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BEITMACHTFREI
我不懂德语,但我将会认得这几个字,铁铸的字母排列在入口上方,组成了一句积极向上的宣言:“劳动换取自由。”当我们到达了最后的目的地,那漆黑的大门,灰白的土地,还有我从来没有闻过的恶心气味,构成了我对奥斯维辛-伯克瑙的第一印象。
卡车在距离大门不远处停了下来,我在一片嘈杂喧嚣的波兰语和德语声中仔细地分辨,亨里克似乎被领到事务部门去了。四周安静下来,我猜想人都走光了。我们一秒钟都不能浪费,亨里克和那些警卫随时都会回来的。于是我们胆怯地绕过货盘,挪向了车尾。
我先跳下地,然后把尼古拉和伊洛依次从后档板上抱下来。我们齐刷刷地钻到了卡车的底盘下面,观察周边的情形,思考下一步的行动。孩子们感觉到了凶险的环境,十分乖巧安静,服从我每一个手势的指挥。
不远处有个小屋,为了防潮从地面架了起来,我们贴着灰泥地面,闪过重型车辆,朝那儿快跑过去。我们生怕被人发现,把身子压得很低,齐齐钻到了小屋的阴影下。
当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我们便感到一阵阵的恶臭钻入鼻孔,这气味粘着我们的衣服,充斥着营地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空隙,让人无处可逃。
刚闻到这味道时,我们三个都快吐了,尽管我们很快让自己适应了它的存在,但这种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已在我们的记忆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我们永远都忘不了。
这个地方的诡异之处还不只是气味,远处的天空还是蓝色的,但我们周围的空气,即便是在小屋底下,都飘满了灰烬、碳渣和淡褐色的碎屑,我很快意识到脚下土地奇怪的颜色,正是它们造成的。
尼古拉悄声道:“安卡,我饿了。”我差点忘了,他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我总是不经意地就忽略了这一点,他甚至无法分享我和伊洛有限的认知。
伊洛轻轻说:“安卡暂时还没法儿给我们找吃的,再耐心等一等好吗,尼古拉?现在好好休息,睡一觉,等天黑了我们就能出去找吃的了。”
“还有妈妈,对吧,安卡?我们还要去找妈妈对不对?”
我靠近,亲了亲他的额头,“我们会去找的,小家伙,我保证。”
这点儿小小的保证似乎就让尼古拉安心了,他在我身边坚硬的地面上躺下来,握着伊洛的一只手,闭上眼睛,很快就疲倦地睡着了。我多羡慕这种想睡就睡的能力啊,因为到目前为止,这就是我们回避痛苦的最佳途径了。我冲伊洛笑笑,她也回之以微笑。
当确定尼古拉已经熟睡后,伊洛悄悄地说:“安卡,你真的觉得你们能在这儿找到妈妈吗?”
这是个我不愿回答的问题。但现在,我不得不想些话来应对。
我转了个身躺下来,一手搂住她的肩膀,另一手轻轻扶摸尼古拉的头发。如今我们就在奥斯维辛的中央,像难民一样缩在一间木房子底下,万一被发现了只有死路一条,但不知怎么,此刻的我,心中却充满了安定和信念。
我深深地看着伊洛的眼睛,说:“我们只能希望如此,伊洛,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是,你要知道,现在我把你看作了妹妹,你也当我是你的姐姐,那我的妈妈就是我们三个人的母亲。如果到时候我们找到了她,我向你保证,她一定会把你当作自己的女儿的。”
伊洛握紧了我的手。“伊洛?帕苏库拉塔,”她轻轻念着,微笑起来,“对,我喜欢这个名字,我非常喜欢。”
我伸手到领间,把赖莎给我的项链和护身符解下来,戴在了伊洛的脖子上。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赖莎送给我的纪念。现在我又多了一个妹妹,伊洛,我希望你替我戴着它。”
伊洛的小手拿起了护身符:“我会好好保管它的,安卡,直到你和赖莎见面的那天,我会替你将它还给她。”
说完,她转身紧挨着我,我们静静地躺着,任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