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井原本打算立即就站起来跟上,但清彦冲着他摆了摆手:“你就在这里等我。”
“但是——”
“抄录的内容少一个条目就拿你算账。”
清彦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命令。”
“……好的。”
对于忍者来说,命令是绝对的,尤其像是佐井这样从根部出身的忍者,命令的执行更是像条件反射一般镌刻在灵魂当中。
于是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彦跟着来路不明的“雨忍村神使”消失在道路尽头,而自己只能留在这里抄笔记,连图纸都要原模原样地描摹下来。
“喂,小子。”
上了年纪的工匠突然开口:“刚刚掏钱的那个主顾,你是他的手下吧?”
“啊?我……”
佐井略微思考了一下:“姑且算是,总之目前服从清彦先生的指示。”
“那家伙是个怎样的人?”
老工匠问道:“做生意胆敢做到雨之国来,也是个有胆量的人——有这种胆魄的话,在其他地方通商不是能赚到更多的钱吗?”
“……抱歉,我不是很清楚。”
佐井的表情有些犹豫。作为根部派遣而来监督宇智波清彦的忍者,他的本职工作就是切实地记录那个人的行动,并且在确认对方的所作所为有违村子的利益之后执行暗杀。除此之外,对于那个人的行为所蕴含这个目的,他其实并不能切实的了解。
“——但我想,清彦大人应该有他自己的理由才对。”
“也是。刚刚听说的时候,可是吓了我一跳。能把生意从火之国一路做到风之国、匠之国和田之国,所需要的可不仅仅只是商业上的那点手腕儿。”
在这乱世当中,生命实在是太过廉价了。人们可以雇佣忍者互相以命相搏,甚至有不少忍者村在基础教育的时候就枉论生命的价值,贯彻着“忍者以死在任务当中为荣”这样对于清彦来说非常离谱的观念。
尤其以木叶的根部为甚,培养出一个水平出色的部下,往往需要数人或者数十人的牺牲作为基础——包括曾经和佐井一并长大的那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
“以我个人的角度来看,他似乎并不完全是为了赚钱。”
佐井带着有些迟疑的神色回忆道:“我们曾经一并前往过风之国,他很慷慨的传授了那边的人们沙地种植的技术,第一批成长出来的蔬菜则毫无保留的赠送给了当地的居民。如果只是为了攫取财富而经营的话,应该是做不出这样的举动的——”
“让人很难明白他的想法呢,清彦先生。”
“啊哈哈,那说不定,我今天可是见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工匠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没想到我这一把年纪还能够接到跨国生意,活够了岁数的话,真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呢——”
“您是雨之国的本地人吗?”
佐井问道。
“嗯,过去的几次忍界大战我都有经历,本身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工匠,只能靠打些不入流的小玩意儿来谋求生存,就这样东躲西藏地活着,运气好,活到了如今这个年月,竟然已经算得上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了。”
对方的表情带上了几分怀念:“当初可真是可怕的大混战,木叶、砂隐和岩隐的忍者都在这片土地上争夺,我们这些一般民众几乎每天都躲在地窖里,有些人被饿死,更多的人则死在了战场上——忍者的武器多种多样,无论是起爆符还是山椒鱼半藏的毒气,对我们这些普通人而言都是要命的。”
“……这样啊。”
佐井感叹道——实际上这份感叹并没有多少深至心底,但起码他现在已经学会了在合适的时候表露出合适的表情。
“——并不是在指责你们五大国国民的意思,毕竟忍界大战本身对每个国家都造成了伤痛,老夫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本来这身技艺是能够传承下去的,可惜我的两个弟子全部都死在了战争当中。”
老匠人的神色怀念又遗憾:“如果他们两个现在还在这里的话,能接到这么大一个单子,不知道该高兴成什么样。”
这话让佐井觉得有点没法接,不过对方显然也没有让他一定要接茬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唠叨了两句就重新开始了工作。佐井站起身来,习惯性的伸手向背后探去,才发现今天换了身不好活动的衣服也没有配刀。
——清彦队长明明也是使刀出身,怎么就能忍受得了身上不带武器,佐井沉默地感叹道。
