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上旬，早上八点半，许宁和跟往常一样开车上班。
在距离公司不远的十字路口前，准备右拐弯的他，踩下刹车，等待行人通过。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眼睛留意着路况。
过马路的行人里，一个站在电动滑板车的女生从他车前慢慢滑过。
春风吹起她的头发，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明艳似朝阳。
这张面孔有点熟悉。
努力想了想，他在公司写字楼里见过。
唇红齿白、笑容洋溢的青春面孔比柔软的春风更让人开心。
不知道这个春天的早晨发生了什么让一个女生这么开心。
当视线移到电动滑板车上的时候，许宁和愣了下，随即嘴角上翘。
前段时间，树洞也买了一个滑板车。
她当时很开心。
都是不愿辜负春光的人。
希望树洞像这个女生一样开心。
许宁和摇下两边车窗，待行人全部通过后，踩下油门，向右转方向盘。
车追上滑板车女生时，有笑声从窗外传来。
通过后视镜确认笑声是这个女生的。
因为周围的行人都挂着一副无精打采苦闷的表情。
只有这张笑脸是个意外。
不过车载着他快速前进，他离笑声越来越远。
但无碍这个插曲点亮了这个带着露水的清晨。
***
李幼韵最近上下班都是以电动滑板车为代步工具。
这天早上，她在上班路上接到了夏含姝打来的电话。
按下正在听的英语广播，接通电话。
李幼韵调整了一下蓝牙耳机，“含姝，早上好。”
夏含姝兴奋的声音传来，“幼韵！我交男朋友啦！”
李幼韵笑起来，“恭喜你如愿！你的男朋友很幸运！”
夏含姝大笑，“他昨晚表白的时候也说他很幸运！”
李幼韵笑着说，“含姝，享受恋爱吧，以后都要开心。”
夏含姝：“嗯嗯！会的！幼韵，你呢？最近开心吗？”
李幼韵：“还不错，轻松自在。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夏含姝：“肯定是上班路上吧？”
她昨晚被表白，不想吵醒李幼韵，一直忍着，早上算好时间才打的这通电话。
李幼韵：“嗯。但是没坐公交，在骑电动滑板车。”
夏含姝：“啊？会不会很危险？注意安全啊！”
李幼韵调慢滑板车的速度，“骑得很慢，很安全，很适合春天骑。给你买了一个，过几天应该能到。”
夏含姝大声，“幼韵你又破费了！”
李幼韵：“买得起，就当是庆祝你恋爱了。”
夏含姝：“你对自己好点啊！”
李幼韵打着电话，沐浴在春日晨光下，在滑板车上缓慢前行。
说到开心的地方，时不时大笑。
一直到公司写字楼前才挂断电话。
***
这天上午李幼韵聚精会神敲键盘帮同事写代码。
经理梁冶走到李幼韵工位旁。
李幼韵余光瞟到站在旁边的经理，赶忙松开鼠标，站起来，“梁经理，您找我？”
梁冶看了眼李幼韵的电脑屏幕，“在忙？”
李幼韵：“在写项目的一部分代码。”
她没说是帮谁写的。
梁冶：“有点事，来我办公室一趟。”
李幼韵赶紧跟在梁冶身后。
两人离开后，同事周赞满脸慌张，小声嘀咕，“经理不会是怪我找李幼韵写代码了吧？”
蒋颂面色凝重，“我也找幼韵写了。”
其他同事：“应该不是。别瞎想。”
周赞和蒋颂的心一直提着。
直到二十分钟后，李幼韵返回工位。
周赞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问，“李幼韵，梁经理刚才找你什么事？”
李幼韵抬头，“经理刚才给了我新任务。有一个项目需要我们开发网页和小程序。经理打算交给我主导。”
蒋颂：“没说别的？”
李幼韵：“经理问我有没有类似经历。我之前有参与网页和小程序的开发，前端和后端都做过一些，跟经理汇报了一下，他想把新项目交给我。”
蒋颂心里还是不踏实，“经理没问你最近在忙什么？”
周赞双手握拳，紧盯着李幼韵，等着她的回答，只听见她说，“问了。我说在忙我们小组正在做的这个项目。他没多问，我也没多说。”
周赞双手抱拳，“多谢！谢谢没有出卖我！”
李幼韵回看周赞，“项目是我们小组的任务。之前分给我的活不多，大家比我辛苦。可能经理觉得我干的活不多才让我负责新项目的。新项目有不会的地方还需要请教大家。”
蒋颂伸长脖子看向对面的李幼韵，“新项目需要帮忙就随时开口。”
