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山,灵谷寺。
曲径通幽处, 禅房花木深, 道路两旁,几棵参天苍树挺立着;羊肠小道间, 阴凉袭人, 参木深绿,桂花缭绕飘香, 寺内,佛光普度众生。
昏暗的月光下,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在路上。
周斯越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顶头灯, 下了出租就给她套上, 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微微俯着身子,一手拿着黑色的头灯, 一手拨她的头发,低声:“别动。”
丁羡使劲儿向上翻着眼皮看, 只看见一个黑色的灯头挂下来,“隧道工?”
周斯越哧得笑了声:“我还盗墓呢。”
说完, “啪嗒”一声, 自顾自罩着她的脑门给她扣上。
丁羡尖叫:“压着我刘海了。”
周斯越那手给她把刘海用食指拨出来,温热的指腹触到她的额尖,低声:“好了?”
“嗯。”丁羡低头。
周斯越勾笑,下一秒低头给自己把头灯戴好。
“在这等我回来。”
他说。
那年还没有小黄车出租,周斯越不知道在哪儿弄来一辆自行车, 骑到她面前,停住,一只长腿撑在地上,弓着背看她:“上来。”
丁羡低头看看自己的白裙子,压着裙边,侧着身子坐在后座上。
以前念书的时候,周斯越有一辆山地车,后座没法坐人,两人出去玩的时候也没法骑,大多都是一边推着车一边陪她走路,其实好几次丁羡想说,你个二傻子,后座不能坐,我坐前边儿呗。
哪儿好意思。
不过现在想来,什么时候回去骑那山地车试试。
“好了?”
丁羡点头。
“抓着我。”周斯越回头看她。
一只白嫩的手扶上他的腰,“好了。”
夜里行人无几,月光清凉。
风飞扬,单车响,车轱辘滚在漆黑的柏油路面上,全是青春的印记。
往年七八月乃至十月,这里看萤火虫的人多,天南地北的人兴冲冲一股脑儿往这儿赶,兴许看的人还比萤火虫多。
周斯越直接绕开灵谷寺大门,穿进左边的马路上,沿路骑到流徽湖才停下车。
湖面泛着银色的波光,水光在月色下轻晃。
湖面两边是丛林,如今这月份,灵谷寺里几乎已经很难再看到萤火虫了,而这片丛林是刚未开发的处女地。
“你你你……带我来这儿看萤火虫?”
也不完全是,去年来南京找蒋沉的时候,路过灵谷寺,他打小信奉科学,不信神佛。但他母亲信佛,迁居南方前,跟他说起周家来退婚的事儿,顺便又提了一嘴当年她跟丁羡去雍和宫上香的事儿。
李锦荟那阵状态极差,被突如其来发生的事情打击的心灰意冷,说话也没什么力度,“你那年参加数学国赛,我邀她去雍和宫上香,无意间听见她许愿,说得全是关于你,那会儿我就觉得那丫头喜欢你,我还跟你爸说了这事儿,犹豫着要不要找你俩谈谈,后来又怕你没那意思,怕伤了那丫头的心,我跟你爸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只是没想到,出了事儿,她们家就着人来退婚了,真叫人心寒。”
周斯越在无梁殿外站了好半会儿,将母亲那番话颠来倒去想了好几遍,高大修长的身影难掩疲倦。
那阵宽慧法师正好在寺内,见他在门口立了半晌也没进去,便着小僧过去跟他招呼。
关了禅门,里头空无一人。
佛法见者便是缘,道者便是心,心缘不两结,皆是一场空。
有缘便多说了两句,宽解是宽解了不少,离开的时候,周斯越在殿外上了一炷香,随便许了个心愿。
在他转身离开时,宽慧法师着小僧告诉他:“许了愿,便要还愿,不然,要再许就难了。”
他当时摸了摸鼻尖,心道,还愿又是一柱香钱,这宽慧法师还挺会做回头生意的。
至于愿望,他当时随便许的,就希望那丫头过得自我些。
今天主要是来还愿的,至于这萤火虫,也是纯属碰碰运气,心道这小丫头肯定没怎么见过,带她开开眼界。
谁知道,丁羡哈哈大笑:“你果然是城里的大少爷。萤火虫我们那很常见好不好?小时候我还抓一窝封在塑料瓶里,一天抓一窝,这窝灭了,那窝接上,盈盈不断的。”
“……”
周斯越觉得相当没有面子,这丫头也真是越发大胆儿了,以前哪敢这么跟他说话,现在是敢往他头上爬了,直接转身从丛林里出来,表情冷淡:“那算了,回去吧。”
擦着姑娘的肩而过,被人一把拉住手腕,丁羡兴奋地往里冲:“别啊,来都来了,姐带你去抓,抓这个我可是一把好手。”
小姑娘的手冰凉又软,捏着他结实的手腕,触感微热,周斯越没动,抻着手臂,低头睨着被她捏着的地方,小姑娘的心思全被萤火虫带跑了,双眼放光地看着他,又拉了一下,催促道:“走啊!”
