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娴问完, 约莫觉得这么直接问一个男生, 倒有点难为情地说:“阿姨心里藏不住话,羡羡这孩子藏藏掖掖的事情太多,我也是没办法。”
“明白。”周斯越表示理解。
“你们学校今天补课了吗?”
周斯越看了她一眼, 若有所思半晌, 反应也很快,一只手还抄在兜里,另一只手用指尖轻轻蹭了蹭鼻尖,说:“补了,补了数学, 我俩一起补的。”
叶婉娴长哦了声,“那你对羡羡的事儿应该也不太了解了哦。”
“不太了解。”
叶婉娴叹口气:“好,那阿姨就不打扰你了, 赶紧回家吧,谢谢你送羡羡回来啊。”
周斯越从始至终保持礼貌,在平辈间他喜欢开玩笑, 跟人插科打诨, 对长辈无论对方有多么令人难以理解, 都保持他应有的尊重,跟叶婉娴道别:“您客气。”
叶婉娴站在树下目送周斯越离去,少年背影一摇一晃,消失在巷子尽头,这才叹了口气,进屋去。
丁俊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的《猫和老鼠》, 间或捧腹哈哈大笑,她扫一眼丁羡紧闭的房门,终究是没再说什么,走过去关了电视,对丁俊聪厉声道:“写作业去。”
丁俊聪不依,在沙发上打滚,大声嚷嚷,“马上就看完啦……”
叶婉娴难得没纵容他,拔了电视机插头,指着房门,“去不去?”
见她真要发火,丁俊聪也识趣得很,满脸幽怨站起来去穿鞋。
叶婉娴在身后又传来,“顺便去你姐房间看看她睡了没,没睡问她要不要吃东西”
丁俊聪跑去把丁羡房门敲得砰砰作响,扰民的很,被叶婉娴一把拎开,“算了,我自己来,你回房去。”
叶婉娴拧了两下房门没拧开,知道被她反锁了,自己这个女儿向来是头倔驴,这点她很清楚,因为丁羡向来听话,叶婉娴在她身上投放的精力很少,也一直觉得这女儿不需要自己操心,今天这一下,着实有点把她吓到,刚在门口,跟周斯越确认了今天学校在补课,现在回过神来,她也清楚自己今天的反应有点过激。
也意识到,青春期的孩子需要疏导。
“你把门打开。”
丁羡反趴在床上,脑袋埋进枕头里,头也没抬,喊:“我睡了!”
“你先打开,我跟你说两句。”
叶婉娴这人也是韧性十足,丁羡知道她不开她是不会离开的,今晚估计就得耗在她门口。
门一打开。
丁羡低着头,“您说。”
“今天头发剪了多少钱?”
“五块。”
“我给你的钱是用来吃饭和买书的,不是让你拿去剪头发做些乱七八糟的,还有下次想剪头发,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从你伙食费里扣。”
丁羡忽然明白,自己对这个家还有眷恋的原因,是来自叶婉娴偶尔的温柔,比如现在。
两人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争吵,早些丁羡不懂事的时候,经常会跟弟弟争宠而惹怒叶婉娴,两人吵过一架后,叶婉娴也都会比以前改善一点。
“最近黑板能看清吗?”
丁羡摇摇头。
“今晚把作业做了,明天带你去配眼镜,顺便给你买件衣服,这么久了,穿来穿去就这么几件,也不怕别人笑话。”
每回吵完架,好像都比以前更亲近一点。
丁羡想说不用了,衣服够穿就行了,叶婉娴也不再搭理她,自顾自进房了,她人生中第一次反抗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周一,照常上课,期中成绩放榜。
丁羡考了班级十五名,全校四十五;周斯越班级第五,全校第十。
相比较入学,两人的成绩都得到了稳步提升,特别是周斯越提升的很明显,这让刘江很是宽慰,在早自习的成绩分析上还特别点名表扬了他。
“周斯越这几次考试都发挥得很不错,人家一边忙数学竞赛,还能一边复习,你们多跟他学习。”刘江话锋一转,扫了眼第一排的何星文,剩余的话没再说下去。
“表扬我,又不是表扬你,你在那边得瑟个什么劲儿?”
周斯越瞧了眼偷着乐的丁羡,摇摇头继续写他的卷子。
丁羡小脑袋一歪,乐了:“咱俩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表扬你,我与有荣焉呀。”
周斯越从卷子中抬头,瞥她一眼,哧笑着重新低头,笔在卷子上勾画,漫不经心道:“倒八辈子大霉了,跟你捆一起。”
丁羡没理他,而是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哎,何状元都才考第六这回,你心里是不是高兴坏了?”
