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起初我难以想象一个持续3.2秒的谎言,会和谐地存在于一个由八个0.8秒的挛缩组成的序列之中,而最初的两个0.8和最后的两个0.8(共3.2秒)是真实的。想象这个序列全部是真实的,或全部是虚假的要容易得多,但是一个真实-虚假-真实的模式显得有悖常理,而且没有必要。这个等式或是错误或是正确,二者必居其一。也许我应该抛开表象,寻找心理方面的解释。然而不论原因是什么,不论解释处于哪个层次,我都开始发现克洛艾(自我们从西班牙回来之后)开始假装或部分假装高潮的到来。
0.8+/0.8+/0.8-/0.8-/0.8-/0.8-/0.8+/0.8+ =总长度6.4
2.她用夸张的动作代替了一贯的挛缩次数,可能是为了不让我知道她在做爱过程中没有真正投入。如果我过于关注有无高潮,这不是因为挛缩对每个人都很重要(有证据表明快感与痉挛次数无关),只是因为挛缩对于一个女人(她过去喜欢一次又一次的挛缩)来说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标志,标志她更可能是移情别恋了。
3.挛缩次数的减少并没有与明显的厌倦做爱同时到来。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时对做爱反而有了更多的热情。不仅做得更为频繁,而且会不断变换地点,选择不同的时间,更为激情澎湃,伴随着尖叫,甚至嘶喊,动作几近狂野。与平常温文尔雅的方式相比,更近于愤怒。这里面包含着什么?我不能确定。只是这足以说明疑心产生了。
4.我本应该与克洛艾交流的话题却与一个男性朋友讲了起来。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威尔,性爱变味了。”
“别担心,性爱是有阶段性的,你别想次次都如登仙境。”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别的什么不太对劲,又说不清楚。自我们从西班牙回来后的这几个月里,我已经注意到一些苗头,不只是在卧室里,那只是一种征兆。我是说它无所不在。”
“比方说?”
“嗯,一下子也说不上来。喏,我记得有这样一件事。克洛艾与我各自喜欢不同的麦片,但是因为我很多时候都待在她那儿,所以她通常都买我喜欢吃的那种,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吃早餐。但是,上个星期,她突然不买了,说太贵了。我不想从中得出什么结论,只是注意到这一点变化。”
5.威尔和我站在办公楼的接待厅,庆祝公司成立二十周年的鸡尾酒会正在举行。我把克洛艾带来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我工作的地方。
“为什么威尔手上的项目要比你多得多?”在看了一圈展览品之后,克洛艾这样问威尔和我。
“你回答她吧,威尔。”
“那是因为真正的天才总要经历一个艰难的时期,才能让人们接受他们的成果。”威尔宽厚地说。
“你的设计真是太杰出了,”克洛艾对他说,“我从没看到过这么富有创意的设计,特别是那些办公大楼项目。材料的使用真是不可思议,你的设计把砖和金属结合得太好了。你难道不能也这样做吗?”克洛艾问我。
“我正在考虑很多想法,但我的风格不同,我用的材料也不同。”
“那么,我认为威尔的成果真是太伟大了,简直是不可思议。我真高兴今天来观看。”
“克洛艾,你能这样说,真是太好了,”威尔答道。
“你太让我震撼了,你设计的正是我感兴趣的东西。我觉得那么多设计师没有像你这样去做真是太遗憾了。我猜一定很难吧。”
“确实不太容易,但以前老师教导我要相信自己的判断。我只建造那些让我自己感觉真实的房子,然后住在里面的人们才会从中吸取一种能量。”
“我想我懂你的意思。”
“要是在加利福尼亚,你会发现那儿的还要好。我曾经在蒙特雷设计过一个项目,我是说,在那儿你才会真正感受到用各种不同的石头、钢材,以及铝材可以建造出什么样的建筑,你的设计会与整个风景融为一体,而不是破坏它。”
6.不询问他人的爱情标准是一种良好的风度。理想的爱情是,不因一个人符合标准而产生爱恋,而只是爱上这样一个人,一个无关财产和身份地位的本体的人。爱情如同财富一样,忌讳人们探询是如何获得并保持感情/财产的。只有当爱情渐逝,才会使人质疑这种理想状态是不是存在——可能这也是恋人们不敢做出革新的原因。
7.有一天,我们在街上看到一个不幸的女人。克洛艾当时问我说:“如果我的脸上像她那样有那么一大块胎记,你还会爱我吗?”她渴望的答案是“会”——一个把爱置于身体的世俗外表之上的答案,或者更确切地说,置于它残酷的、不可改变的外表之上的答案。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的聪颖、才干和美丽,只因为你就是你,没有任何附带条件;我爱你,爱的是你灵魂深处的那个你,而不是你眼睛的颜色、你腿的长短,或你支票簿的厚薄。我们渴望心上人抛却我们外在的有利条件仰慕我们;我们渴望心上人欣赏的是我们的本质,而不是外在条件带给我们的光环;我们渴望心上人乐意去重复那据说存在于父母和子女之间的无条件的爱。我们能够自由选择的只有真实的自我,如果胎记长在我们的前额,如果岁月让我们日益枯槁,如果经济衰退让我们一贫如洗,这些不幸的事物摧毁的只是外表,我们应该得到谅解。即使我们美丽动人,富甲天下,但我们不愿是因为这些才被爱,美丽和财富,也许并不能给我们带来真爱。我更愿意你称赞我的头脑,而不是我的脸蛋,但如果你执意这样做,那么我更愿意你评价我的微笑(富于运动,肌肉控制),而不是我的鼻子(静止不动,都是组织)。我们渴望永远被爱,即使我们一无所有:只剩下“我”,这神秘的“我”在最脆弱、最易受伤的时刻还原为最真实的自我。你能爱我之深以至于我可以袒露我的脆弱吗?人人都喜好强壮有力,但你能爱我的虚弱无力吗?那才是真正的考验。你会爱上那个剥离了一切外在条件,只剩下最本质内涵的我吗?
