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又靠向前,额头的皱纹更深了,两只眼睁得更大了。我确信他能读懂我的心思,他知道我刚了解到的真相。“我发誓对你和孩子的感情都是真的。我向上天发誓,薇薇。”
我上过甄别骗术的课程,隐约感觉他没有任何欺骗的迹象。他说的是实话。
但我转念又想到,他是否也受过同样的培训?或许更多的培训。他是否知道如何说出令人信服的谎言?
他不是已经这样做了二十二年了吗?
凯莱布啃着我的手指,细小的尖牙刺入我的皮肤。虽然痛,但此时却是很好的刺激,我没有拦住他,因为对我而言,这是当下唯一真实的感受。
“我们相遇的那一天……”我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我的思绪断断续续,无法问出我想知道的,也无法说出早已知道的事情。一切太突然,令我难以承受。
他顿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整个早上我都在观察你。当我看到你抱着箱子时,就故意走过来。”他说的时候露出愧疚的神情。至少看起来是愧疚的。
我回想起自己曾多次提及我们初次相遇的事。他也讲过很多次。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们都会适时放声大笑,并加入自己的看法。
全都是谎言。
“你是我的目标。”他说。我喘不上气来。事实正如他所说——这证明他很坦诚。作为妻子,我不得不承认他很坦诚,不是吗?但作为反情报分析员,他正在交代的不过是我已掌握的信息。他努力表现得比实际更诚恳,这不过是教科书上的老把戏。
“但后来我爱上了你。”他说,“我深深地、深深地爱上了你。”
他看起来很诚恳。他当然是爱我的。你不可能不爱一个人却和他维持十年的婚姻。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还能再相信什么。而且我也无法接受“他可能不再爱我”的想法。
“最开始我因自己的幸运而欣喜若狂。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我们的关系建立在谎言之上,这是多么令人痛苦。我不敢与人倾诉这个谎言,因为一旦我说出去,一切都将崩塌——”
他突然停了下来,注意力完全落在我身后的某个地方。我转过身,看到卢克默默地站在门口。我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听到了什么。他看了看马特,又看了看我,眼神严肃,和他的父亲那么像。
“你们在吵架吗?”他怯生生地问。
“没有,亲爱的。”我说。我为他感到心痛,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心痛。“我们只不过在聊大人的事。”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我们。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读不懂他的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是马特的儿子,永远都是马特的儿子。或许我永远也弄不清他在想什么,他到底有没有告诉我实情。我有些不安,好像我的全部的生命都从指尖滑过,我却无法抓住。
“爸爸,我们能玩接球游戏吗?”他问。
“现在不行。我和妈妈说话呢。”
“可是你答应过。”
“伙计,我——”
“去吧。”我打断了他。这正是我此刻想要的。要他离开,给我点儿时间思考。我平静地看着他,又小声说了一句:“你不能对他也撒谎。”
他露出受伤的神情。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比起我受的伤害,这根本不算什么。
我平静地看着他,突然对他满腔怒火。他辜负了我的信任,欺骗了我十年。
他好像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脸上仍然挂着受伤的表情。他默默起身,绕过桌子,来到我身前。我仍直视前方,看着一面墙。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到我肩膀上。他碰到我的那一刻,我忽然全身颤抖了一下。
“我们过会儿再谈。”他说。他的手在我的肩膀上又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收了回去。他跟着卢克走出了房间。我仍坐在桌前,眼睛直视着前方,听到他们穿上外套,戴了棒球手套,拿起了球,走向门外。我一直等到他们关上了门才站起身,换了个姿势把凯莱布抱在一侧,走到水槽旁。我透过窗户看着他们。父与子,在院子里来回扔着棒球,周围扬起尘土。一幅完美的美国剪影。可惜两人里面有一个不是美国人。
这时我恍然大悟,一时震惊,抓住了水槽的边缘才勉强站稳。这不仅仅是背叛。吵架或是交流或是别的类似方式根本解决不了这样一件事情。这件事没有解。我得告发他。他是俄罗斯间谍,我得告发他。愤怒似乎消解了,转而汇入绝望的洪流。
我的目光转向电话,它就放在操作台上。那部手机记录了无数与马特的对话,很多的家庭照片,以及我们一起的生活。我应该拿起电话。我应该现在就给局里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打电话,给奥马尔打。
我又回头看了看窗外。他朝卢克笑着,抡圆一只胳膊,慢慢地把球扔了出去。如此悠闲,如此轻松。不该这样,根本就不该是这样的,因为潜伏间谍应该逃跑的。他们会在被当局抓捕之前就逃上飞机回家的。
但是马特没有逃跑。他哪里都没有去。
凯莱布打了哈欠,我转而把他抱到怀里,让他的头枕在我的胸前。他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我继续看着窗外的马特。看到他在教卢克如何保持双腿放松,准备好起跳,如何收回手臂之类的。他看起来跟平时完全一样。
他终于向房里瞥了一眼,看向厨房窗户,正看向我,好像知道我会在那里一样。我和他四目相对,僵持了一会儿,他才转开身,继续和卢克的游戏。这时我又看了一眼手机。他知道我自己一个人在屋里,身边有电话。潜伏间谍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潜伏间谍会保护自己。这更证明了马特还是那个马特,是我的丈夫,是我爱的那个男人。他永远都不会逃跑。
“我们过会儿再谈。”他的话还在我脑海里回响。这不正是我需要的吗?我要听听他怎么说。然后再告发他。
我从电话旁走开。我不能拿起电话。现在还不行。要等我和他谈完之后。
他知道我会这样做吧?
