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十三节

三菱ki-57-ii型运输机在云层上端平稳地飞行,一轮皓月悬挂在蓝色的夜幕,悄悄地跟随着。王大霖看不到月亮,这架在抗战中缴获的日本飞机没有舷窗,12个人只能分成两排,面对面坐着。他们没有人说话,默默地听着飞机发动机发出低沉的隆隆声。

王大霖挑选的这11个人,汇集当年西北公学最优秀的人才。他们掌握着徒手格斗、射击跳伞,以及熟练的驾驶技术;他们可以爆破,暗杀,刺探情报,跟踪与反跟踪,偷拍与窃听。当然,他们还可以迅速伪装成各种身份的人,操各种方言,甚至会易容术。他们能分辨各种毒药,能适应各种环境。他们不喜欢正面作战,喜欢布设置人死地的陷阱,无声无息地突袭。一旦接获任务指令,无论是野外露宿,还是潜入危机四伏的城市中央,他们都能够出色地完成任务。最重要的,他们每个人的思维方式都特别严谨,在最关键的时刻,可以冒死出击,也可以佯装退缩,一切都以胜利为目的,而不在乎手段。为了胜利,他们甚至可以造谣惑众,引起人群骚动,从而脱身险境。对于一个微小失误便意味着死亡的群体来说,谨慎是最最重要的基本素质。

王大霖很满意自己的队伍。

已经飞行近3个小时,快接近空投地点了,王大霖想。

此刻,这架重达9吨的运输机飞抵粤北山区上空,已经降到安全的跳伞高度。“嘟……嘟……”机舱里红灯闪了起来,把每个人的脸都映红了。这是跳伞的预备信号。

12个人,齐刷刷站了起来,开始低头检查携带的装备。

“到达空投地点,到达空投地点!”机舱的扩音器,传来飞行员的指令。

王大霖侧着身子,奋力拉开舱门,风立即灌进机舱。机舱里悬挂着的伞钩、水壶顿时摇晃起来,相互撞击着,发出咔咔的声音。每个人的衣服、伞包、带着风镜的帽子,都被风吹皱了。舱门外,明月在上,而下面一片漆黑,像一个无底洞,随时准备吞噬他们。王大霖回头向同伴们点了点头,然后一纵身,向黑暗中跳了下去。同伴们排着队,一个一个从机舱门向外跃去,跳出舱门的同时,他们的身影就被风刮得无影无踪了。

王大霖离机后,顺着飞行方向飞了10秒,然后垂直向下坠落。他的脸已经变形,肌肉互相扯着。他闭着嘴,伸直身体,像根钢笔一样,向黑暗中快速坠去。他看见头顶上有几个黑影,或者蜷缩着,或者笔直着,或者翻滚着,跟着自己,有一个像快要砸在他身上似的。等降到一定高度时,他们就可以打开伞了。他知道高度越低,留空时间就越短,同时危险性也越高。

必须低空跳伞,不然他们就是人家的靶子。

他心里默默数着:“……5,4,3,2,1——”开伞!

嘭的一声,伞顺利打开了,王大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重新拉向天空,随即又急速向下坠去。耳边的风没那么大了,他可以从容地睁开眼睛,从容地呼吸。他看到了山的轮廓,树的枝桠,以及被月光照亮的河水,他还发现地面有一团火熊熊燃烧着,那是前来接应的游击队点的。他拉紧伞绳,调整着,向火堆方向移去。

在落地的一刹那,他听见四周哗啦哗啦地响了好几下,那是战友们的降落伞挂断树枝的声音,紧接着,他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去哪里?”

“向北方!”这是事先设定好的接头暗号。看来,接应的游击队来得挺准时的,王大霖边回答边解开身上的伞绳。

几个打着火把的人走了过来,把王大霖围住。

“你叫王大霖吧?”一个身材敦实的男人问。

“是。”他答应着,抬头想看看那个人长什么样。但是天黑,实在看不清那个人的相貌。邓杰说接应他们的是一个个子不高,敦实,黑黝黝的汉子,大约45岁,名叫麦龙。从来者的轮廓看,跟邓杰说的很近似。

那个男人笑呵呵地一把握住王大霖的手,说:“欢迎你来到广东!我姓麦,麦龙,粤北游击队队长,想必你们领导已经跟你说过我,不陌生吧?”

听上去,麦龙的性格非常直爽。这一点很重要,一个外向的性格,最适合干接应工作,再陌生的人,一点就燃,一见就热乎,从陌生到熟络要不了10秒钟,对下面要进行的工作很有帮助。

王大霖摇着麦龙的手,说:“呵呵,麦队长,不陌生,不陌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他故意开着玩笑,用最短的时间拉近与麦龙的距离,“麦队长,你们也真够准时的,没让我们扑空。你说,要是掉下来,一个人没有,我们不傻在这儿啊?”

“哪里,哪里,我们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不知道你们具体什么时候到嘛!”麦龙明显带着粤北口音,拖着长声。

“辛苦,辛苦!”

“不要这么客气嘛!同志们都安全着陆没有?”

王大霖看着围拢过来的同伴,轻声命令道:“集合!”

