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硬板床的触感,有些接近于当年在暗部训练时住的集体宿舍。

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清彦的第一反应是……

“啊,居然没有直接进伊比喜的审讯室。”

浑身上下都疼,并且是那种已经用镇痛药物缓解过的、麻木的钝痛感。清彦勉强抬起手臂触摸自己的面颊,不出意外地在眼睛上摸到了一层布料,伸手扯了扯,没拽开——上面应该是刻着封印术式。

空气温度比铁之国略高,但湿度明显超过风之国,不出意外应该是在木叶。周围有着压抑的嘈杂声,但现在他身上一点查克拉都没剩下,感知能力欠损,没办法分析这都是些什么人。

在近乎本能的安全确认之后,遍布全身席卷而来的就只剩下了无端发泄的怨恨、悲哀、尖锐到钻入脑髓的自我厌弃和几乎将人淹没的疲倦。

推门的声音,有人接近的声音,紧接着……

“主公大人,您……您还想喝点水吗?”

是长谷部谨慎得有些颤音的声音。

这具身体没有缺水的感觉,但嘴唇是干涸的,应该有被注射过电解质溶液。清彦想了想,只吐出一个词:“汇报。”

“是……您从铁之国被卡卡西阁下带回来已经过了四天,身上的经络损伤太严重,纲手大人如今又在昏迷当中,是樱小姐给您做了临时处理。应长老团和上忍会议的商议结果,考虑到写轮眼和我等刀剑联合起来所能够施展的力量程度,目前写轮眼暂时处在封印状态。有关时间溯行军的情报,三日月阁下和古今传授之太刀最近负责联络外界。”

长谷部的话语顿了顿:“针对团藏的撤任书已经抵达木叶,现在村里的事务暂代由上忍议事团和长老团共同决策,还有,之前一直都待在本丸地窖里的宇智波鼬……”

清彦的眉毛终于动了动。

“别提这个名字。”

他说:“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是。”

长谷部显然心有不甘,但这个情况下,没人愿意再去刺激清彦的神经:“您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如果想要吃什么的话,我和烛台切一定会竭尽全力。”

“兵粮丸。”

清彦闭着眼睛:“麻烦……一天给我一枚兵粮丸。”

房间的门又被轻轻带上了。

之后又过了两天,清彦一直都保持着闭门谁也不见的态度,兵粮丸会被长谷部放在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剩下的时候除了躺着以外他几乎什么都不想动,比起精神上的负荷,身体上的疲惫和疼痛反倒不那么重要了。房间的门口甚至被拉起了注连绳,这在神道教的含义里有着“隔绝一切”的意味,如今他几乎不能调动查克拉,在封印了写轮眼的情况下,战斗力顶天就是普通中忍的水准,小樱和鸣人在得知了宇智波一族具体辛秘的情况下曾经想要申请探视,结果都被刀剑们礼貌地拦了下来。

“但是他的情况放着不管的话……”

樱色头发的少女满脸担忧的神色:“起码要让我作为医护人员进行诊疗吧!”

“白山吉光和药研君已经在做这件事了。”

大和守安定带着有些赧然的表情:“抱歉,我们会以清彦大人的命令为最优先,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如今木叶可以说是百废待兴,清彦作为商人的名声吸引了不少投资商和援建方过来,如今的工作全部都丢给了南海太郎朝尊和博多藤四郎,好在他也不是第一次将这些生意彻底放手不管,全靠刀剑们周旋竟然也没让人觉得有什么异样。

凉太和海里两个被收养的未成年倒是不管这些,前者默默地承接了一部分工程部的工作,而后者固执地站在临时住房门口,等待一个说法:“……可是他当初把我们从雨之国接回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那家伙……”

向来坚强,以长男自居的少年眼底终于泛起了潮湿:“——那家伙说过要教导我哪怕不做忍者也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来的方法……为什么事到如今反倒是自己先倒下了啊!那我迄今为止的努力,不是……”

