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栀的瞳孔猛地一震。
她侧头看过去, 一眼看到小画面里的自己未着丝缕，完全暴露在摄像头里。
而大画面里的男人，低着头, 修长的手指挡在眼前。
程栀赶紧蹲下, 没让自己继续在那个画面里。
她的声音在颤, “……你挂啊。”
祁纪阳显然也懵了，没想到可以马上挂断电话，只是下意识地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程栀蜷缩在地上, 听到电话挂断以后, 还是十分羞耻地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
大脑里一片空白。
本来泡澡泡得晕乎乎的, 她现在也清醒过来了，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清醒。
效果比直接下肚十杯咖啡还要猛。
程栀缓了很久, 才颤巍巍地伸手去拿衣服, 飞快地床上，她扑到床上，把脸埋了进去, 整个人的耳根都已经红透。
……怎么会是祁纪阳打过来的视频电话！！！
她现在觉得自己可以原地死亡了。
比跟祁纪阳发生了那些事情，在同一张床上醒来的感觉还要羞耻。
程栀就这么趴在床上十几分钟，像一具尸.体, 一点动静都没有, 最后是喻初打来的电话唤醒了她。
她现在听到微信消息的提示都觉得有些后怕。
程栀把手机从桌上拿过来，认真地看了好几遍, 确定是喻初打过来的语音通话才接。
“喂？小橙子，你穿衣服怎么穿了这么久啊。”喻初说, “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程栀：……
确实出事了。
“洗完澡出来人就不见了。”喻初一声轻笑, 带着调侃, “要不是我知道你是独居单身丽人, 我都要以为你是不是洗完澡就去做/爱了！！！”
程栀：………
程栀一直沉默，喻初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阵子，发现自己跟程栀开这种黄色笑话她都没反应以后，喻初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喻初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咋了？”
“真出什么事了？”
程栀还是没回答，她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根，依旧在发烫，她捂着自己的一边耳朵，一边轻声开口：“我没事……”
“你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喻初听程栀这语气，忽然有些急了，“到底怎么了？不就出来穿个衣服的功夫吗，十几分钟，你怎么就不对劲了。”
程栀实在是无法开口把这件事说出去，她胡编乱造了一句：“没什么，就是出来突然困了，躺在床上睡着了。”
喻初半信半疑：“真的？”
“不然还能怎么样嘛。”程栀努力稳着自己的声音，“我刚才泡澡就有点困了，我本来说躺床上歇一下，没想到就睡着了。”
“行吧。”喻初也没多跟她纠结，“那你今天早点睡，我就不打扰你睡觉了！”
程栀和喻初平时晚上没事的时候都会煲电话粥，反正微信电话也不需要话费，两个人单身人士都没有男朋友可以聊天，只能报团取暖。
顺便会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最近后花园那边有什么事，都是喻初跟她说的。
“嗯，晚安！”
电话挂断，房间里再次陷入静谧，只有浴室里刚关上的水龙头还在滴水。
滴答滴答。
程栀咬了咬下唇，随后烦躁地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刚才出来没开顶灯，只有边缘很昏暗的灯光亮着，程栀觉得自己抓心挠肺的，想问他看到了什么，却又无法开口。
她看着自己跟祁纪阳的聊天框。
心一狠。
把人加入了黑名单。
眼不见心不烦。
…
另一边，安城。
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像连绵不绝的雨，一直都没有停，浴室里都是雾气氤氲着，只有十分模糊的人影。
所有的玻璃和镜面都被水汽覆盖。
祁纪阳从浴室出去以后，才发现自己手机上有无数个未接来电，他手上的水没擦干，伸手滑开屏幕。
有好几个电话都是孙宗打来的。
祁纪阳回拨了过去。
“什么事？刚才在洗澡。”
“你洗澡怎么洗这么久！进去两个小时了吧！！”孙宗说，“我他妈还以为你掉浴室里了。”
“……没有。”
“你感冒了吗？怎么声音听着不对劲啊？最近降温这么狠，今年冬天挺冷的，你能多穿点吗大少爷？？”
孙宗一天到晚在俱乐部又当爹又当妈的。
平时在比赛的时候就要格外关注他们的身体，现在休赛期了还是得操心。
“没有。”祁纪阳伸手扯了浴巾系上，“可能手机进水了听不清。”
“行。”
