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在想,韋父成假冒懿親,罪在不赦。不過是紀老娘娘同縣的鄉親,再說,也還沒有蒙受恩典。似乎也不必難為他了。」
「我也是這麼想,你去處置吧!」
於是懷恩作主,命郭鏞將推紀太后的鄉誼,從寬處理的緣故,告知韋父成准他用公家的驛馬回廣西,同時賞了他一百兩銀子,勸他安分守己,作個小買賣度日。
這件事一傳了開去,越發有人怦怦動心,假冒不成,亦不至於有罪,大可一逞僥倖。因而有人自言先世為廣西紀氏;有人說在廣西賀縣經商時,與土官常打交道,自告奮勇,願赴賀縣,訪求紀太后親屬。還有人異想天開,上書都察院,自道為漢初紀信之後,與紀太后一族有極深的淵源,請求接見細陳始末。
這紀信是漢高祖劉邦的忠臣。楚漢相爭時,漢王劉邦為楚王項羽包圍在滎陽。劉邦不敵,割滎陽請和,願退居滎陽以西。「亞父」范增勸項羽不必理會,急攻滎陽。於是陳平行了一條反間計,范增為項羽所疑,一怒而去,中途病死。
但陳平只能緩一緩項羽的攻勢,滎陽之圍未解。劉邦部下的將軍紀信獻議,冒充漢王詐降,以便劉邦得以脫身。陳平贊成此事,黑夜中從東門放出兩千餘婦女,項羽的部下,四面追逐,一片混亂,紀信假扮劉邦,乘了漢王的黃屋車,掛左纛旗,說食盡願降。楚軍皆歡呼萬歲。
及至引至楚王大帳。項羽識得紀信,便問:「漢王呢?」
「早就走遠了。」
原來漢王劉邦乘東門外楚軍追逐婦女大亂之時,已從滎陽西門遁走。項羽大怒,將紀信活活燒死。後來漢高祖感念紀信捨身救主之功,為之立廟,賜號「忠祐」。
由於上書人自稱為紀信之後,左都御史馬文升頗為重視,特派廣西道御史滕佑接見其人。
「足下就是紀伯雲?」
上書人紀伯雲答一聲:「是。」
「哪裏人?」
「河間府。」
「你說與紀太后一族,有極深的淵源,請你仔仔細細說一說。」
紀伯雲談紀信的故事,一直到為楚王燒殺,都與《史記》、《漢書》的記載無異,但還有一段聞所未聞的下文。
據紀伯雲說,當時紀信知道冒充漢王劉邦一事,為項羽發覺以後,必無倖免之理,所以先遣跟在身邊的長次兩子,逃出滎陽。長子死於亂軍之中,次子南走百越,投身傜僮之中,這就是紀太后的祖先。
滕佑覺得這個說法不可思議,便即問說:「你這話從何而來?」
「我家世代相傳,都是這麼說的。」
「世代相傳?」滕佑細想了一會說道,「不錯,廣西在戰國為百越之地,亦稱蠻越,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吳起相楚,南併蠻越』,百越原屬楚國?」
「知道。」
「那麼項羽先人,世為楚將,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
「既然如此,紀信的次子為了逃避楚王,南走百越,豈非自投羅網?」
「那時百越已為秦始皇所吞併,楚國早就亡了。」
滕佑問得精到,紀伯雲的答辯亦很有力,針鋒相對,滕佑幾乎詞窮。但到底是讀通了書的人,略想一想說道:「『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百越雖已為秦始皇所吞併,但民心向楚是一定的;百越的百姓豈能迴護紀信的次子與楚王作對?」
「此所以投身於傜僮。」
這一下,滕佑駁不倒他了。但他還有一個辦法,「你說得也有道理。這樣,」他放緩了語氣說,「我把你安置在驛館,奏聞請旨。」
滕佑的辦法是將紀伯雲留置在京,派驛官看守,然後星夜趕到河間府,向紀伯雲的家屬求證──他不相信「世代相傳」這句話。
河間府二州十六縣,紀伯雲是滄州慶雲縣人,滕佑到了那裏一問,才知道紀家是長蘆鹽商,家道殷實。紀伯雲的父親叫紀乘龍,是當地的大紳士,縣官以禮相待,將紀乘龍請到縣衙門來跟滕佑見面。
紀乘龍年將望六,是個援例納粟而捐來的「例監」,可入國子監,稱為「民生」。紀乘龍不曾入監肄業過,但滕佑很客氣地稱他為「紀太學」,問他:「府上世代相傳,為漢初紀信之後,可有這話?」
紀乘龍知道是他的長子闖了禍,一臉惶恐地作了個揖說:「滕都老爺,必是小犬胡言亂語。他有痰症,請滕都老爺格外原諒。」
聽此一說,滕佑滿懷疑雲,霎時消散,當下從從容容地將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紀乘龍是個極老實的人,一面聽,一面額上就冒汗了。
「這個畜牲!居然去假冒皇親,闖下家破人亡的大禍。滕都老爺──我不知道怎麼說了!」說著,雙膝一屈,跪了下去。
