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妄的手僵在她耳侧,过了须臾,慢慢垂下,平声问道,“她,承认什么了?”
“我打了她,她说她就是个普通卖的。”
吴捧月红着眼,故意这样说,盯着傅妄的反应。
如果真如江聆所说,她和傅妄只是一时的□□关系,吴捧月虽然心里隔应一阵,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傅妄是血气方刚的男人,身边一直没有女人也不现实。
但是,如果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关系,而是如商义口中说的那样“感觉很不一般”
那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想想就坐立不安,心绞难忍。
傅妄:“打她做什么?”
吴捧月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
他果然在意她。
谁知,下一秒。
他又说,“把你手打痛了。”
吴捧月愣愣地,将要嘶出喉的委屈生生卡在喉头,“你不怪我打她?”
“我怪你干什么。”
傅妄微低着头,碎乱的黑发垂下几缕,看不清他眉眼的情绪,说话的语调虚空冰冷,“你怎么能跟她比。”
听到他的话,吴捧月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这几日一直惴惴不安的心落了地。
她伸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把湿润的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口,“我吓死了,傅妄。”
“我还以为你有喜欢的人了。”
“商义跟我说,你们进了一间房,你还一直护着她,搂着她。”
“我听了之后,一晚上都没有睡觉。我好害怕。”
她娇生惯养,不愁衣食,从小到大,吴世龙一点点委屈都没让她受过。
所以只是爱情上的丝毫不如意,不顺心,都能轻易牵动她的情绪。
吴捧月看似骄傲任性,其实根本受不了任何的打击,特别是和傅妄相关的事。
傅妄的手扶着她的后脑,顺着头发摸了两下,“没有的事。”
“你不提起,我都把她忘了。
吴捧月黏在他怀里缓了一阵子情绪,慢慢反应过来,“那你这是承认了,你跟她还是有那方面的关系是吧。”
傅妄没多解释,”嗯。”
吴捧月认定的事情,从不听人辩解,他们两人间的牵连已经被人看见,多说无益。
吴捧月捏着拳往他肩膀上狠狠砸了一下,“你在我心里的形象已经崩塌了三成了。”
傅妄说,“那还剩七成不是,剩的还挺多。”
吴捧月气没消全,“我让酒店老板把她开了,看她不顺眼。”
“嗯。”
傅妄依旧反应淡淡。
见他对江聆的死活漠不关心,吴捧月彻底安了心,从他怀里脱离出来,“回庭院吧,再不回去,我爸跟我哥估计又要打电话找我了。”
他抿着温柔的笑,用拇指抹掉她眼尾的泪痕,“回去吧,我正好也饿了。”
“叫你来之前不记得吃点儿东西,工作狂。”
“……”
穿着小洋装的女孩娇嗔地点他的肩膀,像只小麻雀似的说说点点。
男人也不反驳,挂着慵懒随和的笑,极尽温柔地接她的每一句话。
从背后望去,他们宛如一对正处于热恋中的璧人。说笑合宜,融洽万分。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条无线的线牢牢地将他们栓在一起,不可分离。
一个是心甘情愿,梦寐以求。
而另一个,或许,也是心甘情愿。
————
辞退申明下达后的当天夜晚。
江聆一个人待着空荡灰暗的工作隔间,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天花板上低挂的风扇扇叶悬在头顶,荡出一圈圈幽幽的凉风。
平常觉得可有可无的这股凉意,此时却吹得江聆后背发凉,蹿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寒意。
——真的没有可谈的余地吗?
………
——抱歉了,这次实在没有办法了,老板的意思是确定要开掉你。
——辞职前的交接期是三天,你把手头上的一些工作赶紧整理一下,该转交的东西先转交给付楚媚,或者发到我这里。
——辞职申明也要写,尽快都交给我吧。
看着徐经理发来的一条条消息,江聆的心沉进了冰冷漆黑的深海底。
此刻的她分不出精力去怨恨执意要害她失业,想彻底整垮她的吴捧月,也抽不出心神去想,傅妄对自己报复后兴许会洋洋得意的神情。
淡淡的哀愁萦绕着她的周身,她连去埋怨他人的精力都没有。
丢掉一份干了五年的工作,这其中可料想的后果足以榨干她的所有精神力,让她没有余力去思索别的。
满脑子全是“我不在这里工作,下一份工作要干什么,要不要去工厂打工,或者换一家新的酒店,几年没找工作了这些地方不会也要本科学历了吧,他们会招我吗?新的工作一个月的工资还能有五千五吗,不知道试用期又要干多久,公司会给买社保吗?房子又要重新租了,还能找到这么便宜的房租吗?”诸如此类极度焦虑又极度现实的想法不间断地在脑海里滚动。
江聆缓缓地后仰倒在椅背上,深深闭上双眼,手盖着眼皮,浓重的失落与空寂笼罩她。
惨白的灯管飘在上空微幅摇颤。
她闭上眼睛,还是逃不过被刺目的光亮晃得心中焦躁不安。
没一阵。
