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你可以骗过所有的人,惟独骗不了自己,比如爱……
你一遍遍对自己说,那个名字已经忘记,其实,他只是沉淀在心灵的更深处……
逼迫自己遗忘,是爱的另一种方式,信吗?不信,你就轻轻喊一声他的名字,然后,心就疼了,泪就落了……
瑾婉一直是木木地,听她说是如何地爱着谢家皓,以及,谢家皓对她种种细腻的好,他们之间的百般恩爱,说也说不完,像悬崖坠下的瀑布,一路轰鸣着冰冷砸向瑾婉的心,瑾婉只是听而不语,看她,玉指葱茏,一脸弹指即破的青春。
其实你没必要说得这么周详,只要把意图说明白就可以了。瑾婉把原色的亚麻包挎在腕上,起身。
谢家皓已经不爱你了,请你不要防碍我们在一起。她的神态心安理得,如同瑾婉是在一错之下拿了她的东西,现在,她要来索回了。
是么?既然如此,还是让谢家皓亲自跟我说吧。瑾婉用从容的姿势离开,任何人都可以看见自己的凌乱,惟不可落入她眼中。
细风拂面的秋街,瑾婉疾疾地走,什么不想也想不起,像被飞速驰来的车子不由自主地推着,一下子走到了婚姻的丁字路口,前路不见,可以逃避的左右却又不是她想去的方向,唯一的一条路,铺展在身后。
接了欢欢,落叶满街,在脚下簌簌破碎,极像极像有些东西,正缓慢碎在心里,八年前的秋天,谢家皓骑一架破旧的单车驮着她羞涩的笑声,摇摇晃晃在同样的街上,簌簌响着的落叶却是快乐。
瑾婉落泪如雨,原来风景从不会有表情,街景依旧,人依然,不同了的,只是经过彼处的心情。
睡眠是逃避痛苦的最好方式,思维进入休眠状态,痛疼的细节就被切断了。
留一盏灯火,是女人等爱的方式,而瑾婉的心已凉,爱的力气便彻底失去,等就不必了。
期期艾艾等待丈夫回心转意,生性就是自尊高贵的瑾婉做不来。很早以前,她就曾玩笑着提醒谢家皓:你给我的爱情,要么是全部,否则,我宁肯丁点不取。
得到的回答是信誓旦旦,时过八年,谢家皓的生意从低眉顺眼到渐见颜色,这宽敞明亮的家里,却没有谢家皓的心了,还记得搬家时,谢家皓指着落满灰尘的单车说:扔了吧,放在新房子里显得不伦不类。或许就在那时,他的爱就已下岗,只是,自己没觉察就是了。
往事一幕幕闪过眼前,像一道道光影浅浅掠过水面。
起来,打开电脑,手指石头样坠落在键盘上,雪白的纸张从打印机中滑出来时,婚姻的去向定在了瑾婉心里。
谢家皓回来,脱外套,看她:还没睡?
声音平静不乱,看来,她并没有把下午找自己摊牌的事告诉谢家皓,也算她聪明,只把包裹着事实的一层纸对瑾婉撕破了,便不动声色退到后方,等待瑾婉在愤怒的不依不饶里,亲手埋葬婚姻,成全自己。事实却是瑾婉做不出,或许哭闹能保全婚姻的形式,在他人心里,自己一定是被乜斜了的,既然爱情没了,这样作践自尊的事,不做也罢。
瑾婉把离婚协议推到谢家皓面前:签字吧。
谢家皓扫了一眼,愣愣看她:什么意思?
你比我明白。瑾婉别了头,看欢欢的房间,努力不看谢家皓的表情。
谢家皓捏起协议,一行一行看得仔细,夜色里,响过打印纸微微抖动的声音。
瑾婉……谢家皓的声音颤颤的。一个夜晚,瑾婉内心的疼已凝固成石,却还是被他颤颤地揪起来了。
瑾婉紧紧地抿着唇拖过协议,签上名字后推给他,怕是一张嘴,重重滚在心上的疼就会跑出来,到此地步,哪怕一句戚哀的指责,都会被他看低,因为他不屑了的,自己却要迫他重新捡在手里。
瑾婉,我们慎重一些好么?你考虑过欢欢吗?
瑾婉的唇间蹦出几个字:都想过了。
相对无眠却一夜无话,早晨,瑾婉恨恨地看谢家皓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其实她是一直盼望着他再执著一下不离的,至少成全一下自己的自尊,当谢家皓的名字张扬在纸上时,瑾婉在心里冷冷地嘲笑自己一番:看厌的旧欢,正巴不得弃之不顾呢,自己主动送上的缝隙,人家凭什么要作势合上?
