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以为,孩子的学习能力很强,可这正是孩子的不幸之处。表面看来,任何东西他们一学即会,实际上,他们什么都没有学会。
他们的大脑就像一面镜子一样,把你所说的、所做的全都一成不变地反射给你,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留下。他们学会了你教给他们的话,当他们把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只有他自己不明白。
尽管记忆力和理性思考从本质上来说是两种不同的能力,但在发展的过程中两者是相互促进的关系。
在还没拥有理性的年纪时,孩子只能感受形象,而没有观念。
这两者的不同之处在于,形象是指物体的特定状态,是可以凭感官感知到的,而观念则是指对事物的看法,要想拥有观念,首先得了解事物之间的关系。形象可以单独存在于人的大脑中,而观念要以其他的观念为前提。
只要看到,我们就可以想象,只有进行比较,我们才可以思考。感觉是被动的,而概念和观念则是我们头脑的主观产物。
所以我说,如果没有判断力,孩子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记忆。孩子可以记住声音、形状,并且拥有感觉,可他们无法形成观念,更不知道观念之间的关系。
那些反对我的人可能会说,你看孩子们能够学会简单的几何。我想说,这个例子非但不能驳倒我,反而为我的观点提供了论据:孩子们不仅不会推理,而且也不懂别人是怎样论证的。
如果去考查一下这些所谓的小几何家,你就会发现,他们所记住的只是个别例子中的图像的形状和特定的几何术语罢了。如果对题目稍加改动,他们立刻就会慌了神,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去进行推理。
除了感觉,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知识,而且理解力也很差劲。即便小的时候他们记住了很多东西,但等他们长大后必须再学习一遍,因为他们的记忆力并不比其他的能力强。
事实上,我觉得孩子的理解力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差劲,尤其是对于那些涉及他们现实利益的东西,他们理解得很透彻。不过,在我们和他们的沟通过程中经常产生偏差。
比如说,他们不知道某个东西,我们却以为他们知道;他们不能理解的东西,我们却以为他们能够理解。
另外,我们常犯的错误还有一个,那就是总是跟孩子讲那些他们根本就没有兴趣的问题,比如说他们成年的幸福、别人的尊重,以及将来的利益,等等。
孩子们根本就不关心这些,所以我们说再多都没有意义。可这些可怜的孩子不得不在平时的学习中去接触、去面对这些与他们的本性相违背的东西,可想而知,他们的痛苦有多深。
那些职业教育家所持的论调和我的完全相反,这点从他们的教学实践中可以看出,他们的想法和我的如出一辙。
那他们教给孩子的都是些什么呢?除了词句,还是词句。他们教授的都是一些无用的学科,因为这些学科中含有大量的术语、谱系、年代、地理以及语言等,这些能够显示他们知识的渊博,而那些有用的知识都来自于涉及事实的学科,一不小心就会出现差错。
如此一来,孩子们所学到的那些知识对他们的现在和将来没有丝毫用处,甚至可以说,他们的一生中如果能用上一次就已经是万幸了。
语言在所有的无用教育中,语言是其中之一。你或许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儿少见,但我要强调一下,我所指的是童年时期的教育。
无论你们怎样说我,我都坚持认为,一个普通的孩子不可能在12岁或者15岁之前真正掌握两门语言。
对于孩子来说,学习语言无非是学习一些句子或者词语,但是语言学习远非这样简单,随着语言符号的改变,其所传达的观念也会发生变化。
在所有的语言中,唯一共通的是思想,而那些语言精神的表现形式则迥然有异。对于孩子来说,他只会运用诸多形式中的一种,而且在他成长到拥有理性的年龄之前不会再有另外一种。
要想同时掌握两门语言,他们首先要学会将不同的观念进行对比,可他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他们连观念是什么都还没搞清楚呢。
你可能会反驳我说,你的确看到有的孩子会说好几种语言。在这里,我明确表示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的确,我也曾看到过几个会讲五六种语言的孩子,他们甚至被称为神童。我听见他们变换着说不同的语言,说完了德语说拉丁语,说完了拉丁语说法语,说完了法语又说意大利语。他们能够运用五六种语词,但他们说出来的全是德语。他们变换的是语词,而不是语言。
老师之所以去教孩子们那些很少有人运用的语言,是因为没有人会对他们的教学提出质疑,这样就可以掩饰他们的无知。
因为会说这门语言的人寥寥无几甚至早已绝迹,所以他们只能去模仿那些以书面形式流传下来的语词,而且还宣扬说这就是口语。
想想吧,老师的希腊文或者拉丁文的水平尚且如此,还能指望学生能把这两门语言说得多流利。