队伍迅速站成一排,一清点,全部到齐。王大霖没想到,12个人的降落地点如此近,没一个被树枝挂着,而且几分钟之内就能迅速整编成队,的确是个奇迹。从另一方面说,同伴们的军事素质非常过硬,这让他特别骄傲。他迫不及待地问麦龙:“麦队长,下一步怎么安排?”

“不能停留,不能野炊,尽量避免进村串镇,只能走山路,每走一步,都必须时刻做好战斗准备。记住,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还没解放,群众的觉悟也不高,别指望他们会帮助我们。他们一旦同情你,就是对自己家人最大的无情,那些该死的国民党是不会放过他们全家的,所以,只能靠我们自己。我常年在山里打游击,对这一带了若指掌,你们只要相信我就行。而你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战士,应该比我们这些土包子还能适应这里的环境与气候,食粮你们肯定带够了,别管我们,我们也带着呢,谁饿谁知道吃。我们要做的是,避开他们,或者说躲着他们,不能跟他们发生冲突。你们的任务不是解放广东,而是去香港。我说完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王大霖暗暗为麦龙的干练与简洁叫好,不愧为常年在粤北山区打游击的游击队长,战斗经验就不说了,关键是思维清晰。

“出发!”麦队长用低沉的嗓音发出了命令。

12个人的特遣队,在五六个游击队员的带领下,向浓黑的树林走去。谁也不知道前方会发生什么。他们只知道要去南方,一个靠海的,名叫深圳的小渔村。

半小时过后,电闪雷鸣,大雨如注。一行人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泞的山路上缓慢行进着。天亮时,他们来到一座峻峭的山头,准备休整一下再继续前进,一夜的急行军,已经把每个人搞得疲惫不堪。

麦队长指着山下说:“必须从这条山沟穿过去,两边的山没路,全是悬崖陡壁。山沟里有一个小村庄,我们绕不过去,只能穿过。村里大概有十多户人家,我们上个星期曾经经过这里,这里就像世外桃源,外面的战争,跟他们无关,他们只知道狩猎、打柴、织布、生儿育女。”

王大霖点了点头,对身后的战友们说:“大家提高警惕,跟在麦队长后面,别落队!”

一个小时后,他们穿过一条荆棘满布的山路,逐渐接近那个小村庄。王大霖命令队伍散开,就地隐蔽,他躲在一座一人高的麦垛后,用望远镜向村里望去。镜头里出现的是一座乱石垒成的平房,房顶用茅草覆盖着。镜头向右移去,还是乱石垒的平房。大概有七八座,房与房没有紧挨着,而是隔开一定的距离。看来,这种石头垒成的房子是这个村子的特色。王大霖又仔细看了看,没有发现炊烟,整个村子好像没有住人一样。他悄声问旁边的麦龙:“麦队长,你说你们上个星期经过这里?”

“没错,是这个村子,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还在一个姓詹的大爷家吃了饭,大爷给我们煮的红薯,特别甜。不信,你问英子。”

王大霖扭头一看,才发现游击队员里有一个女的,年龄不大,20岁左右。不能怪王大霖眼拙,这个叫英子的姑娘把头发掖在头巾里,穿着肥大的衣服,加上脸被雨水泥水弄得跟花猫似的,谁也没认出她是个姑娘。

英子冲王大霖点了点头,意思是麦队长说的没错,红薯是很甜。

王大霖又拿起望远镜,说:“可能情况有变,村里不是你们说的那样,据我观察,村里没人。”

“没人?”

“是的,没人,”王大霖说,“有人比我们来得早。”

“谁?县城里那帮狗杂种?”麦队长发出一连串疑问。

“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是初步揣测,只有进村后,才能找到答案。”王大霖冲身后隐蔽的同伴们做了一个散开进攻的手势,然后拔出驳壳枪,对麦队长说,“准备战斗!”

队伍分成两排,沿着第一个房子的墙边摸索着进了村,走在最前面的是毕虎、师勃飞、祁志、吴双鹏四人,他们每人手里端着一把美式m1卡宾枪,分成两组,两个人在左边,另两个在右。遇到突发情况,m1卡宾枪既能突击,又携带方便,能在第一时间平举,将目标扫射掉。他们的弹袋背带交叉在后背,背带很宽,由上好的厚牛皮做成,在晨晖中闪着幽光,它既能固定弹袋,又能帮忙缓冲子弹射击过来的力量。王大霖跟在毕虎身后,他负责指挥,不能殿后,那个位置由对当地地形熟悉的麦队长担任。端着苏制波波沙冲锋枪的庾伟、朱亚峰、古宇、萧义海,也分成两边跟在王大霖身后,一旦发生情况,71发的载弹量就是这种冲锋枪的优势。要知道,在激烈的交战中,每一次换弹药都意味着死亡,所以充沛的弹药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而且它射速达每分钟900发的密集火力,足以掩护前面的卡宾枪手。身材壮硕的祝小龙和瘦小的封新,手持莫辛·纳甘狙击步枪,他们的任务是迅速占领周围建筑或山包的最高点,居高临下,给敌人以致命打击。最后面跟游击队员们在一起的,是报务员加翻译柳东,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身上的电台以及自己。他从小在香港长大,后随父去了印尼,英语说得跟英国人一样流利。在抢夺童教授的行动中,万一遇到港府英籍官员在关卡,或者海上盘问,他的语言天赋可以充当挡箭牌掩护他们的行动。这12人的武器配置,以及人员组合,是王大霖精心挑选的结果。他们能文能武,粗中有细,而且火力十足。

