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竞与安丽碰过头,当机立断,决定找陈峰正式谈话。在前往陈家的路上,安丽说:“见了陈峰,讲话一定要注意措辞,在不出乱子的前提下,寻找我们需要的线索。”苏竞明白安丽的意思。陈峰作为一名还只有二十五岁的年轻人,算不上什么人物。但他的父亲,是一位成就赫然的企业家,在天晟市算得上有头有脸的角色。更不可忽视的是,陈峰的姐姐陈莹在天晟的律师界里,是著名的“铁嘴”人物。陈家不是一般人家,查案子查到陈家人身上,不能不注意方式和分寸。假若不小心弄出什么误会,恐怕不大好收场。到时案子不仅破不了
,还有可能惹来一身腥,擦也擦不净,这种糟糕结果一定得避免。
苏竞点点头,开着车,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得沉重。他内心里产生了一种隐隐的忧虑,可嘴上还是说:“没有什么大不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再说我们不过是去询问一些情况,求证一下嫌疑人董晓晗究竟有没有说谎。放心吧,陈峰是一位小绅士,明事理得很。”
安丽道:“也是,甭管他是谁,只要犯了法,照治不误。”
天晟东南部临近海边的金都景苑小区周边是一些连体别墅与矮层高档公寓,中间是一些独立的小楼,款式与风格各不相同,各有千秋。陈家是一座独立三层小楼,位于金都景苑中心地带。安丽一路经过观察,发现陈家拥有整个小区里最大的院子,院里有一块三角形的大草坪、一个水池、一个花架,院子有两个门,一前一后,前门较小,用来走人,后门较大,用来行车。前后两门分别拴着两条狗,一条样子凶猛的藏獒,一条漂亮的牧羊犬。
这天正是周末,陈峰如约在家里等他们。
一楼大厅里,陈峰以礼接待了安丽与苏竞。大厅非常宽敞,吊顶大约有五米高,在客厅的一侧,一只立柱形的水晶吊灯高悬在环形楼梯旁,阳光从外面射进来,上千颗水晶球的无数横切面,闪烁出耀眼的七彩光芒。小保姆送完茶和水果,退出去了。
陈峰穿着便服、棉布拖鞋,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太愉快,昨天在办公室接待苏竞时的热情不见了。安丽和苏竞刚刚坐定,还没及开口,一向不爱多语的陈峰,居然沉不住气,率先开了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竞客气地说:“是这样,有几个情况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下……”
没想到陈峰立即打断他:“苏竞,我不太喜欢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拿眼睛去看苏竞。苏竞笑了笑:“陈峰,别误会。我们现在遇到一个案子,可能需要你的帮助。”陈峰微微点头:“你是我朋友,有什么事开口就是了。”
一条绿色脊背的蜥蜴爬过来,爬到陈峰的膝盖上,这是陈峰养的小宠物。陈峰伸手抚了抚蜥蜴的脑袋。陈峰专心地注视、把玩着蜥蜴,根本无视安丽与苏竞的存在,仿佛这两人是两柱空气。
陈峰骨子里的傲气毫不掩饰,简直让安丽无法忍受。刚才进门的时候,陈峰冲她点了点头,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手,说是握手,其实也是用他的手指在她的手指上碰了一下而已。进门坐下来以后,陈峰便再也没有正眼瞧过安丽一眼。这让一向受人尊重的安丽,实在忍无可忍。
但又不得不忍受着。安丽克制着心里的反感,平静地问:“最近你是不是跟*9菖*9菖广告公司的董晓晗有过来往?”
“晓晗?”陈峰的眼睛闪出一道亮光,瞬间,这道亮光又消失了。他将目光转向苏竞,“晓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时陈峰似乎已经没有心情去抚弄蜥蜴了,他把它轻轻放到沙发上,让它自己玩。他盯着苏竞的脸,希望尽快找到答案。
陈峰有些不悦,不待苏竞回答,他又直言道:“苏竞,昨天下午你突然到我办公室去,我就感觉不是单纯的叙旧闲聊那么简单。可你又不肯直言相告,这很让我失望。今天本是休息天,可一大早你又打电话,说有重要事情需面谈,这更加让我感到奇怪。现在,你居然把警察领到我家里来,你究竟要干什么?我们是朋友,有什么话你不能直接对我讲?”