周赞：“也可以随时找我。不过经理要把新项目交给你，不是因为他觉得你闲，肯定是因为你的能力。咱们经理在大事上向来只看能力。”
李幼韵笑回，“我之前还没完整负责一个项目，比较有挑战。”
蒋颂眨眼，“别太担心。没问题的。”
李幼韵笑着点头收下鼓励。
***
许宁和听完公司周会汇报，说道，“生产线的预算单我已经签字了。采购部门联合技术部门把关设备质量，采购合同里写清楚具体的保修条款。这部分工作尽快启动，最迟六月底要开始生产我们的产品。”
产品部经理，“我们最近在加班，会争取尽快启动生产线。”
许宁和颔首。
网络信息经理郑毅然，“许总，上周开会我们提到的公司网页和小程序开发，您跟楼上的互联网公司谈了吗？”
许宁和：“我正要讲这件事。价格谈好了。最近他们会过来跟我们讨论细节。”
郑毅然：“好。到时候开会您参加吗？”
许宁和：“不参加，你们确定就好。”
郑毅然再次恳求，“事关我们公司对外的脸面，您把把关，我们心里也更有底。”
许宁和想了想，“看到时候有没有时间。”
郑毅然点头。
钟又义愁苦地看着日程本上记录的许宁和接下来数不清的会议和业务商谈，左看右看，想着还能从哪里抠一点时间出来。
这是他作为助理日常苦恼的地方。
会议结束后，钟又义捧着日程本到许宁和办公室，“老大，你看看接下来你要开的会，还有要外出商谈的业务。我实在不知道哪里还有时间塞得下其他会议，像公司网页开发这种事，网络信息部负责就行。怎么什么事都要你把关？”
钟又义没敢当着经理郑毅然的面讲这话。
许宁和按了按眉间，“这个会到时候你替我参加。”
钟又义：“嗯。不过这次的价格谈下来多少？”
许宁和：“比他们的报价低15%。”
钟又义瞪大眼，“这么多？！怎么做到的？”
许宁和轻描淡写，“正常讲价。”
钟又义：“不是，我想知道细节，就是对方到底是因为什么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许宁和想了想，“可能对方很多年前也是从创业公司起步的？”
钟又义：“哦，惺惺相惜。从这个角度出发很对！”
他始终相信老板的能力。
明明是同龄人，但对方优秀到他心服口服，并且不嫉妒。
背后的原因，钟又义琢磨过。
大概是许宁和从没在他面前表现出优越感和老板的做派。
***
四月雾水朦胧的夜晚，下班回家路上，李幼韵买了一袋草莓，回到住处，用小苏打浸泡草莓，清洗干净，放进专门装水果的透明玻璃碗中，在灯光照射下，泛着水光的亮红草莓好看诱人。
把客厅里的胡桃木矮茶几搬到阳台，将玻璃碗放在茶几上。
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吹着软绵绵清透的春风，咬一口清甜新鲜多汁的草莓，崩裂爆汁，裹满口腔，春天便有了味道。
下班后的每一分钟，都是一天里不可多得的清闲时光。
虽然只有不到两小时，但这种忙里偷闲的时间会让常见的快乐加倍。
接连吃了几颗草莓，李幼韵想到后天就是周日，可以拥有一整天的休息时间。
大好春光，需要做点什么来彰显这个时令的特殊性。
在大脑里搜索了一下关于春天的记忆，结果一无所获。
以前的人生都是在学习、工作中度过，除了根据气候更换衣服，她没怎么关注过节气变化。更别提每个季节该有的活动和仪式感。
现在没有了考试压力，也暂时没有生存问题，是时候开始享受每一寸时光了。
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最近春天流行的一个活动是摘草莓。
仔细挑选后，预定了一个草莓采摘园。
心满意足的又吃下一颗草莓。
坐在摇椅上，轻轻晃动。
春夜星空里，温情流淌。
半小时过去，李幼韵依旧坐在阳台上，贪念舒适的气温和清新的空气。
这是写字楼24小时恒温空调不能比的。
这周还没查看树洞，又塞下一颗草莓后，拿过茶几上的手机，打开软件。
回复了好几个树洞后，看到列表下面，“某某”发来的问题：
【之前想认识的人，现在认识了吗？】
李幼韵看到这个问题无奈笑着摇头。
看来“某某”是真打算把树洞当做社交软件了。
这会心情好，就接着回吧，于是打下，【毫无进展。】
此刻被偏头疼折磨的早早躺在床上的许宁和迷迷糊糊听到手机铃声，伸长胳膊，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脑袋里不断加剧的搏动性疼痛，让他下意识闭上眼。