从浴室出去，暖气早就已经开好，倒也不会冷，落地窗前可以看到安城的江景，灯火闪烁，繁华的高楼纸醉金迷。
“那你现在好了吧？”孙宗问，“有些事情要跟你当面谈，我过会儿来你房间一趟。”
“嗯。”
祁纪阳应了一声，随后挂断了电话。
他先把其他人的信息挨个回了，最后才点开跟程栀的聊天界面，手指在屏幕上点了数次，信息输入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没能把消息发出去。
几分钟后，男人的眉头一皱，有些许烦躁地把手机扔在了床上。
他起身站起来，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灌下去。
天气绝对算不上热。
但是祁纪阳却觉得今天燥热无比。
洗了两个小时澡都没能压下去的烦躁，不管是情绪上还是生理上，根本控制不住。
祁纪阳索性把地暖给关了，开了窗通风。
孙宗来的时候，进门的一瞬间差点被这屋子里的冷气给劝退。
酒店房间里都有中央空调和地暖，他刚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想到祁纪阳的房间温度肯定也是一样的，根本没想到进来以后冷得他想马上裹上羽绒服。
孙宗上下打量了祁纪阳好几遍。
眼前的男人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纯白体恤，休闲的运动裤，赤脚踩在地毯上。
如果房间里开着暖气，这样的穿着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祁纪阳不仅把暖气关了，他还把窗户全部打开。
孙宗憋了很久，吼了一句：“我艹！！！祁纪阳你是不是洗澡洗太久脑子进水了啊！！！这么冷的天，外面在下雪！！你开着窗通风！！？”
“你以为这是八月盛夏吗！！”
“冷死我了我靠。”孙宗把他往里推，找到暖气的开关，“刚刚问你是不是感冒了，你说没有，现在是想感冒吗？？”
祁纪阳懒洋洋地靠在一边，也没阻止，他掀起眼帘，“我觉得有点热。”
“我看你是脑子坏了才觉得热！”
孙宗把窗户全部重新关上，打开暖气，没好气地回头，刚想说祁纪阳两句，忽然发现他的耳根蔓延着红色。
孙宗：……
“你脸怎么那么红？”他问。
祁纪阳缓缓抬眸，漫不经心的：“我说了我觉得有点热。”
孙宗走过去，抬手碰了一下他的额头，随后低头自言自语：“没发烧啊，怎么脸这么红，真给热的啊……？”
祁纪阳没回答，挑了下眉，随后又去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
“你要么？”祁纪阳问。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这个下雪天觉得热啊？”孙宗翻了个白眼，抽开凳子坐下，“好了，说正事。”
“嗯。”
“上面的老板联系我了，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年后就能去F1试训。”孙宗说，“虽然现在我们队里你是主力，但是现在如果能往F1走肯定是更好的。”
这件事已经谈了很久，从祁纪阳夺冠那天开始，F1的车队就在联系这边了。
“嗯，知道了。”祁纪阳的语气淡淡的，“你安排好，到时候告诉我就行。”
“我们Kingdom也算是有个有出息的人了。”孙宗叹息，“就是可惜了，以后你走了，谁来撑住我们车队哦。”
要从F3直接跨越到F1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但是祁纪阳在F3的表现实在太过于突出，最为破格被“录取”的选手，就这么上了F1车队的筛选名单。
“不是还早？”祁纪阳轻笑了一声，“上F1还得先考超级驾照，下个赛季我还在呢。”
“要是真的成了，以后可就是F1的车手了！”孙宗起身拍了拍祁纪阳的肩膀，“能拿到F1车手的资格证，可比在F3夺冠好几次含金量都高。”
F1，一级方程式。
已经是方程式赛车的巅峰。
祁纪阳是孙宗带过天赋最高的一个选手，从第一年开始就没有让人失望过。
“自从你加入Kingdom啊，很多人都在开玩笑，说我们车队，你就是King，就应该把选手ID改成这个。”孙宗回忆到。
祁纪阳笑了笑，灌了口水，说：“我还是喜欢Blume。”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名字哦，你看人家Reaper，ID的意思是死神，你呢？”
“花。”
他手上的水很快喝完，塑料瓶在手上捏着，嘎吱地响，祁纪阳把塑料瓶扔进了垃圾桶，侧头看了一眼正在下落的雪。
“德语中，花的意思。”
栀子花的花。
是她的名字赋予的含义。
***
一整晚的梦境反复，程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坐在床上发了很久呆，累得感觉都快起不来床。
她好像一整晚都在做梦，梦到自己给祁纪阳发信息，问他看到了什么，每次消息发出去，对方刚刚回复，梦里的自己都还没看清，就会忽然惊醒。
过一会儿睡着又继续重复这样的梦。