8.在办公楼的那个晚上,我第一次感受到克洛艾在悄然地与我分离,不再欣赏我的工作,开始把我和别的男人比较,质疑我的价值。我累了,但克洛艾和威尔却兴致盎然,我便回家了,他们一起去西区喝酒。克洛艾说,她一到家就给我打电话,但是到十一点钟时,我决定给她打。只有电话录音答复我。凌晨两点半时同样如此。这种迫切的心情把我的焦虑通过电话机表露出来,但是系统的阐述似乎让它们更接近事实,把怀疑带进指责与反指责的领域。也许什么事也没有——或什么事都有,我更愿意想象她是出了什么事故,而不是正在与威尔寻欢作乐。凌晨四点时,我给警察局打了电话,我喝了太多的伏特加酒,醉醺醺的,但我还是极力用最正常的声音询问他们,有没有撞伤的人或撞毁的大众车,有没有我那穿着绿色短裙和黑色夹克的天使的踪迹,我最后看到她是在巴比肯附近的办公楼里。没有,先生,没有这种事故发生,她是你的亲戚还仅是一个朋友?能不能等到早上再和警察局联系一下?
9.“胡思乱想会弄假成真,”克洛艾曾经对我说。我不敢去想,因为害怕可能会真的发现什么。要自由思考就要有碰上坏消息的勇气,但是受惊的思想不能迈开思考的步伐。我无法摆脱自己的妄想,我如玻璃杯一般易碎。伯克利大主教和克洛艾都说过,如果闭上眼睛,外部世界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但现在不再仅仅是梦。漫无边际的幻想似乎让人舒适,不要直面真相,如果停止思考,令人痛苦的事实就可以不复存在该多好啊。
10.情绪因为克洛艾的彻夜未归受到影响,我为自己的疑心愧疚,又为这份愧疚恼火。第二天十点钟,当克洛艾和我见面时,我装作若无其事。然而她肯定心中有愧——不然为何又到附近的超市去买那久违了的麦片给她的少年维特做早餐?她不是用冷漠,而是用责任感来责怪自己,一大包金麦片显眼地放在窗台上。
“怎么啦,你不是喜欢这种吗?”克洛艾见我嗫嚅,便这样问道。
11.她说自己在一个叫宝拉的女朋友家过夜。威尔和她在索霍的酒吧里聊得很晚。她有点醉了,中途觉得最好还是到布卢姆伯利歇下,而不要开车回伊斯灵顿的家里。她本想给我打电话,但肯定会把我吵醒。我曾经说过要早点睡,这不是最恰当的借口吗?我为什么要摆出那样脸色来呢?难道我是想再要些牛奶冲麦片?
