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简南说的那样,在贝托的指使下,当地居民和项目组成员小规模的暴力冲突变多,血湖之前搭建好的现场实验室被频繁破坏,监控装一个毁一个,甚至连一直以来跟着他们进出血湖的当地地陪也纷纷辞职。
一周之后,血湖项目有一组成员在现场做水质检测时和当地村民起了冲突,这次冲突双方都带着多日积怨,推搡了几下就开始失控,项目组成员重伤了一个,对方村民骨折了两个。
埃文给全项目组发了邮件,修复血湖项目终于因为安全问题宣布暂停,恢复时间待定,他希望各组专家能够在切市待命一周,项目管理层会尽力寻找继续下去的方法,如果一周之后仍然找不到共存的方法,兽疫局会把整个项目交给当地团队,国际项目无限期暂停。
“轮到我了。”简南关掉埃文的邮件,语气挺平静,甚至因为之前就已经猜到了贝托的计划,还有点小得意。
阿蛮拿着手机正在和人聊天,听到这话随手从桌子上拿了一支笔丢到简南的后脑勺上。
啪得一声。
一点点痛。
“我的意思是,贝托接下来应该会找我。”简南迅速改口,收起小得意的语气,把那句我可能要被碎尸了咽回到肚子里。
“是找你了。”阿蛮这才抬起头,举起手机,“暗网上、黑市上都开了盘口,赌你接下来会是个什么样的死法。”
很有牌面。
一堆根本不知道简南是谁的人疯狂下注。
上次这种盛况还是大家以为贝托日落西山就要被新人取而代之的时候。
简南伸长了脖子想要偷看阿蛮的手机。
“你想知道自己什么死法赔率最大?”阿蛮眯起了眼睛。
简南缩回脖子,掏出了两颗糖,递给阿蛮一颗,自己很自觉的把剩下的一颗放到嘴里。
包装很简单的糖,木糖醇,强力薄荷,可以清新口气。
自从那天从阿蛮那里拿到了买糖权,简南提供的都是这种糖,寡淡无味。
阿蛮十分嫌弃,嚼的时候用的都是后槽牙。
“反正都是已经预料到的事情。”简南坐回到椅子上,“贝托这样,也只不过想要在气势上先赢过我们。”
他是真的不怕。
他知道阿蛮也不怕。
她最近看起来轻松多了,她怕的一直都是无法预料,等贝托的每一步行动都被他们料的死死的之后,剩下来就是如何应对了。
阿蛮擅长应对,她行动力很强。
“贝托就是为了爽。”阿蛮纠正简南的文绉绉,“你不会连爽这个字都说不出口吧。”
她又企图教他说脏话。
“我以前试过,说脏话并不能让我的前额叶区有反应。”简南拒绝说脏话的理由非常简南。
因为不能有反应,所以说了没意思。
无趣!
没办法带坏好孩子的阿蛮撇撇嘴,嚼着寡淡的糖,拿出手机继续聊天。
她确实已经做了很多准备,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看家本事,用保护要员的方法,把简南固定生活轨迹周围两公里内保护的滴水不漏,别说贝托,现在多一只蝙蝠飞进来,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只是这种方法人工费真的太贵了,没办法持久。
“如果埃文真的宣布血湖项目无限期暂停,你会回中国么?”阿蛮在计算人工费,这句话是随口问出来的,因为从小就在墨西哥,所以她随口说出的话是西班牙语。
简南没有马上回答。
马上有反应的那个人是收到项目暂停邮件之后一直一动不动的塞恩。
塞恩最近情绪非常不好,和刚来时候话痨的样子不一样,他这几天在实验室里都是直接关闭发声器的状态,不管阿蛮和简南在说什么,他都没有任何反应,所以阿蛮这一阵子经常把塞恩当成实验室里的固定摆件,他现在突然动了,阿蛮吓了一跳。
“蛙壶菌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说不做就不做?”塞恩打开了发声器,“血湖的污染如果再暂停,造成的损伤就不可逆转了,这样的项目,怎么可能说暂停就暂停?”
