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喜欢岑嚣,不知不觉已近三年。
第一次见他,是在高二开学不久后,那年威力最强的台风侵袭江南小城迁安,船舶进港,公交停运,学生们都提前下课归家。
教室最后一排的姚蘼,专心写完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时,外面已乌云盖顶,狂风携着暴雨无情砸在玻璃窗上,校园亦变得冷冷清清。
她收拾妥当下楼,南方的教学楼四面空荡,毫无遮挡,雨势滂沱凶猛,雨水被风吹得飞溅四散,很快打湿她的鞋袜。
晶莹的雨滴划过肌肤时,她的双腿愈发纤细白净。
穿堂而过的十级大风,吹得她东倒西歪,凌乱的墨发,拂起的裙摆,翻折的雨伞,以及她急忙摘下怕进水的人工耳蜗!
她耳聋,是因为大前庭导水管综合征,先天性运动平衡能力欠佳,走路不稳还常常眩晕,平地栽跟头也是常事。
她听不见任何声响,顶风而行举步维艰,好不容易走到一楼台阶转角,脚步却来不及收,下一秒,失去平衡的身体却像摇曳的海草,差点从楼梯上滚落。
一只修长冷白的手,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视线被吹歪的雨伞遮去大半,惊魂未定的她后退几步,刚想道谢,他却先替她扶正了伞。
只见他手指微微用力包裹住伞柄,骨节泛白而分明。
“对不起……”
伞面溅落的水渍,竟泼湿他胸膛前的大半衣襟。
天光昏暗,对面的男生又瘦又高,脊背却挺拔如松,一头惊世骇俗的酷拽银发还在淌水,却衬得深邃立体的五官愈发精致,专注恣肆的笑眼下,有颗朱砂色的滴泪痣,勾人慵懒,又带着事不关己的疏离。
“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双琥珀色的眉眼清澈见底,似含春色,如沐春风。
读懂他半玩笑半揶揄的唇语,她怯生生地红了耳根:“谢谢你。”
寂静无声的天地里,她却听到自己似擂鼓的心跳声,竟然比窗外的暴雨更杂乱无绪。
“砰砰砰,砰砰……”
如同一篇早谱好的乐章,突然被加了休止符。
他在篮球场上肆意张扬,在竞技赛事中笑傲群雄,是女生夜谈会的焦点人物,是迁安一中一雪前耻,今年冲击顶尖学府的“指望”。
而她怯懦胆小,只敢躲在角落里旁观,像极了路边不知名的荒秽野花。
他当然不可能认识她,而岑嚣——他的名字,从那个暴雨天起,就像一粒种子在她心底悄悄生了根。
……
“姚蘼,你还在忙吗?!”
牟学姐的亲切召唤,让她从回忆泥淖中彻底清醒,意识刚才的“失礼行径”,她像做错事的孩子,瞬间把手背到身后。
“学姐,我这就来!”从快递架和他之间的缝隙,她屏息侧身钻了出来。
“小孩,怎么每次都心不在焉……”
听到他的呢喃,岑嚣脸颊耳根烧得更灼烫。
“哒哒”的小跑声,像只慌不择路的小鹿,从他面前逃跑时,身量娇小玲珑,目测只到他的肩膀。
开展数月的实验难突破瓶颈,他又不便走远。
借替廖辉那厮来取快递,趁机出来喘口气,困倦的头疼和烦躁的心绪,貌似散了些许。
她依旧是上午的高马尾,发丝微卷翘,头饰却换成明黄色的向日葵。
规矩保守的蓝T仔裤,配上一双明润澄透的鹿眼,是天真懵懂的未经世事,干净到极致的纯白。
岑嚣嘴角难得勾笑,眼眸却饶有兴趣,逡巡在那道假装忙碌的纤弱背影上,眼底渐渐阴沉。
她刚刚,好像还欠他一句“谢谢”呢?
上午的那场秋雨只缠绵片刻,路两侧却被浇湿斑驳的落叶铺满。
驿站外很快驶进数辆货车,卸下的快递堆成数座颇具规模的小山,傍晚时分拿快递的学生如潮,进进出出又脚步匆匆。
偶有几个心急找不着的,很快把门口柜台围个水榭不通。
站长大叔忙到晕头转向,喊破嗓子指挥大家做事,看到她时似乎想嘱咐:“姚蘼,姚蘼!你去……”
鸣笛声、吵闹声、脚步声……交织成一幅混杂喧嚣的乱象。
但人工耳蜗在噪音环境下,辨识度会降低。
姚蘼只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随后是“吱——”一声刺耳的长鸣音,似夏蝉在末日前挣扎的最后哀鸣。
她下意识去摸头上的向日葵,身后却有人抢先一步,抬头见那只冷白的手,绕过她乌黑缭乱的发,“哒”一声磁铁重新贴上她的发间。
原来耳蜗信号发射器的磁铁,不知何时松动掉落。
微微上扬的凌厉眼眸,笑容蛊惑人心又散漫,他小声提醒她:“站长刚才在找你。”
“什么?”她听不清,耳边蝉鸣仍不断。
晚霞绚烂的橘红,光线被遮挡些许轻洒在门口。
岑嚣侧着身子往前进了一小步,薄唇贴着她的耳廓,却又礼貌保持距离,“站长大叔刚才喊你去帮忙,说有批新到的快递件要入库……”
他低沉的嗓音,揉在燥闷的空气里,仿佛晚间习习拂面的清凉海风。
“哦,谢谢。”
嘶鸣嘈杂的音潮中,姚蘼一秒就能辨清他的声音,忍不住后退几步去听清,当耳廓贴上一片温热,她僵直地挺起脊背。
耳垂瞬间红透,远而望之像是坠上两颗精致的相思豆。
他难得有揶揄人的兴致:“这句‘谢谢’,是谢现在,还是刚刚?”
