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轰地一声,听在众人耳中,不禁心头一凛,这是楼下的大门被撞倒的声音。
一声马嘶,让如意心中一喜。叶十朋也听出来,这是如意的那匹大宛马。这东西在雨中跑了两日,竟又回来了。
“妈呀!”楼下五福惨叫一声,紧接着是不住地哀号。
“鬼叫什么?不就是匹马么。捉住它,明早走路少不了它的脚力。”五福嫂倒是临危不乱。
楼下大堂中一阵混乱。那匹价值千金的好马足够这两口子忙乱一阵子的。叶十朋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他在身后将两腿与两手尽可能地向一起凑,想要调整一下连在手脚上的绳索,跪坐起来。
“如意姑娘,你过来。”多心突然道。三个人中,只有如意没被捆住双脚。“你向我袖中摸一摸。”
如意与多心原本并肩而坐,两人吃力地扭动身子,让背靠着背,如意从多心袖中摸出一柄短刀,交到多心手上。
这柄短刀众人都见过,其华丽程度与他的衣装甚不相符。多心扣住刀鞘上的卡扣,小心地甩掉刀鞘。
“当心一点。”多心的双手被交错着捆在一起,很难用上力。他只能将刀面贴在如意的手腕上,一点一点地向上移。“是绳子么?”
“是,快一点。你真是个肉蛋。”如意终于脱去了束缚,却没忘嘴上不饶人。
“先别管那该死的马了。”五福嫂的声音就在楼梯口上。“这大雨天,它还能跑哪去。”
一直满怀希望注视着多心与如意的卢嗣宗突然出人意料地大叫起来。“五福嫂快来呀,他们要跑啦。”
“如意快跑!”叶十朋大喝一声。像卢嗣宗这种毫无人性,只求利己的人怎么到现在还没死?叶十朋只想亲手宰了这头猪。
如意愣了一下,便向房门外奔去。五福嫂的大棒已经迎面扫来,如意慌忙抱头向下一蹲,木棒打在了门框上。
多心的房中有一张弓。这一点如意记得很清楚,但她没有机会,五福嫂迈着大步在她身后紧追不舍。转过拐角,就是回廊的另一头,如意顾不上在她脚下纷纷碎裂开来的木板,舍命狂奔。五福嫂胖大的身子追不上如意,一棒击空,重重地打在栏杆的立柱上。
回廊的另一面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走过了,更不要说这重重地一击。木柱连同支撑回廊的横架一同折断,如意只觉得脚下一沉,她紧跨两步,扑倒在对面的墙边。边侧回廊轰然坠落在大堂中。
“来追呀,肥母猪。”如意嘴上虽在叫骂,脚下却非常小心地移动。她要到回廊对面去,看一看叶十朋他们怎么样了。
“小贱人,休要得意。你好好待在那儿,老娘先宰了你的相好,再上去找你。”五福嫂不明白,这小妮子怎么会跑了出来。她更不放心叶十朋,这只恶兽要是被走脱了,今儿个死的就该是她们夫妇俩了。
叶十朋与多心这里并不顺利。多心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挑断了脚上的绳索,手上紧结密系的绳扣他自己是没有办法。
“先把连着手脚的这根绳弄断。”叶十朋必须得站起身来,两人才好背对背地割断手上的绳索。但站起身来之后却又有了难处,叶十朋比多心高一头,多心的手够不到叶十朋腕上的绳索,他还是得蹲下身来。
“先别割,再割我就喊了。”倒在地上的卢嗣宗突然厉声叫道。“你们两人发个毒誓,一定把我也救出去。否则我就把五福两口子叫进来。”
“只要我们能活着……。”叶十朋刚刚开口。
“不。我宁可与他一起死。”多心的眼泪流了下来,手一软,短刀落在了地上。
就在此时,五福嫂回到了门前。“俩人手脚挺快。”五福嫂双手握紧木棒,慢慢举过肩头。“我们夫妇原本想取了这汉子身上的宝物,留你们自生自灭算了。谁想到你们非要老娘动手。”
叶十朋的手脚仍被紧紧缚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五福嫂的大棒击来。多心却突然腾起一脚向五福嫂踢去。只是,他的双手被缚,脚上也就没了准头,五福嫂微微侧身,便躲过了,多心的腿上重重地挨了一棒,跌倒在地上。
大棒又一次向多心挥来,多心脚下用力,身子奋力一滚,滚向卢嗣宗的身前。五福嫂的大棒走空,却打在了卢嗣宗的后脑上。
又是一次头骨碎裂。卢嗣宗眼看是不活了。
当多心再一次试图躲过五福嫂的追击时,被缚住手脚的叶十朋蹲下身子,猛地双脚一挺,用头重重地顶在五福嫂的小腹上。
五福嫂站立不稳,跌出门外。叶十朋与多心两人也倒在门边动弹不得。
“住手,你这个恶婆娘!他是金吾卫,你不能杀他。”如意在对面的回廊上只有大声叫骂的份了,对五福嫂的暴行她无能为力。
五福嫂吃力地从地上爬起身来。“今天就是皇帝老子,老娘也得要他的命。”
多心觉得腿上痛得要命,不知骨头断了没有。他吃力地抬起头来,见五福嫂硕大的身躯堵在门口,在她粗重的喘息声中,大棒又被举了起来。
叶十朋用力翻过身,仰面向上。五福嫂就站在他头前,结实粗大的枣木棒伸到他头前比了比,慢慢地向上举了起来。这一次她肯定会描得很准,叶十朋蜷起双腿,试图向后翻滚的同时双脚向五福嫂蹬去。只可惜,双足被缚,有力气也使不出来,动作就显得太慢了,至少不会比五福嫂的大棒快。