这想法突然而至,在我脑中久久徘徊。他了解我,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我。他没有逃跑,因为知道我不会现在就拿起电话告发他,如果是这样该怎么办?
我已经有些麻木了。不可能的。
我晃了晃脑袋,走出房间,从床边走开,远离了电话。我走进家庭娱乐室。埃拉蜷在沙发里,在描一本彩色画图本,水彩笔散在垫子上。我把凯莱布放到地上,放在他的玩具旁边,沉沉地坐到沙发上,靠在埃拉身旁。我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儿热。她推开了我的手,我却伸出双臂抱住了她。
“别这样,妈妈。”她漫不经心地要推开我,但她迟疑了一下,勉强默许了我的拥抱,手中水彩笔还没放下。
我吻了她的头顶,头发有儿童洗发水的香味。她早前的话还在我脑中回荡。爸爸呢?以后她还会说出别的一些话,她现在还没有说过,但是我能想象她迟早会问的。为什么爸爸要走?
凯莱布正在地上自娱自乐,拿着宝宝认知板的盖子敲击着底座,很有节奏地敲着。蔡斯也爬了过来,嘴里咬着一只叠加杯。他们还太小,应该不会记得这段经历吧,我们现在的生活常态。我看着埃拉涂涂画画,粗粗的水彩笔紧紧地握在手里,她的脸上透着极为专注的神情,眼泪润湿了我的眼眶。天啊,我多么希望自己能保护他们。
我听到后门打开,马特和卢克在谈论,好像在谈少年棒球联赛。马特今年要做教练。原本要做教练。我抑制住泪水,站起身。
“嘿。”他走进屋子的时候向我打了招呼,看起来有些犹豫,有些迟疑。
“我去给双胞胎洗澡。”我说,故意躲开他的目光。我抱起双胞胎,一边胳膊一个,背对着马特。我抱着他们来到浴室,打开了水龙头,在浴盆里倒了一些浴液,放水的时候脱掉了他们的衣服,拿开尿布。我先把蔡斯放进浴盆里,然后是凯莱布,漫不经心地用毛巾擦拭着他们柔软的皮肤,肉肉的大腿和屁股,胖乎乎的脸颊,小小的双下巴。他们好像昨天才出生一样,这群早产的孩子,我们还带着他们去医生那里称体重。时间都去哪儿了?