「你不必著急!」滕佑雙手扶他起身,「沒事,沒事。」
紀乘龍心頭一寬,但仍有些將信將疑的神氣,臉色青黃不定地望著滕佑。
「你說令郎有痰症,看來不像,言語犀利明白,而且書也仿佛唸得不錯。」
「唉,冤孽!」
據紀乘龍說,他的長子自幼就常有些莫名其妙的怪念頭,偏偏所從的業師,又是個懷才不遇、牢騷滿腹的狂士,自負有通天徹地之能,只是未逢明主。
紀伯雲受了他的熏陶,越發多幻想、好大言,久而久之,得了個痰迷心竅的痼疾。不發作時,與常人無異;一發作了,便會有驚世駭俗的舉動。
「壞是壞在這畜生明明是發痰症,偏會把虛無縹緲的事,搞成像真的一樣,以至於有時候連辯都沒法兒辯。」紀乘龍又嘆一口氣,「我這條老命,總有一天會送在他手裏。」
「我明白了。這回虧得是遇見我,否則真有掀起大獄的可能,紀太學,」滕佑交代,「你寫個呈子,詳詳細細說明經過;再具一張切結,把令郎去領了回來,嚴加管束。」
「是,是!」紀乘龍喏喏連聲,「切結不知如何寫法。」
「這你不必麻煩滕都老爺了。」縣官插進來說,「我自會告訴你怎麼辦。」
將滕佑送到了驛館,縣官派人去問紀乘龍,這回免了他一場家破人亡的大禍,該如何謝謝人家?
「是。」紀乘龍很爽快地說,「我聽吩咐。」
來人是縣官的心腹家人,早就定規了數目來的,原來只想紀乘龍送一千兩銀子,看他口氣鬆動,樂得多要,加了一倍,說要送兩千銀子。
「應該,應該。不過兩千現銀,要幾天工夫去湊。再說滕都老爺帶了大批現銀進京,也很礙眼,妨他的官聲。」紀乘龍沉吟了一會說,「這樣吧,我送他一張鹽引的『窩單』好了。」
原來明朝的鹽政,本來是「民製官賣」,不准私銷。後來為了連年用兵,要在邊境儲糧以供軍需,由戶部招商辦糧運到沿邊州郡,按納糧多寡、道路遠近,給以鹽引,憑引支鹽,自行運銷。這種實際上等於出售鹽引的辦法,名謂「開中」。這一來,鹽就由公家專賣,變成官商並賣了。
從古以來,要講做生意,公家一定搞不過商人。官鹽成本高,不敵商鹽;鹽場管理不善、私鹽盛行,加以所賣的鹽引過多,以至於無鹽可以支商。於是辦法又一變,公家只收稅,既不產鹽,亦不賣鹽,讓鹽商跟製鹽的鹽戶,自己去打交道,官商並賣再一變為鹽商專賣。
只是引多鹽少,仍有所謂「積引」的困擾,因而修正了原有的辦法,減斤加價;原來每一引准銷鹽五百七十斤,改為四百三十斤,應納的稅,則由每引五兩六錢增為六兩。為了彌補鹽商的損失,許其永占「引窩」,亦就是賦予某一地區不可變更的專賣權,鹽價便可由商人隨意操縱了。
能永占「引窩」的憑證,就叫「窩單」。擁有一紙「窩單」,子子孫孫可以坐享暴利,所以轉讓「窩單」,要花大把銀子。紀乘龍送滕佑的窩單,可以年銷一百引,時值兩千五百兩銀子。
滕佑素有清操,堅辭不受,飄然回京覆命。左都御史馬文升與懷恩商量,秉承皇帝「寧受百欺」的本心,同意滕佑的建議,命紀乘龍領回長子,嚴加管束。
※※※
不久,就是改元弘治的第一個新年。皇帝自接位以來,斥逐奸佞不法之徒,諸如李孜省、梁芳、萬喜;裁汰大批冗員;罷黜萬安;進用「兩京十二部,惟有一王恕」的王恕為吏部尚書。東宮講官立身正己率下,行事光明俊偉的少詹事劉健,進禮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入閣預機務,朝堂中氣象一新。加以內有懷恩主持,凡是興利除弊,嘉惠百姓的善政,無不竭力推行,因此民間充滿一股喜氣,都認為太平盛世已經到了。
更有一樁喜事,便是皇帝大婚。皇后姓張,河間府興濟縣人,后母姓金,生皇后時,夢月入懷,術士推皇后的命造,說是貴不可言,如今是應驗了。后父張巒,以一名秀才被封為壽寧伯。皇帝與皇后伉儷之情極深,而皇帝又以思母的孝心推寄於岳母,所以金夫人及皇后的兩個弟弟張鶴齡、張延齡,都有宮門的「門籍」,出入不禁。
但是,每當金夫人攜同兩子,進宮與皇后樂敘天倫時,總使得皇帝興起感觸。更令人傷心的是,派到賀縣去興修紀氏先塋的官員回京奏報,凡是自稱紀太后親屬的人,盡屬偽冒,連紀貴、紀旺也是。
這似乎成了一個大笑話,而且紀貴、紀旺叔姪,受賜甚厚,且都授予高官,如果無所處置,則「寧受百欺」的不僅是皇帝,而是整個朝廷。
因此,閣臣劉健及吏部尚書王恕、禮部尚書耿裕、刑部尚書何喬新、左都御史馬文升等,都主張逮捕紀貴、紀旺,交三法司嚴加審訊。
這就要牽涉到太監郭鏞了。當初韋父成假冒紀太后族人時,曾指出紀家叔姪所提供的紀氏家譜出於偽造,何以郭鏞未加深究?