送欢欢去了幼儿园,顺便去民政部门把红证换成了绿色的。
谢家皓没问为什么,瑾婉没说,彼此明白于心,既然选择了结束,就更没了解释和追究的意义。
回去收拾东西时,谢家皓说:瑾婉,房子给你,我搬走。
瑾婉只收拾东西不语,每收拾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心里便有鲜血滴落的声音,谢家皓知道她是个恋旧如命的女子,或许,他偷欢时没有想到瑾婉会是如此地不感念旧情,八年的感情说扔就弃如敝履。
出门时,谢家皓说:瑾婉我送你过去吧。
瑾婉仰了头,冷目如刃:不必了。
搬回旧房子,好久没有来看过了,诸多的旧时痕迹,已被灰尘覆盖,单车依在阴暗的走廊上,已被时光氧化得看不到金属色泽。除了欢欢,瑾婉固执地拒绝了谢家皓分割给自己的房子存款,她不想做从离婚中获利的弃妇。
看着那架破旧的单车,终于的,悲怆克制不住地冲出来,瑾婉软软地瘫坐在走廊的灰尘里,哭泣哀绝失声,最后,拖着长长的哭泣搬过工具箱,恨恨地拆卸单车,每拆下一个部件就扔得远远,直到载过青春幸福的单车变成一摊零件。
然后,装箱,扔到楼下,这从美好到不堪的八年,像是真的,被远远扔出了生活。
周末,瑾婉想起,欢欢要交到幼儿园的健康调查表给忘记带过来了,本想让谢家皓送过来,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语气给他打电话,索性自己去了,让欢欢上楼跟爸爸要,自己等在楼下,脸冲着马路的方向,曾经的家,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了。
半天不见欢欢下来,瑾婉有些急,便匆匆到了楼上,门开着,欢欢站在客厅中央拽着谢家皓的手边哭边问爸爸为什么不要妈妈了,蹲在旁边的谢家皓一脸尴尬。瑾婉冲进去,劈手扯过欢欢:欢欢,不是爸爸不要妈妈了,是妈妈不要爸爸了。
欢欢哭得更响,瑾婉瞪了谢家皓一眼:我回来找欢欢的健康表,周一要交到幼儿园去的。说完,径直向卧室的方向冲,谢家皓想阻拦,已来不及了。
于是,瑾婉便看见了她,套着性感的真丝睡衣,斜依在床上,肆无忌惮的眼神扫着自己进来的方向。
瑾婉僵了一下,别过脸,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时,她已起身,在门边远远抱了双臂,表情很无谓地看着瑾婉。
房间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瑾婉只想快点找到健康表离开,否则心和身体一起就要被窒息了。
好在,很快找到了,目不斜视地穿过她的身边时,如丝如缕的香气钻进过来,瑾婉下意识地捂了一下鼻子,拽过眼泪未干的欢欢逃一样出门。
自始至终,谢家皓没说一句话。
在街上拽得欢欢一路小跑,走着走着,眼泪就管不住了,刷拉刷拉地在秋风里落,原来以为地老天荒的爱情,原本同样是人一走茶便凉,自己不过是谢家皓从婚姻中倒掉的一杯残茶,新茶正是芳香馥郁,焉有不被宠爱的道理?
在公司里,自己离婚的事,瑾婉没有向任何人露,爱或不爱,本就是与别人无关的事,说出来,除了平添一份谈资又能如何?何况自己并不想做一副怨妇嘴脸博人同情。
断断续续地有人在耳边或明或暗地说,某日某时的某地看见谢家皓了。
瑾婉便抬了眼说:是么?
