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了很久,似乎开到了远离港城市区的近郊。
从明净的车窗中眺望出去,不再是以密集的高楼大厦为地毯的建筑群,而是一片唯美文艺的花田绿园,几栋大型的城堡式别墅伫立其间,很像欧式复古电影里,美丽奢华的古典庄园。
江聆看得有点儿呆怔,这里不会是傅妄的家吧。
没空多想,车就停在了庄园大道宽阔的道路口,道路两旁均有身着黑白制服的仆人来迎接。
江聆晃着神下了车,慢步跟在他身后。
她的眼睛不住地四周环视,还没这么近距离看过如此奢华美景。
这里就像是一帘幽梦中,费云帆跟紫菱结婚后居住的那栋梦幻中的古堡庄园。
江聆想到今后,自己也能住在这里,隐隐有些压抑不住的忐忑。
目光四处扫看,连傅妄回头盯着她,江聆都没注意。
“好看么?”
他戏谑地浅笑着,这样问道。
只有一瞬间,江聆扭回头与他四目相对,察觉到他眸里的鄙视后,她立刻清醒了,生硬地收敛起自己眼底满满的艳羡。
傅妄不喜欢看见她拜金的模样,甚至能说是极度讨厌。
江聆两手拢着衣领,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和,轻言细语回答,“挺好看的,跟电影一样。”
他嗤笑一声,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江聆看着他的背影,苦涩地扯了唇。
不禁感慨,未来觍着脸讨饭的日子怕是难熬。
————
进入庄园后,傅妄兀自去一楼的工作间。女佣则带着江聆进了二楼的房间,傅妄说这里就是她今后住的地方。
推开大门,女佣贴心地好似售楼部的销冠,仔仔细细地向她介绍了一番房间里的各种构设。
三室三庭,家具齐全,露天阳台加游泳池,还有小型的电影房和娱乐区。
衣柜里有满满当当的名牌女式服装,冰箱里装满各类吃食,化妆和洗漱用品摆在浴间和梳妆台上,按品牌划分,也应有尽有。
做为没带任何行李,贸然入住的江聆来说,这里比五星酒店更周全奢华。
江聆听完女佣熟稔地讲完一大通套话,好奇问了一句,“傅妄经常回来住吗?除了他,这里还有别人住过吗?”
女佣:“傅先生工作很忙,经常出差,很少回家里住,一个月大概只有三四天的时间在家。除了傅先生,这里没有招待过其他的客人,您是第一位。”
江聆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
女佣注意到江聆身上的衣物脏兮兮的,半干不干,裙摆上还有一大片浅红的污渍。
明明脸看着清丽空灵,雪白干净,头发却乱七八糟,一身邋遢,活像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瓷娃娃。
女佣恭敬地出言提醒,“您衣服湿了,先去浴室泡一个热水澡,再换一身舒服的新衣服比较好,以免着凉感冒。”
江聆低眼看看自己皱巴的裙子,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女佣见她说好,立马走进浴室点香薰,再帮她放热水,试水温,往浴缸里面撒玫瑰花瓣,倒精油。
江聆闻着一满室浓浓花香。
心说,我这是进皇宫了吗?
拉上浴室的门,她脱下湿黏的衣裙,半躺进注满热水的浴缸里。
艳红的玫瑰花瓣飘晃在冒热气的水面上,她慵懒地靠着光滑的浴缸壁,双目失神地捏起一片,放在鼻下轻嗅。
这眼前的一切,该不会是一场不着边际的梦吧?
等她一睁眼,醒来回到现实。
自己还被锁在那间又臭又脏的车厢里,被一身油腻的朱经理死死压在身下。
看不到希望,眼前只有绝望。
江聆松了手指,玫瑰花瓣飘落进水里。
她头往后靠,深深闭上眼。
就算周遭的所有只是梦境,自己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靠着浴缸边的皮枕,眯着眯着,江聆真的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一浴缸的水已经凉透了,她是被活活冷醒的。
没有人管她,也没人来叫她。
江聆下意识地一吸鼻子,熟悉的堵塞感从鼻腔塞满喉咙。
八成,又要感冒了。
不知道现在几点,约莫也该到夜晚时分。
江聆赶紧从浴缸里出来,穿上浴袍和拖鞋,拉开门走出浴室。
偌大的客厅,过亮的水晶灯,呼呼吹着的空调冷风,脚底的地板亮得堪比玻璃镜,踩在上面,像漂浮在半空中。
这间房好虽好,但太过陌生,冷清,一点儿家的人情味都没有。
江聆把空调调低了几度,坐在床上,倒腾自己吸饱了雨水的烂手机。
她用吹风机吹了半天,这破手机才终于能正常开机。
屏幕解开后,上面飘着几条未接来电。
江聆用拇指滑开,点进通讯记录仔细看了看,拢共九通电话。六通是朱经理打来的,还有三通是付楚媚。
朱经理的倒无所谓,无非打来骂街,找她麻烦。但付楚媚着急忙慌的这三通电话倒让她有点不安。
江聆把电话拨回去,算着时间,她今晚没有晚班,应该已经下班了。
“喂?江聆吗?”
“嗯。”
“你刚怎么没接电话啊?我打了三次都没接。”
江聆垂头,拨着热水泡发皱的手指尖,“抱歉,有点事情,手机没电关机了,我没注意到。”
“出什么事了吗?”