毕虎他们在第一座平房大门前停下,等候王大霖发出命令。后面的麦队长赶上来,悄声说:“这就是煮红薯给我们吃的詹大爷家。”

王大霖示意毕虎听听里面有没有动静,毕虎从门旁的石墙小心翼翼蹭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然后回身摇了摇头。

王大霖给了个突击的手势,毕虎、师勃飞立即左右分开,而祁志、吴双鹏则面对大门,半跪姿举枪瞄准,一旦发现情况,他们的正面火力可以把对方完全压制在屋里。空气像一根琴弦一样绷紧了,山沟里已经没有呼吸,只等毕虎打破沉默。毕虎后撤一步,铆足力气,一脚踹开大门,随即迅速退回原处。屋里没有任何动静,死一般沉寂,毕虎、师勃飞没有犹豫,呼啦一下冲了进去。半分钟过后,他们由原路退了出来。

毕虎报告说:“王队长,里面空无一人。”

“果然不出所料,继续搜索!”王大霖命令道。

20分钟后,整个小山村很快搜索完毕,整个小村空空如也。

“奇怪,人呢?”麦队长面带不解。

英子仍心有不甘,她挨个屋子找,最后不得不承认,确实空无一人。她面带焦虑地说:“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不然不会一个人都没有的,我们上个星期来过,亲眼看见男女老少好几十口。”

“没有时间查找原因,迅速通过!”王大霖发出命令。

村子不大,位置正好在沟底,两边的大山如两片锋利的大刀,狠狠地插在村子两旁。出了村口,眼看前面升起一团白色的雾霭,翻滚着扑面而来。雾霭黏黏的,很凉,像雨像气,把每个人都涂抹得模糊起来。天气不利行军,只能就地休息,大家原地坐下,正准备吃点东西,猛听着前面的毕虎惊呼了一声:“队长……”

大家呼啦一下,迅速四散隐蔽,在没有确定前方发生什么时,切忌盲目跟进。浓雾中看不到毕虎,大家又听见他又喊了一声:“队长……”声音中透着惊恐。

王大霖端着枪,跟师勃飞几个人移了过去。慢慢地,他们看见雾中的毕虎,呆呆地站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毕虎。”王大霖喊了一声。

没有回答,只听见毕虎粗重的呼吸声。等他们彻底看清毕虎的时候,也看见了毕虎所看到的。一堆血肉模糊的尸体,横七竖八映入他们的眼帘,他们堆在一个三米深的凹坑里,身上全是枪眼。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怪不得村里一个人都没有,原来村里的老老少少都被枪杀在这里。

英子大叫一声,向一个半卧着的老爷爷扑过去:“詹大爷,詹大爷!”

詹大爷花白的胡子向上撅着,而脑袋在英子的胳膊肘里软塌塌地耷拉着,显然,他已经无法回答。

“谁杀的?”麦队长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

王大霖的脑子迅速判断着,他回身对麦队长说:“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第一,你们上个星期经过这里,县城里的那帮家伙闻到了味道,他们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想从村民嘴里挖出游击队的去向。他们没有得逞,于是……”

“可是,这些村民并不知道我们是游击队啊!而且,就算看见我们背着枪,也不可能知道我们是打国民党的,这山里有很多土匪,都有枪。”

“也许,正因为他们不知,才引来杀身之祸,以至于遭到灭村之灾。”

“你的意思是,他们的不知,在敌人眼里成了拒绝合作,落下掩护游击队的口实,所以他们残忍地杀了全村男女老少。”

“对。还有第二种可能……”王大霖犹疑着,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有人比我们提前到达这个村子,他们知道这条山沟是我们的必经之路,他们嫌村民碍事,于是……”

“也就是说,你们的行动已经走漏消息……”

话音未落,一颗子弹呼啸着,砰的一声击中麦队长的头部。他一声未吭,软软地倒在王大霖脚边。

“卧倒!”王大霖大喊一声,随即,一排子弹又扫了过来,有个游击队员倒下了。

他的判断对了,这条山沟里有埋伏。

哒哒哒……一排机枪子弹打来,四周响起一片树杆折断的声音,树枝树叶纷纷落下。特遣队员们躲在树后、石后,以及各种凹陷的天然掩体内,根本无法动弹,谁也不知道子弹是从哪个方向打来的。

王大霖对卧在身旁的毕虎说:“把祝小龙叫过来!”

“祝小龙,祝小龙!”毕虎大声叫着,但他的声音迅速被对方的机枪声淹没了,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祝小龙是狙击手,不光眼睛好,耳朵也异常灵敏,这也是王大霖叫他过来的原因。祝小龙匍匐着,向王大霖这边蹭了过来。

王大霖对祝小龙说:“雾太大,看不清射手在哪个方向,你来听听!”

