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萝卜不好使,重,我夹菜速度慢。饭吃到一半时,忽然心里一惊,筷子停在菜碟子边,手慢慢僵了。
筷子尖端黑了。
菜里有毒!
像我这种20世纪80年代出生的内地小城青年,青春期几乎是由香港娱乐圈抚养长大的。
多少年的录像厅港片教育,除了性启蒙,还给予我一生受用不尽的宝贵知识。比如太监都是反派,扫地僧都武功高强,比如但凡是主角跌下悬崖都死不了。比如滴血认亲,比如银针试毒!
没错!银子变黑,菜里有毒!
少安毋躁,后发制人,以不变应万变方为王道。
我不动声色,瞟一眼老师傅,不像……
他一脸的慈眉善目,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哪里有半分谋财害命的模样?
可越是反派,越长得像好人,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可他图我什么?弄死我他有什么好处?抢我包里没吃完的煎饼?
再看看小师姐,她好像又在发呆,筷子插在碗里,半天才夹起几粒米,动作机械又缓慢。
她半天没夹菜!
是喽,早就察觉你郁郁寡欢不正常,未曾想还报复社会反人类,谁得罪了你,你找谁去寻仇啊,何苦对我这等路人甲辣手摧花?
一恍然大悟,胃里便隐隐抽搐起来,没错了,毒性发作了!
刹那间,电影画面一幕幕飞驰在眼前,也不知我即将七窍流血还是一口鲜红从嘴里飙出来。
立时三刻掀桌子,不是我的风格。
后槽牙暗咬,我夹起一筷子豆腐,直通通地戳进小师姐碗里。牙缝里轻轻挤出一句话:小师姐,吃菜。
她好像一时还没从恍惚中醒过来,慢慢夹那块豆腐,嚼吧嚼吧吃了。……看来不是豆腐,也对,白豆腐里下毒,易被人发现。
我飞速环视饭桌,又夹起一筷子鸡蛋,这鸡蛋的颜色这么黄……不太正常。
一筷子鸡蛋,直通通戳到小师姐碗上方,筷子一松,吧嗒一声落了进去。小师姐,吃鸡蛋。
我瞟一眼手中的筷子……更黑了,没错,她把毒下到鸡蛋里了。
小师姐微惊了一下,貌似从恍惚中醒来。
她看了我一眼,“哦”了一声……
然后她把鸡蛋吃了。
然后她把那筷子鸡蛋夹起来嚼吧嚼吧吃了。
……吃得这么自然,看来也不是鸡蛋。
嗯,此地乡野,鸡是土鸡,自然生土蛋,土鸡饿了吃草籽,渴了喝山泉,拉出来的土鸡蛋的蛋黄当然比较黄了。
我又夹起一片洋芋,放进她碗里。
洋芋红彤彤的,一定有问题!
洋芋她也吃了……也不是洋芋,该死,我怎么忘了此地洋芋本来就是红心儿的。
我又夹起一筷子菌子……
我又夹起一筷子包菜……
饭桌上的菜我给她夹了一个遍。
她都吃了,并无半分迟疑,还轻声道了一声“谢谢”。
我脑子不够用了,犹豫了一下,我把自己碗里的米饭夹了一坨递了过去……
她平静地看看我,然后也吃了。
我把银筷子擎到鼻子边仔细看,不对啊,是黑的啊……
一旁的老师傅慢悠悠地感慨道:哎,好得很,一家人哦,不生分。
饭桌上一片温馨,老师傅一脸的天伦之乐,连小师姐看我的眼神,仿佛都比往日和蔼了一点儿。
他们以为我在传递友爱,在营造和睦家庭的氛围?
一直到饭吃完,我也没能七窍流血,肚子痛了两下也不痛了。
我纳着闷攥着银筷子,陪着老师傅抽饭后烟。和往常一样,小师姐无声无息地收拾碗筷。
老师傅忽然想起了什么,点点我手中的银筷子道:你这筷子……
我说:嗯?
老师傅说:银子沾了鸡蛋会发黑,去搞点儿牙膏搓一搓。
我是美术生出身,从小化学没及格过,转天QQ上问了某学霸后才知道:熟鸡蛋散发硫化氢,遇到纯银,会在银表面反应生成硫化银。
硫化银是黑色的。
至于银针试毒这一公案,学霸解释如下:
中国古代民间,不流行化肥、农药、毒鼠强以及肉毒杆菌瘦脸针,一般人也没条件购买断肠草或含笑半步癫……当年下毒索命之最爆款,主要是三氧化二砷,俗名砒霜。
古代生产技术落后,致使砒霜里都伴有少量硫和硫化物。
砒霜里的硫遇到银,自然起化学反应,生成黑色的硫化银。
故而,在古代,出现银针试毒会发黑的情况是合理的。
我问:那现在呢?银子还能当验毒工具不?
他答:现在砒霜的提纯技术很发达,遇到银子不会再黑了,而现在大众熟知的各种毒药,如氰化物等,遇银后本就不会起反应,自然也就不会发黑。
我说:真有趣,那这些毒药遇到什么会发黑?最隐秘的毒药又是什么?你再给我多传授点儿下毒方面的知识,听起来真长见识。
他问:你想知道这些知识干吗?
他警惕起来,不肯跟我多说了,后来还在QQ上拉黑了我。
那位学霸和朱令是同一个母校,他的反应我表示理解。
朱令是谁?自己百度去。
关于此次“菜里有毒”事件,我当然不可能自己打脸。
老师傅和小师姐不会知晓我的内心戏,他们以为我频频夹菜的奇怪行为,是在表达友爱,我骑驴难下,自此经常给他们夹菜。
没想到夹菜也能夹出化学反应来,渐渐地,我和小师姐之间的关系慢慢在改变。
简单来说,距离好像拉近了,再和她讲话时,回应的字数多了、句子明显长了一点儿。
比如之前我说:小师姐,用不用帮你洗碗?
她会回答:不用,我来就好。
现在她会回答:不用,你坐着吧,我来就好。
你看你看,比以前多出来好几个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