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婚礼(九九七年) 第九章 九九七年,九月中旬

蕾格娜要从瑟堡启程了,她心中满怀期待。她战胜了她的父母,现在她要前往英格兰,嫁给那个她爱的男人了。

整座城镇的人跑来码头欢送蕾格娜。她的海船叫“天使号”,船上的单桅上挂着一面多彩的船帆,两边排着十六对船桨。船首雕刻着一个吹着小号的天使,在船末,一条长长的尾巴弯曲上翘前伸,尾巴的末端是一尊狮头像。船长的名字叫盖伊,是个清瘦结实的灰胡子男人,此前他已有多次横渡海峡驶至英格兰的经验。

蕾格娜只乘坐过这艘船一次:三年前,她与她的父亲曾经行驶九十英里,越过塞纳湾,前往费康,但航线一直没有距离陆地很远。那时天气很好,海面平静,水手们也为船上有一位美丽的年轻贵族女人而感到荣幸。那次的旅行很快乐,也很顺利。

因此,蕾格娜也热切企盼着这一次旅途,这是将来许多新探险的第一步。她知道海上航行理论上是充满危险的,但她禁不住感到兴奋和刺激——这是她的天性。要是担忧太多,什么事都会被毁了的。

陪同蕾格娜的有她的贴身女仆卡特、她最好的女裁缝阿格尼丝,以及另外三名女仆。巨人伯恩和其他六位武装士兵也在一旁护卫着蕾格娜。蕾格娜和伯恩都配有马,蕾格娜的马是她最爱的阿斯特丽德,另有四匹小马驹负责运送行李。蕾格娜带上了四条新裙子和六双新鞋。她还准备了一份送给威尔武夫的礼物——一条配有银质搭扣和尾扣的柔软皮带,装在了一个特别的礼盒里。

马匹拴在了船上,蹄下垫了稻草,如果船上颠簸,这可以起到一定的缓冲作用,防止马匹摔倒。人和马共二十员已登船,船上已经满员了。

船起锚时,吉纳维芙哭了。

在温暖阳光的照耀下,他们启航了,清爽的西南风会在几天之内把他们带到库姆。蕾格娜开始焦虑不安,这还是第一次——虽然威尔武夫爱她,但也许他会变。蕾格娜很渴望与威尔武夫的家人和臣民交朋友,可他们会喜欢她吗?她可以赢得他们的喜爱吗?还是说,他们会看不惯她外国人的行为方式,甚至对她的财富和美貌感到怨恨?她会喜欢英格兰吗?

为了驱逐这些担忧,蕾格娜和她的女仆们练起了盎格鲁-撒克逊语。蕾格娜每天会听一个嫁给了瑟堡男人的英格兰女人教课。现在,蕾格娜已经学会了讲男女身体不同部位的词,逗得大家咯咯笑。

随后,夏日的微风毫无预料地就变成了秋日的风暴,冰冷的雨开始鞭打船只和船上的所有乘客。

船上没有遮蔽的地方。蕾格娜见过一艘漆色绚丽的驳船,它有一张可以为贵族女人遮挡太阳的罩篷,但除了那次,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设有木棚或者顶篷的船了。一旦下雨,乘客、船员和货物会被淋湿。蕾格娜和她的女仆拥在一起,将她们斗篷的帽子盖过头顶,努力让双脚不踩到底下慢慢积聚起来的水洼。

但那只是开始。当狂风来临,没人笑得出来了。盖伊船长看上去很平静,但为了避免翻船,他还是降下了船帆。现在这艘船已经任由天气摆布。星星躲到了乌云背后,即便是船员,也不知道前方的路在哪里。蕾格娜害怕起来了。

船员在船尾抛下海锚,于是海锚便成了一个硕大的装了水的袋子,拖住船只,保持船尾迎风,稳住船的运动状态。然而暴风越加猛烈。船剧烈地前后震荡,船首的天使刚把小号对准漆黑的天空,瞬间又扎进了大海的深处。马儿没法站稳,全跪落在地,惊恐地发出阵阵嘶鸣。武装士兵试图安抚它们,但以失败告终了。水从船边泼了进来。一些船员开始祈祷。

蕾格娜开始觉得自己永远也到不了英格兰了。也许她命中注定不能嫁给威尔武夫,无法怀上他的孩子。也许她会死,会下地狱,因自己婚前与人发生性关系的罪过而遭受惩罚。

蕾格娜想象自己如果淹死了会是什么样——她本不该想的。她想到童年时玩的一个游戏:大家在水里屏住呼吸,看谁能坚持最久。想了一会儿,她就被一阵惊惶俘获了。她感受到了自己肺部吸满水时那种绝望的恐惧。死亡要花多长时间?这个想法让蕾格娜恶心,几个小时前在阳光下享用过的晚餐被她吐了出来。而呕吐却没让她的胃舒适多少,但那种恶心感取代了她的恐惧,现在她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了。

