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恩·天/1985年1月3号,凌晨2点12分

当一声声尖叫和咒骂从走廊上传来时,黛安卓依然跨坐在蜜雪身上,竖耳倾听。班恩缩成一团坐在地上,摇晃着身子。斧头挥砍。枪声震耳。一阵死寂过后,老妈的脚步声再度在走廊上响起。没事的,应该没事的,但是下一秒,班恩就知道老妈出事了,她胡言乱语了一阵,接着整个人撞到墙壁上,这时有人踩着靴子走过走廊,朝老妈的卧室走去,外面传来手在地上乱抓的恐怖声响——指甲在木头地板上一阵乱刮,接着是劈斧头的声音,然后是断气声,再后来是枪响。黛安卓坐在蜜雪身上,抖了一下。

虽然从黛安卓那头不住颤动的浓密卷发就知道她也很害怕,但她整个人依旧稳如泰山。就在这时,走廊的脚步声在房门外停了下来。门是关着的,方才一听见尖叫声他就立刻关上,在门板后面躲得好好的,任凭家人在门外倒下、死亡。他和黛安卓听见一声咆哮:可恶!然后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那人走远了,跑到屋子外面。

班恩压低嗓子,对着黛安卓说:“她没事吧?”黛安卓眉头一皱,仿佛他在侮辱她似的。“怎么可能。她已经死了。”

班恩一时腿软站不起来。“你确定?”

“百分之百确定。”黛安卓说着便松开蜜雪,蜜雪的头立刻歪向一边,死不瞑目地瞪着班恩,镜片破损的眼镜跌落一旁。

黛安卓走到班恩坐的地方,膝盖在他面前晃,接着伸出手,“好了,可以起来了!”

房门一开,黛安卓立刻像看到初雪那样目瞪口呆。走廊上血流成河,黛比和老妈倒在血泊中,斧头和猎枪都扔在走廊上,再过去还有把刀。黛安卓上前想要看个究竟,黑黝黝的血流映着黛安卓的倒影,往班恩的方向流去。

她低语:“看来我们真的跟魔鬼打了交道!”

班恩跑向厨房,想在水槽吐个痛快。以前老妈总是这样说:吐出来,全部吐出来,把脏东西吐出来就好了。边说边把他的头按向马桶。可是他什么也吐不出来,最后只好蹒跚地走到电话旁,但黛安卓正在那儿,不让他打电话。

“你想告发我?因为蜜雪?”

“不报警不行。”他看着老妈沾到咖啡印的马克杯,杯底还剩几口速溶咖啡。

“你最小的妹妹呢?”黛安卓问,“那个小鬼跑哪里去了?”

“丽比!”他转身往走廊跑,尽量不去看倒在地上的尸体,在心里告诉自己那只是路障。他朝老妈的卧室里一探,一阵凉意袭来:窗户是开的,窗帘在风中微微飘动。他回到厨房。

“她跑了。”班恩说,“她成功逃跑了。”

“那快去把她带回来。”

班恩转向门口,准备出门去找妹妹,却立刻停止动作。“带她回来干什么?”

黛安卓走到班恩旁边,抓住他的手,放到她的肚皮上。“班恩,难道你看不出来?事情就是那么巧,我们想私奔但手边缺钱,然后突然间——砰!冒出一个人把你的家人给杀了。这下你妈的保险全都归你所有,以后你想干吗就可以干吗!你想搬到加州,还是去靠海的佛罗里达,我都可以陪你。”

班恩从来没想过要去加州或是佛罗里达。这些全是黛安卓的主意。

“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我们可以好好组一个家庭,但是丽比会来搅局。如果被她看到的话……”

“如果她什么都没看到呢?”

不等他说完,黛安卓就已经猛摇头了。“一定要斩草除根,不然太危险了。你也该拿出魄力了。”

“可是如果我们今晚就要私奔,哪还有时间等保险金拨下来!”

“我们今晚当然还不能走。事情演变成这样,我们一定要留下来,如果你逃跑了,大家会怀疑你的。先看看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大家会忘记可丽希·凯兹那件狗屁事,只因为你是受害者,大家将会善待你。这个我再想办法隐瞒。”她指了指肚子,“大概还可以再瞒一个月,反正每天都穿外套总可以吧。然后保险金一到手,我们立刻远走高飞,飞向自由,以后你就可以天天吃香喝辣了。”

“那蜜雪怎么办?”

“她的日记在我手上。”黛安卓说着,把手上那本米老鼠封面的日记本给班恩看。

“厉害吧。”

“如果别人问起蜜雪,我们怎么说?”

“就说那个疯子把她杀啦!说他杀了你们全家,连丽比也不放过。”

“但如果——”

“还有班恩,在我们远走高飞以前,你绝对不能说你认识我。我不能被扯进这件事情里,了解吗?如果你让我在监狱里把孩子生下,你应该知道下场会是如何,孩子会被送给别人收养,而你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孩子了。你希望你的孩子被人领养、孩子的母亲坐牢吗?想当个男子汉大丈夫,现在还来得及!是男人的话,就去把丽比给我抓回来!”

他带着多功能手电筒走进寒风中,呼喊丽比的名字。她速度很快,很会跑,现在很有可能已经从自家的车道跑到外面的大马路上了,不过也很有可能跑到池塘边那个她最常躲藏的地点躲起来。他唰唰唰地走在雪地上,心想,也许这一切只是幻觉。如果现在回家,说不就会像以前一样:门锁咔嗒一声打开,一切如常,家人都睡了,又是一个平凡的晚上。

接着他看到黛安卓像只猛禽压在蜜雪身上,黑暗中,两个身体剧烈摇晃的身影,而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同时也知道绝对不能把丽比带回去。他让手电筒的光拂过一片芦苇丛,在一片新生的黄色芦苇中间,赫然看见一撮红发。他高声叫道:“丽比!乖,待在这里不要动!”接着立刻转身跑回家。

黛安卓正在劈墙壁、砍沙发,她用鲜血涂满整面墙,还在上面写字。到处都是她那双男鞋的血印;她还在厨房吃脆米花,掉得满地碎屑,而且房子里到处都是她的指纹;她一边搞破坏一边大吼大叫:“要来就来真的!要来就来真的!”

他把她的血脚印擦得挺干净的,但是其实他分不清哪些脚印是黛安卓的,哪些脚印是那个陌生男子的——靠,那家伙到底是谁?他把黛安卓碰过的地方全都擦拭了一遍,包括电灯开关、斧头、桌子,还有他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黛安卓突然出现在房门口说:“蜜雪的脖子我擦过了。”班恩逼自己什么也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他略过墙上的鬼画符,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要他觉得骨头一软,快要支撑不住倒地时,他就会要自己撑下去!有种一点!男子汉大丈夫!该做的事情就是要做!他把黛安卓押到家门外,空气里飘散着死亡的气息。他闭上眼睛,脑中浮现红色的太阳,那两个字又出现在他心头:歼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