皇帝命懷恩去問郭鏞,他的口氣就不似以前那麼肯定不移了。「萬歲爺原說過『寧受百欺,冀獲一是』,冀者希冀也!」他咬文嚼字地說,「原就是抱著希望的意思。韋父成不姓紀,姓韋;紀貴、紀旺不姓紀,那麼姓甚麼呢?如果送交三法司去審,一定動刑,萬一一頓板子打死了!而到頭來水落石出,居然是真的。人死不能復生,萬歲爺心裏受得了嗎?」
「你說得也有理。」懷恩問道,「那麼你說,現在該怎麼辦?」
「應該覆查,派人深入大藤峽,細細查訪。」
懷恩點點頭,據實回奏,皇帝認為這樣辦很妥當,便交代懷恩,傳旨內閣,照此辦理。類此事務,是交都察院處理。馬文升派出兩個人,一個廣西人,給事中孫珪;另一個就是滕佑。
奏報奉准,滕佑正在檢點行裝,準備啟程時,忽然平地起風波,戶部移文都察院,說現有一案,須滕佑到案說明,請轉飭暫緩出京。
「你看,」馬文升將戶部的公文拿給滕佑看,「這是怎麼回事?」
滕佑如墮五里霧中,細想了一會答說:「大概是真定虧蝕軍糧的案子。此案我查得很清楚了,何以又要到案說明?」
原來十三道御史,都有兼管的事務。查察真定府、真定衛倉儲軍糧,便是廣西道御史兼管事務之一。上年真定衛的軍儲庫短少軍糧二十萬石,衛所說是真定府為了賑災所借,而真定府說只借了十五萬石,真定衛侵蝕虛報。滕佑親赴真定考查,發現是真定府胥吏,真定衛中管軍儲的百戶互相勾結,盜賣了其中的五萬石,應由真定知府及衛所指揮分賠。但兩方面都不願意,大概此案鬧到戶部,糾纏不清,所以要滕佑到案說明。
「那你就到戶部去一趟。緩個三五日猶可,長了可不行。皇上交代,半月之內,必須啟程,誤了欽限,你我都不便。」
「是。」
及至滕佑到戶部一問,才知道不是這麼回事。戶部的司官說:有個姓劉的人,拿了一張原屬紀乘龍所有的鹽引窩單,到戶部要求改注窩單所有人姓名,亦就是過戶。這個姓劉的自道是奉他主人所命。主人是誰呢?「滕都老爺。」
滕佑一聽明白了。「好,」他說,「我到山東司去談好了。」
戶部十三司除掌管本省的戶口田賦之外,亦有兼管的事務。鹽政歸山東司兼管。他有一個同年趙士深,正是山東司的郎中。
「你好闊啊!」趙士深一見面就說,「這張窩單,原值兩千多銀子,現在因為壽寧伯家想經營鹽業,長蘆的窩單漲價了,要值四千銀子。」
「好!你替我居間介紹,交易成了,我分你一半。」
說罷,兩人哈哈大笑。原來趙士深與滕佑相知有素,知道其中一定別有緣故,所以故意開個玩笑,而滕佑亦故意如此相戲。
笑完了,趙士深問道:「何以會有人冒你的名義?」
「沒有第二個人──」滕佑沉吟了一會說,「不過,似乎不至於此。」
「吞吞吐吐,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怕是慶雲的縣官幹的好事。」
滕佑將在慶雲查案,紀乘龍贈送窩單而不受的經過說了一遍。這就很清楚了,滕、紀之間有慶雲縣官從中一手安排,滕佑辭謝這筆厚饋,而中間人恰好乘機乾沒。這是順理成章的推斷。
「我疑問的是,慶雲縣官名聲不錯,似乎不至於有此行徑。年兄,請你將該管的書辦找來,等我問問他。」
山東司管此案的書辦,姓尤,奉召前來,分別行了禮,站著等候訊問。「剛才我跟滕都老爺談過了,案情大致已經明瞭。」趙士深說,「現在滕都老爺有幾句話問你。」
「是。請滕都老爺吩咐。」
「我想請問,」滕佑問道,「來人姓甚麼?」
「姓朱。」
慶雲縣官的家人叫吳升,若是姓朱,應是另一個人,不過跟官的家人,都隨主人改姓,朱是他的本姓,亦未可知。滕佑擱下這一層,另提一問。
「窩單上原來的名字是誰?」
「紀乘龍。」