周斯越反手拉过她,握住她的手,低嗯了声,然后以十指相扣的形式拉着她率先迈着长腿踏进丛林里。
丁羡终于意识过来她被人牵手了。
他的手掌宽厚干燥,很大,干净修长。
在漆黑的丛木林里,丁羡被人拖着走,头顶月光,脚踩清辉,身前人背影高大,光看着他被氤氲月色笼罩的背影,都觉得心跳加速。
丁羡觉得自己真没出息,被人这么牵一下就脸红耳赤心跳狂奔要爆炸,怎么他就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刚这么想着,一转头,就着微弱的头灯,她看见了少年微微泛红的耳根。
……
她努力忽略那只始终牵着的手,开始专心致志找起萤火虫来。
真的是,一只都没有。
半个小时后。
两人寻了处地坐下,丁羡把头灯摘下来,闷了一脑门汗,用手擦了擦,说:“下回带你去延平抓吧,两天两夜都抓不完。”
周斯越在她身边坐下,微微曲着一条腿,手轻松的搭在膝盖上,懒洋洋道:“随便。”
气氛忽然静了。
这个树林环境有点像高中时后山的那个小树林,那会儿教导主任天天爱拎着个手电筒在树林里巡逻,偶尔还能拎出一两对“小情侣”。
他俩那会儿可不会这个,钻小树林那都是孔莎迪和宋子琪干的事儿。
结果,丁羡刚想到这儿,手机就叮铃铃的响了,在这静谧地夜里,刺耳的很,周斯越低头看了她一眼,都忍不住蹙了蹙眉。
丁羡接电话,周斯越撑着草地身子往后挪了挪,直接靠在身后的树上,叼了根烟在嘴里,然后去摸打火机。
电话那头是孔莎迪,声音激亢高昂地大喊了一声:“羡羡!!你在哪儿?!”
嗓门大的连周斯越都听见了,拢着火低头把烟吸燃的时候还扬了下唇,似乎在笑她怎么还跟高中似的咋咋呼呼。
丁羡看了眼靠着树抽烟的周斯越,低声说:“我在南京。”
“你怎么跑南京去了?”
“参观一科技展。”
“我在北京!”孔莎迪差点儿哭了。
“你在北京做什么?!”
“来找你玩啊。”
“你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我想给你个惊喜啊,谁知道你跑南京去了?周斯越呢?!他在北京么?!不行我投奔他两天。”
丁羡又看了眼周斯越,握着话筒,低声说:“他跟我在一起。”
“啊!!!!!!!!!!!!!!!”
尖叫声刺耳,丁羡把话筒拉里耳边,直到两秒后,那边收声,她才贴回耳边,就听孔莎迪说:“你俩单独出去旅游?!”
丁羡急了,给她解释:“不是单独,是一个科技展,系里一起的,好几个同学呢。”
孔莎迪哪听得进解释,“怎么就偏偏选中你们俩了?嗯嗯?把话筒给周斯越,我要跟他说两句。”
“说个屁。”
这一下把正在抽烟的周斯越都给吸引过来了,叼着烟打量她急跳脚的模样。
下一秒,丁羡认命地把手机递给他,“孔莎迪要跟你说话。”
周斯越接过,靠着树,把烟取下来,一只脚曲膝,手搭上去,话筒递到耳边,“干嘛,都给她急出脏话了。”
孔莎迪在那话那头呵呵笑。
“你为什么跟我羡羡单独约会?”
“关你屁事。”周斯越吸了口烟,淡声。
“啊呸,好歹我也是你曾经的弟妹,就这么不待见我?”
“有人待见你就行了,不至于我也要待见你吧。”
“对,你待见羡羡就行了。”
周斯越握着话筒,低头笑了下,没作声。
“行了,问你件正事,宋子琪联系过你没有?”
“嗯。”
“他是不是被学校开除了?”
“谁跟你说的?”
“你甭管,我就问你这事儿是不是真的!”电话那头的孔莎迪忽然激动起来,“周斯越,我孔莎迪可一直拿你当朋友啊,你他妈千万别骗我!!!”
周斯越低头把烟拧灭,忽然站起来,一只手抄进兜里,说:“还没开,留校察看,背了个处分。”
“什么处分?”
“五年内禁飞。”
孔莎迪骂了句操,“你俩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见面再说。”
电话挂了,周斯越把手机换给丁羡,重新在她身边坐下。
“你说宋子琪被禁飞了?”
“嗯。”
“为什么?”
“不知道,他没说,但这事儿已经定了,不会改变的,前阵过来找我的时候,我都以为这丫出去挖煤了,颓得不行。”
说到这儿,丁羡忽然盯他看。
周斯越被她盯的发毛,“干嘛?”
丁羡转回头,悠悠地说:“前阵也有个人在玩颓废呢,你们几个兄弟都一个德行。”
周斯越哂笑,“我说没有,你信不信?”
四周宁静,不远处的灵谷寺佛音袅袅,钟声悠远。
丁羡蓦然转头看向他,怔愣盯他半晌,似乎在忖度他这话。
周斯越微抬下颚,也转头看她,视线在静谧的夜里交汇扰人心扉,比光还亮,他说:“丁羡,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确实怀疑过,这么做有没有意义,也曾怀疑过,这么做的目的,可我从来没停下来过。”
丁羡对他是盲从的,他说得每句话,她都受用,也为之倾倒。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沉着,低声说:“但接下来的路,你得跟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