蕾格娜觉得这种状态会永远持续下去。后来她看不见雨水落下了,这才发现是到了晚上。温度降了下来,她穿着湿透的衣服发着抖。

她不知道这场暴风雨究竟持续了多久,不过最后,它终于缓和了下来。瓢泼大雨变成了毛毛雨,风势减弱了。船在黑夜中四处飘荡,一只防水的箱子里放着几盏灯和一罐油,却已经没有了点燃它们的火源。盖伊船长说,如果他能够确定这里离陆地还远,也许他会把船帆升起来,但现在他完全不知道船的位置,也没有灯让他能看清陆地是否在附近,所以升船帆太危险。他们得等到白天,才能重新恢复视野。

当黎明到来,蕾格娜发现盖伊船长的谨慎是明智的:他们的视野之内有一座悬崖。天空布满乌云,但顺着乌云的某个方向,云朵变得明亮,那应该就是东方了,而他们的北方是英格兰。

天空还下着雨,但船员马上开始了行动。他们扬起船帆,派发苹果酒和面包作为早餐,然后把船底的积水排出去。

令蕾格娜惊讶的是,船员能二话不说就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他们几乎濒临死亡,为何还能表现得一切如常?她可什么也想不了,只能庆幸自己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们沿着海岸线继续航行,最后看到了一个小港湾,那里停着几艘小船。船长并不知道这个地方,但他猜这里应该是库姆东面四五十英里的位置。他掉转船头,朝陆地行驶,开进了那座港湾。

蕾格娜突然渴望双脚踏在坚实土地上的感觉。

船进了浅滩,蕾格娜从浅滩被带到了一片卵石沙滩上。在她的女仆和侍卫的陪同下,她走下斜坡,到了那座码头村庄,走进酒馆。蕾格娜盼望着熊熊炉火和一顿温热的早餐,但现在时间还早。炉火的火势很小,女主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发着脾气,揉着惺忪的眼睛,将棍子扔进微弱的火苗中。

蕾格娜坐在那里发抖,等着行李卸下,换上干衣服。女主人端来不新鲜的面包和没了味道的酒。“欢迎来到英格兰。”她说。

蕾格娜的自信动摇了。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长久地害怕过。盖伊船长说,他们得等到天气变好后,再朝西沿英格兰的海岸航行到库姆去,蕾格娜坚定地否决了。她只希望永远也不踏上任何一艘船。也许前头还有更猛烈的风浪等着她,所以,她希望与他们在陆地上见面。

三天之后,她又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雨还没有停。每条路都变成了沼泽。泥地上跋涉的马匹筋疲力尽,持久的湿冷让每个人的脾气变得暴躁。他们停下休憩的那间酒馆昏暗、压抑,没起到多少舒缓的作用。听到她外国口音的人们会朝她大喊,好像这样她就能听懂他们的语言似的。有一天晚上,他们受邀到了拉夫堡一位名叫瑟斯坦的年轻贵族男人舒适的家中,但另外两天晚上,他们都是在修道院度过的,这里虽然干净,但寒冷、阴暗。

在路上,蕾格娜裹着斗篷,坐在疲惫地跋涉的阿斯特丽德身上不停晃动,她提醒自己,在旅途的终点,世界上最棒的男人在等着她。

在第三天的下午,一匹扛着行李的小马驹在斜坡上滑了一跤。它跪落在地,行李倾向一侧。它试图站起来,但倾斜一侧的重量让它再度失去平衡。它在泥流上不断下滑,发疯般地嘶鸣着,然后掉进了溪流里。蕾格娜大喊:“啊,可怜的马!你们快去救它!”

几名武装士兵跳进大约三英尺深的水里,但他们没法让马站稳。蕾格娜说:“你们快把包裹取下来!”

方法奏效了。一个男人抓住马头,让它不再四处摆动,另外两个男人卸下绑带。他们抓住包裹和箱子,递给其他几个一旁候着的人。小马驹身上的行李卸下之后,它便自己站起来了。

蕾格娜看着溪流旁堆叠的行李,说:“装着威尔武夫礼物的那只小盒子去哪儿了?”

大家四处寻找,但没人看见。

蕾格娜心底一沉。“我们可不能丢掉它,那是我送他的结婚礼物!”英格兰的首饰非常有名,威尔武夫应该对此有较高的标准,所以蕾格娜请了鲁昂最好的珠宝匠为他做了搭扣和尾扣。

那几个因为救马而湿了衣服的男人又跳回水里,在溪底到处摸索。最后,是眼尖的卡特发现了它。“那里!”她一边喊,一边指着它。

蕾格娜看到距离他们一百码左右的位置有只盒子,正往下游漂去。

突然,有个人影从树林里出现了。蕾格娜刚瞅见了个戴头盔的脑袋,那人就一跃跳进水里,抓住了盒子。“这下好了!”蕾格娜喊。

一瞬间,那人转身看了一眼蕾格娜,她看到了那顶生锈的战斗头盔,上面的几个洞分别露出了眼睛和嘴巴。紧接着,那人一跃而去,消失在了那片植被中。

蕾格娜意识到自己被抢劫了。

她大喊:“追上他啊!”