祝小龙闭上眼睛,两只耳朵竖了起来。一分钟后,他对王大霖说:“左,右,一边一个。9点方向,1点方向。高度大致相同,20米,估计山崖乱石或者山崖上的树是掩体。距离……”祝小龙继续支棱着耳朵,“距离100米左右。”

“先把这两个火力点敲掉!”王大霖命令道。

祝小龙端起1.2米长的莫辛·纳甘狙击步枪,向左上方瞄了过去。在西北公学,他的盲打技术是出了名的。祝小龙曾经蒙着双眼,练习射击抛到空中的苹果,他的听力超越常人,后天根本无法练成。想学这项技术的人很多,但想达到他这个水平,比登天还难。

祝小龙闭着眼,屏住呼吸,他需要让耳朵择干净周围的杂音。渐渐地,机枪的子弹声离他越来越远,子弹击打在石头上绽放出的火花越来越模糊,就连身边的王大霖也逐渐消失了。这个世界,这个时间,只剩下他和那个隐蔽在100米处疯狂射击的机枪手。雾霭掩护着那个机枪手,他肆无忌惮地射击着,好像不需要什么掩体,这给了祝小龙大好的机会,他的耳朵可以穿过雾霭,找到那个没有遮挡的身体,把7.62毫米长的子弹顺利地射进去,然后让它旋转,炸开。

必须一枪毙命,而且两个目标之间不能间隔太长,否则一方哑火,另一个就会立即躲起来。在几乎没有能见度的情况下,他不射击,你就很难再找到他了。只要有一个目标没解决,特遣队就一刻不能动弹,动弹就意味着死亡。

祝小龙知道,给他的时间最多5秒。够了,5秒足够了,他的耳朵已经找到那两个机枪手的准确位置。

啪……祝小龙扣动了扳机,左前方立刻哑了。从声音判断,子弹已经准确无误击中对方的头部。祝小龙没有时间为自己叫好,他立即转移枪口,对准右前方。1秒、2秒、3秒……射击!又是啪的一声,右前方这个机枪手被击中后好像很惊讶,他“哟喂哟喂”叫着,从山崖上滚了下来,还顺便带下来几块石头,砸在沟底砰砰直响。山沟里一下子变得特别寂静,雾霭继续飘着,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火药味,好像除了这两个机枪手,对方就没有其他人似的。王大霖知道敌人不可能只派两个机枪手到这个偏僻的山沟一阵乱射,一定还有更多的人在雾霭中埋伏着。不过,先解决掉机枪手给了王大霖一行人喘息的机会,他必须把这里的情况向上级汇报,他冲着身后喊:“柳东在哪儿?柳东在哪儿?迅速向我靠拢!”

不一会儿,柳东猫着腰跑了过来。王大霖表情严肃,命令道:“立即向西柏坡发报,说出现内奸,行动泄密,我们被困在粤北山区一个山沟里,正想办法突围。”

柳东马上打开背包,拿出发报机,戴上耳机,滴滴答答地发起报来。

英子从旁边移了过来,她眼圈红红的,说:“麦队长,他……他……不行了……”

王大霖心里一阵难过,问:“确定了?”

英子点点头,随即捂着脸哭了起来。

“国民党特务潜伏得真够深的,都潜伏到西柏坡去了。这么秘密的行动,竟然会被泄密,而且对我们将要经过的路线拿捏得这么准,这么清楚,还能从容地布置好阻击部队。这条山沟就像一个巨大的口袋,把我们装进去,瓮中捉鳖,一网打尽。妈的,我佩服他们。”王大霖连讽带骂。

英子边抹眼泪边问:“下一步怎么办?硬攻肯定行不通,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我们根本不知道前方到底埋伏了多少人马,装备了多少火力。我看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撤退。”

“撤退?”王大霖惊讶地问。

“是的,只能撤退,从原路回去,另找出路。这个山沟已经走不通了。”

“可是,那要耽误多少时间呢?特遣队可耽误不起啊!”

“撤退,总比无缘无故送死好,只能这样,也必须这样。王队长,你听我的,我和其他几个游击队员在这里掩护你们,你们赶快撤吧!”

掩护,就意味着牺牲。英子想跟敌人对攻,以此来争取时间,让王大霖他们撤退。可是问题来了,接应的游击队本来就担负着带路的任务,如此一来,没有人带路,特遣队怎么走?再说,让英子他们留下来掩护,也不太合适,游击队的武器装备本来就差,他们拿什么跟敌人对攻?

“要撤就一起撤!”王大霖建议道,“我们可以边打边撤。”

英子说:“他们会一直在后面撵你,咬着你不放。他们的任务是消灭你们,而你们的任务是去香港,而不是跟他们缠斗。让我们来掩护你们吧!”

英子说得对。王大霖没有料到英子此时迸发出来的气概,会如此地刚烈,一副说一不二的样子。从情理上,让一个小女子替他们掩护,王大霖他们难以接受。

“快走吧!”英子催促着,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远处传来一个婴儿的啼哭声,哭声由小变大,特别嘹亮,整条山沟顿时成了一个巨大的回声桶,震撼着每一个人的耳朵。

哪里来的婴儿?

