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斯达帝国,克顿城。
那女子轻推门扉,木门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片黑暗。
她向前走了一步,踏进门去,在光影交界处,仿佛犹豫了片刻,终于把门在身后关上。
黑暗欢呼着冲上,把她的身影吞没。
黑暗里,他绿色的眼睛,有幽幽的光芒,分外妖艳。
“夏。”她望向前方,低低地道。
小屋深处,黑袍男子睁开了眼,目光穿过了黑暗,看着那阴影中的女子,忽道:“青瞳,你许久没有这么叫我了。”
青瞳的身子震了震,却没有说话,只微微低下了头。
一缕黑发,从她肩头滑落,掉在她白皙脸畔,就象一个美丽女子,恍惚间不经意的,一次失足。
暗黑法师忽然移开了目光。
“奥古斯都家族卖给我们的第一批武器装备已运到了,”他不带一丝感情地道,“我已命人送到你军中,收到了么?”
青瞳看着前方那沐浴在暗黑法杖白光中的孤独身影,道:“是,四万套黑色战甲和武器,收到并入库了。”
夏尔蒙点了点头,重新看向这个女子。
两人的目光在黑暗的空间里相触,他苍白的脸,还有她妖异的脸。
“那个冥神面具,是你收起来了吧?”暗黑法师道。
青瞳犹豫了一下,道:“是。”
暗黑法师皱了皱眉,沉吟了一会,道:“你过来。”
青瞳不知怎么,心里突然跳了一下,只是在脸上却丝毫也没有表出来。
她迈步向黑暗深处幽暗白光走去。
一步踏出,仿佛便是另一个世界。
冥冥中的那一声呼喊,从亘古而来,带着无尽**。
她只觉得耳畔一阵轰鸣,一种战栗感觉,陌生却又隐隐熟悉,从指尖传遍全身。
那黑暗中的火焰,狂笑着重生。
就连血液,也在沸腾!
她深深呼吸,往前走去,四周黑暗簇拥着她,在无声中狂舞。
她昂然直行,和黑暗合为一体,往前一步,竟如整片黑暗向前压去,那一刻,身前的白光也向后退缩。
暗黑法师瞳孔微微收缩,感觉到那强大的暗黑之力。只是,在他不经意的嘴角边,却隐隐有一丝笑意。
他站起身,面对着那妖异女子。
青瞳迎着他的目光,在他身前站定。
强大的黑暗之力,无声地狞笑着。
黑暗中的神明,注视着他们。
而黑暗中的人们啊,静静地,彼此凝望!
暗黑法师忽地一让,移开了身子,同时把暗黑法杖在地下重重一顿,道:“给你,青瞳,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那白光刹那间暴涨,几乎燃烧了黑暗。
青瞳屏住了呼吸,望着原来暗黑法师身后的地方。
那里有一套黑色的,暗淡无光的盔甲。
那是带着无尽**响彻万年的呼唤,它在岁月里回响不息,越过时空,到达今天。
青瞳低低呻吟了一声,如同被过于热烈的火焰焚烧。
缓缓的,缓缓的,她从怀里拿出那黑色的面具。
刹那间黑暗一起歌唱,无数的回忆聚集又在瞬间爆发,当空气里有莫名的哭泣,如多年老友今日重逢,如深情爱人隔世再见。
那黑暗簇拥着人类狂歌狂舞,绝不停息,无尽的力量重生,带着深深的喘息。
她站在黑暗狂流的中心,却忽然回头,看着她身边的男子。
那黑色清亮的眼,有深深的寂寞,和一丝温暖。
暗黑法师收回目光,不再言语,踏上一步,伸出右手中指在暗黑法杖上划了一下,然后放在了“黑暗盔甲”的上方。
手指慢慢流出了一滴血。
绿色的,魔兽般的血滴。
血滴落下,落在黑色的盔甲之上,缓缓渗入。
白光减弱了下来,轻轻笼罩着前方那黑色的盔甲,只见在片刻之间,盔甲竟仿佛呻吟了一声,如被封印万年的嗜血魔兽,重新喝到甘美血液,发出满足的嘶吼。
