
蕾格娜在大堂里找到了德恩。跟一般的男人一样,德恩见到蕾格娜很高兴。他的妻子和女儿跟他在一起,旁边还有他引以为豪的孙子。蕾格娜逗了一会儿小孩,小孩笑了,咿咿呀呀地回应着她。然后她开始说正事了。
“温斯坦企图抢夺我在奥神谷的租金。”蕾格娜说。
德恩的回答让她喜出望外。
“是吗,现在吗?”德恩露出愉悦的微笑,“那我们必须做点事了。”
蕾格娜和她的同盟对他们的计划颇为谨慎,只字不提。所以黎明时分没人知道他们出发,也没人有机会提前去通知温斯坦。他可是要大吃一惊了。
天使报喜节是三月二十五日,是为了纪念天使长加百列告诉圣母马利亚,她会奇迹般地怀上一个孩子。尽管当天阳光普照,但空气仍然冰冷。蕾格娜感觉这是一个向奥神谷的人们宣布自己是新领主的绝佳时机。
蕾格娜骑着德恩的一匹灰色母马,离开了夏陵。治安官跟她一起走,还带上了十几名由领队威格伯特领头的武装士兵。德恩治安官的支持令蕾格娜兴奋不已。这证明了她并不弱小,并非只能依靠自己丈夫的家庭而活。这场冲突还没有完结,但蕾格娜已经证明,她不是那么轻易被打倒的。
伯恩、卡特和埃德加牵着马走。在城镇外,他们与奥尔德雷德汇合。奥尔德雷德自己偷偷从修道院溜出来了,没告诉奥斯蒙德。
蕾格娜感觉振奋。她克服了每一个问题,处理好了遇到的种种障碍。她拒绝向挫折让步。
蕾格娜还记得威格姆当时在她婚礼上粗鲁的干预。他反对她接手奥神谷,马上就被威尔夫训斥了下去。之前蕾格娜不懂威格姆为什么要进行如此没有把握的抗议,现在她明白了。他想让大家记住这个场景。威格姆和温斯坦一直盘算着从她手中夺走奥神谷,他们希望有一天可以说,他们从来就没有承认过蕾格娜有拥有它的合法性。
这肯定是温斯坦的计划,威格姆还没那么聪明。蕾格娜对温斯坦主教感到一阵厌恶。他滥用职权,利用官位满足自身贪欲。想到这个,蕾格娜顿时就想呕吐。
迄今为止,他们的计划仍然无法得逞,但蕾格娜告诉自己先不要得意。她挫败了温斯坦让她待在家里的企图,但现在只是个开始。
她专心思考自己在这次访问中要实现的目标。让那里的人们喜欢自己已经不再是她的主要任务。她首先必须让他们明白,她是他们的新领主,而不是温斯坦。也许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来挑明这个事实了,治安官不会每一次陪同她去访问。
蕾格娜问埃德加奥神村有什么人,然后记下了几个主要的人名。她又让埃德加在进村的时候跟在队伍后面,不要让大家看见,等着自己把他叫上前去。
抵达之后,蕾格娜很愉快地发现这是座富裕的村庄。大多数房子里有一头小猪、一间鸡舍或者牛棚,有几户人家同时拥有这三样。蕾格娜知道,繁荣的地方往往有交易,她猜测,位于山谷出口的奥神村自然而然成了这整片地区的集市区。
让当地的财富维持并增长是她的责任,为的是她和居民们的利益。她的父亲总是说,贵族有特权,也同样有职责。
村庄外围的大片土地被遗弃了。蕾格娜很快就看见大部分居民聚在了教堂与酒馆之间的绿地中央。
在这片地带的中心位置,温斯坦坐在一张带坐垫的宽敞四脚凳上——那种在正式场合使用的座椅。他的两侧各站着一个男人。其中一个的头顶是剃光的,应该是村里的司铎,他的名字——蕾格娜想起了自己与埃德加的对话——叫德拉科;另一个体形笨重、红脸的人应该是村长杜达。
他们的周围摆放着物品。钱币在乡村里流通,但许多农民以实物的形式交租。两辆大车载着桶装和袋装的货物,还有在笼子里的鸡、熏好或腌好的鱼和肉;小猪和幼羊被临时关在紧靠教堂的畜栏里。
搁板桌上摆放着数不清的账目棒和几堆银便士。温斯坦的秘书伊塔马尔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张脏旧且边缘已经磨损的长羊皮纸,上面整洁地书写着的紧凑文字,可能是拉丁文,那便是每个人该缴纳的数目了。蕾格娜决心拿到那张羊皮纸。
这个场景对蕾格娜来说很熟悉,跟在诺曼底没什么区别,她扫了一眼就明白了。随后,她的目光聚焦到温斯坦身上。
温斯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前盯着,嘴巴张大。他看到了这支队伍的规模和权势。他的表情震惊又沮丧。怪不得他以为让阿斯特丽德瘸了腿,就能确保蕾格娜离开不了夏陵呢,现在他才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多低估了她。温斯坦说:“你是怎么……”但他随即改变了想法,没有问出来。