多心从五福嫂身侧的缝隙中望去,见如意正在对面回廊上无助地高声叫喊。多心突然伸长脖颈,脸憋得通红,大吼一声:“如意,拉墙边的绳子。快,拉绳子。”
这一声大喊让五福嫂手中的大棒在空中略微停顿了一下。
绳子。如意的双手在墙边慌乱地摸着,她不知道多心为什么要她这样做,但除此之外她也没有主意帮得上他们。见鬼了,这算什么?一条细细的麻绳。
如意回过头去,望见五福嫂的大棒已经举过头顶。地上躺着一个人,如意看不清那人是谁。
“听他的话,快拉。”是叶十朋躺在地上大叫。
如意用力一拉手中的细麻绳,心中未存任何希望,相反,却有些绝望。
嗡地一声轻响,一阵冷风从如意的耳边刮过。她吃惊地发现,五福嫂高举大棒的双臂似是僵住了,接着大棒从她的手中跌落,胖大的身躯向前扑去。
叶十朋弓起腰背,把蜷缩起来的双腿举到眼前。即使不能一举蹬中五福嫂,至少这双腿也能挡一下击向自己头部的这一棒。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五福嫂从喉咙深处咯地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木棒从她的手中滑落下来,在叶十朋的耳边砸出一声巨响。
这是雷声,已经到了屋檐上。
五福嫂胖大的身体呼地一下子扑在叶十朋的身上,在她倒下的一瞬间,他惊喜地发现,五福嫂的前胸上穿出了两支尖利的箭簇。
她的身子太重了,叶十朋蜷着的双腿吃力地支撑住五福嫂的身体,她胸前的箭簇直指叶十朋的咽喉,她垂死间手足的抽搐将箭锋刺向叶十朋。
腥热的鲜血顺着箭簇流到叶十朋的脸上。
这房中还有一个对手不知在何处——五福,这个小个子男人一直也没有露面。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脱离危险。
“你在干什么?快来帮忙。”叶十朋是在叫多心。
多心费了好大的力气方才找到丢失的短刀,但交错捆缚的双手使他无法够到腕上的绳麻。“我割不开它。”
“把刀钉在柱子上。”这个蠢货,一时聪明一时糊涂。叶十朋努力想要从五福嫂的重压下挣脱出来,但五福嫂的身子太胖了。
这真是个好办法。多心将短刀钉在门边的立柱上,用臀部顶住刀柄,手腕在刀锋上只划了几下,咔嚓一声巨响,结实的绳索应手而断。不,这不是绳索被割断的声音,是屋柱折断的声音。多心感到脚下一震,后墙的砖石纷纷坍落下来。
“山要滑坡了!”叶十朋大叫道,声音中第一次现出了惊恐。
多心的腿痛得要死,五福嫂方才那一棒打得极重,但他还是将短刀咬在口中,一瘸一拐一奔到门口。
后山墙颓然倒下了,二楼的地板一下子倾斜了过去。多心刚刚来得及抓住叶十朋的发髻,五福嫂与卢嗣宗的尸体就翻滚着落入黑暗的雨夜中。
一阵山风狂也似地吹了过来,夹杂着大颗的雨滴。插在门边的松明火把如风中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我拉不动你。”多心将身子倚在门框上,吃力地拉住叶十朋沉重的身体。他的腿痛得要断了,咬在口中的短刀在咯咯作响,他的手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把我翻过身子来。”叶十朋用力挺身,脚下蹬住地板,向上移动了几寸。这给了多心一个机会,他腾出一只手来抓住叶十朋的肩头,两人一同用力,叶十朋的身子终于翻了过来。
“我咬住门槛,你爬过去把我手上的绳子割开。”这事说起来轻松,但叶十朋的牙齿要承受两个人的体重。一个支撑不住,两个人会同时跌落在滑坡的泥石流中。
缚住叶十朋两臂的绳索被雨水打湿了,又硬又涩,但终于还是被割断了。但是,多心的伤腿却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向黑暗中滑去。叶十朋双臂在地上一撑,粗如树干,强壮似铁的手臂一下子勾住了门框。
多心在滑落的途中将短刀在地板上用力一插,整个身子一下子调转了方向,他抓住了捆住叶十朋双脚的绳索。“你要是撑不住我就松手了。”多心不想临死再拉上个好人。
“屁话,这也算事儿。”双手解脱了束缚,叶十朋便无所畏惧。只是,就在这个时候,楼板轰然掉落下去,手中的门框也摇摇欲坠。“抓紧了,小子。”叶十朋大喝一声,翻身坐到了回廊上,同时伸出一只手拉住多心的发髻,炫耀似地将他提了上来。
“谁想到我叶某人会有此际遇,真他娘地窝囊透顶了。”叶十朋一声长笑,高声道:“如意,你在哪享福了?”
“我在这儿。”如意虽在欢呼,却不敢雀跃,脚下的楼板之脆弱,她有过亲身体验了。
“咱们回家啦。”多心的腿伤不轻,叶十朋将他扛在肩头,大步奔下楼梯。如意的白马正在大堂上左顾右盼,浑身湿淋淋地,却依旧是英气勃发。
把多心放在马鞍桥上,她一动不动,像是昏了过去。
叶十朋对如意道:“来吧,好宝贝儿,跳下来。”他张开有力的臂膀,在他身后,大股大股的水流冲进了房中,楼梯坍塌了。
“快跳。”随着叶十朋一声大吼,如意从回廊上跳将下来。
就叶十朋接住如意的同时,一只利箭钉在了他的腿上,让他一下子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