偏头疼导致眼睛畏光，手机光线会加剧疼痛。
但是三天前发出去的消息，现在被回复。他得去看看。
许宁和撑着坐起来，摁亮房间灯开关，倚着床头回复，【还是很想认识他？】
李幼韵看到被及时回复的消息，顺势回复，【嗯。】
许宁和：【之前你说开树洞是因为对人感兴趣。这种兴趣不仅局限在树洞里的文字交流？】
李幼韵：【有特殊之处的人都能引起我的好奇。】
许宁和：【这种想法会不会有点危险？】
李幼韵：【应该不会。】
短暂的几次偶遇，她没察觉到他有侵略性。
许宁和：【哪样的人会吸引你的注意力？】
李幼韵：【没有固定标准。】
许宁和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继续问，【最近开心吗？有开心的事可以分享吗？】
李幼韵塞下一颗草莓，回复，【很开心。好像没具体的事可以分享。】
许宁和：【你是开心阈值很低的人？】
李幼韵：【不算。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她把话题拉到树洞原本的规则里。
有些事不能脱离规则太久。
许宁和：【冒险路上困难很多，要处理的事很繁杂，有些疲惫。】
今天偏头疼发作跟最近的高压工作脱不开关系。
李幼韵：【除了困难，还有其他的吗？】
许宁和：【“其他”指哪方面？】
李幼韵：【成就感？挑战带来的兴奋感？诸如此类。】
许宁和：【这些暂时都没有。】
李幼韵：【你现在被困难围住，看不到或者没精力看看其他的。】
许宁和：【这种情况要怎么做会好点？】
李幼韵：【如果时间没那么紧迫，可以给自己放个假。】
许宁和：【就算放假，也无法放松。】
发完消息，捏了捏眉间，头疼的快要爆炸。
李幼韵：【不是放松，是从现在的处境里脱离出来，以第三视角去看待你正在经历的事，然后再走进去，你可能会更清晰。不过我说的这些对正在经历困难的人来说，是废话。】
许宁和看到最后两个字，兀自笑起来。
他这会头疼加上心情烦闷，看到这样规劝的话，确实没什么波动。
许宁和：【要怎么度过这段时间？】
李幼韵：【熬。】
许宁和：【没别的办法？】
李幼韵：【我想不出其他办法。】
许宁和琢磨了下，【我能提一个请求吗？】
李幼韵：【什么请求？】
许宁和：【树洞回复时间不确定，我能申请一个固定时间跟你聊天吗？可以付费，或者你想要什么，我送你。】
李幼韵看着这个“请求”，脚撑地，停止正在前后摇晃的摇椅，躬身盯着手机屏幕，认真想了想，【跟树洞聊天对解决冒险路上的困难有帮助？】
许宁和：【很有帮助。能答应我这个请求吗？】
他用力按住太阳穴，屏气凝神盯着手机屏幕。
李幼韵：【可以，但是有两个要求。】
许宁和掀开眼皮，眼睛亮了下。
他原本是不抱希望的，赶忙打下，【请讲。】
随即是等待。
半分钟过去，屏幕显示“正在输入中”。
一分钟了，还是如此。
在已知结果的情况下，等待前置条件的过程似乎没那么难熬。
相反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开始好奇树洞会提什么要求。
两分钟后，他收到了这样一条消息：
【第一，固定时间聊天是暂时的。当你的困难变小时，请如实告诉我，到时结束这种固定时间聊天模式。第二，聊天不涉及情感相关话题。我们只是理性讨论一些观点，排解一些情绪。就像我之前说的，树洞没有性别，你在树洞里也没有性别。】
许宁和清楚看到了树洞的理性冷静，以及背后的潜台词，但他无法提出异议，打下，【没问题。请问每周什么时间方便？】
李幼韵：【周三晚上十点？】
许宁和：【没问题。谢谢。】
李幼韵：【如果周三晚上需要加班到很晚，我会提前告知你当天无法聊天。】
许宁和：【好。你之前说树洞免费，但是，我想付费。】
李幼韵：【别。我不是你的心理咨询师。树洞只是一个抒发情绪的地方。我只是在能回答的时候给出一点很个人的见解，既不专业，也不能保证什么。付费会让我很有压力，以后请别再提付费的事。】
许宁和闭上眼，接着打下，【谢谢。真心实意。】
李幼韵：【不客气，时间不早了，晚安。】
许宁和：【晚安。】
他随即放下手机，双手环于身前，靠着床头，仰头，阖上眼，等待一波剧烈的头疼过去。
过了会，睁开眼，拿过手机。
设置闹钟：21:50，每周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