蕾格娜继续骑着马向温斯坦走去,人群从她的两边分开了。她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执着马鞭。
总能急中生智的温斯坦改变了语调。“蕾格娜夫人,欢迎来到奥神谷。”他说,“您的到来让我们很惊讶,但也感到荣幸。”温斯坦似乎想去抓住蕾格娜的马笼头,但她可不能由着他:她稍稍扬起马鞭,仿佛要朝他的手打过去。他看到了她的决心,便放弃了行动。
她骑马从他身边经过。
以前蕾格娜常在人数众多的群众面前发言,也知道如何让自己的声音传得更远。“奥神谷的人们,”她说,“我是蕾格娜,你们的新领主。”
一阵沉默。蕾格娜等待着。这时,人群中一个男人跪了下来。其他人也随之效仿,很快,每个人跪在了地上。
她转身对自己的队伍命令道:“把那些车取走。”
治安官朝他的武装士兵点点头。
领队威格伯特是个身材精瘦、相貌凶狠的小个子男人,脾气如同绷紧的弦。他的副手是高大壮实的戈德温。他的体形让人们害怕,但他反而是两人中较为友好的那个。威格伯特才是大家要惧怕的人。
温斯坦说:“那些车是我的。”
蕾格娜说:“之后会还给你,但不是今天。”
温斯坦的同伴大多是仆人,并非武装士兵,威格伯特和戈德温朝他们靠近的时候,他们从车旁往后退去了。
村民们仍然跪在地上。
温斯坦说:“慢着!你们想让一个女人统治你们吗?”
村民们没有回应。他们仍然跪在地上,但跪是免费的,现在真正的问题不是他们向谁俯首,而是他们给谁交钱。
蕾格娜对温斯坦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你不知道阿尔弗雷德大帝的女儿,麦西亚王国的首领,伟大的公主埃塞尔弗莱德吗?”她说。奥尔德雷德跟蕾格娜讲过,大部分人听说过这位仅仅去世八十年的杰出女性。“她就是英格兰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统治者之一!”
温斯坦说:“她是英格兰人,你不是。”
“可是,温斯坦主教,你去协商了我的婚姻契约。奥神谷是在你的安排下授予我的。当你在瑟堡跟休伯特伯爵商定协议的时候,你是否注意到,当时你自己是在诺曼底,与一位诺曼贵族协商他诺曼女儿的婚姻问题?”
人群大笑起来,温斯坦气红了脸。“以前这里的人们就是把租金交给我的,”他说,“德拉科神父可以确认这一点。”温斯坦盯着村里的司铎。
那人一脸惊恐,只有力气说这么一句:“主教说得对。”
蕾格娜说:“德拉科神父,谁是奥神谷的领主?”
“夫人,我只是一名小小的乡村司铎……”
“但你知道谁是你这座村庄的领主。”
“是的,夫人。”
“那么请回答问题。”
“夫人,我们被告知,您是奥神谷的新领主。”
“那么,人们的租金应该交给谁?”
德拉科小声而含糊地说:“您。”
“请大声点,让村民们都听见。”
德拉科看到自己已经没了别的选择:“他们应该把租金交给您,夫人。”
“谢谢。”蕾格娜往人群望过去,停顿片刻,说,“所有人站起来。”
人们站了起来。
蕾格娜很满意,她控制了局面。但事情还没结束。
她从马背上下来,走到台前。每个人静静地看着她,好奇她的下一步。“你是伊塔马尔,对吗?”蕾格娜对温斯坦的助手说。伊塔马尔焦虑不安地盯着她。蕾格娜从他手里抓过羊皮纸。他没预料到她这个举动,也来不及抵抗。那份文件用拉丁文详细列出了村庄每个人应付的款项,还有不少潦草的改动痕迹。文件已经老旧,当今的佃户是最早先那些人名的儿孙辈。
蕾格娜决定向村民们展示自己的学识:“今早到现在为止,你已经收了多少?”她问伊塔马尔。
“收到了面包师维尔蒙德这里。”
蕾格娜用手指顺着清单滑下去。“维尔蒙德斯·皮斯托尔,”她念了出来,“这里写着,他每个季度需要缴纳三十六便士。”人群中响起惊诧的低语:蕾格娜不仅识字,还能翻译拉丁文。“上前来,维尔蒙德。”
那位面包师是位身材圆润的年轻人,黑色胡子沾了些面粉。他与他的妻子和十几岁的儿子走上前去,每个人手里拿着一只小钱包。维尔蒙德慢慢数出了二十枚完整的硬币,就是二十便士。随后,他的妻子半个硬币半个硬币地数出十便士。
蕾格娜说:“面包师的妻子,怎么称呼你?”
