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的警察必须对敌人了如指掌,比如他们的脸、他们的样子。光头党的问题是难不倒卡里姆的。在楠泰尔的时候,他在几次惨烈的殴斗中与他们对抗过。在警察学校的时候,他写了一份关于他们的详细报告。他将油门踩到底,朝凯吕斯方向开去。一路上,他回忆着关于他们的知识。
这是他在面对歹徒时,增加自己砝码的一种方法。
他回忆了派别的服装特征。不是所有的光头党都是极右分子,还有红色无政府主义光头党,由极左分子组成。光头党包括一些多种族的、训练有素的人,遵循内部法规。他们跟新纳粹主义分子一样危险,甚至更危险。但是,面对他们,卡里姆有脱身的机会。他简单地回想着每个派别的特性。法西斯分子穿飞行员夹克,像英国部队穿得那种,正面穿,就是荧光绿色的一面。相反,红色无政府主义光头党把这种夹克反过来穿,也就是荧光橙色的一面。极右派光头党穿码头工人鞋,系着白色和红色鞋带。
而极左光头党的鞋带是黄色的。
十一点左右,卡里姆在那叫“山谷之水”的废弃库房前停了下来。仓库与纯净天空的蓝色融合在一起,高高的塑料隔墙呈波浪形。一辆黑色的雪铁龙DS停在门前。卡里姆准备了一下,跳下车。那些恶人应该在里面,躺着醒酒呢。
他一直走到库房门口,试图慢慢呼吸,心中默念着刚才回想的东西:绿色夹克和红白鞋带是极右光头党,橙色夹克和黄色鞋带是红色光头党。
而他只有一次安然脱身的机会。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推开滑门。他不需要通过鞋带来判断刚才进入的是怎样一个地方:一些卍字型在墙上,在红色背景的喷图中凸显出来。一些纳粹字符的旁边挂着集中营的图像和放大的阿尔及利亚人受折磨的照片。图像下面,一些穿绿夹克的光头歹徒正看着他。他们镶着铆钉的马丁大夫靴在暗处闪着光亮。极右分子,态度强硬。卡里姆知道,所有这些家伙都在下嘴唇内纹着“光头党”的字样。
卡里姆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他站的位置视野很好,他用眼光寻找着他们的武器。他了解这种怪胎的武器库:美式拳击套、棒球棒、双动型自卫手枪。这些流氓肯定还在某个地方藏了泵步枪,装满着“胶弹”,也就是橡胶霰弹。
他看到的情况比想象的更糟糕。
女的。一些女光头党,炫耀着她们光溜溜的脑袋,只有前额上有显眼的刘海和几绺挂到脸颊的长头发。一些家伙身材肥胖,浑身酒味,也许比他们的其他党羽更加暴力。
卡里姆咽了下口水。他明白,他不是在和几个游手好闲的失业者打交道,而是一个真正的帮派。在这偏僻的地方,他可能会迎来一顿暴打,脱身的机会瞬间变得很渺茫。
其中一个女人喝了一大口起泡酒,张大嘴巴打着嗝,注视着卡里姆。
其他人爆发出一阵冷笑。他们都和卡里姆差不多身高。
马格里布人定了定神,大声而坚定地说:“好吧,兄弟们。我是警察,我是来问你们几个问题的。”
那些家伙靠近他。不管是不是警察,卡里姆首先是马格里布人。在这样一屋子都是歹徒的库房里,马格里布人的肤色对他会有什么好处呢?即使是在克罗齐耶和其他警察的眼里?年轻的中尉开始发抖了。又一秒,他觉得宇宙在他脚下垮塌了,整个城市、国家,也许整个世界都跟他作对。
卡里姆拔出枪,朝天花板挥舞着他的武器。这个姿势让进攻者停了下来。
“我重复一遍,我是警察,我想要跟你们合法地谈谈。”
他慢慢地把武器放到一个生锈的桶上,光头党们看着他。
“我把手枪放在这里。我们交谈的时候,谁都不准碰。”
卡里姆的武器是格洛克21,一种最新型的由70%聚合物制成的超轻手枪,能装十五颗子弹,再加上枪管里的一颗,还有磷光准星。他知道那些家伙从来没有见过。他掌控了他们。
“谁是老大?”