大家追了上去。蕾格娜听见他们在树林里叫唤,随后喊声就被树丛和雨水掩盖住了。过了一会儿,骑手们一个个回来了,他们说,那里森林茂密、杂草丛生,没办法加快速度。蕾格娜感到绝望。最后一个去追的人也回来了,是伯恩,他说:“他逃了。”

蕾格娜努力表现得勇敢些。“那我们走吧,”她轻快地说,“丢了就是丢了。”他们在沼泽之中继续跋涉前行。

然而,经历了海上的风暴、三天的雨水和凄郁的着陆,再加上丢失了这份礼物,蕾格娜再也无法承受。她父母那些严峻的警告是对的——这是个可怕的国家,她到这个地方意味着自我毁灭。蕾格娜忍不住了,滚烫的泪水流了下来,与冰冷的雨交融在一起。她将风帽拉到前面去,低下头,希望没人能够看到自己的样子。

丢失礼物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处河岸边。河岸对面有座小村庄。在朦胧的天色下,蕾格娜看见了几所房子和一座石头教堂。一艘挺大的船停在了对岸。据他们经过的上一座村庄的村民说,这座有渡船的村庄距离夏陵有两天的路程。还要再经历两天的痛苦,蕾格娜沮丧地想。

男人们朝对岸喊去,很快,一位年轻小伙就出现了,他解开了渡船的绳子。一条棕白两色的狗跟在他的后面跳上了船,那小伙子说了句话,狗又跳了出去。

小伙子似乎不在意下雨,他站在船头,撑着两条船篙前进。蕾格娜听见女裁缝阿格尼丝低声说:“强壮的小伙。”

船碰到了附近的岸边。“等我把船拴好,你们再上来。”年轻的渡船夫说,“这样安全些。”他友好又礼貌,看到带着一大批随从的贵族女人也并不感到害怕。他直接看着蕾格娜,对她微笑,仿佛认识她似的,但蕾格娜不记得自己是否见过他。

渡船夫把船拴好,就说:“每个人和每只动物要一法寻。我看到这里有十三个人和六匹马,也就是四便士再加上三法寻,谢谢了。”

蕾格娜朝卡特点点头,她在腰袋里放了少量的钱,以备急用。有一匹小马驹背着一个铁箍箱,蕾格娜的大部分钱在那里面,但在私密场合才能打开。卡特给了渡船夫五枚小巧而轻盈的英格兰便士,渡船夫找了他们四分之一枚小银币。

“只要小心一些,就能直接骑着马登船。”渡船夫说,“但如果你们不放心,从马背上下来,然后牵着你们的马上船也可以。对了,我叫埃德加。”

卡特说:“这位是瑟堡的蕾格娜小姐。”

“我知道。”埃德加说,他朝蕾格娜鞠躬致意,“很荣幸见到您,小姐。”

她骑着马登上船,其他人跟在后面。

船在河面上非常稳,船的质量看着也不错,列板紧密相扣,船底没有进水。“很好的船。”蕾格娜说。她没有再补上一句在这种破地方不容易,但话里包含了这个意思,她想了一会儿自己是不是冒犯了对方。

但埃德加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谢谢您这么说。”他说,“这船是我造的。”

“你自己一个人造的吗?”蕾格娜表示怀疑。

这么一说,他可能又会觉得被人瞧不起了。蕾格娜意识到自己忘了要和英格兰人做朋友的决心。这不像她,通常她很快就能跟陌生人聊到一起。这趟旅途给她带来的痛苦和这个新国家的陌生感让她的脾气变差了。于是她决定表现得友好些。

但埃德加明显没有感到被轻视。他微笑着说:“这个小地方可找不到两个造船匠啊。”

“这里有一个我也很吃惊了。”

“我自己还吓了一跳呢。”

蕾格娜大笑起来。这个小伙子反应很快,也没太把自己当回事,她喜欢这个小伙子。

埃德加看到人和动物上了船,便解开绳子,开始划到对岸去。女裁缝阿格尼丝磕磕碰碰地说起盎格鲁-撒克逊语来,蕾格娜被逗乐了。阿格尼丝说:“我们的小姐是要去与夏陵的郡长成婚。”

“威尔武夫?”埃德加说,“我以为他已经结婚了呢。”

“是的,但他的妻子去世了。”

“这么说,你的女主人要成为大家的女主人了。”

“除非我们全在去夏陵的途中被雨水淹死。”

“瑟堡不下雨吗?”