另一边,小南带着清彦走进了一家茶馆。对方很显然在雨之国当中很受尊重,一路上都能够见到有人在向她行礼。清彦边走边觉得不对劲,这个国家应该是执掌在山椒鱼半藏的手中才对,而如今,整个城市当中却没有一点点山椒鱼半藏的痕迹,大家仿佛都在贯彻着小南的意志,而面前这位头戴绢花的女性——被众人称作是神使。
——那么就是说,最起码在这些原住民们的心里,这个国家有一个神。
清彦走访过不少宗教国家,有的世界里确实有神这种生物的存在,有的世界里人们只不过信仰着一个不真实的虚构幻想,还有些世界里,人们会误以为那些强力的大妖怪就是真正的神明,左右着当地人民的意志。
清彦暂且不能确定如今这种情况属于其中的哪一种,但起码在他自己过去的人生当中,从未听说过这个属于忍者的世界有什么神存在。
三代目火影猿飞日斩曾经被尊称为忍术博士,而初代火影大人千手柱间则是被称之为忍者之神,但无论如何,他都可以确信这种“神”是个夸张的尊称描述,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神祇。
“您看上去很受大家的尊重。”
清彦尝试着找话题。
“谨慎选择你的提问,外来人。知道的太多并不会让你活得更久,我找你来是为了谈生意,并不是让你有更多的机会来打探我这个人——能够将生意做到那么多个国家,我猜你应该是个聪明人才对。”
小南态度冷清地回答道。
情报收集第二,生命安全第一。清彦显然是个很明白主次的人,当即就颔首表态:“当然,我只是个来到雨之国的生意人罢了,如果有什么孟浪或者逾越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
一时之间,他们二者又沉默了下来。清彦暂时还没有摸清楚这位神使大人的脾性,不打算再继续发言,而小南则是上下打量着这位在他看来过于冒冒失失的外来者,对方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对于雨之国的恶意,但无论如何,隐藏了忍者身份这一点确实需要提高警惕。
“据你之前所说,你的这些输水管道,是用来连接风之国和川之国的。”
在两杯茶被先后端上桌子之后,小南捧着茶盏,终于率先开口:“这样一来,风之国可以利用川之国的水利资源进行大规模的种植,但是你要怎样保证川之国的利益不会因此而受到侵害?”
清彦抬起头来等待着对方的下文——一个雨之国的神使,自然不会只为了邻近的国家而强出头。
果然,小南接下来说道:“雨之国和川之国地势接壤,而这两个国家同样又都是风之国的邻国,更是都有着淡水资源充沛的特点,也就是说,无论雨之国还是川之国,都有可能被遴选为水源输送的对象。”
“那么,敢问阁下应该如何保证,在面对我们这些小国家的时候,以风之国为代表的五大国还能够保持着最为基础的人性以礼相待呢?”
接下来,这位面貌俊秀的女性加重了语气:“倘若风之国想要继续发动战争,彻底吞并川之国或者雨之国,那又将如何呢?对于这个大国来说,他们将省了一水源输送的费用,并且不需要再仰仗这些小国家的供给——将重要的资源攫取在自己的手中,比起从别人那里购买,应该是更加便利的决策才对……以阁下你的见地,应该能够理解这对于我们这些小国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的,我想过这个问题。”
清彦谨慎地回答。这些小国家某种意义上是五大国对峙之中所必要的缓冲带,倘若风之国与火之国直接接壤,将会产生更加复杂的国际问题——而如今将这种大国争端所产生的压力转嫁给周边小国,几乎成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不成文规定。
“川之国地处在火之国和风之国之中,即便是从地缘政治层面考虑,倘若风之国想要吞并川之国,木叶方面绝对不可能坐视这件事不管。一旦风之国想要大举进攻川之国,那就意味着刚刚缔结之好的同盟协议宣告破裂,火之国一定会派遣忍者驰援边境,防止地缘政治变得重新紧张起来——而风之国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我想您口中大规模的战争行为应该不会发生。”
清彦侃侃而谈:“而对于川之国来说,和砂隐村的贸易是一笔额外多出来的收入——水资源在这个国家无疑是富裕的,即便分出一部分来灌溉风之国的田地,也不可能就因此导致川之国的缺水。相反,这些小国家有了风之国的经济补助之后,对于整个国家的经济情况都能有所改善。”
“……这听上去确实是美好的愿景。”
小南沉吟片刻,却并没有完全被这个说法说服:“但是你怎样保证之后风之国会为此付钱?他们或许确实会从你的手中买到输水管道,但这些家伙完全有可能仅靠暴力来胁迫川之国向风之国提供水资源——在过去的那些忍界大战当中,他们一贯如此!”