苏竞与安丽交换一下眼神。安丽尽量用简单明了委婉平静的语调道:“董晓晗被指控涉嫌谋杀他人,我们已经立了案。现在我和苏竞负责调查此案,为尽快查清事实,我们想了解一下她最近几天的行为,我们有证据表明,最近你跟董小姐有过来往,今天来找你,就是证实一下,最近你什么时候见过她?具体在哪天?在一起都做了什么?”
陈峰骤然呆住了。他看到安丽的嘴在一张一合,但他仿佛已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了。安丽与陈峰对视着,她明显地感觉到,对手的气焰一下子被浇灭了。这也太不堪一击了吧?
此时,陈峰的目光全部落在安丽的脸上,刚才的那股傲气不见了。他瞅着安丽圆圆的脸,就像看着一张柿饼,什么感觉都没有,他的神情变得茫然。半天,他一把甩开手边的蜥蜴,蜥蜴瞬间飞到几米之外。陈峰站起来,在室内来回转了几圈,忽然咄咄逼人问:“怎么?董晓晗涉嫌谋杀?杀了什么人?谁指控的?你们有证据吗?我和她在一起做什么是我的私事,凭什么要给你们汇报?你们是谁?”
苏竞盯着他的眼睛道:“董晓晗的丈夫鲁小昆被人谋杀了。”陈峰与苏竞对视,半天,他问:“什么?董晓晗的丈夫被人谋杀?”苏竞道:“四月一日凌晨零时三十分左右,鲁小昆被人谋杀在他的车内。”陈峰望着苏竞,忽然激动起来:“她丈夫死了就死了,是谁指控董晓晗杀人?这是诬陷!她怎么会杀人?她怎么会杀人呢!这可能吗?这是不可能的事!不可能!”
苏竞没有料到陈峰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他以为,陈峰听到董晓晗之事后,首先会陈述与董晓晗的真实关系,然后摆出事实为自己开脱,说清楚自己的无辜。
然而事实却与苏竞想象的完全相反。望着陈峰的样子,苏竞真是有些惊呆了,他压根没想到,一向斯文有礼的陈峰,一听到董晓晗这个名字就会一反常态地跳起来,不仅不为自己开脱,而是首先替董晓晗着急、担心,替她辩解!
安丽与苏竞对视一眼,很显然,安丽跟他想到一块了。苏竞道:“陈峰,你别激动,董晓晗到底有无犯罪行为,还待进一步查证,也需要相关人员全力配合。”陈峰立即质问:“我是相关人员,对吗?需要向我调查,是吗?”
苏竞又道:“陈峰,你冷静一下,我们只是了解一下,最近董晓晗有没有跟你接触过?具体在哪天接触?跟你在一起时,她有没有什么异常言谈或反应?你冷静一下,回答我们的问题。”陈峰盯着他:“我没法冷静!全世界的人都去杀人董晓晗也不可能杀人!我再说一遍,是你们弄错了!我希望你们尽快纠正错误,你们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苏竞道:“正因为责任,我们不可能随随便便把一位普通公民称之为嫌疑人,明白吗?”陈峰说:“你们若一定坚持你们是正确的,那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请便吧!”
陈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毫不客气地向安丽和苏竞下了逐客令。什么都没问出来,倒先让人家给轰出来,这让苏竞和安丽都感到尴尬。
此时,外面传来汽车驶进院子的声音。一辆墨绿色的顶级宝马。陈峰的姐姐陈莹从车里钻出来,又从后备箱里取出几袋水果。天晟市的大街上跑着的高级宝马虽不少,但开顶级宝马的女律师并不多。打官司的人只要一看见她的车,就十分愿意把钱交给她,跟她签订委托合同。不过,陈莹开宝马并不非为了这种包装效果,最大的原因是,驾驶宝马的感觉比任何车子都舒服。
安丽和苏竞看见陈莹,都站起来打招呼。陈莹彬彬有礼地点点头,招呼他们坐,然后把手里的水果送进厨房。陈莹洗过手出来,走到陈峰身旁。
“小峰,你怎么啦?”陈莹瞅了陈峰一眼,一下子就看出家里的气氛不对劲。陈莹三十四五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只有三十岁。她坐下来,声音亲切,笑声爽朗,她冲安丽和苏竞友好地点点头,客气地说,“啊,安队长,见到你真不容易啊。”
安丽笑道:“陈主任,今天我是第一次到贵府拜访,进了这个大门,才忽然明白大律师是怎么炼成的了。这么好的环境,培育出一位优秀律师,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陈莹笑着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恭维话了?”