英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指了指远处,那里堆积着全村男女老少的尸体。难道在尸堆里还有一个侥幸活命的婴儿?英子二话没说,立即朝尸堆那里冲了过去,她要救出那个婴儿。

“危险!”王大霖大喊一声,想去抓住英子,但英子的动作太快了,三下两下已经不见了踪影。在雾霭没有散去之前,能见度只有几米,婴儿的哭声就像一个活靶子,一旦有人救那个婴儿,婴儿的哭腔就会有所改变,或破涕为笑,或更加高亢,对方可以直接朝婴儿哭啼的方向开枪。

“快回来!英子,危险!”王大霖又喊了一声。话音未落,一排子弹就朝婴儿那个方向打了过去。子弹打在石头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还有一排子弹打在了尸体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哭声戛然而止,王大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英子!”他又喊了一声,想把对方的子弹招在自己这边来。果然,一排子弹立即扫了过来,王大霖卧在乱石后,根本抬不起头来。

祝小龙的耳朵永远是灵敏的,他对王大霖说:“队长,是莱辛m50冲锋枪,美国海军陆战队专用,如果没有错的话,还应该有3挺约翰逊轻机枪,甚至配备有81毫米迫击炮。”

“看来,对方是一个轻型突击队,清一色的美式装备,战斗力十分强大,”王大霖说,“英子他们根本无法抵抗,恐怕5分钟都坚持不下去,就会被对方的火力击垮。我们不能听英子的,不能让英子他们白白送死,必须想别的办法突击出去。英子!”他又喊了一声。

英子匍匐着回来了,怀里多了一个花布包袱。王大霖揭开包袱一看,是一个脸蛋红彤彤的婴儿,一看有人看他,便咧开没牙的嘴,咯咯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已经惨遭不幸,只知道有大人抱着他,哄着他,就是最开心的事了。

英子把婴儿递给王大霖,说:“王队长,孩子就交给你了,把他带走,路过什么村的时候,就把他交给村里的老乡,让他们把他抚养成人。我去救他时,他的妈妈用身体把他压在身下,掩护了他,他才得以活命,唉!”英子的眼圈红了。

王大霖把婴儿推给英子,说:“英子,你听着,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我们决定,不能这么撤退,从刚才打过来的子弹分析,他们是一伙装备精良的突击队,清一色的美式装备,他们有备而来,不会轻易放弃。你们抵挡不住他们,让你们掩护,就等于让你们送死,一旦突破你们的防线,他们就会跟在我们身后,穷追猛打,甚至一直跟到香港。与其让他们这么缠着,不如在这条山沟跟他们缠个够,只有消灭他们,我们才能继续前进。”

“跟他们打一仗?”英子问。

“对,不得不打,躲是躲不过的。我们去香港,就是为了让全国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包括这个村子的人,谁知道他们还没看到好日子是什么样,就替我们挡了子弹。我们不能离开,我们要为麦队长报仇,为詹大爷报仇,为这个婴儿的父母报仇,为全村人……”

英子不说话了,她的眼圈浸满泪水,紧紧抱住婴儿。

“队长,快下命令吧!”毕虎他们几个群情激奋,摩拳擦掌。

王大霖说:“有浓雾遮挡,我们不知道他们藏在什么地方。同时,浓雾也掩护了我们,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靠机枪手压制我们,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准备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庾伟、朱亚峰、古宇、萧义海!”

“到!”四个人异口同声,从不同的埋伏地点应答着。

“你们四人,用冲锋枪进行反压制,注意,别浪费子弹,你们的任务是把敌人的火力吸引过来。祝小龙,封新!”

“都在。”只有祝小龙一人回答,他知道封新埋伏在什么地方。

“发挥狙击手的特长,迅速消灭他们的主要火力点。”

“是!”

“毕虎、师勃飞、祁志、吴双鹏!”

“在!”四个人高声应答着。

“你们四人,跟着我,准备从侧面突击!”

“是!”

波波沙冲锋枪的射击声很轻,庾伟他们四人接到王大霖的命令后,四把冲锋枪呈伞状,向对面山上射去。他们用很有节奏的点射。对方非常敏感,马上回应过来。莱辛冲锋枪的射击声显然更大,和波波沙冲锋枪对射,在山谷里高低不平,此起彼伏,像两个人在谈判桌上一问一答。祝小龙和封新需要做的,就是根据对方的射击声判断枪手位置,然后用盲打一枪毙命。虽然封新的盲打技术比不上祝小龙,但也不影响他把莫辛·纳甘狙击步枪的子弹射进对方的身体。盲打总有一定的失误率,谁也不敢保证两人百分百命中,但效果是非常明显的,祝小龙和封新还没把弹匣里的5发子弹打完,对方的射击声便越来越稀,越来越胆怯。

王大霖带着毕虎、师勃飞几个端着m1卡宾枪的特遣队员,在抑扬顿挫的射击声中,悄悄沿着峭壁朝前艰难地挪去。现在还无法摸清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也许,被毙掉的机枪手,以及现在越来越零散的冲锋枪手只是他们的一小部分,而更多的敌人还在埋伏,还在沉默。

浓雾真好,掩护着他们秘密向前摸去。峭壁上没路,他们只能攀着斜出来的树枝,踩着乱石与乱石之间的缝隙,慢慢前进着。

突然,一串清脆的冲锋枪声从王大霖头顶很近的地方射了出来,震耳欲聋。王大霖立即俯在峭壁上一动不动。这是一个新的火力点,在别的火力点逐渐消失后,这个点勇敢地站了出来。令王大霖惊奇的是,这个火力点距离他的头顶只有两米的样子,估计那里的峭壁有凹进去的地方,枪手正好藏着那里。