“蕾根希尔德,夫人。”她紧张地说。
“这位是你的儿子?”
“是的,夫人,他叫彭达。”
“好小伙子。”
蕾根希尔德放松了些:“谢谢您,夫人。”
“你多大了,彭达?”
“夫人,我十五岁。”
“十五岁就长这么高了。”
彭达脸红了:“是的。”
彭达数出了相当于二十四枚四分之一便士,这家人的钱就交完了。他们回到人群中,对这位贵族女人的关照露出微笑。蕾格娜想做的就是表现出对人,而不仅仅是对租客的关心。他们会记住这些很长时间。
蕾格娜朝村长杜达转过身去。她假装不懂,问道:“跟我讲讲这些账目棒吧。”
“他们是采石场主加布的。”杜达回应道,“每位顾客买他的石块,他便会用这样一根棍子记下数量。其中五分之一的收入属于领主。”
“也就是我了。”
杜达闷声闷气地说:“我们被告知是这样的。”
“你们这里哪一位是加布?”
一个手上有伤痕的瘦男人咳嗽着向前走来。
台上有七根棍子,只有其中一根有五个刻度。蕾格娜假装随机地拾起一根,问:“那么,加布,这根棍子是哪位顾客的购买记录呢?”
“渡口主德朗。”加布的声音很粗,毫无疑问是长期吸入石粉的结果。
蕾格娜仿佛试图搞懂这套流程,她说:“也就是说,德朗从你这里买了五个石块。”
“是的,夫人。”加布看上去不太自在,像是在琢磨事情的走向。他补充道:“这其中一个石块的收入是我需要交给您的。”
蕾格娜朝杜达转过身:“是这样吗?”
杜达焦虑不安,似乎在担心出现意外,可就是想不出来会发生什么:“是的,夫人。”
“今天,德朗的建筑匠也跟我一起来了。”蕾格娜说。
蕾格娜听见两三声惊呼,但很快就压了下去,她猜有些村民肯定已经知道了加布的欺骗行为。加布突然像病了似的,杜达的红脸变得煞白。
蕾格娜说:“上前来,埃德加。”
埃德加从武装士兵和仆人中间出现了,走上前站在蕾格娜的身旁。杜达向他投去憎恨的目光。
蕾格娜说:“你从我的采石场买了多少石块呢,埃德加?”
加布赶紧接话:“五个,是吧,年轻人?”
埃德加说:“不是。五个石块不够我做酿酒房的屋顶。我买了十个。”
加布慌了:“这是我的无心之错,夫人,我发誓。”
蕾格娜冷冷地说:“没有什么无心之错。”
“可是夫人……”
“安静。”蕾格娜想开除加布,但她需要一个采石场主,也还找不到顶替的人。她决定将这种无奈当作自己的施恩之举,“我不准备惩罚你,”她说,“但我要跟你说一句我主对淫妇说过的话——去罢,从此不要再犯罪了!”
人群对蕾格娜这个判决感到惊讶,但他们似乎是赞成的。蕾格娜希望她向人们展示了她是个无法被愚弄,但也心怀慈悲的统治者。
她转向杜达:“不过,我不会原谅你。你的职责就是保证你的领主不被欺瞒,但你没有做到。你不再是村长了。”
她再一次聆听着群众的反应。他们很震惊,但她没有听到反对之意,她由此推断,人们对开除杜达并没有什么遗憾。
“瑟利克向前一步。”
一个五十岁上下、面貌聪敏的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向蕾格娜鞠躬。
蕾格娜看着村民们说:“我听说瑟利克是个诚实的人。”
她不是在问大家问题,但这会给大家一个印象——这是村民们自己的选择。不过她还是关注着群众的反应,有人发出了赞同之声,有人点头表示附议。看来,埃德加对瑟利克的直觉是对的。
“瑟利克,你现在是村长了。”
“谢谢您,夫人。”瑟利克说,“我会诚实守信。”
“很好,”蕾格娜看着温斯坦的助手,“伊塔马尔,这个位置不再需要你了,德拉科神父,你来接手。”
德拉科看起来很紧张,但他还是坐到了桌子前,瑟利克站在他身后。
温斯坦扬长而去,他的手下紧随着他。
蕾格娜往四周看了看。村民们很安静,看着她,等着她的下一步。蕾格娜已经得到了大家的密切关注,他们也准备好了听她之命。她获得了领导地位。她满意了。
“很好,”蕾格娜说,“我们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