她语气急躁,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付楚媚:“朱经理进医院了。”
江聆:“……”
应该的。
她捅了那么深,他肉再厚也抵不住。
付楚媚:“他今晚跟疯了一样,身上一大滩血,站着酒店大堂说要去告你,还说什么你就是……那个价钱没谈拢,然后故意伤人,要把你告到坐牢。”
“他现在在酒店里到处在传你的谣言。朱经理还说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江聆手指滑到侧颈,平静地撩开一缕湿发掀到后背。
她心说幸好,明天不用去酒店上班。
她现在是无所谓。
付楚媚却很担心她。
短短几天之内发生了太多事。她的饭搭子和工作搭子就这么突然没了,和她黏惯了的付楚媚一时接受不了这种落差。
“你怎么办啊?真等他去告你吗,这种事留了案底对今后找工作不好的,而且…他说的很像真的。”
可不是,朱经理做为酒店高层,自然对江聆被开除的原因知晓一二。要不怎么会忽然破口大骂她是婊,还骂得那样理直气壮。
江聆:“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付楚媚:“嗯,江聆你不会真的……”
情人和卖,区别很大。前者顶多涉及道德问题,后者是赤裸裸的犯法。
江聆从不干犯法的事,任他们如何说,也拿不出证据。
她答:“没有。”
付楚媚声音有点儿哽咽,“好,不管他们怎么说,我相信你。”
“嗯。”
电话挂断,方才说得轻松冷静,可实际上,江聆也没法让自己完全不在意朱经理的那些话。
想到她在酒店的同事,陈闻森,付楚媚,徐经理,还有那些打过照面的人,都知道了朱经理和她的那场闹剧,还有他对她的那些板上钉钉的身份扣锅。
连和她这么熟的付楚媚尚且怀疑她知法犯法,自己的形象在其他不熟的同事眼里,约莫是地下水道的淤泥,已经脏透了。
江聆抱着腿,放空了一刻钟,除了眼不见为净,她整理不出头绪。
习惯忍耐的人,隐忍太久,就算受到伤害和污名,也不会反抗,只会自我开解。
门外敲门声传来,紧接着是女佣的声音,请她下楼吃饭。
江聆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浴袍,赶紧站起来,一边回话,“稍等,我马上下去。”一边开衣柜挑合适的衣服穿。
她选了一件黑色吊带的连身长裙,纤细雪白的肩膀露在外面。
下楼后。
傅妄坐在长桌的一头。
江聆扫过桌边的几张椅子,很自然地落座在离他最远的另一头。
傅妄看看她,说,“坐过来。”
江聆瞧着他冷峻的神色,嗯了一声,听话地坐到距他最近的位置。
坐下后,她悄悄一瞥他的侧脸。明明远处桌旁还有两张椅子,她似乎坐得太近了。
江聆察觉到此,有点后悔,不动声色地又往旁边移了一点。
佣人端着盘子,一道一道掐着时间和次序上菜。
他们进食的过程很安静,只有她的刀叉碰到白瓷盘发出的细脆响声,这种声音在用餐礼仪里,其实并不礼貌。
但江聆很少吃西餐,她不习惯也正常。
比起刀叉,她更喜欢使筷子。
一顿饭吃完。
江聆放下刀叉,佣人陆陆续续撤走餐具,看着光洁空荡的桌面,她有点儿尴尬,“那我回房间了,傅先生?”
回答她的是一声笑哼。
“你跟我今天刚认识么,这么生疏做什么。”
江聆生硬地说:“很久没见了,生疏是难免的。”
话音落下,寂静。
隔了一两秒后。
他的指尖从她侧颈滑过,把一缕又荡到胸前的头发慢慢拨撩到她的后肩。动作很自然。
这是江聆披发时撩头发的习惯性动作。
他仿佛在用这个动作告诉她,他是傅妄,是与她相识十年,相爱五年的傅妄。
不是一个完全不了解她的陌生人。
他懒声问道:
“要重新熟悉一下吗?”
江聆:“……”
“我都住进来了,你没有必要问我的意见。”
傅妄睨着她,阴阳怪气地嘲:“那就是心甘情愿了?”
江聆垂眸,虚声说,“我是心甘情愿的。”
傅妄神色淡冷,丝毫不相信她的话。
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
在泳池重逢时,她见到他逃也逃不及。
现在丢了工作,没有生计养活自己,受人欺凌,就改换面孔来尽力讨好他。
她只是为了钱罢了。他要还是个穷小子,江聆不可能上他的车。
“是么。”傅妄懒洋洋地自问,将信将疑地瞅着她。
正当江聆想再向他表表诚心时,她身体一空,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从椅子上高高抱了起来。
傅妄抱着她一路往别墅深处走去。
江聆的手拉着他的衣领收在胸前,从客厅的明亮,走向一楼廊道的昏聩,眼前越来越暗,像黑纱蒙住了双眼。
她的一颗心也不安得快从嗓子眼里蹦跳出来。
开门,关门。
房间里没有灯。
江聆被他重重抱坐在桌上。
“心甘情愿,就证明给我看。”
他对她这样说道。
哑重的嗓音里带着乱了的气息。
江聆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一下他肩头的骨骼和肌理。
几年不见,他更像个男人了,变得好结实。
江聆顿了一两秒,语调里有不易察觉的颤动,像情动,更像不知所措,“要怎么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