他终于蹲下身来,眼泪在地面上敲打出几个浑浊的圆。

关于五影会议的细节,知情者虽不算多但都是高层,再加上代理火影志村团藏的身死,很快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就飞速传遍了忍界。有人因为团藏竟然能下此狠手感到惊骇,也有人觉得如今这种境况算是木叶咎由自取,这三年里清彦打下了不少的商铺,甚至给一些小国家创造了诸多能够养家糊口的岗位,为他觉得惋惜的人也有不少。

这些声音纷繁冗杂,却传达不到木叶一间被大和临时盖起来的小屋。

“事到如今,也该决定下一个接任火影的人是谁了。”

水户门炎和转寐小春对着卡卡西暗示带明示,银白发的上忍略微思考了一番,这次毫无推辞地点了头。

“如果你们都认为应该是这样的话……”

他说:“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躲在别人的身后了。”

他以尚未继任的六代目的身份无限期推迟了关于清彦的“记忆审查”,这不算太容易,不过山中亥一本人也不打算怎么去触这么多刀剑的霉头。剩下的文书类工作也多得一塌糊涂,顺带还徒增了对于根部成员的收编——现在团藏已经死透了,舌祸根绝之印彻底失效,因此从“根”之人的旧部当中,倒出来了更多令人触目惊心的情报。

这些工作有很多都是用影分身完成的,至于本体,只要有空他一直都坐在那间房间的屋顶上。两个人之间隔了一层天花板,除了偶尔房间里会传来淅淅索索翻身或者摸索东西的声音以外,清彦很少发出什么声音,安静得让人心脏抽痛。

他拒绝一切人类的探视,包括自己名义上从雨之国收留的三个孩子。只有刀剑获准越过注连绳和他沟通,房间里也偶尔会响起低沉的交谈声。

多是刀剑们在说话,清彦则是用语气词和点头摇头来对应,偶尔会蹦出一两个祈使句,已经足够让大家觉得高兴地去执行。

“……不出意外的话,卡卡西阁下会是新遴选出的六代目火影。”

长谷部汇报道:“火之国大名那边已经通过了,负责雕刻颜山像的人也已经准备就绪,他……”

长谷部犹犹豫豫:“他说在正式成为六代目之前,想见见您。”

“他在什么地方?”

清彦问。

“现在的话……您的正上方大概三米左右的位置?在屋顶上。”

长谷部回答。

清彦:“…………”

这家伙在搞什么。

“不见,还有你们别让他在房顶上待着。”

清彦命令道,又半途想起来这可能是重新开始的监视,让刀剑强行赶人可能会令卡卡西为难:“……算了,随他去。”

卡卡西在得到反馈之后一挑眉,从房檐上轻飘飘地跳下来,转身就要去推门。

“卡卡西阁下!”

大和守安定拦在门口:“清彦大人说,他不打算见任何人——”

“他有没有说过,不允许你们攻击我?”

银白发的上忍——也是未来的火影弯起眼睛笑眯眯地回答:“真动手的话,你们大概也打不过我……而且阿清应该还命令过你们不可以过度地损伤自身才对吧?”

“……是、是的。”

大和守安定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不远处的清光用眼神事宜,强行闭上了嘴。

“那么——”

另一振打刀神色复杂又郑重:“那就拜托您了,卡卡西阁下。”

“我曾经亲自走过这条路,所以知道这是多艰难的一件事……但因为那是阿清,所以他一定也能走得过来。”

卡卡西微笑着:“相信你们的审神者吧。”

*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里面没有回应,卡卡西就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黑发的青年坐在窗台边上,暗部精干的制服被换成了宽松的浴衣,眼睛的位置蒙着一层符文繁琐的封印布。不算精神状态的话,起码身体健康上被刀剑们照顾得很好,如果不看房间之外木叶的一片废墟,整个人简直像是深居简出的世家贵族。

横亘的注连绳仿佛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

卡卡西沉默着给自己鼓劲,伸手挑开了那些繁复的绳结,一点一点地踏进那个人的安全范围。感受到来人之后,清彦的眉头皱了起来,垂落的手微微握成拳,但是克制着自己没有动作。

“……是我,阿清。”

卡卡西轻轻说道,因着对方没有更多反应,他又大着胆子在旁边席地而坐。

“如果纲手大人还不醒来的话,我很快就要成为第六代的火影。”