“不会下成这个样子。”

蕾格娜笑了。阿格尼丝还是单身,也急着想嫁人。这位聪明的年轻英格兰男人对她而言是个上好的选择。如果蕾格娜的一个或几个女仆在这里找到丈夫也不奇怪——对一小群女人来说,结婚这事是有传染性的。

蕾格娜向前望去。山上的教堂由石头建造而成,很小,也残破。它小小的窗户形状不一,被随意地放进厚墙里。诺曼的教堂窗户也并不大,但它们的形状是大致相同的,排列也有规律。这种连贯性更能体现出上帝创造的秩序,一种为植物、鱼类、其他动物和人类创造的等级秩序。

船抵达了北岸。埃德加从船上跳了出去,把船拴好,然后请乘客们下船。蕾格娜再次领头走了下来,她的马也让其他跟随下船的马有了信心。

蕾格娜在酒馆门外下了马。有个男人从酒馆里出来,他不时让蕾格娜想到威尔武夫。此人与威尔武夫有着同样的身高和体形,只是他们的脸长得不一样。“我不能让这些人全住在我这里。”来人厌恶地说,“我要怎么喂饱他们?”

蕾格娜说:“这里离下一座村庄有多远?”

“你是外国人吧?”来人注意到了蕾格娜的口音,“那地方叫维格里,你今天到不了的。”

来人大概是在琢磨怎么给他们开个高价吧。蕾格娜感到恼火,说:“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埃德加插话了:“德朗,这位是瑟堡的蕾格娜小姐。她是要去与威尔武夫郡长成婚的。”

德朗立马一脸奉承。“抱歉,小姐,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他说,“请进,欢迎欢迎。也许您不知道,您也要成为我的表亲戚了。”

蕾格娜听到自己竟然要跟这个酒馆主人有亲戚关系,便无法安心了。她并没有马上接受他的邀请。“对,我不知道。”她说。

“噢,的确如此。郡长威尔武夫是我的表亲。您在结婚之后,也会是我的家人了。”

蕾格娜很不高兴。

德朗继续道:“在威尔武夫的授权下,我兄弟和我共同管理着这座小村庄。我的兄弟德格伯特就是山上那座社区教堂的总铎。”

“那是座社区教堂?”

“只有六位神职人员,很小。不过,您先请进吧。”德朗用他的手臂搂住蕾格娜的肩膀。

这个动作有点过了。即便蕾格娜喜欢德朗,她也不会允许他对自己动手动脚,更别说他这样惹她生厌。她刻意把他的手臂从自己的肩膀拿下。“我的丈夫不会希望我这样被他的表亲关照的。”她冷冷地说。然后在他前头走进了酒馆。

德朗跟在蕾格娜后面,说:“噢,我们的威尔夫不会介意的。”但他没再碰她。

进了屋子,蕾格娜往四周看,产生了一种逐渐变得熟悉的感觉——就像大部分英格兰酒馆一样,里面很黑,气味难闻,到处是烟味。酒馆里有两张桌子和几张随意放着的长椅和凳子。

卡特紧紧跟在她身后。她把一张凳子移到炉火前让蕾格娜坐下,帮她脱下那湿透了的斗篷。蕾格娜坐在火旁,伸出双手取暖。

她看见客栈里有三个女人。最年长的那个估计是德朗的妻子;最年轻的那个怀孕的女孩有着消瘦的面容,没戴任何头巾,这通常就是妓女的标志,蕾格娜猜她是个奴隶;第三个女人跟蕾格娜年龄相当,也许是德朗的妾。

蕾格娜的女仆和侍卫涌进了屋子。蕾格娜对德朗说:“你可以给我的仆人们倒些酒吗?”

“我的妻子马上就去。”德朗对那两个女人说,“利芙,来些酒。埃塞尔,准备晚餐。”

利芙打开一只装满了木碗和木杯的储物箱,把角落台架上桶里的酒盛进碗和杯子里。埃塞尔将铁锅端到火上,倒水,然后拿出一条大羊腿放到锅里。

怀孕的女孩抱着一堆木柴。她明显已经临近预产期,却仍在干重活,这让蕾格娜很惊讶,怪不得她是一副疲惫、阴郁的样子。

埃德加跪在炉火前,把一根根细枝扔进去,慢慢把火生起来。很快就有了明亮的火焰,温暖着蕾格娜,慢慢烘干她的衣服。

蕾格娜对埃德加说:“刚才在渡船上,我的女仆卡特向你介绍我是谁的时候,你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呢?”

埃德加笑了:“之前我们见过,但您不记得了。”

蕾格娜没有为自己没认出埃德加来表示抱歉。一个贵族女人要与成百上千的人见面,她无法把他们全记住。她说:“什么时候呢?”