那滴绿色血液分成无数细丝,以肉眼难见的速度从头顶流遍全身,隐约中看去,如绿色的火焰在它身上燃烧。
之后,整个世界安静了片刻。
再看它时,那盔甲已得新生,亮丽的黑色在无声狞笑。
“它是你的,青瞳。”暗黑法师淡淡道。
※※※
纳斯达帝国,苍云走廊。
雄伟的龙山脚下,数十万半兽人在此劳动,努力地适应着新的生活环境。
一列奢华的车队从大路上缓缓走过,大量精锐的士兵警惕地在四周护卫,严密地注视着道路两旁,无数高大强壮,看去狰狞可怕的半兽人,同时,不时有半兽族人抬头向这些人类看去,眼中满是敌意。
希丽娅放下窗帘,紧皱眉头,陷入深深沉思。
克顿城下,城门大开,士兵整齐的列队。道路被洗涤一清,闲杂人等都已被命令走开。
春天的风从苍云走廊吹来,吹动军旗,吹拂在士兵脸上。
暗黑法师站在城下,耐心地等待着,在他身后,并排站着杰夫,青瞳,杰拉特,艾尔文和阿利耶。而在他们的身后,城墙上下,满是军容鼎盛的士兵。
每个人的目光,都望着风吹来的方向。
终于,有轻微的喧哗声传来,车队出现了。
那是走在阳光中春风里的一列车队,那是这般华丽的一列车队,春天的温阳下,它反射着彩虹般的光芒,无数的宝石珍钻装饰着最奢华的那辆车,带着不可一世的气势,出现于众人面前。前方的卫队分立两旁,威武雄壮,锋利的刀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耀人眼目,那吸引全部眼光的车辆,缓缓停在了黑袍男子前方不远处。
“纳斯达帝国,希丽娅公主殿下!”车旁的侍者高声呼喊。
微风起处,吹动车门上的珠帘,依稀看见,那艳丽女子端坐的身姿。
艾尔文面带微笑,下意识地就要下跪行礼,迎接这高贵的公主。然而,只在片刻间,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屏住了呼吸。
春风留恋地在美丽的珠帘上打了个滚,依依不舍的向前而去,吹到那暗黑法师,把他黑色的衣袍轻轻舞动。
但他赫然立于原地,手持暗黑法杖,纹丝不动。
原本热烈的气氛凝结成冰,片刻间突如其来的压力冲上心头,城上城下,克顿城边每一个人,仿佛耳边都有“嗡”的一声闷响,紧张地绷紧了肌肉。
无数的目光,望向那孤独而骄傲的背影。
艾尔文紧紧盯着暗黑法师的身影,只觉得喉咙发干,内心中一个声音不停嘶吼:“反了,反了,反了……”
冷汗湿透了他的内衣,他很想跪下,他很想表明立场,可是,那无形的威慑之力,从前方黑色背影中源源而来,令他无法抗拒。
他侧眼向并排的同僚看去,见那四人都望着暗黑法师,但神色各异:杰夫脸上阴晴不定,似乎犹豫着什么;青瞳则深深凝视夏尔蒙的背影,脸上有决绝之色;阿利耶脸有讶意,但神色从容,不见有丝毫紧张;而半兽人族长杰拉特却眯起了他红色的眼,嘴角边竟有一丝会心的微笑。
不过相同的是,很明显的,这四个人在看到暗黑法师的举动后,即使有人吃了一惊,却都暗黑法师一样,没有丝毫下跪的意思了。
龙山脚下,克顿城边,悠悠天地间,却在此刻,一片死寂。
暗黑法师苍白的脸,冰冷的眼,他一个人黑色的身影,却笼罩了前方整列车队,无数卫兵。
心跳,这般剧烈!
呼吸,如此困难!
前方的暗黑法师,连同他身后高大雄伟的克顿城,城上城下无数的士兵,竟已化为一体,如龙山一般势不可挡地压来。
车前的侍者下意识地握紧自己不知为何颤抖的手,再次高喊:“纳斯达……”
不料才叫了几字,却发现竟已失声,喊不下去。他喘息不止,汗出如浆,几乎立刻就要在这巨大压力之下崩溃,直到他听到了那如梦幻银铃般的声音。
“夏尔蒙公爵大人,”那声音从珠帘中传出,打破了这片寂静,“梵心一别,今日再见,怎么会是这种排场啊?”