他说:“虽然很痛快地答应了……但是总觉得如果在成为火影之前不和阿清说说话的话,心里就有点没底。忍者之神的初代目,建立了忍者学校的二代目,忍术博士三代目,金色闪光水门老师,还有医疗忍术世界第一的纲手大人……这样想的话,‘复制忍者’实在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名字。”

鼬之后,团藏之后,佐助憎恨的对象成为了整个木叶。

那一天,他险些对小樱挥戈相向,只是因为清彦的身体状态太过糟糕,大家没有余裕继续追击,才看着佐助和鹰小队彻底离开。

——那么阿清呢?这么多这么多的憎恶与恶意,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血与死,流血漂橹的南贺川,将载着他去到什么地方呢?

卡卡西不愿意去太糟糕的结果,但起码现在对方人就待在木叶,也不至于立刻就叛逃——说真的,如果积累了十年份的恶意,再加上配合着刀剑能够使出的那种惊天动地的招式,最后参考佩恩对木叶的做法……现在的村子,是无论如何都经受不住第二击这样的攻击的。

他知道长老团想要知道什么……他们想知道这个人的记忆,对木叶的看法,还剩下怎样的攻击能力,是否有着危害木叶的可能性,但除了“暂时封印写轮眼”这个议程以外,卡卡西一个条目都没有通过。

“水户前辈,转寐前辈……你们曾经向我建议过,关于‘火影和支撑之影’的事情。”

银白发的上忍在这点上态度斩钉截铁的坚决:“——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到更合适的人了。”

*

即便在上忍议事会和长老团的眼前发出了“豪言壮语”,但真的站到那个人跟前的时候,当然是万万不可能这么说的——他现在就是木叶的影,而这样的阿清,如果还憎恨着害死了父母的木叶,那么他……卡卡西有时候甚至会想,“有一个明确的憎恨目标”都算得上是一件相对幸福的事。

他带着拘束的情绪,绝口不谈和团藏、佐助、写轮眼有关的一切。

“现在村子里的一切都在逐渐恢复,忍者学校的学生们都组织起来在想方设法地帮忙。”

卡卡西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说道:“大家都很担心你,大和最近忙着盖房子抽不出空,红的预产期已经快到了,阿斯玛打算转行当忍者学校的教师,他们都很期待你之后能看看孩子……封印的问题我去想办法,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的。”

“虽然还很不适应,但是在遇到难办的工作的时候就会去想,如果阿清你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之后就会觉得,好像能够更有勇气一点。”

卡卡西继续说道:“因为总被你们称作是天才,所以一定要勉励自己走在更前面的位置才可以。”

曾经锋芒毕露的天才少年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温和,而原本最温柔的那个人,成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神官。

“阿清——”

“可以了,卡卡西。”

眼睛上蒙着白布,卡卡西不是很能确定对方的视线到底朝着什么方向,起码这句话不是正对着他自己说的:“火影的工作很麻烦的,你回去忙吧。”

“我……”

“我想先一个人待一会。”

这句话已经说得足够直白和生硬了,连鸣人都听得出来这种逐客令,而他面对的是旗木卡卡西,对方不可能如此不识趣——明明应该这样才对。

但是对方就好像偏偏如此听不懂话。

“那么我去带甘栗甘的羊羹回来,说起来,一片废墟的木叶里最先修好的地方居然是一乐拉面和甘栗甘……食物这种东西本身就会带来快乐呢。”

对方的声音格外郑重:“阿清,你再稍微等一下……这一次我一定来得及。”

往之不谏,来者可追。

清彦手指一动,记忆里卡卡西这人不知道为什么变声期来得格外迟,大家都在猛窜身高的年纪里,还有那么一段时间带着属于少年的清越音色,甚至还在暗部里被人吐槽过。

少年的声音和如今的声音交叠在一起,让他有一种荒谬的错乱感——因为封印术突然消失的缘故,原本线性的记忆也被强行打散成为了一盘散点图,暗部的卡卡西分队长带着一身伤一路追击过来的场面,清晰得就好像不过是数月之前。

“再坚持一下是指,到什么时候啊……”

