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我们昨天晚上拍摄到的。”中央情报局工作的轻重缓急多少有了点变化,杰克能够感觉得到。那个与他一起判读照片的人已经有点年纪了,头发都已灰白,戴一副无边眼镜,系了一个蝴蝶领结。要是他的袖子上再套上一副袖套,也决不会显得突兀。马蒂·坎特站在一旁的角落里,一言不发。“我们认为它是这三个营地中的一个,对吧?”
“是呀,其他的都已经对上号,得到确认了,”瑞安点头说。但对方只是鼻子轻轻地哼了哼。
“你是这么说吗?小子。”
“没错,这两个都在使用之中,这一个一直到上星期,这一个一直到两天前。”
“C-20号营地,那个‘直接行动’组织的营地,怎么样了?”坎特突然问。
“自从法国人到过那里以后就关闭了。我看过那个录像。”灰白头发脸上显出了赞许的微笑。“不管怎样,看这一张。”
这是一张罕见的白天拍摄的照片,甚至还是彩色的。照片上紧挨着营地边上有一个射击场,有六个人站成一排。由于摄影角度的关系,无法看清这些人手中是否有枪。
“武器训练?”瑞安小心翼翼地问。
“要么是,要么是在听口令集体撒尿。”灰白头发调侃了一句。
“等一等,你说这些照片是昨天晚上摄下来的?”
“瞧这太阳的角度,”那人不无嘲讽地说。
“哦,是大清早。”
“我们的时间是午夜前后。很好。”那人嘴上虽在敷衍,心中却犯起了嘀咕。业余水平。每个人还都以为他能够解读卫星侦察照片!“虽然你一支枪也看不到,但你能够看到这些小光点吗?那可能是射击后跳出的铜质子弹壳反射的阳光。好吧,照片里有六个人。或许还是北欧人,因为他们都特别白——看这里的晒脱了皮的一个,他的手臂不是看上去都带一点粉红色了吗?从他们头发的长度和衣服的式样判断,所有的人似乎都是男性。好吧,现在的问题是,这些人到底是谁?”
“他们不是‘直接行动’组织的人,”马蒂说。
“你怎么知道?”瑞安问他。
“那几个落网分子已经不再和我们同在这个世界上了。他们经过军事法庭的审判,在两周前就被执行了死刑。”
“天哪!”瑞安转过脸去脱口而出。“我不想知道那个,马蒂。”
“在那些人中间,凡是提出了要求的,都有牧师在场为他们祈祷。我想,我们的法国同行做的也算够体面了。”他稍稍停了一会才接着说:“结果我们了解到,法国的法律是允许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用那种方法进行审判的。所以,不管我们两人一直以来是怎么想的,他们一切都在照章办事。怎么,感觉好点了吗?”
“好一点。”瑞安经过思索后承认。尽管在恐怖分子身上,这或许也不会产生很大的差别,但是,至少来说,法律的形式得到了遵守,这也正是“文明”所意味的东西之一。
“好的。在此前,还有一对夫妻向警方告密。所以法国的情报机构海外安全局在巴黎的郊外,还抓捕了这个组织的另外两名人员——这条消息还没有见报——并且缴获了一个库房的枪支和爆炸物。他们可能并未被一网打尽,但起码是遭到了重创。”
“好吧,”那个带领结的人说,“就是这个小伙子看穿了他们的机关?”
“就因为他喜欢从三百英里以外的高空看姑娘的乳房,”坎特回答说。
“怎么会没有被别人先看到?”此刻,瑞安宁可是其他某个人先于自己发现了这个秘密。
“因为我的部门人手不够。我刚得到授权可以雇用十名新人。我都已经挑选好了,他们都是即将退役的空军人员。专业人士。”
“好,另一个营地怎么样?”
“看这里。”一张新的照片出现在眼前。“几乎一样。上面我们可以看见两个人——”
“一个是姑娘,”瑞安马上接上口说。
“一个似乎留着披肩长发的人,”那位照片解读专家只是表示了部分赞同,并继续说:“但那并不必然意味着这是一个姑娘。”听他这么一说,杰克不免一愣,陷入了思索,接着就端详起那个人的站立的姿势和举止模样来了。
“如果我们假设这是一个姑娘,那么它告诉了我们什么?”他问马蒂。
“你告诉我。”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北爱尔兰解放组织里有女性成员,但是,我们知道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里有。这个营地——你们还记得,我们看到那辆吉普车从一个营地开到另一个营地,以后它就停在这个营地了吗?”在继续往下说之前,瑞安稍稍停顿一会,整理自己的思路。哦,见鬼……他一把抓起那张有六个人在射击场上站成一排的照片。“就是这一张。”
“你说这话到底有什么根据?”那个照片解读情报专家问。
“就叫它强烈的预感好啦,”瑞安回答说。
“那好。下一次我去赛马场一定带上你去替我选马。听着,关于这些照片我要说的是,你所看到的就是我们所有的。如果钻得太深了,你就非得犯错误不可,大的错误。你在这上面所看到的就是六个人,排成了一排,或许是在开枪射击。仅此而已。”
“还有什么吗?”坎特在一边问。
“在当地时间二十二点左右——我们这里今天下午——我们还有一趟卫星夜间飞过那里。照片拍下来以后,我马上给你们送来。”
“很好。谢谢了,”坎特说。那个人起身离开他们,回到自己钟爱的摄影设备堆里去了。
“我相信你把那种人叫做经验主义者,”在那人走了一会儿以后,瑞安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
坎特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差不多就那样。自从我们派遣U-2高空侦察机飞越俄罗斯的上空起,他就在干这一行了,他是一个真正的专家。重要的是,他从不在确信前说自己有绝对的把握。他说得对,你很容易钻进这些东西里面,钻得太深,就出不来了。”