地理符号是用来表征事物的,观念是用来表现事物的,如果不能将这两者结合起来,任何学习都会变得没有意义。孩子的学习就存在这个缺陷,他们学的只是符号。
在地理课上,老师以为自己教授的是地理,可孩子们掌握的只是地图。通过老师的讲解,孩子们知道了很多国家名、城市名、河流名,他们很容易就可以在地图上指出某个地方的位置,但在现实中,他们根本就分不清这个地方在哪里。
记得曾经看过一本地理书,它的开篇写着这样一句话:“世界只不过是一个用硬纸包成的球而已。”用这句话描述孩子们学习的地理再恰当不过了。
我敢说,一个学习了两年地球仪和《世界志》的10岁孩子不会根据所学的知识给出从巴黎到圣丹尼镇的路线。
我敢说,没有一个孩子可以拿着他爸爸所绘的园林示意图就能走过那些弯弯曲曲的小路,而且还没有迷路。
还有那些博士,对他们来说,在地图上指出北京、墨西哥、伊斯法罕以及世界上任何一个地名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他们和那些孩子没什么不同。
有人说,孩子们只适合去学那些只用眼睛就可以学会的东西,这种想法固然好,但迄今为止,这样的东西我还从未遇见过。
历史更可笑的是让孩子们去学习历史。你说历史就是一堆事实的堆积,理解起来很容易。那么,“事实”该怎样定义?难道你觉得决定历史事实的那些关系浅显易懂,孩子们要想在心里形成与之相对应的观念简单至极吗?
对于一个历史事件,如果不了解其发生的原因和其所导致的后果,就算对其发生的过程再熟悉也没有丝毫意义。
如果历史仅仅是一系列用不带价值判断的语言描述的人类行为,那历史实在没什么好学的。你可以试一试,看看你的学生能不能理解那些行为背后的道德关系,这样你就知道他们到没到适合学习历史的年纪了。
孩子们很容易就能记住诸如“国王”“国家”“战争”“征服”“法律”“革命”等这些词汇,但是他们却很难理解这些词语所传达的观念。当你给他们加以解释的时候,肯定不会像跟爱弥儿解释因蚕豆问题而同园主罗伯特发生的纠纷那样简单。
在大自然的塑造下,孩子们的头脑具备了接受某些印象的能力,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要用这种能力去记那些国王的名字、事件发生的年代、国家的名称以及那些无论对他这样的年纪还是对其他任何年纪的人都毫无意义的词语。
如果我们非要把这些东西强加在他们稚嫩的心灵之上,必然会让他们的童年变得了无生趣。
孩子们的头脑是可塑的,我们要充分利用这一点,把那些他们能够理解的,并且对他们有益的、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幸福的、有助于他们日后履行职责的观念深深地烙在他心中。
这样,能让他对此形成根深蒂固的印象,这有助于他终其一生都能按照与他的天性和才能相适应的方式去生活。
没学习课本知识的时候,孩子的记忆力也没有闲着。他将看到的或听到的东西记在脑中,包括大人的一言一行,这些都对他形成潜移默化的影响。他周遭的一切就好像一本书一样,在无形中锻炼着他的记忆力,增进着他的判断力。
这就到了我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我们要随时注意他的周围,把那些他不能理解或不应知道的东西收起来,只让他接触他能够理解的东西,从而有选择地培养他的记忆力。我们要给孩子建立一个知识仓库,为他青年时期的教育打下良好的基础。
或许,用这种方式培养出来的孩子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他的老师或保姆也没有什么可在人前炫耀的,但是他长大后必能成为有见识、有修养、身心都很健康的人。虽然小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才能,但长大后他肯定会受到别人的尊重。
寓言我绝不会让爱弥儿去背诵课文,包括寓言。诚然,拉·封登的寓言简单而生动,但是我也不会让他去背诵。就好像历史书中的文字讲的不全是历史一样,寓言中的文字讲的也不全是寓言。
我们竟然把寓言当作伦理学给孩子讲授,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啊。我们用寓言去启迪孩子的道德和心灵的时候,怎么能保证孩子理解的是寓言的原意呢?我觉得,寓言只适用于对成人的教育,而对孩子说话应该直截了当。
孩子们不会完全按照原有的寓意去理解这些故事,无论你怎样努力把故事讲得浅显易懂,都无法避免那些超乎他们的理解力的东西。
在拉·封登的寓言集里,简单明了的只有五六篇,其中最精彩的是《乌鸦和狐狸》。接下来,我将以此为案例来分析寓言为什么不适合孩子去学习。
【乌鸦和狐狸】
“乌鸦在一棵树上歇息。”
第一,孩子们知道什么是“乌鸦”吗?他们见过“乌鸦”吗?第二,我们的语言习惯是“歇息在一棵树上”,而不是“在一棵树上歇息”。
要想让他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首先得让他们弄清楚什么是诗歌的倒置法。在这之前,还要先给他们讲什么是散文,什么是诗。
“它的嘴里叼着一块奶酪。”
什么样的奶酪呢?如果孩子连乌鸦都没有见过,他们怎么能想象得出乌鸦嘴里叼着一块奶酪的样子呢?