就好像被卸去了浑身的力气,一直以来紧绷着的那根弦骤然松弛,伴随着团藏的死,有什么东西变得永远都不一样了。

木叶,甘栗甘。

卡卡西来买东西的时候,正好碰见佐井。甫一露面,皮肤苍白的少年就冲着卡卡西打了声招呼,后者也有些惊讶,这个曾经活得像是假人一样的少年,如今也开始有了自己的一些个人喜好和选择。

“卡卡西队长。”

佐井问道:“您这是——”

他看了看卡卡西手里提着的栗羊羹——木叶村大多数人都知道,卡卡西上忍本人对甜食其实并不热衷,吃东西是那种偏咸口的类型。

“带给阿清。”

卡卡西言简意赅:“他小时候就爱吃这个。”

“噢,清彦队长。”

似乎所有带过他队伍的人都会被佐井称之为“队长”——少年露出了然的神色:“他现在情况怎样?”

卡卡西摇了摇头:“那种封印术本身就是饮鸩止渴的手段,现在一下子爆发出来……”

“恕我直言,卡卡西队长,你们没有什么办法重新恢复这种封印术吗?”

佐井突然说道:“我有点,理解那种感觉……‘根’之人的秘术卷轴里有一种特殊的封印术,需要将压抑着的情绪重新释放之后才能够施展,但是那个术式,我从来没有成功过。”

“那种感觉就像是站在悬崖的边缘,只要向前再踏出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这并非是什么夸张的艺术表现手法,而是佐井发自内心的真实感受,“虽说总想着一定要将忍术释放成功,但那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就会让我半途停下来……所以我忍不住去想,对于清彦队长来说,是否保持着如今封印术的状态,对他来说才更好呢?”

“……这件事情我会和他去商量的。”

卡卡西只能说:“不管怎么说,这些建议都一定要得到本人的同意才行。”

实际上,卡卡西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做法,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不愿意再这么做——基于某种隐秘的想法,他总认为宇智波清彦应该适合更好的结局。

……可是明明之前还觉得“就这样也很好”……忍者果然是复杂的生物啊。

更好的结局,应该是什么样呢?

甘栗甘距离清彦房间的距离,显然不足以让他想明白这个复杂的问题。卡卡西像是猫一样从窗户里跳进来,将栗羊羹放在清彦的手心里。

“上次还是你跟我说吃兵粮丸不太好。”

他努力摆出有些高兴的语气:“老板最近推出了限定口味,说是受了你家奶茶的启发。”

“有空的话,要不要出去转转?我可以带着你……如果不愿意我的话,帕克也可以暂时充当,呃,那个。”

卡卡西挠了挠头发:“那个,导盲犬。”

清彦:“…………”

原本毫无反应的审神者在听到“导盲犬”这个词儿之后,终于忍不住牵扯了一下嘴角。

“五影大会已经一致通过了对那个面具男的讨伐,某种意义上,应该和阿清你是同一个立场……虽然知情人不多,但是大家都很感谢你这些年的做法。”

卡卡西说:“就像你一直做的一样,未来一定会——”

未来……

就好像触犯了什么禁句一样。

那个人原本安静的气息立刻尖锐了起来。

“但是!”

他整个人痛苦地地蜷缩起来:“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再有未来了……!!”

互相去对比“谁的过去更加痛苦”毫无意义,忍者当中也根本不可能有心理咨询之类的职业,毕竟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有点问题——卡卡西怔在原地,就好像磅礴的情绪顺着对方也一并流淌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看着对方脖子暴起青筋,胸腔上下起伏,甚至话都说不顺畅——就好像这些天的安静和压抑也不过是一时的假象。

暗部成员都经受过丰富的训练,因此视觉剥夺不可能带来多大影响……但清彦呼吸急剧加速,甚至四肢都开始轻微抽搐。

——这是呼吸过度产生的呼吸性碱中毒。

“慢下来,有节奏地呼吸!”

卡卡西情急之下扳住清彦的肩膀,试图让清彦的呼吸节奏缓解下来,但对方的状态还是越来越糟,情急之下,银白发的上忍一只手按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扯下自己的面罩,猛地凑了上去。

“抱歉,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