陈峰的脸色非常难看,闷声不响,在沙发上呆坐着。小保姆送来一盘红毛丹、一盘切好的木瓜,都是新鲜的南方水果。陈莹亲自拿起一块木瓜,送到安丽手上,又给苏竞递了一块。
陈莹十分漂亮,开朗,脸上永远带着端庄自信的笑容,做起事来干净利落,雷厉风行。她的厉害安丽早有深刻的领教。记得有个案子,是安丽经办的,一名重大谋杀嫌疑犯,本来已经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被提交检察院提请公诉了。应该判死刑的,一审下来的确判了死刑。
然而案犯不服判决,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找到陈莹,经过陈莹一番工作和法庭舌战,终审结束,驳回一审,重新量刑,只判了十五年。那是三年前的事,当时安丽切身体会了陈莹的铁嘴功夫。因为杀人犯没有被判处死刑,受害人家属非常愤怒,数次找到安丽及相关办案人员,吵闹滋事,认为公安办案不力,庇护罪犯,搞得安丽与一帮同事有口难辩,窝囊了半年之久。
安丽把木瓜送回桌上,开口道:“陈主任,今天我们来,不单纯是拜访,而是有任务在身。
既然在这里见到你了,也就不瞒着你了,直说吧,我们正在调查一起谋杀案,该案嫌疑人最近与你的弟弟陈峰先生有过来往……”陈莹的脸上稍稍滑过一丝不悦,立刻明白其意:“我们家小峰,平日里来来往往的朋友是比较多,但不杂,基本上都是圈内人。不过既然关系到案子,就是严肃的事,如果与小峰有什么牵连,一定全力配合,这个我给你担保。”
安丽不能指望陈峰主动交待什么,便又主动向陈峰询问:“三月三十日那天,你是否与董晓晗见过面?”陈峰目光直直地:“你们想问的问题,我会通过我的律师跟你们说话,现在我需要你们先告诉我,董晓晗她在什么地方?她怎么样了?”
安丽与苏竞交换一下眼神,苏竞道:“在看守所……”苏竞的话还没说完,陈峰腾地站起来,迈开双腿就往外走,忘记了脚上还穿着拖鞋。苏竞急忙奔上前去拦住他:“陈峰,你冷静一下!听我把情况讲明……”陈峰的脸上忽然流泪了!他伸手推开苏竞:“我去看看她,她没有杀人,我知道她不会!”
陈峰不正常的过激反应,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不仅苏竞大为惊讶,连他的姐姐陈莹也惊诧不已!只有安丽,已在心里大致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时陈峰像一头狮子,已经冲到院里。苏竞还要去阻拦,只听陈莹在身后叫了一声:“陈峰!”
她声音不高,但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接着,陈莹又叫了一声。陈莹的声音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陈峰呆了一下,站住了。他回头望了姐姐一眼,脸上满是痛苦。让他的姐姐无法理解。
这时苏竞也忽然明白了最近以来陈峰不愉快的症结所在!
得出这个结论,几乎把苏竞自己吓了一跳!
从陈家大院出来,苏竞心里像压了一座山,沉得简直没法形容。安丽的心情也不大好。两个人都隐约有了一种预感。预感到这个案子可能会变得复杂,并且很可能遇上阻力,而这
股力量非同一般,不是轻易就可以排开的。
安丽眼前闪现出陈莹的脸,陈莹对弟弟陈峰呵护有加的爱意,还有陈莹那爽朗的却十分有威慑力的声音。苏竞想得更多的是陈峰。一种隐隐的担心和忧虑,像一团浑水在他心里搅来搅去。现在,苏竞连一丁点的侥幸心理都没有了。他是多么希望,陈峰能够站出来,带着他一贯的斯文风度,轻松地、从容地、镇定地、微笑着申明,他与董晓晗只是普通的朋友,压根就没有什么关系啊!