说到最后,这位表情原本八方不动的女性甚至拔高了点音量:“我们一直以来都承受着五大国争端所产生的余波,如果阁下你的这场贸易只是想让这些小国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想要风之国从这些国家里榨取更多利益的话——”
杀意。
从对方的态度当中,清彦可以感受到直白而明确的杀意。
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情报又严重不足,真的战斗起来,他绝对是会吃亏的。
他出身于木叶特殊暗杀部队,对于这种杀意的感知几乎不会产生误读,很显然的一点是,倘若他接下来的话语无法说服这位雨之国的神使,那么等待自己的很有可能就是身首异处——像过去无数名曾经前往雨之国调查的情报搜集人员一样。
对方有着非常漂亮的一双杏眼,那是一双从苦难当中浸泡而出的眼睛。
“我不能保证从此往后的那些影是否会这么做——但是我所知道的那个我爱罗肯定不会如此。”
他保证道。
这样的话语实在太过单薄,和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相比,简直就像是转瞬即逝的雨滴。
一流国家是棋手,二流国家是棋子,三流国家是棋盘。[1]在永无止境的这场无尽之雨当中,雨之国作为忍界大战的主战场,见证了不知多少人毫无价值的挣扎和死亡。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地响彻着,神将祂的眼泪洒落在大地上,以让他的眼睛能看见这个世界的全貌。
小南微微眯起了眼睛,正要再说点什么,就听到面前的青年继续侃侃而谈。
田之国的矿石正在销往匠之国,而匠之国的铁锭制作成了不锈钢材料,这些材料在雨之国得到加工变成输水高压钢管……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在解决当地国家的经济情况、当地普通人的就业和一系列的矛盾。
小南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静静等待下文。
“——然后,因为这一系列国家的技术,我爱罗应该能在沙地里种植出很不错的甜瓜才对。”
等到甜瓜成熟的日子,我爱罗应该会举办盛大的节日。那个时候,我就请他们喝我家酿造的,最好的葡萄酒——顺带一提,葡萄的原产地是鸟之国。
清彦放轻了声音,似乎真的能够预见这样一场节日的盛况空前。
这太单薄了,对方也只不过是个普通忍者,或者顶多算得上一个有商业头脑的忍者,小南想。
“……听上去真让人期待。”
——但她却没有这么说。
“下次有机会的话,也让你尝尝看……等生意做大以后,葡萄酒应该也会销往雨之国的。”
清彦笑了笑:“而且我打算过两年生产体系成熟以后,把整条线路都转售给鸟之国,自己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嗯,我期待着那一天。”
他就像弥彦,小南想,但他的梦想还没被击成碎片。
但这注定是无用的挣扎,这是她们曾经做过的挣扎。小南的表情有些复杂,想起了佩恩的那个“想要让世界感受痛楚”的计划。
人类因为遭受到的苦痛而成长,而世界是否也会如此?
“那么如果有一个人……我是说,如果战争又开始了,有人想摧毁这一切,你该怎么办?”
小南问道:“没有力量的话,是很难保护这一切的。”
“那个时候就只能相信伙伴了吧。”
清彦托下巴:“我想尽可能地让国家之间产生密不可分的联系,尽量减少战争发生的可能性。”
“——那么那些没有利用价值的国家呢?”
小南几乎下意识地就想反问,但说出口之后,就连她自己都有些后悔。
这太过了,要将这种事情让一个普通忍者想明白,这种要求本身就是强人所难。但她就像是尚且存在着新的希冀一样——这个人,让她看到了一些逝去的弥彦的影子。
她希望,又不那么希望对方能回答出近乎于刁难的提问。
“那就创造些什么。”
清彦毫不犹豫地说道。
就和过去一直所做的一样——鸟之国的葡萄酒生意,风之国的沙地种植技术……创造比摧毁更难,但选择创造,一定更值得。
良久。
直到磅礴大雨变得淅淅沥沥,最后彻底停歇下来。这个国家的天空很难见到阳光,哪怕是雨停的时候,也时常是一副阴沉的天色。
“你有没有想过给这个计划取个名字?”
小南突然问。
“这不是我的计划。”
清彦摇了摇头,他从来都没有过把别人的智慧归功于自己身上的习惯:“……这是在我曾经经历的漫长旅途当中,被‘别的一群人’所推演总结出来、并且正在执行的经验。”
他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对方金红色的眼睛。
“——他们称呼这个计划,叫作‘一带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