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聆以为这条短信发出去不是石沉大海,至少也要轮回几小时。
结果才不到一分钟,对面回信
——可以。
直白简洁的两个字。
拉扯着江聆的心脏狠狠地动了一下。
她原地停滞了几秒,才想起来把电话号码拨进呼出栏里,点拨通。
电话接通后,江聆先开口,“喂,您听得到吗?”
一阵死寂后。
对面的声音从紧扣在耳廓的听筒里传出来,“我听得到,你说吧。”
紧冷,润哑的嗓音初次近距离熨帖鼓膜。
相似到熟悉的声音让江聆顿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听着傅先生即使是面对她这个无名小员工的无理叨扰,也很有礼貌的话语,莫名无端的压力顶在了头上。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昨晚的行为是工作上偷了懒,按照正常的工作效率我应该十分钟就能换完的,因为我中途去楼梯间休息了一阵,我跟您道歉。这是我的失误。”
“但是,吴小姐似乎对我有误会。”
“她误会我对您……”
江聆没有说出后面的内容,有意地用省略号带过。
她认为傅先生当然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吴捧月既然能去告她的状,肯定是和他说起过这件事,兴许还在傅先生面前骂过她。
然而对面没有出声,只有微不可闻的呼吸。
江聆说了这么一大段话,他不给反应就让人很尴尬。
她连连轻声唤,“傅先生?傅先生?”
他像回了神,轻笑声传入耳朵,应道:“没事,只是觉得你有点熟悉。”
江聆:“哪里,熟悉?”
他笑声回答:“心平气和说谎话的样子。”
江聆心里一咯噔,瞬间觉得他更加熟悉了,连温柔语调里沾着的那丝腹黑的轻蔑,与看透人心的通透了然都太过熟悉。
回忆切换到过去的某天。
她不自觉地感受到窒息。
手捂着胸口,稍稍压住了从心底涌荡而出的旧事记忆。
那些不怎么美好的东西,她认为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再想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本应忘却的记忆中伤。
“所以,连你也看不起我,要抛下我了吗?江聆……”
那个人,看透了她的自私与欺骗。
就像此刻的傅先生,察觉到她在说谎,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偷懒,分明是别有用心。
江聆手背抵在唇间,很快调整过来,一笔带过,“开玩笑了傅先生,我没有说谎。”
“你想要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问。
江聆:“我想让您跟吴小姐解释一下。”
“让?”
江聆连忙纠正:“不好意思,不是让,是请您。”
“我帮你说话,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女人的敏感和嫉妒心,让吴捧月根本不容许傅妄对她产生特别的印象,更别说替她说话,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然而江聆像预料到了一般,反应平平,嗯了一声。
他又笑了,“你好像并不惊讶。”
江聆看着桌面上的几点污斑,缓慢眨了一下眼。
“你明知道我帮不了你,还打电话给我。”
还会被猜中心思吗?
江聆期待中有惶然。
她呼吸屏住,等着他后面的话。
顿了几息,他果然对她说,“是故意的么。”
江聆的心脏突突的跳,过了片刻,她不着边际地提起,“我听说,您和吴小姐还不是恋人关系。”
他也同样答非所问,声音冷沉,“我还没见过你的脸。”
这话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透着成熟男女之间的最原始的皮肉吸引和利益拉扯,只是盖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还没被捅破的优雅薄纱。
江聆从未幻想它会是纯粹美好的,但只要是体面的,她并不排斥。
一天的救星哪里能够,她想要的是她人生的救星。
江聆柔声,“您愿意的话,随时都能见。”
隔了几秒。
他说:“今晚十一点后我有空。”
江聆弯唇,淡淡应答:“好,那到时候见。”
话音落下,她迟迟不挂电话,想等着对方先挂断。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挂断音却一直不响,正当江聆感到奇怪时。
他仿若随意地说了一句,话里带着些微轻蔑的笑意,“你很有经验啊。”
江聆:“……”
“没有。”
“这么说,是我特别?”
