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去雅典出差几天,因此艾丽丝打电话给菲利普,问他愿不愿意同她一起去看电影,这部电影她另外几个朋友已经看过了。
“我不知道他干吗老跟我打电话,”她在出门时跟苏西说。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是没有。我只是希望他不要有什么不恰当的想法。”
“什么想法?”
“是这样,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是这样,朋友关系’,这算什么不恰当的想法呀?”
“哦,别说傻话了。”
电影院距离菲利普的家近在咫尺,因此看完电影后,艾丽丝声称她终于有机会看一看他的住处了。
他们并排坐在厅里的一张绿色的大沙发上,谈话内容自古至今,无所不包,这在不是周末的晚上是很异乎寻常的。他们谈政治、谈烹饪、谈父母、谈疾病,两人甚至讨论起世界上最长的河流是哪一条来,并且摊开一本大地图册,伏在上面认真地一一查看(两人的膝盖微微碰在了一起)。
“我想是密西西比河,”艾丽丝说。
“肯定不是,是亚马孙河,人人都知道的。”
“亚马孙河可能最宽,但并不是最长的。”
“翻到后面去看,都写在上面呢。”
“啊,就是这一页,人口、湖区、山脉高度、海洋,还有这里,河流。真想不到,我们都没说对。”
“是长江吗?”
“不是,是尼罗河。”
“天哪,尼罗河,我怎么把它给忘了?这是显而易见的呀。”
“可以说是太明显了。”
“那么,它到底有多长?”
“六千六百九十公里,比亚马孙河长一百二十公里。”
“嗯,我差点就说对了。”
“在这件事上没有差点对不对的问题,你差了一百二十公里呢,朋友。”
对河流的研究结束了,艾丽丝清了清嗓子,以引人注目的动作对手表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出了由以下三个字组成的句子来:
“我累了。”
这样一个句子的语义内容通常都不会使听的人产生多少问题。在大多数语言之中,“我累了”只是表示一种生理上的需要,就是希望能够裹在柔软的毯子里,美美地睡上几个小时。
但是,根据不同的背景和表达方式,“我累了”的外延意义却异常丰富,足以与语言中最富有表现力的结构相媲美。
艾丽丝很可能以此来暗示下列的任何一种情况:
1)它很可能表示不耐烦,“听着,菲利普,你难道看不出我对这一切是心中有数的吗?你难道真的以为我就喜欢整夜坐在这里同你讨论河流的长度吗?采取行动吧。我们当中有人明天早上九点钟还得去上班呢。”
2)或者,她也可能以此来提醒菲利普,尽管她同他并排坐在沙发上,而且方才两人的膝盖还碰在一起,但是她并不想让事情有进一步的发展。
3)或者,她很可能以这种方式来提起要走的事,这倒不是她想要离开,只是以此来促使菲利普拦住她,不放她走。
4)或者,最后一点(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是最难以置信的),这仅仅意味艾丽丝确实是累了。
菲利普费了好些力气来破解这个复杂的词语,他最后作出了一个乐观的解释,其答案看起来不是(1)大概就是(3)。正因如此,他的右手才突然伸出去握住了艾丽丝张开的巴掌,温柔地抚摸它(对方毫无异议)。正因如此,他的上身随后很快就倾斜过来,嘴唇温柔地落到了她的嘴上,在擦着她的嘴唇时,得到了对方明白无误、意气相投的甚至是热情的回应。
“听着,菲利普,这是绝对不行的,简直是疯了,”几分钟过后艾丽丝提出异议说,尽管时间这么长,足以说明并不是那么回事。
仿佛他俩原先都不知道似的,她接着又说:“你知道我是不能这样子的,我有男朋友了。”
有一种传统的室内游戏名叫“转移过失”——这种游戏由两个人参加,其中有陷阱或者说危险,玩的人互设圈套诱人上当。游戏的玩法是,一方以巧妙的手法构造一种局面,诱使对方在完成某个动作时犯错误。
我们设想一下,某个特定的动作需要走四步才能完成,但是在走出第四步之前是无法看出这个动作的后果的。尽管对方可能已经走了三步,但是要对这个动作承担最终责任的(即最后错误的结果的)还是走第四步的人。因此,一个熟练的棋手会把前三步都走好,然后退到一旁等对方走最后一步,这样在完成这一动作后所犯的错误就不能怪到他的头上。
设想一下,艾丽丝其实并不那么累,但是由于她同埃里克的关系,菲利普的吻使她心里有点内疚。那么,最好的办法岂不是既同人接吻了,随后又声称采取主动的并不是她?归根到底,超越决定性界限的并不是她的嘴唇;她除了坐在沙发上叹气说自己累了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做。
菲利普天性并不甘愿替别人背黑锅,因此便对艾丽丝说:“哦,对不起。请不要装出纯洁无瑕的样子把事情搞坏了。几个星期以来,我们不都在希望有这种事吗?你说这是件大事,我同意,可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呀。”
他边说边轻轻地把艾丽丝拉到他身边去。
“菲利普,事情并不是这样。我很抱歉。真的不该有今天晚上的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让它发生。我对埃里克有责任,这是我不能忘记的。”
“你这话的口气仿佛他从来没有让你失望似的。”
“我也说不清他究竟有没有过。”
“你就是为了这一点才花这么多时间在我面前说他不好的,对吗?”
“你这是存心对我不公平。”
“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存心做什么吗?”
“你不懂。我爱埃里克。”
“嗯,对不起,我竟然会得出一些稍稍不同的印象来,当然,这不能怪你。艾丽丝,听着我的话;将来,要是你另找别人来倾诉你的迷茫和虚伪的话,那我就感激不尽了。”
“那样的话,我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说了这些话后,两个刚刚接吻的人冷冷地分了手,艾丽丝拒不承认自己的矛盾心境,把责任一股脑儿推到了一个人人皆知的说法上,那就是由于一方短视,把友情误认为爱情,从而破坏了彼此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