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霓朝窗外看了看,就立刻站起来和咖啡馆的几个人起身走了出去,只剩下槐蔻坐在原地没动。
没一下,槐蔻就听见咖啡厅门口的人,各个兴奋地议论起来。
“谁啊那是,小阎王又打谁来了?”
“看不清啊,被他们那帮人围起来了。”
“我知道,不就是对面开小超市的那个男的吗?你们一个个的眼神都不好使啊。”
“刘湖啊?”
“嗯啊,就是刘湖,谁知道他咋惹着这小阎王了,你瞅瞅这架势。”
槐蔻听着周遭店家们兴奋的议论声,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咖啡,也走到了门口。
两边的街上来来往往不少行人,有的赶紧急匆匆走了,而大多数则站在两边店铺的台阶上看得乐乐呵呵。
槐蔻没去找周霓,在几个咖啡店店员身后站住,看向街道对面。
陈默已经走过去了,半张脸隐没在帽檐下的阴影里,他没急着去看那个被围住的男人。
反而先掐灭了手里的烟,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招牌。
槐蔻视力不错,发现那是家超市,和清茉超市差不多大,招牌上写着“刘记便利店/24小时营业”的字样。
陈默似乎嗤笑了一声,这才朝他们走过去,鹦鹉头一行人见他过来,纷纷让开了路,露出一个坐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年纪大概三十几,槐蔻看不出来,四十也有可能,看不清相貌,但应该长得还可以,就是气质不怎么好,有几分猥琐。
被比自己小这么多的一群少年围住,他显得又气愤又丢人,脸涨得通红,指着过来的陈默叫道:“我告你啊,陈默,你少在这跟我耍横,我年轻在这条街上混的时候,你还和尿玩泥巴呢!”
槐蔻周围的几个人丝毫不给面子地嘘了一声,“听他吹牛。”
陈默看起来也丝毫没把他的话放心上,敷衍地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开了口:“睁大眼睛看看,你跟谁说话呢?”
刘湖虽嘴上叫得欢实,可实际上紧张地舔着嘴唇,盯着陈默,半天没敢从地上爬起来。
陈默手里夹着烟,低头看着刘湖,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听说,你最近店里又进了一批奶粉,还不少?”
刘湖明显怔了一下,又很快恢复镇定,哼笑道:“怎么着?我店里进什么东西,也得和你报备了?”
陈默的手抄在兜里,他忽得走过去,另一只手一下就把要爬起来的刘湖又按回去了。
刘湖并不矮,但不知为何,被陈默轻轻一按,立刻就摔在地上,看上去很像碰瓷的。
“要是你进的,那不用。”
陈默特意在进这个字上咬重了读音,听得刘湖一颤。
“但要不是你进的,”陈默俯下身看着刘湖,眼底带着笑,嘴里的话却冷得令人生寒,“你试试。”
刘湖眼珠子到处乱晃悠,支支吾吾了半天。
叫大蟒的那个大高个扯着嗓门喊道:“默哥,跟这偷东西的老小子废话什么,咱直接进去把他东西都搬了,看他还叫!”
槐蔻周围的人立刻就叽里呱啦地议论起来,有人说确实看见刘湖进过奶粉,还有人立刻反驳说:“放屁吧,用车拉来就一定是他进的啊?”
“就是,说不定从哪弄的呢?”
“纸尿裤、奶粉这玩意儿可赚钱啊,有的是嫌超市贵的,前一阵我还看见好几个抱小孩的去刘湖这买了呢,一拿就是好几罐。”
一个男人端着饭碗,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陈默那边,时不时扒口饭,“一罐赚不少呢,难不成小阎王爷眼红刘湖他们家了,他后妈不是也开了家超市吗?”
“你脑子被大米饭塞满了?”有人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小阎王爷白叫的?你以为他为啥叫小阎王?是,他是牛逼,没人敢惹,可你也得看看这片多少人指着他吃饭呢?”