「要改注誰呢?」滕佑問道,「是我的名字嗎?」
「不是。」尤書辦慢吞吞地答說,「要改姓滕的,名字我記不得了,要去查筆錄。我問他姓滕的甚麼身份,他說是滕都老爺的姪子。我覺得事有可疑,所以回明司官,請滕都老爺屈駕來說一說明。」
「我沒有姪子。」滕佑轉臉向趙士深說道,「能不能把那姓朱的找來,我當面問一問他。」
「行!」趙士深交代尤書辦,「你傳姓朱的到案候訊。」
「是。」
等尤書辦退了出去,趙士深對滕佑說:「那姓朱的必是慶雲縣官的家人,否則不會提到你。明天你再請過來一趟,認準了人,這件事就水落石出了。」
※※※
「趙老爺,」尤書辦說。「姓朱的沒有找到。」
「到哪裏去了?」
「不是出京就是躲在別處,客棧的人說,他已經結清了房飯賬。」
「照這麼說,是不敢出面,其中大有文章。」趙士深又問:「窩單呢?」
「當然帶走了。」
正在談著,滕佑來訪,得知經過,不由得愣住了。趙士深不知他何以有此神態,將尤書辦打發了以後問道:「甚麼事為難?」
「今天『臺憲』問我,哪一天可以動身?我說必不誤欽限。如今看來一時走不成了。」
「怎麼會走不成?事情已經很清楚,與你毫不相干,你走你的好了。」
「話是不錯,可是我這一走,眾口悠悠,說我受了紀乘龍的賄,豈非不白之冤?」滕佑又說,「何況又是你分內的職掌,一定會有人說你包庇我,於你亦不大好。」
這下是趙士深發愣了:「我原以為既然人也走了,視同自己撤銷這一案,我們可以不管,現在可非辦個結果出來不可了。」他又想了一會說:「這樣吧,你欽命在身,公事要緊,還是照常動身,你的名譽我一定替你洗刷得清清白白。」
「好,承情之至。」滕佑拱一拱手,又問,「你預備怎麼辦?」
「我行文到慶雲縣,讓縣官把那吳升送來,看是不是就是來申請改注窩單的那個傢伙?還有一著,是傳紀乘龍到案來說明。這樣雙管齊下,真相一定可以大白。」
「妥當得很。」滕佑再一次道謝,「種種費心,謝謝,謝謝!」
正要告辭時,趙士深拉住他說:「我剛才想到,此案內幕,或許相當複雜,牽涉到慶雲知縣,亦未可知。我想請你留一封信給我。」
「是。」滕佑問道,「怎麼寫法?是拜託你為我洗刷?」
「不是寫給我,是寫給巡按。」
「喔,我明白了。那一帶是歸楊儀管。他,你不是認識的嗎?」
「可是沒有交情,還是得你出面。」
所謂「巡按」是指巡按御史,十三省每省一員,另外北直隸派兩員,南直隸派三員,宣大、遼東、甘肅各一員。巡按御史號稱「代天子巡狩」,權威極重,巡按之地,甚麼事都能管,大事奏裁,小事立斷,並奉頒尚方寶劍,倘有必要,可以先斬後奏。趙士深是怕此案牽涉到慶雲知縣,體制所關,必須由戶部行文吏部或刑部辦理,未免週折,如果由該管的巡按御史出面干預,那就省事得多了。
北直隸巡按御史兩員,以京城為界,分巡東西。慶雲縣歸楊儀管轄,滕佑切切實實寫了一封拜託的信,交了給趙士深以後,隨即就跟給事中孫珪出京,往廣西公幹。
這封信在趙士深備而不用,先直接派人傳喚紀乘龍到案,開門見山地問道:「你是不是有一張窩單送了給滕佑老爺?」
「是。」紀乘龍說,「滕都老爺救了我一家,感激不盡,我覺得謝禮送得薄了。」
「是你直接送給滕都老爺的?」
「不是。託人送去的。」
「託誰?」
「託我們縣裏吳大老爺的家人吳升。」
「怎麼會託到他呢?」
「因為吳大老爺派吳升來跟我說──」
聽紀乘龍說明了送窩單的來龍去脈,趙士深覺得慶雲吳知縣不免藉故索賄之嫌,但整肅官常,不是他的權責,不想多事,只要吳升能夠到案,滕佑的嫌疑能夠洗刷,窩單改注的案子有了結果,他在公事私情上便都有了交代。