王大霖回头冲毕虎点了点头,用手在脖子那里横着拉了一下,又把手指竖着放在嘴唇上。他们已经摸到离敌人这么近的地方,一旦出声,便会引来更多的敌人。毕虎个子不高,有一副发达的腹肌和超乎常人的臂力,只要给他一个点,哪怕那个点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他就能把一根指头搭在上面,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他需要从峭壁上找到一个点,比如一小块石壁截面,或者狭窄的石缝,用一根指头搭在上面或插在里面,然后收腹,把自己的身体翻到上面的凹壁处,再用匕首果断地割断那个冲锋枪手的喉咙。

对他来说,这个动作并不难。

毕虎把枪背在身后,拔出匕首,用嘴把匕首横着叼住。他摸索着峭壁,很快找到一个点,他用指头试了试,猛吸一口气,手臂一拉,身体便已悬在空中,像个灵巧的猿猴。

他借着劲儿,嗖地悠了上去。

毕虎翻上来的时候,那个冲锋枪手正聚精会神侧趴在一块很大的岩石后面朝山下射击着,他压根儿没想到浓雾茫茫的悬崖底下会爬上来一个人。当毕虎站在他面前举起匕首的时候,他张大嘴巴,没发出任何声响就被毕虎解决掉了。在杀掉这个冲锋枪手的同时,毕虎发现峭壁凹陷处还坐着一个人,这个人年龄大些,眼皮耷拉着,头发也没多少。他坐在那儿卷着烟,嘴唇舔着裹烟纸,直愣愣地盯着走过来的毕虎。他想丢下裹在烟纸里的烟丝,腾出手伸到怀里掏枪,但对手的动作超过他的反应,他的脖子瞬间被匕首割穿,热热的鲜血立刻喷了出来。

这两个人是怎么爬到这个凹陷处的呢?毕虎没发现一根可以攀援的藤枝,也没发现绳索,峭壁上更没有路,难道这两个人也是使用他的方法翻上来的吗?正纳闷,浓雾忽然淡了一些,毕虎发现峭壁的凹陷处,比一间窑洞还大。往里走几步,他发现这里不单单凹陷,最靠里面,隐隐约约还有一个黑幽幽的山洞。洞口不大,但足以容下一个成年人通过,难道他俩从这里钻出来的?那么,这个洞口通向哪里呢?

毕虎不敢言声,悄悄来到峭壁边,小声冲下边叫道:“王队长,上面发现了一个山洞。”他解下背在身后的绳索,缓缓放了下去。

王大霖和师勃飞、祁志、吴双鹏一一顺着绳索爬了上来。毕虎向他们做着闭嘴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地下躺着的两具尸体,然后又往洞口方向一指,大家呼啦一声散开,谁也不知道洞里还有没有其他敌人。

王大霖小声问毕虎:“怎么回事?”

毕虎凑近王大霖的耳朵,说:“估计这两个人就是从这个洞里爬上来的。”

“哦?那这个山洞……”

“我想,顺着山洞没准可以找到更多的敌人,他们就在山洞那头的入口处。现在只是几个火力点在大雾中扫射,漫无目的,意思是拖住我们,而更多的敌人可能正在等待天晴,然后再发起进攻。”

王大霖说:“顺山洞下去,找到他们的隐匿地点,一举歼灭他们!师勃飞,师勃飞!”王大霖冲身后悄声叫着。

师勃飞贴过来,说:“在!”

“你到峭壁那边,用他们那把莱辛继续射击,往天上射,免得这个火力点停了,敌人起疑心。”

“是。”师勃飞捡起地下丢弃的莱辛,靠在石壁上,哒哒哒地向远山射去。莱辛冲锋枪的射击声重新在峭壁响起,它告诉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刚才的停歇只是换弹匣或者抽两口烟而已。有意思的是,庾伟他们四人的波波沙冲锋枪也同时回应过来,山谷里又此起彼伏响起了枪声。

“其他人,”王大霖一挥手,“跟我下去!”

洞口是朝下的,里面很陡,王大霖什么也看不见。他不敢使用背包里的手电,或者照明弹,只能摸索着,一步一步向下挪。好在洞壁坑坑洼洼,手脚都可以用上劲,虽然有几处青苔,但大多数地方是干燥的。下到20多米的地方,洞壁忽然宽了,摸不着洞壁,无法继续前进。王大霖从洞壁上抠出一个小石子,丢了下去,石子噗的一声,听起来距离不远。看来,下面不深,地形也不复杂,没有怪石丛生,也没有暗溪。王大霖不放心,想再听一次,他又抠到一颗石子,石子比上一个大些,他把石子丢了下去,又是噗的一声,这次声音更清晰。王大霖判断,下面是沙质地形。这样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受伤。从丢出石子到发出声音的距离判断,大约离洞底3米,没问题。

王大霖双脚踩在洞壁上,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然后一纵身,跳了下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地洞下面是沙质的,很软。他刚想招呼后面的同伴大胆跳下来,一下子看见有一根类似绳子的东西吊在那儿。绳子拴在洞壁最下面,毕虎杀死的那两个家伙肯定就是顺这根绳子爬上去,不然洞壁最下面离沙地有3米高,他们根本无法攀登。