说话的人又是阴阳怪气又是眼红地说:“这年头人狠不要命是一方面,可也得有钱啊,你问问光这条街上有几家不是租的陈默的门面?敢惹他,人家直接不租了给你撵出去,喝西北风去吧您,这种人在乎你那几罐破奶粉?你配吗你?”
川海方言本就彪悍,这人嗓门又大,一下子引起不少赞同的声音。
槐蔻不知道陈默在不在乎那些奶粉,但那个刘湖看起来挺在乎的。
不知道陈默说了几句什么,刘湖忽然一个打挺,猛得蹿起来,张牙舞爪地就要往陈默身上扑,架势特唬人。
陈默冷冷看着他,长腿一伸,一脚就把他蹬倒了,刘湖被踹得一个后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狼狈地躺在了地上。
一见陈默终于动手了,围着的人都一下子振奋起来,见怪不怪地议论起来。
槐蔻夹在人群中,盯着陈默的背影,清瘦嚣张。
但这还不算完,刘湖带着颤的叫喊声穿过一条街,传到人们的耳朵里。
“她是你亲妈啊?不是你亲妈你管我干什么,就是你亲妈,你妈要找男人,轮得到你管啊?”
陈默靠在旁边一棵大树上,闲闲地又抽出根烟,鹦鹉头瞥见,凑上去给他点着了。
陈默呼出一口淡淡的烟雾,没理地上如一滩烂泥的男人,仰起头来望了望堆满雪的树冠,舌头顶了顶腮帮。
“继续说。”
他语气寡淡,可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出话里的危险。
槐蔻意识到什么,猛得收紧了手,指甲在肉里掐出白痕。
“你老子死了,还不让你后妈有别的男人了?你岁数小,不知道女人离不了男人,我告诉你,你后妈可带劲了,岁数大是大了点,但比小姑娘放得开!”
“你也别装了,你和那个叫什么吕蕾的肯定也有一腿吧,那女的才是绝,长得就不是个省油灯,怎么样,你上着她爽不?还有你那个继妹,我说你怎么这么关心她们娘俩呢,原来是打着别的小算盘,宋清茉瘦是瘦了点,但……”
他的话没有说完,原本一直漫不经心的陈默突然一跃而起,叼着烟扑过去,速度快得谁也没看清,哐一下,狠狠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周围立刻一圈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这一拳打得刘湖彻底懵了,躺在地上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抱着头蜷缩成一团。
陈默却半点没停顿,一脚踩在他胸口,把他拎起来哐当一下砸到刚刚靠着的大树上。
刘湖的后脑勺磕在树干上,高大的树木颤了颤,落下一层雪。
刘湖的身子似乎都软了,却没人敢过来拦陈默。
陈默一手抵在他的脖领,手里的烟在刘湖脸边的树干上按灭,不顾刘湖发出的痛苦嘶吼,声音低哑逼人,“把你嘴给我放尊重点,傻逼。”
他一手握成拳朝着刘湖脸上砸去,刘湖嘴角溢出血来,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不住地点头。
槐蔻怔怔地看着那边,陈默头上的黑色鸭舌帽挡住了他的眉眼,看不出他脸上是冷漠还是狰狞。
这是她第一次见陈默真正意义上的动手,比她想象的还要凶,还要让人心惊,也是槐蔻第一次见识到川海小阎王的威名。
她不小心掐到自己被烟烫到的地方,顿时疼得双眼溢出泪花,却顾不上疼痛,一错不错地盯着陈默。
陈默还在揍刘湖,拳拳到肉,刘湖歪歪斜斜地倚着树干,要不是陈默一只手抵着,刘湖早就软软地瘫下去了。
但就这样,他也没动静了。
孔柏林几个这才冲过去,拉住陈默扬起的拳头,不等他开口,陈默已经撒了手,把刘湖丢到地上。
孔柏林指着刘湖,扬声道:“把奶粉从清茉超市直接搬过来,再便宜卖出去,给自己揽客,你怎么这么精呢?真当没人盯着你们啊?宋秋枝我们管不了,但是你别想跑,有本事就搬走,不然我们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麻团和大蟒也冷笑着添油加醋,“刘叔,平时没少刷直播间吧,以为弄个自愿赠予,我们报不了警,就拿你没办法了?刘叔你也不是第一天在这片混了,怎么还这么拎不清呢?”