「我再問你,你送滕都老爺的窩單,滕都老爺不肯收,你知道不知道?」
一聽這話,紀乘龍大為訝異。「滕都老爺不肯收?」他搖搖頭,「我一點都不知道。吳升只告訴我說:滕都老爺託他代為道謝。」
這就顯見得有意侵吞了,只不知道是否吳知縣的指使?趙士深想了一下問道:「你們吳大老爺的官聲怎麼樣?」
「很能幹的。」紀乘龍又加了一句,「做事很有分寸。」
「怎麼叫做事很有分寸?你舉個例看。」
「譬如──」
看他遲疑的神色,可知有所顧忌,趙士深便鼓勵他說:「不要緊,我們只作為私下閒談,你說的話,我不會隨便告訴人家的。」
「我不是說吳大老爺的壞話。吳大老爺也算是清官,能拿的錢拿,不能拿的錢他決不拿,下手自有分寸。」
「好!我明白了。」趙士深又說,「本來可以放你回去了,不過還有點手續沒有了。你能不能在京裏住半個月?」
「趙老爺吩咐,我當然照辦。不過,我想請問,是甚麼手續?」
「有人拿你送的窩單改注過戶。原單要你照一照。慎重點的好。」
「是。」紀乘龍說,「我耽擱在打磨廠三義客棧,隨時聽信。」
接下來,趙士深的第二步行動,便是由山東司出公事,通知慶雲吳知縣,轉飭他的家人吳升到案候訊,說明與司法無關,只是部裏有件案子需要從吳升口中瞭解真相,請吳知縣代為墊發川資,由部歸還。
他在公文中極力將案情沖淡,為的是祛除吳知縣的疑慮。半個月以後,吳升未到,卻有吳知縣的一道覆文,說吳升突然失蹤,現正四處尋訪,等找到了,立即命他到部候訊。
這一下,趙士深疑雲大起,事情似乎擺明了。吳知縣心知東窗事發,故意縱放吳升潛逃,庶幾真相可以隱沒。考慮下來,他覺得不能不用到滕佑留下來的那封信了。
打聽到了楊儀方自京東出巡回京,趙士深便寫了一封信,說明案情,等於檢舉慶雲知縣貪瀆,當然也附了滕佑的信在內。照他的想法,楊儀應該很快地有答覆,誰知竟是音信杳然,正待再一次去信催促時,來了個人求見。
這個人便是慶雲知縣吳石安,見了趙士深,以屬下之禮參謁,看他三綹長鬚,面目清癯,不像個風塵俗吏,趙士深便也很客氣地接待,互道仰慕,略事寒暄,隨即談入正題。
「楊巡按關照,讓我親自來見,說明一切,不過我覺得好像我的嫌疑亦很重,實在沒有甚麼好說的。我已經向巡按面陳,自願解職聽勘。楊巡按說:先到部聽了司官的意思再說。」
「不,不!」趙士深急忙說道,「戶部不涉司法,談不到解職聽勘。不過,吳升如果不能到案,不特老兄處於嫌疑之地,滕御史的清譽亦受傷害。所以無論如何,要把吳升找到。」
「是。這是全案關鍵所在,我已經派人到他的家鄉江蘇揚州去查訪了。」
「揚州是淮鹽聚散之地,怪不得他知道窩單有大利可圖。」趙士深又問,「當初滕御史不肯收窩單,是老兄叫他退回去的?」
「不!他回來說,滕御史已經收下了。」
「喔!」趙士深頗感意外,「照此說來,吳升是早就蓄意想侵吞了?」
「是的。」吳石安痛心地說,「此人跟我多年,平時還算誠實可靠,不想這回做出這樣荒唐的事來!」說到這裏,臉上出現了疑惑的神色,仿佛不相信吳升會幹出這等荒唐事來似的。
趙士深心中一動,順口問了一句:「真的誠實可靠?」
「是。」
「那,俗語說的『無鬼不死人』,或許吳升背後另有指使的人,不妨細查一查。」
「見教得極是。」吳石安答說:「一有結果,即當專函奉陳。」
※※※
趙士深的見解很高明,吳升背後確有指使的人──當吳石安回到慶雲不久,派到揚州的人,已將吳升找到,押了回來。吳升一見主人的面,俯伏在地,痛哭流涕,自責糊塗。吳石安倒是好言相慰,說只要他不隱瞞片言隻語,據實直陳,自會替他擔待一切。