可是,陈峰的反应,太出乎苏竞的意料了。
隐隐的心痛在折磨着苏竞。
苏竞和陈峰是高中同学。高一的第一个学期,两人碰巧坐了同桌。从一开始,苏竞就发现陈峰是个与众不同的同学。陈峰的思维与一般同学不太一样。有一次班上组识讨论会,讨论的主题是假设你有一百万,你最想用它做什么。有的同学说,我要买辆漂亮轿车,找个漂亮女友,每天接送她上下班。有的说,我要游遍中国风景名胜。有的说,我要出国念书。有的说,我要尝遍山珍海味。轮到苏竞,他不假思索道,我要用它买一座大房子给父母住。班上共四十五名同学,有四十四个人都是要把这一百万消费掉。只有陈峰的回答与众不同。陈峰说,我要用它开一间公司,然后用它来赚回一个亿。陈峰的回答立刻招来哄堂大笑。那时候他只有十五岁,只是一名高中一年级的学生,“开公司”已经够令同学们意想不到了,而他居然还要赚回“一个亿”。一个亿是什么概念?所有的同学都认为陈峰在说胡话,大话。
但自这件事后,苏竞对这位同桌就开始刮目相看了,毕竟那么多同学中,只有人家敢说那么大的话。不久之后,学校开运动会,班上积极组织同学们报名参加,大部分运动项目,诸如百米短跑、篮球、跳高、羽毛球等,同学们都是踊跃报名,惟有万米长跑这个项目无人问津。万米,十公里,这个数字让同学们望而生畏。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问,谁愿意代表我们班参
加学校的一万米长跑?问了一遍,无人应答,又问一遍,还是无人应答,老师说,这个项目我们就放弃了?这样的话,我们就要被扣掉三分啊?
老师的声调颇为无奈,也很失望。
就在班主任对全班同学失望时,有两名同学同时举起了手。陈峰和苏竞。他们并没有商量过,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就这样,苏竞和陈峰同时代表班集体参加了学校的万米长跑。
十公里的路程坚持跑下来,别的班上不少同学丑态百出,有的趴在地上直喘气,有的脸憋得通红,眼泪都累出来了,有的早在中途就软了,还有一名男同学居然边跑边哭,泪水和汗水洒了一路。只有陈峰和苏竞,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跑到了终点。他俩都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但是谁也没有倒下,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会心地笑了。两个男孩子的心灵,在这特殊的时刻里,达到了奇妙的交融和沟通。那一次长跑,他们俩共同为班集体赢得了荣誉,当他们站在领奖台上,接受同学们的欢呼时,他们的友谊,他们的青春,也从这里开始了。
从高一开始,苏竞和陈峰坐了三年同桌。那时班上每个学期都要重新调整座位,但每次陈峰和苏竞都会主动要求坐到一块。男孩子之间的感情其实不需要发生什么事,只要坐同桌,哪怕只有一年,就会很扎实了,何况一坐就是三年。拼着比着解答数理化疑难问题,是两人最大的乐趣。在这个不断比拼智力的过程中,两个人相互鼓励,共同进步。苏竞家境困难,每逢学校买参考书或工具书,他从来不买,因为面对艰难生活的父母,他从来开不了口管他们要钱。因此他总是借同学的来看。记不清有多少次了,陈峰拿着两本相同的书,塞一本给苏竞,总这样说,我姐姐这个人,记性实在不好,我对她说过我在学校买过了,可她又到书店买回相同的一本来。每每在陈峰这样的说辞下,苏竞既接受了馈赠,又保全了自尊。内心里,苏竞对陈峰的善解人意常常心存感激。那时候,陈峰与苏竞并没有因为贫富的巨大悬殊,而感到彼此有什么距离。男孩子之间穿什么,用什么,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攀比的是学习成绩,讨论的是人生理想。