他们狂妄的话,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槐蔻前面一个大爷呸了一声,“这不就是小偷吗?活该揍他!”
“靠,我就说刘湖这小子最近怎么这么大手大脚,打牌的时候还要请客吃饭呢,原来是搭上宋秋枝这个门道了。”
“真窝囊,不是个东西。”
“槐蔻!槐蔻!”
“快过来!”
槐蔻把视线从陈默那边拉回来,扭头瞥见周霓和几个服装店的店员站在一起,紧张地冲她招了招手。
槐蔻没再看,收回视线,朝她走过去,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四周一阵惊叫,有人还想伸过胳膊来拽她。
她迷茫地转过头去,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映出一个人影。
刘湖趁着孔柏林他们搬奶粉的空,从地上爬起来就朝这边跑。
他眼睛四下环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看起来最柔弱的槐蔻身上,直直地冲着槐蔻就撞过来,像是要拉着槐蔻挡到自己身前当人质一样。
已经很近了,槐蔻甚至已经清晰地看见了刘湖肿胀的眼和伸出的胳膊。
她浑身冰凉地怔在原地,回过神来后立刻使劲后退,小腿却撞到一节台阶,一下子坐在台阶上,后退不得。
余光中,槐蔻似乎瞥见了拼命朝这边挤过来的老妈,还有一个黑色的人影一下跳下台阶,飞快地穿过马路朝这边跑过来,甚至跑出了残影,但她已经来不及仔细看了。
眼看刘湖越靠越近,槐蔻一点都没犹豫,抄起咖啡厅门口装饰用的大花盆,就咬着牙下死手冲刘湖狠狠砸过去。
却砸了个空。
刘湖即将碰到她的前一秒,就被后面的一个人凌空跳起蹬了一脚,正好踹在他的后腰上,把他踹得向前一扑,狠狠砸到地上。
正好倒在槐蔻脚边。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闷响,装满泥土的花盆劈头盖脸地砸到一个人身上,掉到地上稀里哗啦地碎成片,湿土洒落一地,只剩下几朵早春刚冒出头的小粉花。
槐蔻一声尖叫憋在嗓子里,顾不上脚边的刘湖,只惊魂未定地看向被她扔出的花盆砸到的男人。
陈默。
陈默站着没动,花盆砸到了他的肩膀,里面的泥土被甩飞了,纷纷扬扬地落到他的肩膀和黑色冲锋衣上,还有不少溅到了他脸上。
最后它们全都缓缓滑落,在陈默的鞋上堆积起来。
槐蔻知道那个花盆有多重,她的手现在还在抖,一方面是砸到陈默的惊慌,另一方面则是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这个花盆丢了出去,胳膊都隐隐地抽着筋。
陈默被那个花盆砸个正着,幸亏是肩膀,骨头少肌肉多,虽不会有大伤,但肯定很疼。
槐蔻估计被砸到的地方已经红肿一片了。
陈默似乎被泥土迷了眼,他眨了眨眼,才慢慢地伸出手掸了掸身上的泥土。
尽管他动作依旧游刃有余,但槐蔻一眼看出他用的是左手,被砸到的右胳膊垂在身体一侧,一动不动。
周霓总算挤过来,把她从台阶上扶起来,嘴里连声地叫着,“怎么样,没事吧,小蔻,啊,吓死我了,没扭着脚吧……”
槐蔻一边低声说了句没事,一边躲开了周霓慌里慌张地给她拍土的手。
不料,刚站起身,她就感到脚踝一阵刺痛。
槐蔻嘶了一声,看来后退的时候还是扭到了。
她眉头紧锁,不想被周霓发现,可睁大眼睛盯着她的周霓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脚是不是扭了?小蔻,是不是?”周霓的脸色煞白,“严不严重啊,还能走路吗?”
