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上了于特办公室里的电灯,但并没有立即离开,在黑暗中又呆了几秒钟。按着,我又打开电灯。然后,再关上。我第三次开亮电灯,又第三次关上。这样做,唤起了我的某种回忆,我眼前又出现了在一个说不准的晚上,在一间同这间差不多大小的房子里,我关上电灯时的情景。那时,每天晚上在同一个时间里,我都要做几下这样重复的动作。
尼埃尔林萌大道上的路灯照亮了于特的木制写字台和扶手椅。在那个时候,我也是关了灯,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好象害怕走出屋于去似的。在房间的深处,靠墙放着一个玻璃书橱,灰色大理石壁炉的上方有一面镜子,一张有许多抽屉的写字台,靠窗还有一张长沙发,我经常躺在它上面看书。窗子朝着一条种满树木的、宁静的街道开着。
这是一幢小公馆,是南美某个国家公使馆的所在地。记不得我当时是以什么身份使用这个公使馆的一个办公室的。我仿佛看到一男一女坐在同我邻近的办公室里,听到他们正在打字的声音。
我接待的人不多,他们那是来要求给他们签发签证的。我在翻看瓦尔布勒兹花匠给我的那个饼干盒、检查那本多米尼加共和国的护照和那些身份证照片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些来了。我在干被我从办公室里取代的那个人的工作。他是一个领事?抑或一个代办?我记得我还给他打过电话请求指示哩。他是谁呢?
首先,这个公使馆在哪里,我花了几天功夫把第十六区跑了一遍,因为记忆中的那条长满树木的、宁静的街道,同这个街区的街道完全是一个样子。象地下水源的勘探者仔细观察着测摆的每一个微小摆动那样,我站在每条大街的尽头,希冀那些树木、那些房屋使我能回忆起一点什么来。在走到莫利托尔路和米拉博路的十字路口时,我感觉回亿起来了,我一下子断定,以前每天晚上下斑时,我就是从设在附近的一个公使馆里走出来的。
夜色昏沉。沿着与楼梯相接的走廊走去,我听见打字的声音,便从虚掩着的门探头往里望去。那个男的已经走了,剩下那个女人还坐在打字机前。我向她道了晚安。她停下工作回过头来。她是一个美丽的褐发女郎,我可想起她那张热带人的面庞来了。她同我用西班牙语谈了几句,对我笑笑,便又工作起来。我在前厅里停留了一会,然后就下决心离开了那里。
我肯定我是在沿着米拉博路往下走,这条马路笔直,它是这样的阴暗和荒凉,我不由得加快脚步走着,我害怕被人发现,因为我是唯一的一个行人。在更低一点的地方,在凡尔赛林荫大道十字路口的广场上,有一家咖啡馆还亮着灯。
我有时也会踏上一条方向相反的路,穿过奥特伊尔的宁静的街道。到了那里,我才有了安全感。最后,我走上米埃特路。我还记得埃米尔——奥吉埃大道上的那些多层建筑和我从右边走上去的那条马路。在它的底层,在一扇象牙科诊所那种磨砂玻璃窗的后而,总是亮着灯。德尼兹在从那里还要过去一段路的一家俄国餐馆里等着我。
我不时说出一些酒吧间和餐馆的名字。但是,若不是路牌或者霓虹灯制成的招牌常常出现在面前,我怎么可能辨明方向呢?
餐馆延伸到一个有围墙的花园里。通过一个窗洞,可以看到里面张挂着红色丝绒帘子的内厅。当我们在花园里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下时,天还亮着。有一个人在弹齐特拉琴。这种乐器洪亮的音色,映照着花园的落日的余辉,以及也许是从旁边的布洛涅树林里吹来的草木的芳香,所有这一切都为此情此景增添了一种神秘和凄凉的气氛。我努力想重新找到俄国餐馆,但一切都是徒劳的。米拉博路倒没有变样。我在公使馆里呆得很晚的那些夜晚,我继续走凡尔赛林荫大道。我可以乘地铁,但我宁愿在露天之下走一走,帕西码头。比尔一哈基姆桥。然后,就是那条我一天晚上同瓦尔多·布朗特一起走过的纽约林荫大道。此刻我才明白我当时为什么感到心里一阵难受。那时我不知不觉地循着自己过去的足迹在走去。有多少次我曾沿着纽约林荫大道朝前走啊……德拉尔马广场——那是第一块绿洲。然后,就看到了长满树木、空气清新的库尔拉雷纳。穿过协和广场以后,我就快要走到目的地了。亲王大道。我向右拐入圣奥诺雷街。左边,就是康邦街了。
只有不知从哪扇玻璃窗上反射出来的略带紫色的光线。除此之外,康邦街上就别无灯火了。人行道上响着我的脚步声。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又一次感到害怕起来,就是每次走上米拉博路时感到的那种害怕,害怕有人发现我,害怕有人截住我,害怕有人检查我的证件。此时此刻又产生这种心情,这可真叫遗憾,因为还差十几米就要走到头了。特别要紧的是,可别跑。不要乱了步伐,一直走到头吧。
卡斯蒂耶旅馆。我跨进门去。问讯处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我走进小客厅,很快地喘了口气,抹掉额头上的汗水。这天晚上,我又避过危险了。她在楼上等我。唯有她在等着我,如果我在这个城市里失踪了,也唯有她才会感到焦急和不安。
一间浅绿色墙壁的房间,红色的窗帘已经拉上了。床左边的床头订花老。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浓郁刺鼻,但除了地皮肤上的雀斑和右臀上方那颗漂亮的痣点以外,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