程栀疲惫地起床洗漱，做了这种很累的梦以后，好像就很久都回不到现实世界中。
她出门之前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这才看到自己有数个未接来电，都是祁纪阳打来的，程栀皱了下眉，完全忘记自己昨天晚上一时脑袋发热就把祁纪阳的微信给拉黑了。
程栀一边出门，一边回了信息。
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有没有起床，还是暂时不要打电话过去好了。
【程栀】：什么事？
她昨晚睡得早，也没接到那几通电话，祁纪阳坚持不懈地打了两个小时，直到十二点才停歇。
程栀当然没解释自己那时候睡了。
一大早到工作室，程栀一进门就看到邬白薇坐在那边，她正侧头看着外面。
工作室的位置很好，三百六十度都是透明的超大落地窗，外面的风景全部一览无余，裴淮选地址的时候就说，摄影师这样的职业，需要在一个环境很好的地方进行工作。
程栀入职以来，每天心情都很好，整个人的状态跟在后花园的时候都不太一样。
她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好像开始变得豁然起来了。
生活和工作环境真的会对一个人造成很大的影响。
程栀跟助理交换了一下眼神，小张悄声走过来，压低了声音：“邬小姐今天来得很早，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外面等了……”
“我知道了。”程栀说，“我们一会儿去二楼，还是跟上次一样，我没叫你的话你就别上来。”
“好的。”
程栀朝着邬白薇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先没有说话，而是微微屈膝蹲下来，朝着她伸出了手。
邬白薇愣了好几秒，抬头站起来，下意识地就把手搭在了程栀手上。
“我们先上去休息吧？”程栀温柔地询问。
“嗯。”
程栀帮她把包拿起来，两个人一起上了楼，邬白薇一直安静地走在她身侧没有说话。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下，程栀看着她。
邬白薇今天依旧化了很精致的眼妆，连睫毛都刷得根根分明。
即便是这样，也难以掩盖住她有些不安的情绪，眼睛失去了很多神采，一点都没有那种骄傲公主的感觉。
从见邬白薇的第一眼，她在程栀心中的形象就是耀眼的。
但是现在这个漂亮的女孩失去了这份光。
程栀能猜到原因，但她也没有主动开口，一直在等着邬白薇缓过来。
两个人之间就这么安静了整整十分钟，程栀一直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没有做任何其他的事情。
“程栀…”邬白薇终于艰难地开口，她没有落泪，大概是已经没有可以流的眼泪，“我昨天想了一晚上你说的话。”
“嗯。”程栀应了一声，继续听着。
“你说的没错，我应该找到我自己的。”邬白薇说，“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我感觉到我跟他的感情是病态的，我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件事。”
“是。”程栀回答，“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既然你来找我拍照，说像留下你自己，那就说明，至少你现在还有这份心。”
还没有完全泯灭属于自己的那份认知。
邬白薇的双手握得很紧，“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太喜欢他了…”
程栀打开手机，给她看了一条视频。
关于恋爱中的PUA。
这是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她一边跟喻初打着电话一边找到的视频。
程栀在这方面毕竟不是专业的，但是她也想要救邬白薇，想要在这个时候伸出手拉她一把，她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回去以后就赶紧找了资料。
“别的话我也不会说……”程栀慢慢说着，“但是我觉得你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你不应该为了任何人改变的。”
“你已经很优秀了，为什么还会有人来挑你的刺呢？”
“人是不可能百分之百完美的。”
“真正喜欢你的人，会喜欢你的一切，你的样子就是他喜欢的样子，而不是让你去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人的欲望是个无底洞，你看，你一开始为了他改变了一次，就会有很多次。”
邬白薇一边看着视频，一边听着程栀说话，她听着听着又开始哽咽了，气息不稳，胸口不断上下起伏。
程栀说完这些，又安静地等她看完视频。
最后她只问了邬白薇一个问题。