夏尔蒙冷冷地注视着那道珠帘之后的人影,道:“希丽娅公主?”
那女子轻声低笑,如珍珠坠盘,忽地,一只雪白纤细玉也似的手伸出珠帘,把珠帘往旁一拉,走出了一个盛装女子。
刹那间人们再次屏住了呼吸,无数的目光为之痴迷。那女子面带微笑,站立车上,万千风姿,只觉得天静了,地摇了,白云苍狗,悠悠岁月,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华丽的车辆,只配她的坐骑;奢华的衣裳,是她美丽的点缀;人间的哀愁,都离她远去;世上的荣耀,都集于她的一身。
那是怎样一种不可一世的,骄傲的,耀眼绚目的美丽啊!
她微笑着,带着以外的宽容,望着前方的黑袍男子,道:“不错,我是希丽娅。”
这时,她身后的珠帘又动了起来,然后被人一拉,从车里又走出了一个少年。
他似乎有些羞涩,还带点胆怯,向前方无数的士兵看了看,又看了暗黑法师一眼。
夏尔蒙皱了皱眉,向他看去。
感觉到那冰冷寒意的目光,少年的身子缩了一下,向希丽娅*去,站在她的身后。
希丽娅微笑地看着他,眼里有疼爱之色,然后转头向暗黑法师道:“这是我的弟弟,特雷斯王子。”
夏尔蒙向她看去,希丽娅微笑相对。
仿佛,一只狰狞的暗黑魔兽,与一个美丽天使,彼此对峙。
忽地,暗黑法师笑了笑,顿时,整个天地间的气氛也似乎缓和了一些。他侧身,伸手,向克顿城的方向,让出了一条路来。同时,他的五个部下,也立刻站到了他的身后。
但他依旧没有行礼的意思。
希丽娅脸色微变,旋又如常,迈步下车,向前走去,特雷斯紧紧跟随。
那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
纳斯达帝国,梵心城。
夜已深,黑暗笼罩着这座伟大都市。
天空中飘着小雨,打湿了街道,不见有人影出没。在清新的空气里,是兀自冰冷的春寒。
在这城市的角落,不起眼的一间府邸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独自一人站在屋中窗旁,向外看去。
那里是黑暗的天空,还有吹来的冷风。
他深深吸气,感觉着此刻自由的滋味。
有多久,没有这般自由的呼吸?
世间繁华,权势**,如绳如网,我们困于其中,是苦是乐?
深夜梦醒,你在黑暗中轻轻喘息。
回首往事,会不会有些许后悔?
这一张网,你能不能跑开?
你愿不愿跑开?
这男子微微低首,仿佛想着什么,眼睛明亮,目光炽热。
忽然,屋外传来低沉的脚步声,他眉头一皱,已听到屋外有人低声喝问:“什么人?”
来人低低地说了几句,夹杂在风雨声中,听不清楚,但听门外护卫追问了几句,便再无声音。
“咭呀~”,木门被人推开,来人踏进小屋,一眼便看见了窗前男子的高大背影,低低笑了一声,反手把门关上。
高大男子回头,转身,面对着来人,淡淡道:“许久不见啊,奥特侯爵。”
矮壮身材,头上秃顶的前开兰王国驻纳斯达帝国公使奥特侯爵,一整衣装,正色端容,向这男子行了一礼,道:“多谢殿下接见。”
那男子哼了一声,道:“我们是有些交情,但如今你我两国交战,你还有何话说?”
奥特脸色不变,从容道:“当今乱世,利字当头,岂有永恒不变之事?乌勒殿下你智略过人,如此说话,却是笑话我了。”
纳斯达帝国二王子乌勒眼中精光一闪,道:“好。那你且直说,今晚约我到此相会,有何用意?”