后来陈峰考到北京一所名校念大学,而苏竞则考到了湖北一所公安院校。大学期间书信来往,基本上没断过联系。再后来,两人毕业后又在同一年回到了天晟。走进社会后,不知不觉地,一种距离感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陈峰一毕业就在陈家的公司出任高级管理人员,开的是豪车,穿的是名牌,饮食都是由专门的营养师调配出来最科学的营养搭配,与人谈事,会见客户,都由手下人提前安排好时间,如果出差,非五星级酒店不会入住。陈峰来往的那个阶层,基本上都是社会各领域的精英,周旋于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
苏竞就不一样了。他的工作是跟各种老百姓打交道,跟各种刑事犯罪分子打交道。刑警队、监狱、提审室、值班室、派出所,是他的主要活动场所。遇到重要的案子,有时候会整周回不了家,床可以设在任意一个地方。平常日子里,他的交通工具主要是公交车,有时候也会骑自行车、开摩托和吉普车,不过摩托和吉普,都属于公安局刑警队的公有财产,不为他个人所有,所以只能在工作时使用。别说进四星级五星级酒店吃饭喝茶了,就是到普通的咖啡馆喝上一杯二十元的咖啡,他都会觉得太奢侈。穿袜子,五块钱一双的,算是够贵的了,以前抽烟抽五六元一包的,自从贷款买房后,苏竞便把烟降了档次,抽两三块钱的,但也不能多抽,一是怕乔煜看到不高兴,因为乔煜不喜欢他抽这种廉价烟,二是抽少了自然也省钱。
而陈峰抽的是软中华,陈峰没烟瘾,很节制,一支烟点着了,往往只抽五六口,剩一大截就扔掉了。每次两个人在一起,陈峰抽烟的样子,苏竞看着就会心疼。可是陈峰几乎没有任何感觉。那是他的生活习惯,他是天生的贵族,谁也没办法改变。
很多差距不承认也不行。单从上次雨夜推车这件事上,苏竞其实已在内心里意识到了某种距离。要不然他为什么要拼着小命去帮人推车呢,真像他自我解嘲的那样吗?他坐在陈峰
的车上,他应该是客人才对啊。但不管怎么说,有陈峰这样的朋友,是一件愉快的事。在苏竞的社交圈里,陈峰就是一个亮点。即使苏竞感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大,但陈峰的为人一直没变。陈峰的家门对一般人是保密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涉足的,但苏竞就可以随意出入,不过他还是很知趣的,没事就很少去打扰。一般的人与陈峰见面,都要先打电话约时间。陈峰与人见面,常常会身边带着马仔。而与苏竞,不管是谁找谁,陈峰都是单枪匹马,独来独往,从来不会让苏竞感到压抑。
在苏竞的印象里,陈峰从小就是一个性格坚毅的男孩子。他总是面含微笑,彬彬有礼,即使有忧伤,也会深藏不露。
而今天,陈峰居然当众落泪!
前面挡着一辆车。苏竞啪地一踩刹车,急刹而停,由于忘了踩离合器,车子一下熄了火。安丽不由身体前倾,额头差点没撞到前窗玻璃上。安丽不悦,以训斥的口吻道:“你怎么开车的,会不会开车?”苏竞也很不高兴,扭头瞪了她一眼。前面的车开走了,苏竞又启动车子,把车往前移了移,停靠在路边,他向安丽道:“你来开吧。”
安丽训道:“你今天怎么啦?车开成这样,差点把人撞了,还不能说你一句啦?”苏竞点上一支烟道:“你不是一直提倡男女平等吗?为什么我既要与你干同样工作,又要充当司机?
工作完了你可以靠在车上休息,我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稍有疏忽还得挨训,这公平吗?因为你是领导吗?”安丽扭头看着苏竞,有些气恼:“你……”苏竞拿起手机跳下汽车,往前大步走了几步,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拨通了乔煜的手机。
“乔煜!你那儿说话方便吗?”他问。乔煜说:“方便,什么事?”“陈峰和董晓晗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苏竞开门见山,语气有些生硬。他的确很生气。他也不知自己在生谁的气。这让乔煜不太高兴,她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什么意思?”苏竞道:“他们俩已经这样了,你总说董晓晗跟你无话不谈,这事你难道一点也不知情?”乔煜平静道:“实话说吧,我也是刚知道没多久,董晓晗对我非常信任,我把朋友的隐私泄露给你,这合适吗?”