阿蛮怔住。
没有得到阿蛮的回答,塞恩又转头看向简南。
自从阿蛮问出那句话之后,简南就一直维持着看电脑屏幕的姿势,没有说话没有动。
“你当初让我进组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项目有可能会暂停。”塞恩看着简南,机器女声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往外蹦,“你没有告诉我你得罪了这里的地头蛇,你也没有告诉我他会阻止血湖项目。”
简南提了,在那天下午和他聊血湖数据的时候,但是只解释了他为什么会请贴身保镖,只是告诉他这个项目当地村民可能会阻止的比较激烈。
他说的是可能。
但是现在却变成了事实。
“……就算没有简南,贝托也不可能会让这个项目继续下去的。”简南还是没动,阿蛮皱着眉,塞恩这样的说法让她心里很不舒服,“简南只是帮你们转移了战火。”
本来应该是整个项目承担的贝托的怒气,现在都集中到了简南这里。
黑市上甚至在为了预告简南即将要到来的各种碎尸死法欢庆。
简南已经承受很多,没有必要再承受组里成员的迁怒。
“但是项目是因为他立项的。”塞恩一反常态的反驳了阿蛮的话,“我们这些组员,是他亲自找来的。”
“是他给了我血湖的数据,是他撤走了第一个原住民部落,是他坚持要在血湖活捉鳄鱼样本发现了蛙壶菌。”
“是他把所有的遮羞布都给扯开了……”塞恩突然深呼吸,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是简南,带着阿蛮把他从诺亚方舟半成品的培养皿里面拉出来,带着奇奇怪怪的队友,在实验室里日以继夜的工作。
他们不用社交。
他们一起不合群。
他们只关心数据,只关心实验,数据好起来一点点,对视一眼也会觉得通体舒畅。
这是他第一个带着发声器连续说话的地方。
可现在,他好不容易通宵达旦的做出了血湖空气净化的方案,他一边吐槽简南的方案太费时太费事,一边顶着莫名其妙的人力资源工时说法,真的做出了有可能可以利用水汽提高血湖地表温度的方案。
就差一步。
塞恩突然拽掉了一直带着的发声器,狠狠的丢到了垃圾桶里,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实验室。
阿蛮没有叫住塞恩。
简南仍然维持这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如果项目无限期暂停,塞恩应该是受打击最大的那一个。”一直没说话的普鲁斯鳄叹了口气,鳄鱼头低低的垂在视频里,“我们都没有失望过,只有塞恩,是失望了之后又重新燃起希望的。”
别别扭扭的燃起来,别别扭扭的,变得比谁都在意。
阿蛮沉默。
门外踢踢踏踏的又响起脚步声,刚才跑出去的塞恩又重新跑了回来,目不斜视的走向垃圾桶,捞出自己刚才丢到垃圾桶的发声器,冲到简南的办公桌上,用简南的酒精消毒喷剂喷了半天,重新戴好,气喘吁吁的说了一句:“我就不回家!这一次,我打死都不回家!”
接着气馁的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石雕一样的僵在那里。
外面天黑。
他丢了发声器,司机也不在。
除了简南这群人从来没有觉得他有病之外,没有人可以忍受他那么久,将近一个月的同组,将近一个月时间他每一天都不停的重复着自己的灰色言论,可没有人真的烦他。
他还受到过这辈子最大的夸奖。
和其他小组一同工作的时候,有人看不上他用发声器说话的样子,这个凶巴巴的阿蛮总是会凶巴巴的瞪人,瞪的久了,也就没人敢说他了。
“我不回去!”塞恩重复,吸吸鼻子。
“如果暂停,我们就想想别的办法。”像被定身咒一样定住的简南,终于开口说话了,“大范围的不行,就用小范围的方法。”
“就算小范围的也不行,我们现在也已经有了足够多的虚拟实验室数据。”
“血湖的土壤、空气、水质,里面的动植物种类,现在都已经很详细了。”
“在实验室里做出方案提供给当地的专家,也可以继续治理。”
项目没了,他们还有数据,他们还有人。
所有人都不甘心,包括当地跟着他们做了那么久项目的专家们,没有人在看到血湖的这一切之后,还能无动于衷。
贝托再厉害,那也是个假死的只能出现在黑暗里的人。
“更何况,永久暂停也只是暂停,并没有结项。”简南说完最后这句话,就打开了实验界面。
阿蛮看着简南。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刚才她随口问出来的话,因为突然发飙的塞恩被打断了,所以简南没有回答,他会不会回国。
她问了这个问题之后,简南就再也没有看她一眼,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可是实验界面打开了,就再也没有变过。
他在走神。
普鲁斯鳄敲开了简南的聊天界面。
“你不打算回国了?”他问得直接。
谁都能看得出简南刚才走神了,塞恩发飙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他除了眨眼,似乎连呼吸都不记得了。
“回。”破天荒的,简南在实验界面开始闲聊。
“那你刚才怎么回事?”普鲁斯鳄打字的速度逆天,几乎瞬间秒回。
简南的手放在键盘上,反反复复摩挲了十几秒,才开始输入:“先解决这个项目。”
回车。
关掉聊天窗口。
对普鲁斯鳄再次弹出来的框视若无睹。
他回中国,阿蛮会留在墨西哥。
他居然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可能性,直到刚才阿蛮问出口。
他觉得,这和被暂停的血湖项目一样,都是不允许的,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