他拉住绳子,摇了摇,又向下拽了拽,很结实。他向上“喂”了一声,然后用摇动的绳子打在跟在后面的毕虎身上。毕虎懂了,抓住绳子,顺着溜了下来。紧跟着祁志、吴双鹏也顺利到达地面,只剩下师勃飞在上面仍在用莱辛冲锋枪的射击声迷惑敌人。几分钟后,大家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们环顾四周,这才惊异地发现,洞很大,也很宽,而且由竖洞变成了横洞。他们卧在沙土上,一动不动,用耳朵分辨着周围的动静。在确定洞里暂时安全后,毕虎拿出火柴,划燃,把火柴棍竖直,火苗越来越大,偏偏倒倒,朝一个方向歪了过去。毕虎用手一指火苗歪倒的方向,说:“洞口在那边。”随后一口吹灭了火柴。

王大霖说:“大家听着,无论对方有多少人,装备多少优良武器,我们都应该毫不犹豫扑上去。大家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回应的声音很低,但非常有力。

沿着宽敞的山洞向前走,洞里还算平坦,没有怪石,也没有斜坡,这给他们的行进减少了很多难度。没走多远,前方出现了一个亮点,在黑暗的洞中看过去,非常刺眼,大家知道,洞口快到了。当亮点变得越来越大时,洞里便响起刷刷刷的脚步声,他们的步伐越来越快,因为可以看清脚下的路了。

洞口有半间屋子那么宽,洞口外杂草丛生,乱石林立。令他们惊异的是,他们看到了蓝色的天空,上面还有几抹白云,像几块棉花悬挂在那里,这说明,山沟里的雾霭已经散去,可以拉开架势好好打一仗了。王大霖伏在一块大石头后向外一看,发现下面离洞口100多米的地方有一块空地,大约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空地上有50多个穿着美式军装的士兵,三五成群地坐在那里,装备有机枪和迫击炮,正在原地待命。一个戴着大盖帽的家伙,大概是他们的头儿,正叉着腰,大声责问旁边一个同样戴大盖帽的副官:“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没射击了?是不是在偷懒啊?这可是你挑选的人……”

那个胖胖的副官学着美国人那样,耸了耸肩,摇着头,样子很滑稽。

王大霖这才发现山谷里特别安静,他能清晰地听见敌人说的话。师勃飞已经停止射击,估计子弹已经打光。那个戴大盖帽的头儿说着说着,便把目光转向洞口这里,并且指指画画说个不停。

副官摇着肥胖的脑袋,大声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那边那么陡,共军有天大的本事也爬不上去,只能从这边的洞口进去。请长官放心!放心!”

头儿仍然不相信,他急促地挥着手,马上有超过20个士兵站了起来。他们围拢一堆,听头儿讲着什么,随后散开队形,猫着腰,端着枪朝洞口这边移了过来。看来,他们已经觉察到,布置在峭壁上的火力点出现了问题。

王大霖放下心来,他原先估计有超过100人的兵力,或者更多,那可真够他们受的。现在看来,情况比较乐观,就算50个人一起冲过来,他们4个也不怕。他们居高临下,占领着制高点,而且他们在暗处,敌人在明处,正好挨个收拾他们。一旦交火,势必会把敌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山沟那边的英子和游击队员,还有留在后面的庾伟、朱亚峰、古宇、萧义海,一定会听到这边的枪声,肯定会毫不犹疑地立即加入战斗,支援这边。4把苏制波波沙冲锋枪,加上4把m1卡宾枪,算上留在峭壁上的师勃飞,还要加上自己的两把德国造,再加上英子他们几个游击队员的长枪短炮,还有两把可以轰掉对方脑袋的莫辛·纳甘狙击步枪,这些人和武器组合起来,前后夹击,犹如猛虎下山,瞬间就能把敌人撕成碎片。

王大霖想,这些兵现在全部冲上来就好了,免得收拾完前面还要打扫后面的。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对方的两门迫击炮,那玩意儿威力非同小可,杀伤力特别大,如果炮弹真飞过来,他们在洞口躲没处躲,藏没处藏,除非退回到洞里,否则只能被对手炸飞。王大霖决定先解决掉迫击炮,然后干掉那个头领,一旦群龙无首,他们就会变成一窝丢魂的老鼠。只可惜狙击手祝小龙、封新没有一个在身边,要想准确地一枪敲掉迫击炮手有一定的难度。不过,王大霖也不是吃素的,在延安的时候,他的射术早已闻名遐迩。

技术在,用什么武器都行。王大霖胸有成竹地想。

他让毕虎把卡宾枪递给他,然后端起枪,朝下瞄了瞄,有两个迫击炮手正在悠闲地抽着烟,他们一点没意识到,死神已经向他们招手。m1卡宾枪的射程只有200米,但足够了,他又不打山顶的麻雀。100米,正好是他得心应手的距离。

王大霖决定主动发起进攻。他说:“大家听好,以我的枪声为号。我干掉那两个迫击炮手,你们呢,集中火力先毙掉那个当官的,这个非常重要。我们的口号是稳、准、狠!准备战斗!”

毕虎碰了碰王大霖,说:“队长,你看你把我的枪拿了,难道你要我用匕首?你把你的德国造给我一把,好歹我也痛快一下。”

王大霖最心疼他的德国造,平时谁摸一下都不行。此时,为了战斗,他不得不让出一把给毕虎,可心里又不怎么心甘情愿。他拔出枪,一边递给毕虎,一边说:“你要是给我蹭掉点什么,小心我揍你!”