原來當滕佑到慶雲查案之時,吳升正交了個損友,同嫖共賭,性情在變。他那損友得知滕佑拒收窩單,便即勸吳升侵吞入己。隨後陪著他到戶部去過戶,改注的姓名,是吳升的本名朱廣生。
經手承辦的尤書辦,看他不像持有價值兩三千銀子的鹽引窩單的人,便另有想法了。
窩單改注,本來要送陋規,總在五十兩至一百兩之間,由於疑心吳升的窩單來路不明,獅子大開口要五百兩,分文不能少;明言如果不願,要暫扣窩單,讓吳升將原主紀乘龍邀了來辦理過戶。
這明明是有意刁難,因為紀乘龍的窩單,附有出讓的筆據,而且吳石安很周到,預先蓋了慶雲縣的大印,等於立了案的「紅契」,就沒有再邀原主到案的理由了。
吳升情急之下,脫口說了一句:「是滕都老爺叫我來辦的,你何必故意為難。」
這一下,恰好為尤書辦抓住把柄,當即表示,要問「滕都老爺」查證了再說。同時聲明,三天以後才會行文都察院,這是暗示,三天之內,能湊足五百兩銀子送來,這張窩單仍舊會屬於「朱廣生」。
三天以後,又是三天,吳升和他的損友,始終湊不齊五百兩銀子。尤書辦也就只好公事公辦了,其實他已另有打算,決意借滕佑來驅逐吳升,來個黑吃黑,截留那張窩單,找個機會過戶到自己名下。
果然,等趙士深命他去傳喚吳升時,他先是出言恐嚇,然後加以撫慰,勸他趕緊先回慶雲,為替他把事情壓下來,不加追究,同時表示,會替他把窩單賣掉,除去回佣以外,他另提五百兩銀子,與戶部的書辦俵分,其餘的仍歸吳升。
明知他的話靠不住,但吳升方寸已亂,眼前只求免禍,餘非所問。白賠盤纏,回到慶雲以後,日夜提心吊膽。到得他主人奉巡按御史楊儀之命,進京到戶部去見趙士深時,吳升心知不妙,託病不肯隨行,同時悄悄安排,溜之大吉。
真相既明,吳石安除了軟禁吳升並逮捕他那損友以外,將經過情形詳詳細細寫了一封信,派專差送到京中。趙士深一看,當然要找尤書辦。
「絕沒有這回事!慶雲吳知縣血口噴人。」尤書辦面不改色地說,「請趙老爺通知吳知縣,把吳升解了來,我跟他對質。」
「我看亦非對質不可了。」
隔了三天,尤書辦來跟趙士深說:「趙老爺,紀乘龍的那張窩單,有人來改注了。」
「誰?」
「壽寧伯家派來的人。」
「壽寧伯?」趙士深茫然問說,「誰啊?」
「咦!趙老爺怎麼不記得,當今皇上的老丈人,張皇親。」
「喔、喔,是他。」趙士深想了一下說,「張家來人呢?」
「在書辦那裏。」
「你把他喊來,我問問他。」
張皇親家派來的人,是不折不扣的豪奴,見了趙士深漫不為禮,站得遠遠地等候問話。
「你叫甚麼名字?」
「張貴。」
「你來幹甚麼?」
「我家大少爺叫我來改注一張鹽引窩單。」
「你知道不知道窩單的原主是誰?」
「上面寫得明明白白,姓紀。」
「這張窩單是怎麼到了你大少爺手裏的?」
「自然是買來的。」張貴答說,「張皇親家還能去偷去搶不成?」
「我是說,跟誰買的?不會是跟紀乘龍吧?」
「我不知道。」張貴傲然揚臉,「你去問我家大少爺好了。」
「不錯。」趙士深忍不住心頭火,「我是得問問清楚。」
「你是說,今天不能改注過戶?」
「不能。」
「憑甚麼?」口氣是要吵架了。
趙士深大怒,厲聲斥責:「你怎麼用這種語氣說話?你以為我不能辦你?你試試看!」
「趙老爺,」尤書辦急忙趨前解勸,「犯不著跟著他一般見識,只告訴他不能過戶的緣由好了。」
「他這種窩單來路不明。至少得等滕都老爺從廣西回來,查明白了再說。」
「是了。我來告訴他。」
尤書辦便轉到張貴身邊,悄悄地不知說了些甚麼,張貴悻悻然地走了。
這些情形看在趙士深眼中,恍然有悟,多半是尤書辦從中搗鬼,心中冷笑,等吳石安將吳升解到,對質以後,如果張家「大少爺」──壽寧伯長子張鶴齡不能將這張窩單的來路交代清楚,乾脆將它注銷,誰也別想占便宜。