键盘边的手机响了。
平日里会秒接电话的江聆此刻却任由它响了将近一分钟,才缓慢地摸起手机。
她睁开眼睛一看。
九点一刻,付楚媚的电话。
原来早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怪不得工作间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江聆按了接通后,像突然开了窍似的,啪的一下起身关掉电脑,收拾东西,直接回家。
付楚媚关切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合着她的高跟鞋从走廊一路踩出的轻快脆响,“徐经理说你要离职了,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离职,你都没跟我说一声。”
看来消息已经传到她那里了,八成是徐经理为了更好的交接工作,特意提前告诉她的。
江聆手扶额:“我明天上班跟你细说吧,现在刚值完夜班,有点累了,我想安静一会儿。”
付楚媚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倦意,“…好吧,那明天见面再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千万别憋着啊,跟我说,我可以找吴先生帮你的。”
吴先生,吴斐回。
这个忙,他恐怕不会帮,因为是他亲妹妹想让她丢了这份工作。
不过,帮她再找一个新工作,对他而言或许很轻松。
想到上次与吴斐回分别,他递名片时对她说的那句“总会有用的。”
应该不会就是指眼前这件事吧。
江聆苦涩地笑。
为她这件蝇头小事主动联系吴斐回,恳求他为自己这个才见过一次面的普通人找新工作,她还没恬不知耻到这程度,拽着线头攀关系。
————
离职当天的傍晚,下起了瓢泼大雨,天空灰暗阴沉。
江聆做好最后的交接工作,背着垮包,两手圈着一大袋杂物,兀自往酒店大门走去。
彼时,是酒店的工作时间,其他职员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工作,包括付楚媚和陈闻森也一样,没有人特意抽出时间来送她。
江聆本来就是酒店里无足轻重的普通员工,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独自离开才是理所应当。
三天前,她还沉陷在失落不甘里难以自拔,真到要走的时候,竟然也有些轻松,像终于卸下了一个死抗好几年的重担。
慢步走出一层楼梯间,密集雨点有力地砸在地面的声响穿过一个长廊的落地玻璃传进室内。
江聆把怀里的牛皮袋圈紧了些微,冷着素脸,看着眼前走到很近的男人,平声说:
“还有事吗?朱经理,我现在已经离职,不是酒店的员工了。”
朱经理比她稍微高一丢丢,人宽体胖,穿一身黑色的西服样式的酒店制服,站在已经换下高跟鞋的江聆面前,隐隐地还是有股压迫力。
做为活动部经理的他,从前就经常越部门来找江聆的茬,不是摸了下她的手,就是搂一下她的肩膀。
好色,严苛,势利眼,江聆对他的印象差到极点。
因为朱经理是她的上级,她才一直隐忍不发。既然今天镣铐解了,她也没必要再摆什么好脸色。
朱经理上上下下打量她。
没了酒店的挽发和酒店制服的压制,江聆穿一袭素白的连衣裙,乌发披散,雪肤玉貌更加吸引人。
“刚好我也这会儿下班,送你回家怎么样?”他说。
江聆:“……”
朱经理:“你看你这工作也干了五年了,总要找下家吧,现在五星酒店招聘跟以前可不一样,人还要学历,你就不操心你下一份工作?”
“港城,星耀酒店,我在那边有朋友,你要是还想干这行,我可以帮你引荐一下,”
说起来,朱经理三十五岁不到,在酒店工作仅仅七年就能坐上满月酒店的经理位子。
月领刚刚过万的工资,却开得起保时捷,说不定,他确实比其他几位经理有些人脉关系。
江聆半信半疑,眼神在他臃肿的面庞上飘荡。
朱经理:“没事,就送你回家,你要不放心,送到地铁站口也行。到车上,我跟你好好聊聊新工作的事儿,有我引荐,你面试,试用期都不需要。 ”
他的车就停在酒店前庭外的路道上。而酒店距离七号地铁站开车也就五分钟左右,走的还是主干道。
江聆有一点儿心动。
星耀酒店和满月酒店是港城同级别的高档五星酒店,一南一北,仿佛双王对立。
新的工作如果能去那里,对于极其熟悉酒店工作流程的她,实在太合适。
江聆:“那好吧,麻烦您了。”
朱经理乐呵呵地笑,和她一起并肩走出酒店大门。他一手打着伞,另一只手很自然地就搂住了江聆的肩膀。
江聆抱着东西,想拂开他的手也拂不了。
车门打开,他让江聆坐副驾驶。
坐上去后,她把东西放在脚旁,看着朱经理从另一边上了车。
她眼神不太自然地拍着肩头和身上的雨丝,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往窗户的方向挪了挪。
车厢里弥漫着香烟和廉价啤酒的味道,混杂着说不清是汗味还是脚臭,闻起来让人有点恶心。
江聆侧过脸,把车窗开了一条缝,沁凉的风吹进来,她刚一回头,朱经理一张油腻肥肿的脸就色咪咪地朝她身上重重压了下来。
江聆被他按着手腕,压在车门上。
她的惊呼声,凄惨,刺耳,被淹没在偌大的雨声里。
有所求,才会被拿捏,被诱引和欺骗。
假若江聆不有求于人,不需要工作,朱经理说什么话,也骗不了她不是吗?