马特的声音在家庭娱乐房里若隐若现。他好像在讲一个故事,我知道自己给孩子讲过这个故事,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一个。我听到埃拉咯咯地笑着。
我跪在地上,身子稍向后倾,看着双胞胎玩耍。蔡斯抓着浴盆的边缘,想要站起来,一边欢快地笑着。凯莱布安静地坐着,很着迷地用小手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水面,激起小水浪。我们只有两个人都在家的时候才会给他们泡澡,这样我们可以一个人照看两个小的,一个人照看两个年纪稍大的。如果没有马特,就会变得困难很多。
一切都会变得困难很多。
我擦干了双胞胎的身子,给他们穿上睡裤,听到隔壁屋的马特已经在哄埃拉睡觉。
“我什么时候泡澡呢?”她问。
“小公主,今晚不泡。”他应道。
“可是我想泡澡。”
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泡澡了?“明晚。”他说。
明晚。他明晚还在吗?我试想自己一个人给所有孩子洗澡,一边逗双胞胎,一边给埃拉洗澡,安顿他们上床,独自一人。单是想想就已经不堪重负。
我把凯莱布放进一张婴儿床里,蔡斯放进另外一个,吻了他们的脸颊,闻了闻他们身上香甜的味道。我打开夜明灯,关上头顶的日光灯,然后来到埃拉的房间,我们本想把这个房间装饰成阳光主题。我有个很宏大的计划,想要一整幅壁画,要带彩画的吊扇,并画出每个机械部件的细节。但是后来工作太忙。现在这里就成了个黄色的房间。纯黄色的墙,黄色的小地毯。我只完成了这么多。
她盖好被子躺在单人床上,马特坐在她身旁,手里拿着一本硬皮书,他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她能看到图画。那是一本讲公主消防员的故事书,过去几天每晚她都会挑这本书。
她转过头看向我,已经有些睁不开眼的样子。我冲她笑了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马特像平常一样用假声配音,埃拉被逗得大笑,咯咯的清脆笑声。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这一切却令人心痛。她完全不了解,不了解一切都将改变。
马特读完了整本书,给了她晚安吻,然后起身,长时间地凝视着我。我走到她的床头,俯下身,吻了她的额头,她的额头温暖了我的嘴唇。“睡个好觉,亲爱的。”
她纤细的胳膊抱住我的脖子,抱紧了我。“我爱你,妈咪。”
妈咪。我的心都要融化了,一直压抑的情绪差点儿决堤。“我也爱你,亲爱的。”
我给她关上灯,来到走廊。马特在那里,靠近卢克房门的地方。“我答应他早点儿上床就可以多读半小时的书,”他轻声说,“想来我们可以用这段时间谈谈。”
我点了点头,从他身边走过,进了卢克的房间,所有的一切都是蓝色的,有各种棒球和足球的装饰。他坐在床上,身旁一堆书。现在的他看起来像个大人。我吻了他的额头,又是一阵揪心。对他来说是最难的,对吧?这些孩子里,对他将是最难的。
我又走回家庭娱乐房。整座房忽然从嘈杂变得平静,安静得有些怪异。马特在厨房里,洗着水槽里的碗碟。我开始收拾娱乐房,把散落四处的彩色塑料玩具收回收纳箱,把埃拉的木制火车轨道一片一片拆开。现在只剩下我们俩了。可以谈谈了。
谈不谈有什么重要的吗?我必须告发他,不管他怎么说都无所谓。我内心深处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我却又有些不相信这件事,认为这件事会有个出路。
我抬头看着他,他还在水槽旁,正用洗碗布擦干平底锅。我不再拆火车轨道,跪坐到地上。我甚至都不知从何说起。“你都给了他们什么信息?”我终于开口问到。
他的手停在那里,抬起头来。“没有有价值的信息,多是关于情绪的,你上班时是压力很大还是开心。这一类的。”
“你给他们的肯定不止这些信息。”我回想着过去这些年说了哪些不该说的,最后想到说过有关同事的事情。我的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噢,天啊。玛尔塔、特雷。他们被盯上都是因为你,是不是?他们被盯上原来是因为我们。”
他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一脸茫然。“不是。”
我疯狂地回想都对他说过什么。我跟他讲过,玛尔塔总是第一个提议开始在办公室放松。还有有些古怪的提议,比如下午十几个人在会议室坐上半小时,吃着薯片,有时还会有一盘饼干和几瓶红酒。说过她经常带两瓶红酒上班,下班前就没了,而办公室有一半的人不喝酒,只有她会不停地给小塑料杯斟满酒。还说过她的文件柜最底层有一瓶威士忌——这个我也告诉过他,那一次我看到她在咖啡里加了些威士忌。
还有特雷。我清晰地记得几年前的一次对话。“他叫塞巴斯蒂安‘室友’。”我对马特说,用手势做了个引号,还故意翻了翻白眼。“他为什么不干脆承认?好像我们会在乎一样。”
“这些事情我都是私下告诉你的。”此时的我喃喃自语,内心怨恨自己遭到背叛。
“薇薇,我发誓。从来没有透露过一个字。”
“他们都被策反过,马特。难道要我相信这些都是巧合?”
“听我说,我根本不了解这件事情。但我向你保证从未泄露过任何有关他们的事情。”
我盯着他。他好像很诚恳。但是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我摇了摇头,低头看着玩具火车轨道,又拆了起来。我听到他又在继续擦碗碟,并把擦好的放回碗柜。
我们安静了几分钟,他又说道:“我对你讲的都是真的,薇薇。我没有对他们讲任何有用的信息,而且他们也似乎并不在意。可能他们认为我已经成功了。”
“因为你娶了我。”
“是的。”他看起来有些尴尬。
我把最后一块火车轨道扔进收纳箱,合上盖子,把收纳箱推到墙根。我们的家庭娱乐房都这样收拾,将透明的玩具收纳箱推到墙根。“你对俄罗斯……忠诚吗?”这些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很奇怪。
“我对你忠诚。”
我想到门外悬挂的美国国旗,七月四日国庆节的巡游和焰火。在棒球比赛奏国歌的时候,马特会脱下帽子,手捂胸膛,跟着唱起来。有一次我听到他对卢克说,我们能够生活在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是多么幸运。“俄罗斯还是美国?”