“五年前,那时候我只有十三岁。”埃德加从腰带上取下小刀,放在火炉的石头边,刀刃亮起了火光。

“也就是我十五岁的时候了。之前我从来没有到过英格兰,你肯定是去了诺曼底。”

“我死去的父亲是库姆的造船匠,我们到瑟堡去派送一艘船,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您的。”

“我们说话了吗?”

“说了。”埃德加有点尴尬。

“等等,”蕾格娜笑了,“我依稀记得有个放肆的英格兰小男孩闯进了我们的城堡。”

“听上去应该是我了。”

“他跟我说我很漂亮。他法语还说得很糟糕。”

埃德加知趣地红了脸:“我表示道歉,为我的无礼,也为我的法语。”然后咧嘴一笑,“但不为我的品位。”

“当时我回应你了吗?我忘了。”

“您跟我说话了,您的盎格鲁-撒克逊语说得很好。”

“我说什么了?”

“您跟我说我很有魅力。”

“啊,对了!然后你说有一天你会跟我这样的人结婚。”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这么没礼貌。”

“我不介意,真的。不过可能我当时觉得那玩笑不能再开下去了。”

“是的,没错。您跟我说让我回英格兰去,不然真要惹麻烦了。”埃德加站起身来,大概觉得自己又像五年前那样濒临冒犯对方的边缘了,“您想要些温酒吗?”

“我很乐意。”

埃德加从那个叫利芙的女人手里接过一杯酒。他用自己的袖子当手套,从炉火中捡起小刀,将刀刃猛地插进杯里。杯里的液体顿时起了泡沫,嘶嘶地响。他搅拌了一下,递给蕾格娜。“应该不会太烫。”他说。

蕾格娜用嘴唇碰了碰杯子,呷了一口。“刚刚好。”她说,随后长饮而下。她的胃也暖和了。

她感觉心情好多了。

“我得离开了。”埃德加说,“我的主人应该想跟您说话。”

“噢,不,别走,”蕾格娜匆忙地说,“我受不了他。你留下来吧。坐下,我们聊聊。”

埃德加搬来一张凳子,想了想说:“在一个陌生的国家开始新生活肯定不容易吧。”

你是不知道有多不容易,蕾格娜心里想。但她不想表现得闷闷不乐。“这也是一种探险。”她欢快地说。

“但一切都不同了。我在瑟堡那天就感到不知所措:不同的语言、陌生的服装,就连建筑看上去都很奇怪。而且我才去了一天。”

“这是个挑战。”蕾格娜承认道。

“我也发现人们对外国人并不总是很友善。我们住在库姆的时候,见过很多陌生人。人们特别喜欢取笑法国或弗兰芒访客犯的错。”

蕾格娜点点头:“无知的人认为外国人是愚蠢的,但是他们意识不到他自己到了外国也一样蠢。”

“承受这些肯定不容易。我佩服您的勇气。”

埃德加是第一个对蕾格娜的遭遇产生共鸣的英格兰人。讽刺的是,他表达的同情却动摇了她强装的坚忍。她气馁地哭了起来。

“我很抱歉!”他说,“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很善良。”她努力地说,“自从我来到这个国家,你是第一个这么善良的人。”

他再次感到尴尬:“我不是故意让您不高兴的。”

“不是因为你,真的。”她不想抱怨英格兰有多糟糕,她把重点聚焦在那个法外之徒身上,“今天,我丢了一件很贵重的东西。”

“抱歉。丢了什么东西?”

“给我未来丈夫的礼物,一条有银质搭扣的腰带。本来我很期盼送这份礼物给他的。”

“太遗憾了。”

“是一个戴着头盔的男人偷的。”

“听着好像是铁面人干的。他是个法外之徒。之前他还想偷我家的小猪,幸好我的狗报警了。”

一个光着脑袋的男人走进屋子,朝蕾格娜走来。他跟德朗一样,跟威尔武夫有一丝相像。“欢迎来到德朗渡口,小姐。”他说,“我是德格伯特,社区教堂的总铎,本村的地主。”德格伯特压低声音对埃德加说:“让开,小伙。”

埃德加起身离开了。

德格伯特擅自在埃德加空出来的凳子上坐下。“您的未婚夫是我的表亲。”他说。

蕾格娜礼貌地说:“您好。”

“很荣幸有您的光临。”

“幸会。”蕾格娜撒谎道。她在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睡觉。

她跟德格伯特沉闷地闲聊了一会儿,埃德加回来了,和他一起的是一位结实的小个子男人,他穿着司铎服,拿着一个盒子。德格伯特抬头看着他们,生气地说:“这是什么东西?”