“都是。”
今天受够惊吓的小鹿,声音轻轻软软,像是上午缠绵淅沥的雨霏,安抚了他一整天的焦灼与烦躁。
等那身影躲到别处。
“姚,蘼?”岑嚣嘴角微勾,转头见属于她临时工牌上还没有照片,只一笔一划写着她的名字。
似乎真是朵纯白纤弱的荼蘼花,乖得要命。
见他拿着快递盒出神,从球场上风风火火赶来的廖辉:“呦,这不今上午碰瓷你那小学妹吗?”
“你认错人了。”
廖辉明显不信:“小爷我双目如炬,慧眼识珠,这一副0.6超清晰的钛合金眼从来没错认过!”
岑嚣打量他一眼,嗤笑道:“你的脑子,果然和你的视力一样齐平优秀~”
0.6是三岁儿童的视力,还是远视……
廖辉语塞,不禁挠了挠头,他这是被老大歧视智商了?
“嚣哥,晚上老温他们两口子组局happy,你到底去不去?”
“看心情……”
某人说话一贯神秘莫测,模棱两可。
廖辉转头,突然看见岑嚣脚步未停,却拿出手机认真回着消息。
琥珀色的眸里落了光,冷白如玉的俊容清朗冷冽,尽是意气风发的桀骜张扬。
“你最近好像挺忙?”他探过头来好奇。
具体说是社交上有异动,且频繁,这位老大一贯生人勿近,熟人免谈,极度排斥无效人际往来,知道他号码的寥寥无几,平时就不敢叨扰他,更别说名单里屈指可数的联系人。
但开学这几天,他不只电话频频,还有人敢微信“轰炸”……
“是陈教授,他最近出国外访,说家里远亲的小外孙女,今天要来临大报道,指望我照顾几天。”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甲被修剪的干净圆滑。
廖辉笑喷,掰着手指头盘算:“你家里的‘小未婚妻’、陈教授的远房外孙女,还有梁浅本来要拜托你今天去接她的亲亲学妹,他们是当你‘托儿所’,还是爱神丘比特今年只狙击老大你?”
晚霞,渐渐与太阳余晖融为一体。
空气中本该弥散的那抹馥郁花香,却悄悄撩拨人的心绪。
“滚一边去!”
他按灭了手机,眼眸倏尔一亮,正色道:“关于实验,我有了新思路。”
姚蘼就读于临大医学部——本硕博8年制的临床专业,毕业后还有3年规培,是名副其实的“学海无涯苦作舟”。
傍晚回宿舍后,她清透的眼眸略显疲惫,懊悔与他为数不多的见面,都在她笨拙狼狈时。
殷勤体贴的徐星笙上前端茶拿包,外加肩颈按摩一条龙服务。
“刚开学,距离期末为时尚早吧?”她浅笑嫣然地躲远,哪怕如舍友,姚蘼仍接受不了旁人的亲密触碰。
他们班辅导员暴躁蔡哥,每次都很暴躁地说整本书都是“重点”,但作为本系绩点第一,期末考的重点私下里都是她在划。
“我们有开学考,你不知道吗?”陈茉大为震惊。
稚恩也生无可恋:“劝人学医,天打雷劈,难怪每次期末的天台上都挤满赶着投胎的医学生!”
“可能没电了……”
她细白的手臂从kitty帆布包里掏出手机,接通电源后屏幕一亮,微信里除了班级群里的信息,妈妈日常嘱咐的碎碎念,梁浅学姐今晚竟还约她吃饭。
幼时两家交情颇深,即便之前两人身处临大不同校区,梁学姐也把她当亲妹妹照看。
自去年冬,她破例跟付教授去了趟瑞士,至今也有大半年没见了。
她把暑期整理好的笔记拿出来,基本是大二大三的课业,:“都在这了……”
瞬间就被一抢而空,茉姐还隔空给了她飞吻,“快快快,通知隔壁寝,还有隔壁的隔壁,以及广大男同胞,马不停蹄快去复印,让我们对学霸顶礼膜拜!”
她被逗笑,眼底柔柔的笑意,像是清明晨起第一滴朝露纯净无害。
梁浅学姐笑言要给她接风洗尘,她低头回了条消息,两人7点约在大学城的私房菜馆见。
这时,陆稚恩可怜巴巴跑过来,“不亏是有资格跟付博导外访交流的大学霸,阿蘼你从芬兰带回来的榛子巧克力好好吃,但牌子我忘了……”
“我去给你找找。”她待人一向温柔纯良,别人不过分她又力所能及的请求,她只会点头说好。
翻开衣柜,除了角落里的巧克力糖盒,还有某位她极不愿意提起的“长辈”,很早送她的那件纯白丝织及踝长裙,算是十八岁的成人礼。
这次被妈妈硬塞进行李箱带来,但她一次都没穿过。
其实她有些抵触白色,一尘不染的纯白……
也许意外得知他有“未婚妻”,也许她今天怅然若失昏了头,鬼使神差竟把裙子拿了出来穿上身,然后准点出了门。
“学姐,我不想再喜欢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学科知识来自百度,请勿过分纠结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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