一阵沉默。
卡里姆向前走了几步,重复道:“谁是老大,该死的,不要浪费时间。”
最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整个身体好像随时都会发动一场出其不意的暴力袭击。他操着这个地区生硬的口音。
“那么,这个小矮子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些什么?”
“我会忘了你说的那句话的。现在,让我们谈一谈。”
那个光头党点着头,靠近他。他比卡里姆更高大更结实。马格里布人想着他的辫子,以及辫子造成的不利条件:冲突对抗的时候,他的长辫子给别人提供了一个理想的把柄。光头党一直往前走着,张开双手,好像只金属章鱼。卡里姆没有后退。他瞥了眼右边,其他人正试图靠近他的武器。
“那么,黑鬼,你想要做什么……”
卡里姆的头像炮弹一样重击出去,光头党老大的鼻子嵌到了脸里。那人痛得弯下腰,卡里姆又快速原地旋转,朝他的贲门踢去一脚。那流氓刚爬起来,又摔出去两米多远,痛苦地弓着身子。
其中一个光头党朝手枪冲过去,扣动了扳机。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松扣声。他试图给枪上膛,但是弹夹也是空的。卡里姆拔出第二把手枪——一把贝瑞塔,滑到那光头党的背上。他两只手握着枪,对准那些光头党,同时将那个人踩在脚下,吼道:“你们真以为我会把装了子弹的手枪留给像你们一样的混蛋吗?”
光头党们呆住了。被踩在地上的那个哼哼着:“狗娘养的……我们‘合法’地谈吧,嗯?……”
卡里姆又在他两腿间踢了一脚,那家伙鬼叫着。警察蹲下去,揪起他的耳朵。耳朵的软骨在他的手指下嘎嘎作响。
“合法?跟你们这些白痴?”卡里姆发出一阵令人紧张的笑声,“你是在开玩笑吧……都转到那边去!双手靠墙,他妈的混蛋!你们也是,臭娘们儿!”
警察朝着氖光灯开了一枪。微蓝色的火光喷射出来,钢板碰到天花板弹跳了几下,然后猛然下落,轰然倒地,火花四溅。那些“恐怖分子”四处逃窜,景象悲惨。
卡拉姆撕裂着嗓音吼道:“清空口袋!动一下,我就让你膝盖骨开花!”
卡里姆看着房间里的人仓皇跑动的惨状,将枪口顶着匪头儿的肋骨,压低声音问:“你们吸的什么毒?”
男人吐了口血说:“不说……又怎样?”
卡里姆又将用枪口戳了戳他。
“你们吸了什么毒?”
“冰毒……快干……胶……”
“哪种胶?”
“第……第索普拉斯特……”
“补内胎的那种胶?”
那光头不解地点点头。
“在哪里?”卡里姆又问。
光头转着充血的眼睛说:“在垃圾箱里,冰箱旁边……”
“你动一下,我就开枪。”
卡里姆向后退,眼睛扫视着整个屋子,枪口同时对着受伤的光头和转过身一动不动的人影。他用左手翻转袋子:不计其数的药丸散落在地上,还有一些胶水管。他捡起胶水管,将它们打开,穿过整个屋子,沿着转过去蹲成一排的光头党,将胶水挤在他们身后,成了一条黏糊糊的的蛇字形。过去的时候,他朝他们的腿上、腰上给了几脚,同时将他们的刀具和其他用具扔出很远。
“转过来。”
光头党们踢跶着马丁靴。
“男人们,为了健康,你们做几个俯卧撑给我看看。女的也是。都对着地上胶水的痕迹做。”
所有的手都挤在第索普拉斯特胶水里,胶水在他们手指间溢出来。第三次手起来的时候,手掌被牢牢粘住了。光头党们的身体摔下去,趴在地上,然后蜷缩着,扭动手腕试图挣脱。
卡里姆迎上他的第一个对手,盘膝而坐。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也平稳了些。
“昨天晚上,你们在哪里?”