苏竞没有跟乔煜说再见,关掉手机,蹲在路边抽烟,他生乔煜的气。他觉得奇怪,乔煜现在心里怎么这么能装事?他跟她相识两年多了,第一次对她产生这样的感觉。前天在家里,他问她知不知道董晓晗的外遇对象,她说不知道。他毫不怀疑她的话。从他跟乔煜认识到现在,乔煜没有什么不跟他讲的。单位里的事、朋友间的事、开心的事、不愉快的事,总听她叨叨个没完。
刚才,当苏竞目睹了陈峰的表现,他突然有一种直觉,觉得这事乔煜不可能不知道。董晓晗要闹离婚,被丈夫打得鼻青脸肿,跑去向乔煜诉苦,挨打的原因都告诉乔煜了,为什么还有所保留?何况董晓晗是通过乔煜才认识了陈峰。尤其昨天,苏竞告诉乔煜,陈峰可能会给她打电话。后来果然打了,乔煜只说苏竞像个小诸葛,可为什么不问问苏竞,陈峰为什么打电话向她询问董晓晗呢?
一支烟抽完,随着烟雾一点点消散,苏竞的气也消了。回头想想,乔煜的做法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董晓晗是乔煜的知心好友,又是有夫之妇,与陈峰的事,抖落到阳光下,自然没什么好处,如果从乔煜的嘴里散播出来,就显得乔煜不够意思。可见,对董晓晗来讲,乔煜的确是一位忠诚的朋友。对朋友能够如此义气,这个人应该错不了。自己查案子遇到麻烦,凭什么往老婆身上撒气?想到这里,苏竞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
车子启动,刚才的不愉快已经消失。安丽道:“一本病历,引发董晓晗与鲁小昆的夫妻矛盾,鲁小昆殴打董晓晗,导致矛盾恶化、升级,董晓晗对婚姻绝望,要离婚,鲁小昆不同意,还转移家庭所有财物,之后,鲁突然死亡……董晓晗曾经承认是自己杀了鲁小昆,可事隔一夜又突然翻供。我们找不到能够表明她犯罪的证据,从她对自己最近几天的行踪陈述,表面上看起来基本属实,找不到什么漏洞。”
苏竞道:“但在关键问题上,她是毫不含糊,滴水不漏,十分理智和清醒。”安丽道:“案发前一天,董晓晗与陈峰待了一整天,饿着肚子,连饭都没有去吃,他们只是简单的聊天吗?”苏竞道:“原来我以为,十天八天内就可以破获一起谋杀案了,现在看来这种想法真是过于天真。”安丽道:“小伙子,别丧失信心。”苏竞如实道:“赌近盗,奸近杀,想来真是可怕。人一旦陷入恋爱,是很容易疯狂的,发起疯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来。”安丽道:“不要着急下结论。”
苏竞闭了嘴。他已经意识到,安丽想到的远比自己深远,她考虑更多的还是陈峰的复杂背景。如果这事真跟陈峰有关系,那么,对安丽和苏竞来讲,可就是吃鱼被鱼刺扎了喉,这种味道真有点不太妙。过了一会儿,安丽问:“小苏,你也是年轻人,你会为爱疯狂吗?”
苏竞道:“情到极至也犯过傻。”安丽皱着眉:“假设半道里杀出情敌要从你手中抢走乔煜,你会怎样?”苏竞不假思索:“起码不会杀人。但我会憎恨那个人,有机会的话,可能会报复,出出气。”停了一下,苏竞反问,“你也不老啊,假设你遇到一个情人,被热恋搞得头昏脑胀,你会做出极端行为吗?”
安丽道:“实在不行可以离婚嘛。”苏竞追问:“对方拖着离不了呢?还打得你鼻青脸
肿。
”安丽扑哧一笑:“会恨他。”苏竞道:“这么说来,在鲁小昆死前,董晓晗对他的感情是恨的。”安丽道:“不光她一个人恨啊。”苏竞说:“还有陈峰?”
安丽说:“就像陈峰这种性格,傲慢、冲动、目中无人、三句话没说完就蹦起来……我很难理解,他这种人怎么还能在公司做管理工作。”苏竞学着她的口吻说:“不要这么快就急着对人下结论。”安丽说:“从理论上讲,情绪自控能力差的人,往往最容易犯罪。”苏竞依然替陈峰辩解:“平常陈峰可是很有风度的一个人,最能沉住气的就属他。”
安丽道:“小苏,你说你跟他认识好多年了?”苏竞道:“是啊。”安丽道:“如果这事真跟陈峰脱不开干系,关键时刻你会手软吗?”苏竞沉默良久说:“说实话我心里不会好受。
但如果面对罪犯而手软,那可能是生理上生什么病了吧,那样的话也不再适合办案了,你换人好了。”
安丽笑了笑,未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