打算既定,暫且拋開此案。哪知第二天他的「堂官」,戶部尚書李敏竟特為此事找他去商談。
此時的「七卿」──六部尚書加左都御史,在吏部尚書王恕主持進退之下,都是好官。李敏是河南襄城人,久任外官,督理漕運、興修河道,績效卓著。自召拜戶部尚書後,全心全意想整理「皇莊」及豪貴的「莊田」,歸之於民耕,趙士深是非常佩服他的。
李敏為人謙下,稱他為「士深兄」,他說:「京畿一帶,有五座『皇莊』,田地總計一萬二千八百多頃。勛戚跟得寵的太監,受賜莊田三萬三千一百多頃,多招無賴當『莊頭』,殺人奪產,姦污婦女,無惡不作。我決心要革除積弊,辦法已經擬出來了,皇莊革莊戶,歸民耕,每畝每年征銀三分,充各宮用度。權要莊田,亦比照辦理,直接招收佃戶領田,由地方官代為徵銀,分交各家。士深兄。你以為此法如何?」
「大人造福小民,功德無量。不過,今上仁厚寬大,知人善任,革去『皇莊』莊戶,當能邀准,至於──」趙士深沉吟了一會說,「權要莊田,只怕未必肯輕易放手。」
「就是這話囉!」李敏拊掌接口,然後放低了聲音說,「士深兄,將先取之,必先予之,我要讓他們有這麼一個想法,戶部絕非故意跟他們為難。相反地,只要他們凡事不悖法理,戶部一定會照應他們的利益。你說是不是呢?」
「是。」
「所以我今天邀士深兄過來,就是為了談一件能夠表明我們態度的事。」李敏接下來問,「壽寧伯家的那張窩單,手續是否齊備?」
果然,趙士深原就疑心堂官是要談這件事,如今算是料中了。「手續固然齊備,」他說,「不過來路不明,所以我沒有准他過戶,要等滕御史回京再說。」
「你是說,這張窩單的原主,應該是滕御史?」
「是。」
「那麼滕御史會不會承認呢?」
「這──」趙士深無法回答了。
「這一案的底蘊,我已查知。」李敏很從容地說,「滕御史清操素著,既然拒之在先,豈肯承認於後?到那時候,壽寧伯家一定會指責戶部有意刁難,甚至誣指索賄,必有麻煩。所以──」
「大人不必再說下去了。」趙士深魯莽地打斷堂官的話,「我准他改注過戶就是。不過,我們要請教大人,此案底蘊,大人既已盡知,我很想知道,這張窩單怎麼會到了壽寧伯家?」
「那還不容易明白?自然是中間有人拿這張窩單賤價脫售給他家。你說他來路不明,不錯。可是戶部無權過問,只要未曾掛失,戶部只好照手續辦。你說呢?」
「是。」趙士深很勉強地回答,又怏怏然地說了一句,「未免巧取,令人不平。」
「巧取是他的本事,如果是豪奪,戶部就不能不管了。」
趙士深啞口無言,辭出回司,找了尤書辦來,關照他通知張貴來辦過戶,尤書辦答應著復又請示:「是不是還要吳升來對質?」
這一問使得趙士深恍然大悟,尤書辦確是侵吞了那張窩單,如果對質,將無所遁形,因而想出這條脫罪的釜底抽薪之計──窩單都准人過戶了,還對質些甚麼?
「不必對質了。不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重重地冷笑一聲,「哼!」
這口不平之氣,並不能從冷笑中發洩。尤其是滕佑的清譽,依舊不能洗刷,愧對良友,為之奈何?趙士深心想,非得好好治一治尤書辦不可。
照他的想法,將尤書辦革職,驅逐回鄉,亦不為過。但細細思考,竟是絲毫動他不得。原來明朝任官,進士為一途,舉人貢生為一途,吏員為一途,名為三途並用,部院書辦,正式名稱謂之「經承」,便是吏員,充任不入流的微末雜職,只是身份雖低,位置卻固若磐石,除非九年通考,過失重大,方能黜退;在平時除非貪瀆有據,不能加以處分。趙士深明知尤書辦舞弊,而就是抓不住證據,徒呼奈何!