人又说:你们最近是不是……
瑾婉莞尔,声言平和:我们离婚了,他以后的事与我无关。瑾婉边做事边说:离婚是我提出来的。传话的人就有些讪讪,蠢蠢欲动在嘴边的宽慰话,就给咽了回去。
渐渐的,瑾婉离婚的消息,像轻风吹散的蒲公英,慢慢扩散,没有人在瑾婉脸上见过弃妇的哀怨,有种感觉,只有瑾婉自己体味得透彻,那些关切的目光,像极了一把把小刀,捅在瑾婉心脏的位置。
每当别人转身离开,她恨不能,一掌拍死了自己。
还会有什么能够比婚姻失败更能给女人挫败感?曾经有过的美好片段,统统变成了积累在瑾婉心上的褶皱,事后,瑾婉才明白,想跨越或是抹杀它们,不那么容易。
时光缓缓流淌而过,每每有人提到谢家皓的名字,瑾婉的心就抽搐一下,尽管不想听,却总有好事的人唇齿勤快地传了来,谢家皓和未婚妻去法国旅游了,看见谢家皓和未婚妻拍婚纱照了……
在心里,瑾婉咬得唇齿咯咯做响,面上却是春风沐雨:好啊,看来我离婚是做了一件好事呢。
转瞬,就是摇摇晃晃的一年过去,瑾婉终于可以做到听到谢家皓名字时,内心不再抽搐着揪疼,有句被广泛流传的话,看来是真理,时光是最好的疗伤机器。
也曾有条件还算不错的男子向瑾婉示好,瑾婉每次都很是莫名地盯了人家,一直盯到男子的脸上渐渐浮起不可思议的神态远远躲开了,瑾婉才会在心里长叹一声:原来,一场失败的婚姻就使女人对爱情滋生了抗体。
渐渐的,在瑾婉面前提谢家皓的人少了,提者多少都有点在化学试剂滴上一滴什么然后观看化学反应的心态,而瑾婉冷淡若无风的湖面,泯灭了别人继续提起的兴致。
也好,或许时隔多年,谢家皓这三个字代言的那张面孔,会像沉没于深海的一粒石子,在她的生活中永远沉没。
最后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谢家皓时,瑾婉怔怔地看着人家的脸,一直一直地把那张脸看得毛骨悚然。
谢家皓一个人了。
讷讷的,瑾婉问:他没和她结婚么?
别人浮着幸灾乐祸的笑:也算谢家皓咎由自取,即便他再有钱,装上一条金属腿和一只用来做摆设的右胳膊的男人,好好的漂亮女孩,怎么会嫁给他呢?
原来,举行完订婚仪式的当晚,即将抵达幸福生活的未婚妻兴奋之下央谢家皓开车兜风,在市郊公路上,车子和一辆集装箱车迎面相撞,出于保护未婚妻的本能,谢家皓奋力把车子向右边打去,结局是未婚妻纤毫未损,谢家皓失去了左腿和右胳膊,出院后,未婚妻留下了订婚戒指和一封长长的忏悔信不告而别。
泪水从瑾婉呆呆的面孔上落下来,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说着,拎起包向外走,后边的人追着问:瑾婉你去哪里?
我要去看他。噔噔地跑远。
老远,看见谢家皓的车子开到楼下,司机转过来开车门,伸手想扶谢家皓出来时,瑾婉默默挡开了,伸过手,泪眼朦胧地看着谢家皓: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谢家皓眼神复杂地看了瑾婉一眼,低头,挣扎般地从车里出来:打什么电话,我不是很好吗?
望着谢家皓歪歪斜斜地向楼道口走去,瑾婉悲愤交加地大喊:谢家皓,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谢家皓的背影顿了一下,却不曾回头。
瑾婉跌跌撞撞地一路哭泣着去接欢欢,把她带到谢家皓的门口,说:欢欢,爸爸受伤了。
欢欢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脸上的泪,伸手一推,门轻轻开了,谢家皓看了她们母女一眼,向欢欢伸手:来,宝贝,让爸爸抱抱。
欢欢害怕地看了一眼谢家皓戴着手套的假手,退到瑾婉身边。
瑾婉抱起欢欢:宝贝,爸爸只是受伤了。
欢欢挣扎着不去,挂在谢家皓嘴角的暖笑,渐渐尴尬下去:我给你们泡茶。
瑾婉伸手拦他:我自己来吧。
谢家皓没听见样,起身,拉开橱子找杯子,举在眼前笑笑说:很久没用,有点脏了。
说完,去厨房洗杯子,瑾婉知道他是竭力想做给自己看,我和以前一样。很快,厨房里响起了杯子碎落的声音。
瑾婉跑过去,看见谢家皓举着一只手,定定地瞅着一地碎玻璃,泪明晃晃在眼里,见她来了,却又别过头,不想给她看见。
瑾婉的心,酸酸软软不成样子,拿起扫把,碎玻璃清脆地碰撞着被收拾进垃圾筒,然后默默地从一侧环了他的腰,低声说:家皓,我们复婚吧。
谢家皓久久没动,久久的,才掰开她的手指:瑾婉,你可怜我?
瑾婉泪如雨下:不是的,我是爱你的,一直爱。
你不恨我么?
曾经恨过,我曾经试图把你从心里抹去,可是,我抹不掉,八个春秋,是我们全部的青春。
谢家皓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声如裂帛:瑾婉!瑾婉……
谢家皓最后一次拒绝瑾婉复婚时说:瑾婉,男人最怕自己可怜自己,求你了,别让我有这样的感觉,否则,我会在恨自己之后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