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背信弃义的家伙”不见了。
激动、癫狂、心烦意乱、胆战心惊、忐忑不安,几经希望与失望,昂梯菲尔师傅再也经受不住这数不清的折磨了。
人的体力、精力总是有限度的。这位近海航行的船长,也不可能例外。朱埃勒那位历尽艰辛的叔叔一被扶回旅店,就卧床不起,发起高烧来,烧得胡言乱语,其后果不堪设想。种种尔虞我诈的场景萦绕在脑际。这场远征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刻,一下子中断了,再进行新的探索也无济于事。那笔巨额财富,人们大概永远找不到它的去向了。第3小岛隐没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汪洋大海上。唯一能提供小岛确切位置的文件,被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教士毁掉,化成了灰。即使严刑拷打他,他也不会把那纬度说出来,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是的,圣马洛人的理智怎能经得起这最后的打击呢,实在令人担心。请来一位医生,他认为病人不久便会神经错乱。
大家不惜一切给他治病。他的朋友吉尔达·特雷哥曼和他的侄子朱埃勒寸步不离、守在一旁。如果他康复的话,他们真的该得到他的报答呢。
一回到旅店,朱埃勒便把情况告诉了奥马尔。萨伍克通过奥马尔才得知教士拒绝交出纬度。可以想象,此刻,假纳吉姆该是多么恼火,但这次怒火并未外露——料想那个倒霉的公证人准得又挨一顿痛打。假纳吉姆可算费尽心机,他大概设想,昂梯菲尔搞不到的秘密,他可能弄到,并且为己所用。为此,他全力以赴。人们发现从那天起,他在旅店一直就没露面。
至于驳船长,当他听完朱埃勒讲述了对教士的拜访之后,说道:
“我看事情到此了结了,对不对,小伙子?你看呢?”
“的确,特雷哥曼先生,在我看来,让那个顽固家伙开口,实在不可能……”
“真是咄咄怪事,亿万财富……他竟然不受!”
“哼,亿万财富!”青年船长摇着头反驳了一句。
“你不相信吧!朱埃勒?……那你可错了!”
“您变化可真大呀,特雷哥曼先生!”
“哪里话……只不过,自从找到钻石以后罢!当然,我不是说亿万法郎就在第3号小岛上,但是,总有可能呀……糟糕的是,那个教士不肯配合,小岛的位置就甭想知道了!”
“好吧,特雷哥曼先生,尽管找到了那两颗钻石,我还是认为那位总督玩弄了一场大骗局……”
“你那可怜的叔叔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朱埃勒,现在最紧迫的是使他从中解脱出来!但愿他的大脑神经受得住!我们就像慈善的侍女那样来护理他吧。当他病体康复后,他或许会改变主意的……”
“啊!特雷哥曼先生,他怎么会不想回到高房街的家宅去呢?”
“小伙子,你呢?你也回到我们可爱的爱诺卡特的身旁!……对了……你给她写信了吧?”
“我今天就给她写信,特雷哥曼先生,我想,这次可以通知她,我们肯定会返回家园了!”几天过去了,病人的情况没有变坏。开始烧得很厉害,后来慢慢降下来了。但是,医生对病人的理智仍然放心不下。说实在的,他已判若两人。不过,他还认得出他的朋友特雷哥曼,侄子朱埃勒以及未来的妻兄。说句心里话吧,塔莉丝玛·赞布哥小姐,她已近过半百,在马耳他的闺楼上,心急如焚地窥探着丈夫的出现……然而,没有财宝,便没有丈夫,因为二者是互为依存的。