12.一个迫切的要求伴随着这对现实站不住脚的解释产生了,这要求就是,如果这些解释能让人心情愉快,那么就姑且相信吧。就如一个乐观的大傻瓜眼中的世界一样,关于那天夜晚的行踪,克洛艾的解释是合人心意地可信,好比一个温暖的大浴缸,我想永远浸泡其中。如果她自己相信,我又为何不相信?如果对她来说简单明了,我又为何要让事情错综复杂?我祈望自己听信她在布卢姆伯利的宝拉家地板上过夜的故事,这样我就能够把另一个可供选择的过夜方式(另一张床,另一个男人,多次的挛缩)抛在脑后。就如那些被政治家们用涂着卡拉梅尔糖的承诺,哄去眼泪的选民们一样,我被那投我最深处的情感渴求所好的谎言所诱惑。
13.所以,由于她是在宝拉那儿过的夜,还买了麦片,一切都得到了谅解。于是我就像一个从梦魇中醒过来的人,感到极大的自信和轻松。我从桌边站起来,用胳膊拥住心上人穿的那件厚厚的白色套衫,俯身吻她的脖颈,一点点咬她的耳朵,感受她皮肤上熟悉的香水味和她的秀发轻拂我的脸。“不要,现在不,”天使说。但是,被她皮肤上熟悉的香水味和她头发拂过脸的感觉所吸引的丘比特不相信她的话,继续嘟着嘴唇亲吻她。“我已经说过了,现在不要!”天使又重复一遍,为了让他能够听见。
14.接吻的模式在他们的第一个夜晚就形成了。她把头放在他的旁边,闭上眼睛,为灵魂和肉体之间的这种温软可人的结合而神魂颠倒。他的舌头游走在她的脖颈上,让她浑身颤抖,面露微笑,抚弄他的手。这已成为他们的惯例,是他们亲密语言的标志。不要,现在不要。憎恨隐藏在爱这个字眼中,与钟情共用一个载体。这个女人,曾被爱人亲吻颈脖的方式、一页页地翻书的动作,或讲笑话的口吻所诱惑的女人,目睹恼怒也正在这些地方积聚起来。好像爱情的终结早就包含在爱情产生的地方,爱情破裂的因素被创造爱情的因素神秘地预示。
15.我已经说过了,现在不要。技术精湛的医生、专家常常从最早的迹象中诊断出病人的癌症,然而他们有时却忽视了自己体内已经长到足球大的肿瘤。很多人一生多半头脑清醒,富有理性,但他们却无法接受自己孩子的死亡,或自己妻子或丈夫离他们而去,仍然以为孩子只是走丢了,或配偶会抛却新的婚姻,回到他们身边。爱情遭到毁灭的恋人不能接受毁灭的事实,仍然一如往日地行为处事。他们徒劳地以为,忽略死刑的裁决,就能阻止死亡的脚步。然而灭亡的标志随处可见,等待解读——如果痛苦还没有使我失去解读能力的话。
16.爱情灭亡的受害者无法再用原来的办法复活爱情。在一切尚可以用足智多谋进行挽救的时刻,我变得害怕而缺乏创意,开始怀旧。当感受到克洛艾离我越来越远时,我盲目地去重复那些曾将我们牢牢联系在一起的东西,试图挽留她。我不断吻她,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坚持带她去那些我们度过了很多个美好夜晚的电影院和餐馆,重复我们曾为之一起大笑过的笑话,重新采取旧日欢好的体位。
17.我从我们室内语的熟悉感中寻找慰藉,那些语言以前是用于平息争端的,那些赫拉克利特式的笑话是用来承认,从而使暂时的爱情波动无伤大雅。
“你今天有什么不对劲吗?”一天早上,当维纳斯看上去几乎和我一样苍白时,我问她。
“今天?”
“是啊,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你怎么了?有什么原因要这样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不知道。因为你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做人真难。”
“我只是想帮你。我今天超过10分,你对我呢?”
“我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我很累。”
“告诉我吧。”
“我无法告诉你。”
“求你了,超过10分。6分?3分?小于12?大于20?”
“我不知道。”
“随便说一个吧。”
“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不知道,让我安静一下,见鬼!”
18.室内语行不通了,克洛艾不再熟悉它们,或者更直接地说,她假装忘了,以此不承认她在拒绝我。她拒绝和我在那些语言中心有灵犀,她假装不懂我的话语;她开始看我格格不入了,老找我的碴。我不能理解,为何我过去那么富有吸引力的话语突然之间开始惹她生气;我不能理解丝毫未变的我现在却方方面面都让人生厌。惊慌失措的我开始努力寻找过去的美好时光。我问自己:“为什么我那时做的事情现在不能做呢?”我成了不顾一切墨守成规的人,墨守那个以前是克洛艾爱恋对象的自己。我没能意识到,过去的那个我现在却被证实是令人厌烦的家伙,因而无论我做什么都只是加速爱情的崩溃。
19.我成了一个厌物,一个不在乎回报的人。我给她买书,把她的衣服送到干洗店去洗,我吃饭时主动买单,我建议圣诞节去巴黎旅行以庆祝我们的相识纪念日。但是,从所有的证据来看,屈辱是爱的惟一结果。她生我气,朝我吼叫,对我视而不见,取笑我,戏弄我,打我,踢我,但是我仍然没有反应——从而更让人生厌。
20.有一次,吃完我花了两个小时准备的饭菜(大半时间都在争论巴尔干的历史),我握着克洛艾的手,告诉她说:“我只是想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多愁善感,不管我们怎样打闹,以及一切的一切,我仍然在乎你,仍然希望我们两个顺利地走下去。你是我的一切,这你知道。”
克洛艾(读心理分析方面的书多于小说的克洛艾)带着怀疑的神情看着我,回答说:“听着,你这么说真是太好了,但是它使我害怕,你不要再把我变成你想象中的那个完美的人。”
21.事情变得像一个悲喜剧的剧本概要:一方面,男人把女人当作天使,而另一方面,天使把爱当作是需要变化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