周斯越眼皮也没掀:“你考第六我更高兴。”
男生心思没女生细,像周斯越这种人更是懒得计较,他向来没把谁当过对手。
丁羡捋舌头,“我这种外区上来的,我就不指望进前十了,保持在重点班前二十,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周斯越:“出息。”
自那之后,七八回冷空气造访之后,北京的天彻底冷了,走在街上寒风刺骨地让人直打颤儿。月底的时候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三中的学生也减少了外出活动,全窝在教室做题,周斯越的竞赛已经进入了二试,其余的同学又要紧接着准备期末考试,班级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丁羡也能感觉到周斯越的紧张,桌上的课外书全都不见了,摆得全是奥数的试题和模拟卷。
现在忙起来,两人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别说聊天,周斯越有时候刷题刷入迷了,水也忘了灌,想喝的时候,一抬手,空了,又懊恼地抓抓头发。
小姑娘心思细,这些都被丁羡看在眼里,下课的时候顺手帮他把水添满放回去,周斯越也浑然不觉,等喝到嘴里才惊觉这杯里哪来的水。
想了几秒,猛然转头看着丁羡半晌,那小孩正低头趴在桌上抓耳挠腮地解一道简单代数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好久没管她了,他给人把卷子抽过来,摆在中间,低声跟她说解法。
“我自己能解。”丁羡想抽回来,被他用厚实而修长的手臂牢牢压住,周斯越自顾低头写,没搭理她,一边写一边说:“最近没时间管你,你不懂就自己问,别不好意思,反正除了我,没人知道你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丁羡一边对他恨得牙痒痒,一边又喜欢他无法自拔。
不过丁羡也不敢再问他,他时间紧张,又怎么好再让他为自己的事情分心,那天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在门口遇上了正巧来问问题的刘小锋,本来两人除了那次运动会也没什么交集。
刚巧那问题丁羡也不懂,就趁势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回来的路上两人还讨论上了,发现水平差不多,挺投缘,加上刘小锋为人憨厚,也不爱怼人,教题目又耐心。
于是,两人莫名成了战友。
直到,周斯越在丁羡的桌上发现了刘小锋的作业本。
蓦然又想起那天丁羡妈妈的话。
莫名的,心里有点燥。
这天中午,丁羡跟刘小锋从办公室问完问题回来,刚坐下,周斯越把笔一摔,站起来走了。
丁羡莫名看了眼少年略有些负气的背影。
周斯越跟蒋沉在室内球场打了一午休的篮球,从小到大,第一次,蒋沉见他把球摔了。
兄弟几个一块长大,周斯越算是这帮兄弟里早熟的,为人处世,待人接物上都格外宽容,也没见他为什么事儿动过气,这一下,就把蒋沉给瞧傻了,有点不知所措的拍着球,问:“怎么了,你这是?二试不顺?”
周斯越没说话,一把夺过蒋沉手里的球满场运,又闷不吭声地做了个漂亮连贯的三步上篮,全程一句话没有,蒋沉这才意识到,似乎问题有点严重了。
“怎么回事啊你?”
周斯越把球丢了,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喘气儿,胸腔随着他的呼吸而剧烈浮动,额上颈上冒着汨汨的汗珠,还在往下淌,浸湿了少年清瘦的脊背。
他抓了把胸前的T恤,蹭了下脸颊,毫不在意,摇头:“没事。”
蒋沉哼笑:“咱俩从小一块穿开裆裤长大,你高不高兴我能看不出来?”
蒋沉跟他父亲一样,善于打点人际关系,跟谁都能称兄道弟,更善于观察细微表情,处事灵光的很,也是个相当会来事儿的主。
“心情不爽?谁惹你了?”
周斯越最后投了个球,球滚进篮筐里,转身离开。
“走了。”
蒋沉拍着球,在后方摇头。
午休后,教室里闹闹哄哄,丁羡刚睡醒,睁着双迷蒙地双眼,看到周斯越插着兜刚坐下,“你中午去哪儿了?”
“玩。”
他简洁地回答,再也没搭理她,低头抽出卷子开始写。
“哦,刚发了语文卷子,我帮你收起来了。”
“谢谢。”
他头也不抬,公事公办的语气。
两人这么久,他哪回不是吊儿郎当地调侃她,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还摸着她的脑袋说声乖,从没这么呛过她,丁羡莫名吃了瘪,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两秒,收回视线,乖乖趴下去看自己的卷子。
一连几天,周斯越都没有主动与她讲话。
丁羡想搭话也不知从何搭起,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冷战了好几天。
孔莎迪对此的分析,大约是考前太紧张了。
丁羡心里那股子委屈啊,“太紧张了他对我撒什么气啊,你知道今天早上他说什么么?说我多管闲事,我那是多管闲事么?我还不是为了他……”
孔莎迪安慰似的抱住她,“算了,他不理你,你也别理他,谁还不是小公主呢,你放心,我肯定站你这边,你要跟他闹翻了,我也绝对不跟他说一句话。”
这个仗义的小姑娘总在丁羡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毫无犹豫地站在她身边,说着暖心的话,哄她。
孔莎迪还真的说到做到。
这段时期,无论周斯越跟她说啥她都当听不见,尽管周斯越找她说话的机会也不多,试过几次之后,连宋子琪都瞧出端倪了。
“你惹她了?”
周斯越无所谓一摊手。
然而,心疼的还是丁羡。
“算了,你还是跟他说话吧,我受不了别人不搭理他。”
“太没出息了你!”
孔莎迪一下一下地戳着她脑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