道德上的理解比字面上的理解更加困难。狐狸通过奉承、欺骗的方式得到了乌鸦嘴里的那块奶酪。孩子们听完后会得出什么结论呢?你会发现他们的想法和寓言所传达的完全相反:他们觉得乌鸦太笨了,而狐狸非常可爱。
读书识字要想让孩子们彻底摆脱功课,最重要的一点是消除课本。对于孩子来说,读书是一切烦恼的来源,给他们的童年带来种种灾难。爱弥儿12岁的时候还不知道书长什么样子呢。
你肯定会说,阅读是人必需的一项技能,他不能不学。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是只有到他需要阅读的时候,我才会让他去阅读,否则的话,他会厌烦不堪。
如果我们不强迫孩子,他们只会去学习觉得对自己有好处或者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除此之外,他们再没有别的学习动机。
与那些和我们不在同一个空间里的人说话或者听他们说话,然后不借助任何媒介与他们进行思想、情感的交流和沟通,这的确是一门伟大的艺术。这门艺术对任何人来说都值得去学习,而且人们也乐意去学习。
可这门如此有用而有趣的艺术却成了套在孩子们脖子上的枷锁。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那是因为孩子的学习不是出于主动。他们处于一种被胁迫的状态中,并且觉得这些东西既无用又无趣。
如果孩子们觉得这对他们是一种折磨,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去接近它呢?相反,如果他们能从中感受到快乐,不用你说,他们也会主动去做的。
我们费尽心思去钻研,试图找到一种最有效的让孩子们学会读书识字的方法。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有的人发明了单字拼读片和字卡,有的人把各种带有字的纸张贴在墙上,把孩子们的房间装饰得像个印刷厂一样,洛克主张用字骰教孩子认字。
这些方法听起来都很不错,可人们却把最有效的一种方法忽略了,那就是培养孩子们读书识字的欲望。只要孩子们想学习,不管用怎样的方法,他们都能学好。
能够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是人们从事一切活动的最大动力,对于孩子也是如此。
有时候,爱弥儿会收到一些来自他父亲或者朋友的请柬,让他去划船、赴宴或者看戏什么的。
这些请柬上的字简洁、清晰,而且书法也很漂亮,可问题来了,爱弥儿不识字,所以只好让别人把请柬上的字念给他听。
可他要不就是找不到人,要不就是找到的人一点儿也不乐于助人。等好不容易有人给他念了,可为时已晚,聚会的日子已经过了。
爱弥儿懊丧极了,他想,如果自己识字的话就好了。过了几天,他又收到了几封请柬,这一次,他没有求助于他人,可上面的字他只认识几个:请他去吃奶油。
可在哪里吃,跟谁一起吃,他都一概不知。他用尽各种手段,不过还好,他把其他的字全都认了出来。
所以你看,爱弥儿根本就不需要写字卡什么的。接下来,我是不是该讲一讲如何写作了?不会的,我的重点是论述教育,我怎么会在这些琐碎的小事上浪费精力呢?
我再多说一句,这句话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准则:你越是不急于达到某个目的,你就能越快达到这个目的。
我敢保证,爱弥儿在10岁之前就能学会读书写字,因为我对他在15岁之前能不能学会读书写字一点儿也不在意。
不过,我倒觉得还是不会读书写字好,这样他就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去学习其他的东西。我不想把他弄得一看见书本就厌烦,否则的话,读书对他还有什么意义!
我越是固执地坚持这种消极的教育方法,反对我的声音就越多。你可能会说,如果你什么也不教他们,他们就会转而跟别人去学习。如果你不告诉他们什么是真理,他们的心灵就会被邪说占据。
你担心他们会有偏见,可这种偏见正是受了周围的人的感染。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所想所感全都看在他的眼里,然后进入他的心灵,败坏着他那还未萌芽的理性。他那还没得到开发的心灵早已接近麻木,现在又开始深陷在物质的享受中。如果现在不有意识地去培养他思考问题的习惯,那他长大成人后就会丧失这项能力。
面对这些异议,不是我不能回应,而是我不想回应。如果我的方法有效,就是对那些反对我的人的最好的反击,如果我的方法无效,我说再多的话也会显得苍白无力。所以,我还是继续我的谈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