驳船长、朱埃勒都离不开旅店。病人不停地呼叫他们。他要求他们日夜守在他的房间,听他诉说苦情,谩骂不休,特别对那个教士的威胁。他叫嚷要跟他打官司,到宗教法庭去,到镇法院去,去找英国司法行政官,甚至到最主刑事法院,直至向爱丁堡法院起诉……法官能够迫使他讲话的……当一个字在这个国家便能吐出亿万法郎时,缄口不言是绝不会允许的……教士为此将受到最严厉、最可怕的惩处。如果绞刑架不是用来对付这类坏蛋的话,该吊死谁呢!……
昂梯菲尔从早到晚喋喋不休。吉尔达和朱埃勒轮流守护他,只有在他发作时,两人才一块看护。病人要跳下床,跑到梯尔克麦勒教士家去,用手枪砸碎他的脑袋。这时,只有驳船长的强有力的手腕子才能把病人拖住。
因此,尽管吉尔达十分渴望观赏一下爱丁堡这座雄伟的石头城,也不得不放弃了。当他朋友病情好转,或者至少在恢复平静之后,再补偿这损失吧……那时,得去看看苏格兰过去的王宫、奥利赫德宫、皇室的住房、玛丽·斯图雅特的卧室,该卧室仍保持着她失宠时的样子……他还想登上诺卡特山,直到卡斯特尔。卡斯特尔高傲地耸立在火成岩的山石上,从那儿,还可眺望苏格兰雅克四世和英国雅克一世降生的那间小屋。至于阿赫杜尔·斯阿特山,他是一定要爬上去的,从西边看,这座山好似一只睡狮,卧在海拔247米以上,从那儿可纵观全城,城市坐落在山峦之上,和凯撒城颇为相似。站在山顶,视野可一直延伸到利思城,它是爱丁堡在福思湾的真正的港口,向远望去,是漫长的海岸,邦·洛蒙、邦·勒底峭壁以及拉买尔木尔·依尔群峰,再往远方,则是无边无涯的大海……
大自然的风光美不胜收,人间奇迹巧夺天工。由于教士的固执态度,财宝丢掉了,驳船长为此也感到十分惋惜。此刻他又不得不守在那位急性子病人的床头,不能去观赏一番美景,实在心急如焚。
因此,我们这位大好人只好透过旅店半开的窗户,眺望那著名的沃尔泰斯考斯建筑,它那峨特式的屋顶耸入天空近200尺,里边有当地著名小说家所创造的56个英雄的形象。
当吉尔达的目光移向卡尔敦·希尔时,他瞥见了天文馆上的金色大圆球。当太阳越过子午线时,圆球低垂下来,表明这一时刻的到来。
这有什么可看的!……它一直就是这样的!
使梯尔克麦勒教士大得民心的传闻最近在卡诺卡特区,接着在全城流传开来。人们说这位教士是一位言行一致的人,他刚刚拒绝接受一笔巨额遗赠。有人说几百万,甚至有几千万,可他都宁愿舍弃。教士对这流言听之任之,报纸也大作文章,版面登的全是有关卡米尔克总督埋藏在某小岛上的那宗财产消息,关于小岛的位置,已知文件的真实性,梯尔克麦勒教士一概不予否认,对其他二位继承人的消息也不提不说,况且,人们尚不了解事情的全部细节,甚至连昂梯菲尔师傅的大名也未公布于众。当然,报界也褒贬不一,有些报纸赞扬这位大师是高姿态,而另一些报纸则对他进行指责。因为,不论如何,那亿万财富总可以分给爱丁堡的穷人嘛!难道那些钱会繁殖后代不成,真是天晓得!
这笔财富本可以救许多苦难同胞,万不可以让它沉睡在海底,不为人所用。但是,赞扬也罢,指责也罢,梯尔克麦勒教士并不在意,他决心完全不予理睬。
报纸披露这些消息的第2天,人们可以想象,神甫的第一次宣教获得了多大的成功。6月30日夜晚,善男信女们成群结队,教堂里人们擦肩接踵,对面大街的十字路口都挤满了人,即使教堂再扩大两倍也还嫌太小。当教士一登上讲台,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这真和戏院一样,观众不断喝彩,演员几次三番谢幕。一亿,二亿——乃至几十亿,这就是这位不平凡的神甫可能占有的那笔财富的价值,而他却视如粪土!这位神甫又开始讲道了,人们听到下面的一句话,其效果自然非同一般。
“有那么一个人,他只须一句话,就可以从地下取出亿万法郎,但是,他就是不说,此人就在这里!”