且不论他到底信没信,但至少他开口回这句话的意思是信了。
江聆:“嗯。”
“哪里特别?”他学着她的口气,问。
江聆两字一顿,开玩笑般说,
“特别,有钱。”
————
夏晚,昏空。
工作间里的空气流荡一股死气沉沉的僵硬氛围。整整四个小时,从六点到十点,江聆得一直待在窄小的工作隔板里值班待机。
头顶的老旧灯管发出持续的暗鸣声。
江聆记得老家夜晚的房间,天花板吊下的老灯泡经常也会发出类似的声音,这是一种具有催眠力的白躁。
她昨晚没有睡好,听着这点儿耳熟的催眠曲,值夜班三小时到九点钟后,人就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为了打起精神来,特地泡了一杯黑咖啡,喝了小半杯后,整个人才清醒许多,像打了亢奋剂,一点儿困意都没了。
看着眼前的电脑,方才难读地让她无精打采的文字,此刻也能一目十行了。
屏幕上,是几天后满月酒店将与海湾区度假村合作举办一场游轮派对策划方案,以及工作人员安排。
偌大密麻的表格,她的名字也在其中。
满月酒店和海湾度假村是长期合作的关系,由于两地相隔很近,而且消费水平高,接待的客人清一色是富人之流,客源重合度很高,所以经常联合做大型活动。
江聆前两年也曾做为酒店外派人员上船工作了两日。
工作时间基本上是二十四小时待命,帮忙打打杂,做服务员之类的,就需要就连轴转。
比起在酒店上班,一个月到头领经理发的那点儿死工资。她记得当时被抽调去游轮上工作虽然累,但海湾的老板一天给他们额外加了两百块钱。
与其说是无偿加班,不如说是能赚笔外快的差事。
这次表上有她,自然也不是坏事一桩。
江聆喝了一口咖啡,默默把表格里的工作内容精简到自己的日程计划里,以免忘记。
“江聆,你把游轮的内构图从文件里抽出来,做成一个文件,发给祁哥那边,他们要出一个草稿图册。”
工作间里就剩了四个人,江聆是唯一还懂些文案工作的人,有时文员有事,他们遇到事情就会找她。
江聆举着咖啡杯,放在唇前,手滑动鼠标,嗯了一声,“好的,我现在弄,一会儿就发给他。”
“辛苦了,不用弄太好啊,他就是要个草稿。”
江聆笑了笑:“嗯,没事。”
她们正悠哉悠哉地说着,工作间的门被推开了。
徐经理握着门把手,带一身煞气,生生把此时和谐的气氛撕了个稀巴烂。
大家的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徐经理凝重的目光望进里面,定在某个人身上,“江聆,跟我出来一下。”
扭头看见她的表情,江聆心里一哽,嘴角的笑容也僵住了。
她放下手里的事,一言不发起身,走出工作间后还记得带上了门。
徐经理:“我让你给的交代呢?”
江聆顿了一会,轻声要求,“可以再给我一个晚上吗,我明天早上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徐经理眉头皱出几道深深的凹痕,“一个晚上?你今天上午跟我说的是下午班结束之前。"
江聆无话可说,她可以小赌,但又不能真的豪赌。在没有个定数前,她需要这份工作。
“抱歉,经理,真的抱歉。”
徐经理抱着胳膊把她训了一顿,给她的最后期限延迟到明天中午午休之前。
要么辞职离开酒店,要么当众给吴小姐赔不是,挂道歉申明在酒店大堂。
但其实徐经理也清楚,无论选哪个,对江聆的伤害都很深。前者关乎她的饭碗生计,后者是她做为女孩子在同事圈的清白名声问题。
徐经理看着江聆进酒店工作已经五年了,此刻她也希望江聆口中推迟一晚的交代,不会真的愚蠢到仍然是这两个中的一个。
她希望江聆能找到一条更好的解决之法,不然即使多一晚,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听清楚了,明天午休之前。”
“谢谢经理。”
徐经理是刀子嘴,豆腐心。
江聆明白。
“去工作吧。”
“嗯。”
回到工作间,里面比刚才更加死寂沉沉。
江聆把手上的工作弄完,一键把整理好的游轮内部构造的文件发给了祁哥。
再看看时间,距离十点下班不到五分钟。
工作间里冷僵如死水的空气不知不觉活泛了起来,大家都在期盼着下班回家。
江聆小幅度地动了动脖子,然后软软地倒靠在椅背上,看着正在关机中的电脑,一点一点陷入愣神。
下班后,她还不能走。
因为今晚上,要和傅先生见面。
也更可能,不仅仅是见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