氣只好忍下去了。可是滕佑的名聲,混沌一團,總要澄清才是。趙士深計無所出,就只好再去見李敏了。
聽他說完經過,李敏連聲說道:「應該、應該,應該替膝御史洗刷。」他想了一下又說:「這也容易。聽說他就要回京,不管此行有無結束,總是要敘勞績的,我來跟馬負圖說一聲,將來奏請獎勵時,拿他在慶雲謝絕鹽商所贈窩單一事也敘在裏面,不就把他的名聲都洗刷了嗎?」
馬負圖便是左都御史馬文升,扶掖善類,不遺餘力,有這樣好操守的屬下,當然要表揚,所以對李敏的關照,一諾無辭。
※※※
給事中孫珪、御史滕佑回京已在一年以後,面目黧黑,形容憔悴,足見此行的辛苦。馬文升自然慰勞備至,特為設宴接風,請了禮部尚書耿裕作陪。一面把杯,一面聽他們談調查結果。
「我跟滕御史走遍了大藤峽,明查暗訪,沒有人知道紀太后的來歷。賀縣誠然有紀家,但不是紀太后一族。」
「喔,」馬文升問,「那麼紀貴、紀旺呢?」
「不是。據說這兩個人本姓是李,木子李。叔姪二人曾經讀過書,頗工於心計,偽造了一部紀氏族譜,加以有郭太監的迴護,才能冒充得過去。」
「你是說,」馬文升問,「郭太監是知道他們叔姪的底細的?」
「這怕不然。」滕佑接口,「攀龍附鳳,人之常情。郭太監迴護李家叔姪,他們感恩圖報,郭太監自然有好處;皇上哀思亦得稍有寄託,對郭太監自然也另眼相看了。」滕佑停了一下又說:「即如這一回,就有人跟我們建議,找一個姓紀的人,指為紀太后同族,回京覆命,可膺上賞,我們拒絕了。欺君罔上之事,豈是我跟孫給事中做得的?」
馬文升與耿裕對看了一眼,自然是想起滕佑不受紀乘龍的饋贈,默喻於心的緣故。
「現在我要問一句,」耿裕加強了語氣說,「紀太后到底還有沒有親屬在世?」
「沒有了。」
孫珪加一句:「決沒有了。」
耿裕與馬文升都不作聲,心裏卻轉著同樣的念頭,皇帝得知真相,會如何失望傷心?
好半晌,馬文升打破了沉默。「大藤峽的情形如何?」他問,「傜僮有沒有蠢動的跡象?」
問到這一點,滕佑大為興奮,「紀太后的親屬,雖已無人在世,可是紀太后的遺澤,已經廣被蠻荒。傜僮之中的長老,相率約束子弟,說太后的鄉人,豈能造反?」他很把握地說,「照我看,大藤峽可保五十年無事。」
「嗯、嗯,」馬文升欣慰地說,「這也可以上慰聖心了。」
第二天,馬文升到內閣說明孫珪、滕佑廣西之行的經過。閣臣當即將司禮監懷恩請了來,商量如何處置紀貴、紀旺叔姪。
「紀貴、紀旺叔姪,與韋父成的情形不同,後者未受爵祿,不妨從輕發落;紀家叔姪應該重辦。」馬文升又說,「郭太監也脫不得干係。」
「是。」懷恩問道,「重辦重到如何程度?」
「照律例是大辟之刑,不過皇上決不會准。」文淵閣大學士徐溥說,「照斬監候減一等,充軍吧!」
閣臣三人,徐溥居次,但由於是當今皇帝所拔的宰相,發言地位比首輔劉吉來得高,因此一言而決。至於處分郭鏞,則不勞內閣費心,司禮監自會處置。
「再一件事,要請懷司禮婉言陳奏,」馬文升說,「孫、滕二人訪查的結果,已可斷定紀太后親屬,無存世之人。只是我看皇上未必肯死心,還會再要派人,不但徒勞無益,且怕苛擾百姓。我想跟懷司禮約定,如果皇上說再要派御史去訪查,我會犯顏力諫;倘或是派中官,請你諫阻。」
「是,我一定照辦。不過,」懷恩蹙著眉說,「紀太后死得可憐,總要想個能安慰皇上的法子才好。」
「我想,」耿裕說道,「不妨援馬公立廟之例。」他口中的「馬公」,指太祖馬皇后的父親。馬公是淮西宿州人,元朝末年在家鄉殺了人,夫婦倆亡命到安徽定遠。其時郭子興任俠好客,馬公將他的女兒,託給郭子興,認為義女,就是後來的馬皇后。
及至太祖力戰經營,掃蕩群雄,統一天下,建元洪武,其間曾數度尋訪馬公及他的妻子鄭太婆,而消息沉沉,一無所獲。照常理判斷,自然是死在流離的道路之中了。
於是,洪武二年太祖追封馬公為「徐王」,鄭太婆為「王夫人」,在太廟之東建專祠,由馬皇后親安神主,祝文是:「孝女皇后馬氏謹奉皇帝命致祭。」
洪武四年又命禮部在宿州馬氏塋立廟,太祖親自撰文致祭說:「朕惟古者創業之君,必得賢后,以為內助,共定大業。及天下已安,必追崇外家,以報其德。惟外舅、外姑實生賢女,正位中宮。朕既追封外舅為徐王,外姑為王夫人,以王無繼嗣,立廟京師,歲時致祭。然稽之古典,於禮未安;又念人生其土,魂魄必遊故鄉,故即塋所立廟,俾有司春秋奉祀,茲擇吉辰,遣禮官奉安神主於新廟,靈其昭格,尚鑒在茲。」太廟之東,為異姓立廟,於禮不合,故有此舉。
大家都覺得這個主意很好,議定先由禮部去規劃妥當,再會銜具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