“那么，你还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邬白薇的瞳孔微闪了好几下，很久以后才摇头。
不喜欢。
她一点都不喜欢现在的自己了。
自己整个人都被那个人的步调带走，经常去想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好让他不喜欢了，经常去想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够好。
她一次次地让步，一次次地改，现在连自己都不太认识自己了。
“我的拍摄永远为你留着。”程栀轻声说，“所以我们现在做个约定好吗？”
邬白薇看着她，“什么约定？”
“你一定要找回自己，趁着现在，你还有退路可言，不要逼得自己回不了头。”
程栀看着她，眼神真挚又诚恳，双手合十像是在虔诚地祈祷。
“在爱别人之前，我希望你先学会爱自己。”
…
邬白薇走的时候是程栀亲自送她上车的。
昨天晚上南城下了雨，今天路面上依旧还有积水，邬白薇依旧穿着那双漂亮干净的白色毛靴。
程栀以前总是想，这么干净的白色鞋子会不会被弄脏。
好像弄脏了就不会那么漂亮了。
但是她今天送邬白薇上车的时候，那双鞋踩在了一块有些松垮的地砖上，突然蹦出来的泥泞雨水全部溅在了她的鞋子上。
脏了一片。
程栀发现，即便是这样，她穿着的时候还是很漂亮。
邬白薇上车以后，握着程栀的手很久都没放开，最后才轻声开口：“程栀，你是我这么久以来认识的最优秀、最温柔的女孩儿。”
程栀笑了笑，说了一句：“谢谢。”
道别之后，程栀看着那辆豪车缓缓离开，看到天边的云层被阳光照耀，落下来的点点光亮。
很难得昨天下雨今天就出了太阳。
是很好的一天。
…
程栀再次回到工作室，她在沙发上躺了会儿，整个人都陷入柔软的沙发之中。
微风拂动着窗帘，细碎的沙沙响。
程栀闭上眼养了会儿神，脑子里很多东西在灌进来，她想起刚才邬白薇跟自己说那句话的时候的眼神。
她今天一直没什么精神，但是在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眼神确实发着光的。
邬白薇是十分真心地在说，说她是个温柔优秀的人。
没有人不喜欢不夸。
程栀的嘴角微微扬了一下，止不住的开心。
像邬白薇这样的人，她认识很多优秀的人，各个豪门世家的大小姐，上流社会的名媛，甚至包括一些明星。
但是她还是对程栀说了“最”。
过了会儿，程栀终于起身，她去拿手机，看到祁纪阳又打了好几个电话来。
刚才程栀开了静音，跟邬白薇交流的过程中也几乎没怎么看手机。
祁纪阳打来的电话她又没接到。
这样看起来像是故意没接的。
程栀皱了下眉，刚刚准备回拨过去，这才发现祁纪阳还发了短信过来。
【祁纪阳】：……你怎么把我拉黑了？
【祁纪阳】：我真的没看到什么，你房间没开什么灯，看不清的。
程栀本来满脑子都是邬白薇的事情了，现在看到祁纪阳的电话，昨晚的羞耻画面马上又出现在脑海里。
什么叫！没看到什么！
那他马上叫她穿衣服怎么解释！
程栀强装镇定，回了两条：【我把你拉黑了吗？可能按错了。】
【没什么，反正同学会那天都那样了，我也没在意。】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祁纪阳。
但是程栀整个人还是觉得脚趾抓地，要是尴尬可以有量级，她现在尴尬得抠出个豪华大别墅。
【祁纪阳】：那你先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程栀】：ok。
程栀这才点开微信，终于把祁纪阳从自己的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她马上就收到了祁纪阳的信息。
【祁纪阳】：。
好像只是在测试能不能发出消息。
程栀没回复。
这条消息也没有任何回复的必要。
她拿着手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没反应过来，祁纪阳忽然又打了个电话过来。
程栀这次学聪明了，再三确认。
视频通话。
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怎么有事没事就给人打视频电话！！
程栀想了会儿，最后还是接了起来，她直接把摄像头换了一边，对着外面。
她抬眸一看，发现祁纪阳那边也是后置摄像头的画面。
他站在某条街上，程栀一眼就认出了是哪里。
安城冬天比南城冷，会下很大的雪，每次冬天的大雪字后，整个安城都会变成银装素裹的世界。
她很喜欢。
她大一刚到安城的时候，有一次跟祁纪阳说过。
最喜欢下雪后的这条街了。
程栀有些出神，看着手机里的画面，男人的声音低沉缓缓。
“昨晚也只是想给你看雪。”
想给她一个惊喜，看看下雪的安城，所以直接打了视频电话过去。
叶子上的雪堆积太厚，撑不住落下来的一瞬间，她听到祁纪阳轻声的叹息，说着。
“我记得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