“不是……不是我们。”
卡里姆竖起耳朵。他已经虚张声势地侮辱了这些光头党,现在正形式地提问。他确定这些混蛋与墓园的渎神事件没有关系。然而,这个光头党好像知道些什么。
马格里布人俯下身说:“你说什么?”
那光头俯卧着,用手肘撑起身体说:“墓园……不是我们干的。”
“你怎么知道?”
“我们……我们从那边经过……”
卡里姆突然意识到,克罗齐耶已经有目击者了。有人今天早上通知他了,光头党在墓园附近游荡,被人看见了。所以警长才派他来当靶子,可却什么都没跟他说。卡里姆决定待会儿再跟他算这笔帐。
“说给我听听。”
“我们在那一带晃荡……”
“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两点,也许吧……”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们只是想开个玩笑……找找麻烦……我们在找工地的木板房,想教训几个黑鬼……”
卡里姆打了个寒战,接着问道:“然后呢?”
“我们从墓园附近经过……该死的……门是开着的……我们看见几个黑影……几个家伙正从墓室里出来……”
“他们几个人?”
“两……两个,我想……”
“你能描述一下他们的样子吗?”
受伤的光头冷笑道:“兄弟,我们当时都很迷糊……”
卡里姆在他的耳朵上打了一巴掌。光头惨叫一声,然后发出像蛇一样的痛苦的嘶嘶声。
“你能说出他们的体貌特征吗?”
“不!当时很黑……”
卡里姆思考着。他现在确定一件事,那些盗墓者:都是老手。
“然后呢?”
“该死的……这让我们很害怕……我们就溜了……自……自从卡庞特拉事件后,我们不想再惹祸上身……”
“没了吗?你们没有注意到其他什么吗?小细节之类的?”
“是的……没有了……凌晨两点钟,荒郊野外的……被发现就死定了……”
卡里姆想象着那条孤独的小路,只有路灯照着,夜空上方一只白色的魔爪压向夜间的飞蛾。一堆光头党混乱地推推搡搡,眼神恍惚迷离,吼唱着纳粹颂歌。他重复道:“再想一想。”
“就……就是后来晚些时候……我们看见一辆来自东部的旧汽车,一辆拉达或类似的车,朝另一个方向冲去……它是从墓园出来的……在143省道上……”
“什么颜色?”
“白……白色……”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车……车身上都是泥……”
“你记下车牌了吗?”
“该死的……我们不是警察,蠢货!我……”
卡里姆对他的脾脏就是一脚。那人痛得弯下腰,发出痛苦的抽气声。
卡里姆站起来,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这里没有什么线索可搜集的了。他听到身后其他人的呻吟声。他们的手可能已经三度或四度烧伤了。
卡里姆总结道:“今天,你乖乖地去一趟萨扎克警局,做下笔录。说是我叫你去的,你就会受到优待的。”
那光头的脑袋抽动着点了点,然后抬起眼睛看着他,像一头被打得落花流水的野兽。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兄弟?”
“为了让你记住,”卡里姆低声说,“一个警察,你惹不起。阿拉伯警察,你就更惹不起。再试试去欺负马格里布人,你就会知道问题到底有多严重了。”卡里姆踢了他最后一脚,重重的一脚。
马格里布人捡起过道里的格洛克21,后退着离开。
伴随一声巨响,卡里姆发动了车。后来,他停在几公里远外的林下灌木丛里,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思考着案件。所以,渎神事件是发生在凌晨两点钟以前。盗墓者有两个,还可能开着一辆东部地区的旧汽车。他看了看表,还有时间记录下这些线索。调查要真正地开始了。他要发出搜查通知,致电汽车牌照登记处,调查一下住在143省道旁边的居民……但是,他的思绪已经飞到别处去了。他已经执行了任务,现在,克罗齐耶可以让他自由行动了。他能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做调查:比如,从1982年失踪的小男孩那边开始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