奥特也不犹豫,立刻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乌勒,道:“我国弗罗斯特陛下有一封信让我转交给殿下。”
乌勒目光一凝,盯住奥特手中的信,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奥特微笑道:“殿下看过信后,自然明白。”
乌勒眉头一皱,深深看了奥特一眼,接过信,忽然冷笑一声,道:“你们开兰贼子,趁人之危。如今战事不类,却又出此卑鄙下策,无耻!”
话音为落,只见他双手一撕,“嗤”的一声,将那信一撕两半,扔在奥特脸上。
奥特脸上肌肉一抽,似乎被扔疼了,但他立刻恢复了正常,微笑道:“殿下,请息怒,且听我一言。”
乌勒余怒未息,但眼中异芒一闪,冷冷道:“你说。”
奥特坦然道:“殿下说的不错,我开兰王国的确是趁人之危,在贵国大败于玛咯斯之际挥兵南下,侵略贵国。”
乌勒哼了一声,怒道:“那你还有话说?”
奥特神色中居然还是没有一丝惭愧和内疚的样子,道:“请问殿下,换了你处于我国立场,可会如此么?”
乌勒忽然一窒,高大身子震了震,但立刻反应过来,义正严词道:“胡说,我乌勒堂堂男子,怎会做此无耻之事?”
奥特嘴角边有一丝微笑,道:“殿下果然英雄,小人自问不及。但我还要请问殿下,若巴兹陛下大胜而归,那么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
乌勒冷笑一声,却不说话了。
奥特看在眼底,继续道:“那自然便是我开兰了。其实巴兹陛下野心勃勃,天下无人不知。我开兰为求自保,不得不做些事情。”
乌勒冷笑道:“哦,如此说来,你们侵略我国,反是正当自卫了?”
奥特失笑,道:“我自然不会如此以为,只是这世间之事,若等你们恢复元气再来北伐开兰,倒不如我们呢趁乱南征,就算不能灭了纳斯达,起码也削弱几分力量。其间关系,想必殿下可以轻易想通吧?”
乌勒盯着奥特看了半天,忽道:“好了,不要再拐弯抹角了。你今晚的来意究竟是什么?”
奥特即道:“好,痛快。事情是这样的,弗罗斯特陛下觉得南征至今三月有余,竟无寸功,已无进行下去的必要了。但若就此退兵,只怕巴兹陛下怀恨于心,将来反扑,实在不好。”
乌勒道:“那要怎样?”
奥特紧盯乌勒双眼,道:“陛下以为,巴兹陛下四子之中,唯有乌勒殿下你明白事理,可当大任。但殿下你目前情势不明,即位可能不知几何?若殿下能登大位,则弗罗斯特陛下深感欣慰,想必以殿下之才,必能保持两国和睦。为此,我开兰愿意为殿下尽绵薄之力。”
乌勒默然半晌,道:“弗罗斯特陛下究竟是何用意?”
奥特忽然微笑,竟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乌勒。
乌勒大讶,迷惑地看着奥特。
奥特笑道:“弗罗斯特陛下深知殿下你英雄人物,性情刚烈,故命我准备两封同样信件。看来他老人家虽与殿下你从未相见,但却是你的知音啊!”
乌勒深深吸气,掩去眼中惊意,沉吟半晌,终于从奥特手中接过信,正要拆开,忽又抬头,道:“弗罗斯特陛下他还有什么话么?”
奥特微笑道:“没有了。但他老人家有说,此事关系重大,想必殿下你要仔细思考,让我交代清楚后便离去,静等殿下回音即可。”
乌勒一点头,道:“好,如此最好了。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奥特一行礼,也不多说,转身出门而去。
听着门外脚步渐渐消失,乌勒紧皱眉头,看着手中的信,竟感觉如山般沉重。
终于,他撕开了封口。
良久……
屋中传来了他低沉的笑声,笑声中还有不屑之意。隐约中,有他低低的自语:“老贼,这般低劣计谋,亏你也想得出来。哼,还不是被我一眼看破。”
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过了片刻,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又自言自语道:“不过邓肯那老家伙和大哥走得太近,又有军权,人还顽固,哼,实在可恶!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