“放心吧!队长。我只用它蹭掉敌人的脑袋,不会给你的枪蹭掉一块皮的。”

王大霖不说话了,他嘴上说心疼那把枪,但大敌当前,杀敌是最重要的。枪只是武器,又不是命,只要把命保住,就能盼到胜利的那一天。到了那个时候,枪就是多余的了。想到这里,他扣动了扳机。

哒哒,两颗子弹脱膛而出。哒哒,又是两颗。100米外,两个迫击炮手应声倒地。与此同时,毕虎、祁志、吴双鹏的枪也开火了。一排子弹射去,王大霖看见那个当官的和胖副官扭曲着身子在地下打滚。

“打得太好了!”王大霖禁不住大叫。

正在朝洞口移动的20多个士兵,一下子被枪声弄蒙了,他们趴在各种怪石后面,动都不敢动,有几个还被祁志、吴双鹏的子弹给撂倒,躺在地下哭爹喊娘。

“不能让他们喘过气来,继续射击!”王大霖打得兴起,站起身子,向下面乱石扫去。又有几个敌人被击中,从乱石后面歪斜着躺下来,露出没有遮拦的身体。

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对手的火力。他们只有三把卡宾枪,加上两把驳壳枪,扫射一轮过后,对手就缓过劲来了。对方开始还击,子弹像雨点一样落在洞口四周。那个当官的躺在地下还没死,他捂着被子弹击穿的肚子,声嘶力竭地下着命令。原先坐在那儿待命的几十个士兵像惊醒的疯狗般开始反扑。他们端着枪,边射击边向洞口冲了过来。

王大霖他们射出一排子弹,回应他们的是几排子弹,直到压得他们无法还击。峭壁上的师勃飞从洞里出来了,一看这架势,二话没说,立即加入了战斗。但是,对方的火力太猛,他们快要顶不住了,一旦敌人迫近洞口,一场肉搏战在所难免。近距离搏斗是他们的强项,他们可以用手枪、匕首跟敌人厮杀,也可以徒手格斗,瞬间拧断敌人的脖子。但对方可能跟他们一样,受过专门的训练,如果技术相当,那么人数多的一方显然会占很大便宜。

王大霖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洞口右边乱草丛中有个长长的斜坡,斜坡半腰有几块巨石,正好可以挡着敌人的视线,从那里溜下去,绕到敌人后面,然后从敌人背后发起攻击,只有这样才能摆脱目前的劣势。他发出命令,祁志、吴双鹏二人立刻匍匐着,迅速消失在草丛中了。不一会儿,斜坡方向便响起激烈的枪声,大概他们在那里跟敌人交上了火。王大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从枪声的密集度分析,祁志、吴双鹏他们两个凶多吉少。后来,王大霖没有听到祁志和吴双鹏包抄到敌人后面的枪声,倒听到从山沟那侧传来一片激烈的冲锋枪射击声。看样子是庾伟、朱亚峰、古宇、萧义海他们支援过来了。准备攻占洞口的这帮士兵没想到从山沟里冲出一帮共军,两面受敌,一时慌了神,他们想退下去迎击山沟里冲过来的人,又惦记着洞口这边,一犹豫,王大霖就带着人冲了下去,一枪一个,一扫一大片,十分钟过后,一个不剩,全部歼灭。

硝烟在山谷缭绕,久久没有散去,刺鼻的火药味,把人们的嗓子都呛疼了。英子抱着婴儿走了过来,她盯着满地尸体,对王大霖说:“没想到他们这么不经打,武器这么好,又是正规军,三下两下就给消灭了。唉!也算是给詹大爷他们村里的人报了仇,这帮国民党兵太狠了,竟然把全村的人……”英子眼圈红着,说不下去了。

王大霖安慰英子说:“放心吧,历史会记住这笔血泪账的,等全国胜利的那一天,我们会一笔一笔跟他们算。”

“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了。”英子说。

“英子,我们马上就要继续向南边行进,缴获的武器你们带回去,正好可以补充一下游击队的装备,我只需要一个身强体壮的游击队员给我们带路就行,剩下的就别跟着我们了,再说你抱着婴儿,行动也不方便。对了,你准备把这个婴儿送给谁抚养呢?”

“我自己养,我要把他抚养成人,让他过上好日子,让他上学读书。”

“你养?”

英子的脸一下子红了。

“还是让你的父母帮助你抚养吧!”王大霖说。

“我没有父母了,他们……”说着,泪水就从英子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那……就你一个人?”

“嗯。”

王大霖若有所思地说:“英子,你记住,胜利后我会来看望你和这个孩子的,你一定要把他好好抚养成人。”

“真的?”

“说话算话!”

正说着,众人一声惊呼,王大霖回头一看,见祝小龙背着一个人正快步向这边走来。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向祝小龙迎过去。祝小龙走近,把那人放下,大家才看清,是吴双鹏。吴双鹏已经不行了,喉咙被子弹射穿,脑袋像断线的木偶,随意歪在一边。

祝小龙气喘吁吁说:“祁志也不行了,还躺在草丛那边。”

大家“啊”地惊呼着,转身又朝草丛那边跑去。

王大霖傻眼了,还没到香港,就折了两个战友,这让王大霖又心疼,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