这次,听众中自然没有昂梯菲尔和他的伙伴们。不过,在教堂的中部一个柱子后面,似乎有一个陌生的听众,谁也不认识他,约30多岁,黑头发,黑胡须,表情冷酷,面孔令人生疑。他听得懂教士的语言吗?不能肯定。但他一直站在那儿听着,在半明半暗处凝视着教士。他眼里闪着光,紧盯教士不放。
一直到布道结束,此人都是这副神态。最后在听众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他穿过人群,向教士走过去。他想和教士在一起,陪他出教堂,一直送他到住所吗?看,他已登上台阶,用双肘尽全力挤开别人,不用说,他是打算当一个追随者。
那天晚上,神甫是由成千上万人拥着他,像欢呼一位英雄那样,把他高高举起来。前面提到的那个人无声无息地紧随其身后。
当这位颇得民心的演说家走到家门前时,登上了一层台阶,向他的信徒又讲了几句话,再次引起一阵新的欢呼!然后,他进了黑暗的通道,并没有发现一位不速之客刚刚尾随着他走了进来。
街上的人群慢慢地散去,可仍然人声鼎沸。
当梯尔克麦勒教士登上通往第4层的狭窄楼梯时,陌生人比猫走得还轻,蹑手蹑脚地尾随教士溜了进来。
到了楼梯尽头处,教士走进他的房间,随后关上了门。
另一个人停在楼梯头,缩伏在一个黑暗的角落,等待着。
发生了什么事呢?……
第二天,这所房子的其他房客们没看到教士按惯常的时刻走出家门,为之感到惊奇。甚至整个上午,人们都没看见他。好多来拜访他的人都吃了闭门羹。
这确实令人生疑,于是,下午一位邻居报了警,警官和警察来到教士的住所。他们登上楼梯,敲门,没人应答。于是他们破门而入。
那是什么场面啊!门撬开了,他们走进去……把房间彻底搜寻了一遍……原来,衣橱打开了,从里面取出的衣服扔在地上……桌子弄翻了……台灯躺在一个角落里……书和文件撤了一地……被子扔在床边。瞧,梯尔克麦勒教士被牢牢地挂在床上,嘴被堵着……
人们赶紧抢救,嘴里堵得那么严实,教士已奄奄一息……有多长时间了呢?……只有他才能回答,如果能苏醒过来的话……
必须给他按摩一番。幸好,连衣服都不用脱,因为他几乎是光着身子,衬衫被剥去了,胸和肩膀完全裸露着。
当一名警察按常规给他按摩时,警官禁不住惊叫了一声。他突然发现印在教士左肩上的字母和数字……
事实上,一个非常明显的棕色纹身,刻在教士的白皮肤上——上边刻印着:
北纬77度19分
这下子全明白了,那就是费尽心机寻找的纬度啊!……这是教士的父亲的良苦用心啊!他为了使纬度不致丢失,当他儿子年轻时,将其刻在他的肩膀上了,就如同写在记事簿上一样……
记事本可能会丢失,肩膀可丢不了!……事情就是这样,尽管教士确实烧毁了总督给他父亲的信,梯尔克麦勒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以如此奇特的方式记载下来的数字,他还从未产生过好奇心,借助镜子读一下。
但是,当教士熟睡时,那个潜入者肯定读过了……是的,就是这个坏蛋,他搜遍了柜橱,翻看文件……就在此时,教士发现了他……两人搏斗一番,那坏蛋将教士绑了起来,堵上嘴,便逃之夭夭了。留下的是半死的教士……
这就是人们从梯尔克麦勒嘴里获悉的细节。教士经抢救,终于苏醒过来,叙述了发生的一切……在他看来,此举与价值上亿法郎的秘密有关……
教士和凶手搏斗时,已完全看清其面孔,甚至能准确地说出作案人的特征。为此,他讲到了接待过两个法国人和一个马耳他人的来访,并说这些人来爱丁堡就是为了向他询问有关总督遗赠之事的。
这对警官倒是一个线索,他立即开始了调查。两小时后,警方得知,所说的外国人下榻帝国旅店已有好几天了。
昂梯菲尔、赞布哥、吉尔达、朱埃勒、奥马尔这次都是幸运儿,他们以无可争辩的事实证明他们与此案无关。圣马洛人从未下过病床;青年船长和驳船长寸步未离过房间;银行家和公证人也是片刻未离旅店。况且,他们之中谁也不和教士所说的特征相符。
因此,我们的探宝者没有被捕。
不过,还有个萨伍克呢……
对啦!作案人是萨伍克,为了把教士的秘密弄到手,他才干出这一手的……现在他已读过了教士肩膀上的数字,从而控制了全局。此外,他手中还有在马永巴湾的小岛上得到的经度,这样,他便掌握了确定第3小岛位置所需要的全部条件。
苦命的昂梯菲尔啊!这最后的打击可真的要使他发疯了。
根据报纸披露的情况,昂梯菲尔、赞布哥、吉尔达和朱埃勒完全明白了,对梯尔克麦勒神甫下毒手的正是勃·奥马尔的见习生。因此,在获悉纳吉姆溜走之后,他们确认:第一,他已知道了纹身的数字;第二,他已经出发,奔赴新的小岛,去挖掘那笔巨额之财。
朱埃勒显得不以为然。我们知道,他对纳吉姆早就半信半疑。吉尔达和青年船长有共同的想法。至于昂梯菲尔和赞布哥,却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幸好,他们找到了公证人这个出气筒。
不消说,奥马尔比任何人都清楚,是萨伍克干的坏事,他用不着迟疑,就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因为,他了解萨伍克的企图,知道他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亡命徒。
遵照叔叔的命令,朱埃勒去找奥马尔,把他领进病房。病人,难道在紧要的关头,还能继续病下去吗?况且,医生也说过是肝阳上亢,昂梯菲尔正可以借此良机大发一通肝火,发泄过后便会病愈的。
不幸的勃·奥马尔受到何等对待,这里也就不打算赘述了。
他首先不得不供认对教士采取的行动是一次预谋抢劫……是的,倒霉的奥马尔!……盗窃是纳吉姆的惯技!……这书呆子怎么选他当见习生呢?又怎么总是带着他来协助执行遗嘱?……现在这个流氓,对,这个流氓逃之夭夭了,他掌握着第3号小岛的方位,他将会占有卡米尔克的一亿法郎……
要想逮住他是不可能了!……这埃及的土生土长的匪徒,他口袋里的钱足以用来隐匿罪行,逍遥法外……
“啊!萨伍克……萨伍克!”