“美国。当然是美国。你懂我的,薇薇。你知道我信仰什么。”
“我真的懂吗?”
“我还是个孩子。是个孤儿。我别无选择。”
“你总能够选择的。”
“在俄罗斯不行。”
我安静了。“你的忠诚,曾经是对俄罗斯的忠诚。”
“当然。最初我坚信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我是个俄罗斯人,但是在这里生活过……看到了真实的世界……”
我看到玩具厨房后面别住了一个鸭嘴杯,伸手抓起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怎么告诉你?”
“你有十年的时间。过去十年的任何一天都可以。‘薇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然后说出来就行了。”
他走到一边,坐到沙发扶手上。洗碗布还挂在他的肩膀上。“我本来想过的。天啊,薇薇,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但是我又想到你的眼神,就像现在这样。背叛,难以平复的痛苦。我害怕这样。我吓坏了。你会怎么做?带着孩子逃走?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失去孩子。你和孩子,”他有些失声,“是我的一切。一切。”
我什么都没有说。最后还是他开了口:“我爱你,薇薇。”我盯着他,他的表情那么真诚,让我回想起十年前的一天。我们相遇后的一个月,那一个月我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一天,天黑后他送我回家,我们在公寓外的街道上,路两边的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路灯洒下柔和的光。他搂住我的腰,我们慢步走着。我说了什么把他逗笑了,但到底说的什么早就忘记了。
“我爱你,薇薇。”他说完就陷入了沉默。我们两人都沉默了。夜色沉静,我看到他有些脸红。他没有打算这么说的,只是脱口而出,但这样更显出他的温柔,因为并没有刻意为之,一定是真心实意的。我猜他一定会回溯过往的日子。“我爱你讲的笑话,薇薇。我喜欢和你在一起。”诸如此类。但是他没有。他停了下来,面对着我,把我拉了过去。“我爱你,薇薇。真的爱你。”
此刻我低下头,紧紧握着鸭嘴杯,指关节都露了白。我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怎么还会想要孩子?”
“因为我想要和你一起生活,我想要你得到梦想的一切。”
“但是你肯定知道总有一天——”
“不。”他打断了我。他的声音很坚定。“我没有。我真心认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生活直到我们退休。那时我们就能自由了。”
我安静了,他也安静了。整个屋子安静得令人不安。
“他们会让我留下。”他温柔地说,“以前有过。我们的余生本可以这样生活下去,一直到死去,或许谁都不会发现。”
“本可以。或许。”都是假设。他知道我们不可能装作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装作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他知道我必须告发他。
他对我惨然一笑,说:“如果你不那么擅长自己的工作该多好啊。”
这句话刺痛了我。如果我们不急切地尝试那种算法,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我把鸭嘴杯拿到厨房,扭开杯盖,放进洗碗机的顶层。他看着我,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关上洗碗机的门,靠到操作台上。
他也走进厨房,站在我身后。好像一时不知道我会做什么,我会有怎样的反应。我自己也不确定,但是我没有动。他向前迈了一步,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慢慢滑到我的髋骨处,最后紧紧地抱住我。我的身体在这熟悉的拥抱中变得柔软。我闭上了眼睛,流下了一滴眼泪。
脑海里,我又回到了旧时公寓外的街道上。我靠上前吻他,紧紧地靠着他,想要更多。跌跌撞撞进到楼里,上了楼梯。感受他的触碰,看着他的双眼,满是渴望。之后,我们躺在乱作一团的床单上,身体缠绕在一起。在他的胳臂间醒来,看着他睁开眼,发现我的存在。我慢慢展开的笑容,爬满整个面庞。一切都是真实的。一定是的。
“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轻声说。其实只是在反问。向我最好的朋友吐露心声,那个我总能寻到帮助、能够依靠的人。我的伴侣。我的英雄。
又或许这句话只是在寻救生圈。把我从这里解救出来。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一切消失。
“只有一种方法,”他的头埋进我的颈窝。我能感觉到他的胡楂,我一阵战栗,“告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