槐蔻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紧张,她是跳舞的,靠跳舞吃饭,最怕的就是这种扭伤,尤其是脚上。
槐蔻跳舞这些年见过不少因为伤病退出的同学,每一个人离开的人,都流着不甘的泪。
旁边几个服装店的店员也赶紧走过来,要扶着她去屋里坐下,帮槐蔻叫来周霓的那个年轻导购,甚至已经掏出手机要打120。
槐蔻站在原地没动,看了陈默一眼。
没人上去问他伤得严不严重,也没人帮他掸一下满身的土或者打个急救电话。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树下,对面是乌泱泱的人群,他却抬起头在人群中一眼对上槐蔻的视线,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黑。
槐蔻心底一颤,她这才注意到,他冲锋衣下的皮肤有一条不短的划伤,应该是被崩碎的碎片划到的。
那条伤口还在哗哗朝外流血,正好在锁骨上方,浸湿了他里面的短袖,白皙的锁骨上一抹殷红色,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但即使这样,周围人推推挤挤的,也没人上去递一张纸。
槐蔻知道他们除了不愿,更多的也是不敢。
陈默被这飞来横祸砸了个狠的,他小阎王称霸川海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当着这么多人面狼狈不堪过,只有他堵别人的份,还从没人能让他挂彩。
陈默自己似乎也有点意外,不过他脸色依旧平静,看不出一点被割伤的痛楚,也看不出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没人敢上去触霉头。
他收回目光,没再看槐蔻,只独自站在原地在兜里摸索着,像是在找纸巾。
槐蔻见他摸了半天没摸出来,就知道他没带,她捏了捏兜里的纸巾,扭头瞟了眼正看着陈默的周霓。
不等她上前把纸巾递给陈默,周霓已经看出她的意图,把她往后一拽,先她一步走过去。
旁边几个人也偷偷拦着槐蔻,声音压得极低。
“你可别过去,他打你怎么办?”
“没事,别害怕,让你妈管吧,你别掺和这事。”
“就是,保不齐这小阎王就突然发疯打人呢!你一个女孩儿……”
槐蔻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周霓把纸巾递给了陈默。
周霓笑了笑,“陈默是吧,谢谢你,刚刚真是太吓人了,你伤得严不严重?阿姨打个120,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陈默看出这个漂亮女人眼底藏不住的忌惮和提防,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不用。”
周霓似乎松了口气,看了看陈默的伤口,忽得从钱包里把所有的钱都扯了出来,大概有个两三千的样子。
她脸上陪着笑,对陈默道:“真是抱歉,这钱你拿着去做个检查,一定让医生打针破伤风,再给自己买点吃的,不够就和我说。”
槐蔻眼睁睁看着周霓把那叠钱塞进了陈默的冲锋衣兜里。
老妈还是改不了以前的富太太思维,遇到点事,第一反应就是拿钱解决,一千不够就两千,就算是来碰瓷的,也从不含糊。
大多数人给到一定价位后,都很满意,甚至还很乐意,但槐蔻知道,陈默绝不是这种人。
老妈根本没意识到,在这种陈默仿佛孤立无援的微妙情景下,对陈默这种人来说,当众塞给他三千块钱来消灾,是一种侮辱,是一种带着送瘟神意味的打发,更是在当众挑衅他。
陈默一手拽着自己被血湿透的衣服,低头看着眼前女人的动作,脸上没什么表情。
槐蔻紧张地看着陈默,生怕他突然发难,把那叠钱甩出来砸到地上,甚至砸到自己或老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