埃德加说:“我让卡思伯特拿些珠宝给蕾格娜小姐看看。今天,她丢了件很贵重的东西,大概是被铁面人抢了,也许她想换件新的。”

德格伯特犹豫了一下。他明显很享受与这位高贵访客的独自交谈。然而,他还是决定姿态优雅地做出让步。“我们教堂的人很为卡思伯特的技艺感到骄傲。”他说,“希望您能找到自己喜欢的珠宝,小姐。”

蕾格娜表示怀疑。最好的英格兰珠宝是无与伦比的,在全欧洲被视为珍品,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个英格兰人做出的东西都好,而且从这种地方出来的更不大可能是好东西。但她很高兴能够摆脱德格伯特。

卡思伯特有点怯场。他紧张地说:“小姐,我可以打开盒子吗?我无意打扰您,但埃德加说您可能会感兴趣。”

“没问题啊,”蕾格娜说,“我想看看。”

“您不一定要买任何东西,请放心。”卡思伯特将一块蓝布在地上铺开,打开盒子,里面装满了羊毛织布包裹着的物品。他把物品一件件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然后将珠宝逐一放在蕾格娜面前,目不转睛地、焦灼地凝视着她。蕾格娜很高兴,这些珠宝的工艺是高水平的。卡思伯特做了胸针、搭扣、扣钩、臂环、戒指,大多是银质的,也全雕刻上了精美的图案,通常还镶嵌有一种黑色的物质,蕾格娜猜那是乌银,一种金属混合物。

她看到一只颇显阳刚之气的粗重臂环,眼睛泛起了光。她将它拾起,它的重量恰到好处。这银饰物上还刻有巨蛇缠绕的图案,蕾格娜能想象威尔武夫那肌肉发达的手臂戴上它的样子。

卡思伯特狡黠地说:“您挑选的这件可是我最好的珠宝啊,小姐。”

她认真地看了看。她觉得威尔武夫一定会喜欢,会骄傲地戴上它。她说:“价格多少?”

“里面含了很多银。”

“是纯银吗?”

“其中二十分之一是铜,这是为了让它牢固,”他说,“我们的银币也是这个道理。”

“很好。多少钱呢?”

“是给威尔武夫郡长的吗?”

蕾格娜笑了。这个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说出价格来的。他是在琢磨她到底愿意出多少钱。蕾格娜想,也许卡思伯特胆小,但也狡猾。“是的,”她回答道,“结婚礼物。”

“这样的话,我必须以我的成本价卖给您,作为我对您婚姻的致意。”

“谢谢你。多少钱?”

卡思伯特叹了口气。“一镑。”他说。

这是一大笔钱,相当于两百四十个银便士,但这只臂环里大概含有半镑的银,这个价格也是合理的。蕾格娜越看它,就越想要。她想象着自己将臂环从威尔武夫的手上穿过,再套到他的手臂上,然后看着他的脸,看到他的笑容。

她决定不讲价,因为这有失体面。她不是个在买长柄勺的农妇。但她假装在犹豫,只是为了摆摆姿态。

卡思伯特说:“再低就要低于我的成本价了,亲爱的小姐。”

“很好,”她说,“一镑。”

“郡长会很高兴的。他强有力的臂膀定会因此而增彩。”

卡特一直在看着他们交易。这时,蕾格娜看见她安静地走到行李的存放处,默默地打开了铁箍箱。

蕾格娜把臂环套在自己手臂上,当然,它显得太大了,但她喜欢上面的雕刻。

卡思伯特将自己其余的饰物包裹起来,爱惜地放好。

卡特拿出一个小皮包。她以十二个为一组,将便士仔细地数出来。卡思伯特也重新把每组的十二枚便士数了一遍。最后,卡思伯特将钱放进自己的盒子里,盖上,祝愿蕾格娜新婚快乐、永远幸福,然后离开。

晚餐分成两桌,访客先吃。餐桌上没有碟子,厚切面包放在桌子上,面包上是一大勺埃塞尔做的洋葱羊肉。他们等着蕾格娜开始。蕾格娜用刀子戳一块肉放进嘴里,大家也跟着尽情吃了起来。炖菜虽然简单,但是美味。

有了食物和酒,也为心爱的男人买到了礼物,蕾格娜高兴起来了。

吃着吃着,夜幕降临了。怀孕的奴隶点亮屋里的灯。

蕾格娜刚吃完,便问:“我累了,我要在哪里睡觉呢?”

德朗爽快地说:“您想在哪儿就在哪儿,小姐。”

“可我的床呢?”

“小姐,恐怕我们这里没有床。”

“没有床?”