说到底,还是为了这口饭。
……
仍旧是肮脏的辱骂,从得意洋洋的朱经理口中吐出,他们连骂人都翻不出些新词儿,无非说她见钱眼开,骚里骚气,装清高,鸡,婊。
那股起初只是不适的臭味染到了江聆身上,避无可避。
江聆的手无力地垂到地毯上,车门被锁了,打不开。她没有力气,反抗不了。
不如就这样下去,等完事后,告他qj再套一笔巨额赔偿费好像也不错啊……?
扭曲,负面,疯狂的想法一直从她绝望到极点的大脑里往外蹦。
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她的手指尖碰到了杂物袋里的剪刀,那是她平日用来剪快递盒和塑料袋的剪刀,刃面很锋利,尖端堪比刀尖。
江聆偏了下肩膀,身体往下滑,顺势用小指把剪刀勾了出来。
然后一点一点,慢慢地,从旁侧举到他的后背,用尽全力,往下一捅。
剪刀头插进肉里起码两厘米深,朱经理猛地一下从她胸口抬起头,用另一边的手去捂后肩颈的部位。
他粗噶的嗓子痛得止不住地嘶吼,双眼混浊泛红,死死盯着她破口大骂,“妈的…”
血从他臃肿的后背不要命地往下淌。
江聆莫名冷静出奇,看着那一大滩血,不仅不害怕,反而感到解气。
她瞧着朱经理最痛的左肩双手用力一推,把痛得脱力的他推翻了过去。
然后,她飞快地探身按了锁门键,回头拉开车门。那一大包杂物和雨伞她没顾得上管,跳下车,就往大雨里跑。
豆大的雨点没一会儿把她全身浇得湿透。
耳边的雨声浓密庞大,把她牢牢笼罩在雨幕之中。这很像溺水时的感觉,水流包裹住了耳朵,水丝大股大股的灌进耳洞里。
让她隔绝全世界的纷杂和噪音,耳畔只剩下这一种孤寂又痛快的音乐。
她放空自己,仰着头在雨水中沉浸了一会儿。
可低下头后,看看自己沾染血液和泥渍的湿鞋,眼前的困境依旧存在,并没有像美梦一样,睁开眼睛便消失不见。
她抬起手搽了几下糊在眼皮上导致她视线模糊的雨水。
满月酒店前的广场很空旷,因为接待客人的身份地位不一般,所以这附近几公里内都没有公共交通站点,想要出行,只有私家车或出租车二选一。
她摸出手机,雨势大得她根本打不开屏幕,更谈不上叫出租车。
她只能关掉屏幕,把手机放回口袋,漫无目的地往外面走。
庭院大门口的左侧停了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车牌是连号,一辆车抵港城的一套靠海别墅。
后座的车窗开了一半。
江聆不经意投去视线,那人清冷的侧影没入她聒噪模糊的视野中。
几米之隔。
豪贵的车厢内,舒适安静。
车外,雨声吵闹,泥泞不堪。
他慵懒而矜贵地靠着椅背,穿干净的白衬衫,不染纤尘,漠然利落。
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后,他依旧脸朝着前面,只微微地转了眼,事不关己地睥睨她此刻的狼狈。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但次次,都拜他所赐。
是必经之路。
江聆垂着头,从车旁经过。
她白裙的衣领已经被撕烂了,用手拢着。鞋面和裙摆上有血的痕迹,被密麻的雨滴染花开,变成一片淡淡的绯红。
走到后座车窗旁,江聆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她想不通,为何傅妄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满月酒店的门口。
从他的角度看,刚才那戏剧性的一幕他想必都尽收在眼底。
出了酒店,在暴雨中。
她和一个男人在伞下搂搂抱抱,上他的车,又衣衫不整,裙摆带血的仓皇跑出来,独自在大雨中呆立淋雨。
这一切,傅妄应该都看见了。
他会怎么想呢?
江聆自嘲一笑。
傅妄可能会事不关己,看热闹一般地想,她又跟别的男人鬼混,结果自讨苦吃。
愚蠢,活该。
江聆迈开脚步,不再遐想不应有的幻梦,一步一步越过他,往前走。
雨丝砸下,她在雨中的身影纤瘦得像被打碎的残叶。
傅妄冷漠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出乎意料地出声道,“上来。”
江聆儿脚步顿住,动了动唇,手不自觉地握紧衣领。
借着他语气中的高傲与强势,江聆好像能明白他的意思——傅妄大发慈悲,愿意收她这个玩意儿养在身边,给她一口饭吃。
可他的身边还有吴捧月,江聆如果选择上他的车,注定就只能是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卑微情人。
傅妄和她,真的,要变成那样吗?
江聆的身体如同被钉在了地上。
无法往前走,也不敢回头望。
她停滞在原地,迟迟不动。
傅妄不经心地睨着她冷倔的姿态,被雨水打湿后露出的曼妙的身体曲线。
他薄薄眼皮微垂,支着脑袋,淡声提醒她,
“我给你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