这个名字从公证人嘴里吐出来,朱埃勒的猜疑得到了证实……纳吉姆不是真的,而是姆哈德之子——萨伍克,卡米尔克总督已剥夺了他的继承权……
奥马尔想收回脱口而出的名字……他那慌张的神色、失魂落魄的样子,充分说明朱埃勒没有搞错。
“萨伍克!”昂梯菲尔重复着,一下子蹦下了床。
当他说出这个令人厌恶的名字时,两颊用力过猛,嘴里的小石子像一颗子弹似的射了出来,正好打在公证人的胸口上。
诚然,那颗弹丸不会把他打翻在地,但至少是挨了一脚——这一脚够厉害的,正踢在下腰,奥马尔两手捂住肋骨,几乎被打成肉饼。
肯定是萨伍克干的,他早就发誓要千方百计把财宝弄到手。他那罪恶的企图,连昂梯菲尔师傅也惧怕他三分。
昂梯菲尔把水手骂人的脏话全用上了,大骂一顿之后,他感到了真正的快慰。只见那奥马尔弯着腰走回自己的房间,真解气。昂梯菲尔从此,反而很快得以康复,这是本城一家报纸上在那件事发生过几天之后披露的。
众所周知,报社记者们可真神通广大呢!他们无所不知,无孔不入。当时记者已开始介入公私案件。这些人异常机敏、善于辞令,简直可以充当一个新的执法机构的警察。
一位记者,相当机警,偶然获悉梯尔克麦勒的父亲在其子左肩膀上纹身,就将其摹制下来,刊登在一家日报上。那天,该报的发行量竟从1万份猛增到10万份。而后,这条新闻在苏格兰便家喻户晓了。再后是大不列颠,整个英国、欧洲,甚至全世界都知道了第3号小岛的著名纬度。但没有经度也白搭。
可是他,昂梯菲尔师傅却掌握着经度,并且和萨伍克手中的那个经度完全一样。朱埃勒给叔叔拿来了所说的那张报纸,一看到纹身,他便甩掉了被单,跳下床来……病全好了。那帝国医科权威或爱丁堡大学的医生都从未治好过这样的病人。
银行家赞布哥、吉尔达、特雷哥曼、青年船长合力来劝阻昂梯菲尔师傅都枉然,据说强烈的宗教信仰可治病,那么,对财神爷的信仰为什么就不会产生同样的奇迹呢!
“朱埃勒,你又买地图了吧!”
“买了,叔叔。”
“马永巴湾文件上所提供的第3号小岛的经度是东经15度11分吗?”
“是的,叔叔。”
“教士左肩纹身的纬度是北纬77度19分吗?”
“是的,叔叔。”
“好吧……找找第3号小岛在哪儿?”
朱埃勒取来了地图册,翻到北方海洋地图那页,准确地量了经纬度交叉点,回答道:
“斯匹次卑耳根群岛,在大岛的南端。”
“斯匹次卑耳根?怎么,卡米尔克总督在地球北端选择这样一个小岛埋藏钻石、珠宝、黄金……假定说这是最后一个小岛的话……”
“启程,”昂梯菲尔师傅喊道,“今天就动身,但愿我们能找到一只即将开航的船!”
“叔叔……”朱埃勒喊道。
“不能让那个可恶的萨伍克抢在我们前边!”
“你说得对,我的朋友。”驳船长说。
“启程!”皮埃尔·塞尔旺·马洛用命令的语气重复道。
“通知公证人那混蛋,既然卡米尔克总督要他在挖掘现场!”
大家只好从命。银行家完全赞同昂梯菲尔师傅的意见。
“还算幸运,”青年船长说,“那位恶作剧的总督没把我们打发到地球的反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