“抱歉。”

他们难道是想让她裹在自己的斗篷里跟大家一起睡在稻草上吗?那个怪腔怪调的德朗可能还想睡在她旁边呢。此前在英格兰修道院借宿的时候,人们为她提供过一张带床垫的简单木床,拉夫堡的瑟斯坦也让她睡在铺着树叶的箱子做的床铺上。“一张箱子床也没有吗?”蕾格娜说。

“德朗渡口的人是没有床的。”

埃德加说话了:“除了修女。”

蕾格娜吃了一惊:“没人跟我提过修女的事。”

“在岛上,”埃德加说,“那里有座小的女修道院。”

德朗看起来很生气:“您不能到那里去,小姐。她们照顾的是各种麻风病人,所以那座岛才叫麻风岛。”

蕾格娜心中生疑。许多修女会照顾病人,但她们很少会被病人传染。德朗不过是希望享有蕾格娜在此过夜的名誉而已。

埃德加说:“麻风病人是不允许进修道院的。”

德朗气愤地说:“你懂什么,你顶多在这儿待了三个月,闭嘴吧你。”随后,他又圆滑地朝蕾格娜微笑一下:“小姐,我不能让您冒生命危险啊。”

“我不是想得到你的批准。”蕾格娜冷酷地说,“我自己来决定。”她转向埃德加:“女修道院的住宿条件如何?”

“我只在修那里的屋顶时去过一次,但我知道那里有两间卧室,一间是给院长和副院长的,另一间大的卧室可以容纳五到六名修女。两个卧室里面有木制的床架,配了床垫和毯子。”

“很不错。你能带我去吗?”

“当然,小姐。”

“卡特和阿格尼丝跟我一起去。我的其他仆人留在这里。如果修道院不适合住,我会马上回来。”

卡特拾起那个皮包,里面装有蕾格娜一些晚间所需的用品,比如梳子和一片西班牙肥皂。她发现英格兰只有液体皂。

埃德加从墙上取下一盏灯,卡特也拿了一盏。德朗可能会反对这么做,但他不敢说。

蕾格娜看到了伯恩,给他使了一个强硬的眼色。伯恩点点头,明白了蕾格娜的意思:他负责保管装钱的箱子。

蕾格娜跟着埃德加走了出去,卡特和阿格尼丝跟在后面。他们走到河边,埃德加解开绳子的同时,她们也登上了船。埃德加的狗跳了上去。埃德加拿起船篙,船划了开去。

蕾格娜希望女修道院能跟埃德加描述的一样好。她太需要安静的房间、柔软的床和温暖的毯子了。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口渴的人,喉咙灼烧,对一壶冰苹果酒望眼欲穿。

她说:“女修道院富裕吗,埃德加?”

“还可以。”埃德加说。他轻松地推船前行,一边划,一边说话,丝毫不喘气,“她们拥有诺斯伍德和圣约翰森林的土地。”

阿格尼丝说:“你跟客栈里的哪个女的是夫妻吗?”

蕾格娜笑了。阿格尼丝明显是迷上埃德加了。

埃德加大笑:“没有。那两个是德朗的妻子,怀孕的女孩是个奴隶。”

“英格兰的男人可以有两个妻子吗?”

“实际上不能,但司铎们拦不住。”

“那个奴隶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

蕾格娜想,又一个尖锐的问题。

埃德加稍稍被冒犯了:“当然不是。”

“那是谁的孩子呢?”

“没人知道。”

卡特说:“在我们诺曼底是没有奴隶的。”

天仍然在下雨,没有月亮和星星,蕾格娜看不清前方。但埃德加认识路,很快,渡船就碰到了一处布满沙子的河岸。在两盏灯的照射下,蕾格娜看到有只小船拴在一条竿子上。埃德加将渡船停靠在岸边。

“这个河岸比较陡,”埃德加对几位小姐说,“需要我把你们抱过去吗?虽然只有两步远,但你们会把裙子弄湿。”

卡特答道:“你抱着蕾格娜小姐就好,谢谢。”她语气轻快:“阿格尼丝和我能行的。”

阿格尼丝发出失望的声音,但她不敢跟卡特争辩。

埃德加站在水里。水没到了他大腿的位置。坐在船边背向着他的蕾格娜转过身来,胳膊绕在他的脖子上,双腿荡了过去。他用双臂架住她的身体,轻松地抱起了她。

她发现自己很享受他的拥抱,却也因此略感羞愧:她爱的是那个她要嫁的男人,她不能舒舒服服地躺在别人怀里!不过她有自己的理由。而且,抱过去只是一瞬间的事。埃德加两步就走出了水面,把蕾格娜放在河岸上。

他们沿着一条人行小道上了斜坡。小道的终点是一座巨大的石头建筑。它在灯光下轮廓模糊,但蕾格娜似乎看到了一对山墙,她猜一面是教堂的墙,另一面则是修道院的墙了。修道院旁边还有座小塔。

埃德加敲响了修道院的木门。

片刻之后,他听到一个声音:“谁这么晚敲门呀?”

蕾格娜想起来,修女们晚上一般休息得比较早。

埃德加说:“我是建筑匠埃德加。我身边是瑟堡来的蕾格娜小姐,请你们出门迎接。”

一个大概四十岁、有着淡蓝色眼睛的瘦女人开了门。几缕头发从她帽子里溜了出来。她提着一只提灯,看着几位访客。当她看见蕾格娜的时候,她的眼睛睁大,嘴巴也张开了。这是常事,蕾格娜已经习惯了。

修女后退几步,请三位女士进去。蕾格娜对埃德加说:“你再等一会儿,谢谢,以防万一。”

修女关上了门。

蕾格娜看见一个有立柱的房间,漆黑空旷,也许这就是修女们不在教堂祈祷时生活的地方。她还看见两张写字台的模糊轮廓,推测这里还是修女们抄写或者装饰书稿和安排麻风病人照料事宜的场所。

刚才让她们进来的修女说:“我是阿加莎修女,也是这里的院长。”

蕾格娜友好地说:“您的名字是以护士们的守护圣人命名的吧?”

“她也是强奸受害者们的守护圣人。”

蕾格娜猜这中间有一段故事,但是今晚她不想听了。“她们是我的女仆,卡特和阿格尼丝。”

“很高兴能招待你们。你们吃晚餐了吗?”

“吃了,谢谢,现在我们很累。您可以给我们几张床铺吗?”

“当然。请跟我来。”

阿加莎领着蕾格娜她们走上一段木楼梯。这是蕾格娜在英格兰见到的第一座有两层楼的建筑。到了楼上,阿加莎转弯走进一个小房间,里面只有一支灯芯草蜡烛,还有两张床。其中一张是空的,一个与阿加莎同龄但长得圆润些的修女正在另一张床上,她坐了起来,很吃惊。

阿加莎说:“这位是弗莉丝修女,我的副院长。”

弗莉丝注视着蕾格娜,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弗莉丝的眼神让蕾格娜想起男人们有时注视自己的样子。

阿加莎说:“起来,弗莉丝。我们要把床让给我们的客人。”

弗莉丝赶紧从床上起来。

阿加莎说:“蕾格娜小姐,请睡我的床吧,您的仆人们可以睡在弗莉丝的床上。”

蕾格娜说:“您真善良。”

“神就是爱。”阿加莎说。

“那你们两个睡在哪里呢?”

“在隔壁的住宿区里,跟修女们睡在一起。那里还有很多位置。”

令蕾格娜称心的是,这个房间洁净如新。地面是没铺任何东西的木板,打扫得干干净净。桌上放着一壶水和一只盆,毫无疑问是盥洗用的,因为修女会经常洗手。房间里还有一张诵经台,上面放着一本打开的书。这显然是一座具有高文化水准的女修道院。这里没有箱子——修女是没有财产的。

蕾格娜说:“这个地方太好了。告诉我,阿加莎修女,这岛上怎么会有一座修道院呢?”

“这是个爱情故事。”阿加莎说,“修道院是贝格蒙德阁下的遗孀诺斯吉斯建造的。贝格蒙德阁下去世之后被葬在了这里的社区教堂,诺斯吉斯不想再嫁,因为贝格蒙德阁下是她的一生所爱。她希望成为一个修女,余生住在贝格蒙德阁下的遗骨附近,这样,在末日审判那天,他们便可以共同升天。”

“好浪漫啊。”蕾格娜说。

“对吧?”

“可否帮我告诉埃德加一声,他可以回去了?”

“当然可以。那你们好好休息。我稍后回来,看看你们还需要什么。”

两位修女走了出去。蕾格娜脱下斗篷,爬上了阿加莎的床。卡特将蕾格娜的斗篷挂到墙上挂的钩子上。她从带来的皮包里拿出一小瓶橄榄油,蕾格娜伸出双手,卡特在她两只手上各滴了一滴,然后蕾格娜合掌揉搓。

蕾格娜好好地放松了下。床垫是亚麻布的,里面塞了稻草。这里唯一的声响就是河水冲刷岛岸的声音。“我真高兴我们找到了这个地方。”她说。

阿格尼丝说:“建筑匠埃德加真是上帝派来的人——他生了火,给您端了热酒,找了那位小珠宝匠,还把我们带到了这里。”

“你爱埃德加,对吗?”

“他很可爱啊。我现在就可以嫁给他。”

三个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卡特和阿格尼丝爬上弗莉丝她们的床。

阿加莎回来了。“一切还好吗?”她说。

蕾格娜尽情地伸了个懒腰。“一切都很完美。”她说,“真的谢谢你。”

阿加莎朝蕾格娜弯下腰,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双唇。这不是个随意的轻吻,但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而不至于让对方拒绝。阿加莎直起身来,走出房门,又转过身。

“神就是爱。”阿加莎修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