“好,那么说你也是同意他的。”
“没错。”坎特挨着瑞安坐在他的办公桌上,用放大镜仔细研究起照片来。
照片上,那站成射击队列的一行六人并不能够完全分辨清楚。即使是在清晨拍摄的,沙漠上腾腾升起的热气已经造成足够大的扰动气流,破坏了照片影像的清晰度。所以,看这张照片就与在一马平川的公路上遥望前方闪烁的海市蜃楼没什么两样。卫星上的摄像机有一个非常快的“快门”速度——实际上它的光感受器是全电子的——已经把大部分的变形都消灭在先了,但是,它所得到的也只不过是聚焦不充分、高俯角取景的像是人样的影像。根据照片,你可以完全有把握地判断出他们的穿着——黄褐色的短袖衬衣和长裤——以及他们头发的颜色。从一个男子的手腕上射出的一抹闪光,似乎还表示此人带了手表或手镯。至于其中有一个人的脸很黑,黑得超过了应有的程度——他裸露的手臂很白——那或许就表明他脸上留了短胡子……米勒现在也是留胡子的,瑞安提醒自己。
“妈的,这张只要稍微清楚一点就好了……”
“是呀,”马蒂同意说。“但是,你在这儿见到的已经是多少人三十年的心血结晶了,只有上帝才知道有多少金钱扔了进去。在寒冷的气候中,它的效果会好一些,但是,你仍然无法辨认出他们的脸来。”
“就是它,马蒂。这就是那一张。我们一定要找出点什么来证实它,或者至少证实点什么。”
“恐怕不是。我们的法国同事问过被他们逮到的人。得到的回答是,营地之间都是完全隔离、互不往来的。当这些集团要聚在一起时,几乎总是一成不变地在一个中立的地方。他们甚至都不能肯定这里有一个营地。”
“那么它告诉了我们些什么呢!”
“那辆汽车的事吗?它可能是当地军队的某个人开的,你知道的。主管那些警卫的上级,也许。从这个营地开车去临时派营地的,未必就一定要是他们的队友之一。事实上,我们还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不是。分隔独立是一种合乎逻辑的安全措施。各个营地彼此隔离,互不通气,是有道理的。这些人很知道安全对于他们的重要性,即使以前不知道,法国人的行动也给了他们一个再好不过的提醒。”
瑞安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点。不是吗,法国人对于“直接行动”组织的突袭,在其他人的身上不是也必然会产生影响的吗?
“你的意思是,我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我们送出了一份值得送出的情报。就我们所能做的判断来说,没有人知道那儿实际发生了些什么。我们有理由相信,在普通人眼里,他们怀疑的是,一个冤家对头的组织找上门去,跟他们来清算陈年旧账了——这些组织并非都相亲相爱。所以,即使其他不说什么,我们至少在这些团体之间,以及它们与它们的东道国之间,播下了某些怀疑的种子。那种情况可能会给我们爆出一点有用的信息来,但是需要时间才能把它们找出来。
“不管怎样,既然我们已经知道,这个营地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一个,那么我们又将对它怎么办?”
“我们正在张罗之中。再多的我就不能说了。”
“好吧。”瑞安站起身来。“要来点咖啡吗,马蒂?”
坎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奇怪的表情。“不,谢了。我不喝咖啡有一段时间了。”
坎特没有说出的是,一次重大的行动已经计划完毕。但是,只有极少的几个参与者知道真相。就这一点而言,倒也堪称典型。按计划,一个以“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为核心的海军航母战斗群,定于几天后起航,向西航行出地中海,之后将从锡德拉海峡的北部经过。作为常规,这支海军编队将受到一艘苏联AGI船只的跟踪。这是一种拖网渔船,但是,它的目标不是鱼,而是电子情报。有些情报随后还会传递给利比亚人。当这艘航空母舰到达的黎波里正北时,将正好是午夜时分。在航空母舰开始其夜间飞行训练作业不久,一个法国控制的特工将破坏几个雷达装置的电力供应。预计这会使一些人暴跳如雷,尽管除了例行的飞行训练作业外,还有什么行动在执行着,这航母战斗群的司令实际上却一无所知。按照计划制定者的希望,成功突袭了C-20号营地的同一支法国突击队,这一次也将能够悄悄地溜进C-18号营地。所有这一切,马蒂当然还不能向瑞安透露半分,但是,连法国人都愿意给予美国如此慷慨大度的合作,足见“直接行动”组织已经给摧毁到了什么程度。严格地说,上一次的行动算不上是国际合作的第一个典范,但也堪称三个取得实际胜利的这样的合作行动之一了。中央情报局帮助了法国人,为法国总统报了他的一个朋友被谋杀的一箭之仇。不管这两个国家的分歧如何,按惯例,人情债总归是要全部还清的。不过,尽管此事被坎特列为头等要事,但实际上在局内,这件事的知情者也只不过二十个人。这次行动计划四天后进行。负责行动的局长派出了一名资深项目负责人,他甚至已经在与法国伞兵合作进行演练了,据他报告,法国人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再次一展他们的神威。运气好的话,那个胆敢在美国和英国进行谋杀的恐怖分子组织,将遭到来自第三国的另一支军队的重创。如果此次行动成功,它将在反恐斗争的发展史上开创新的有价值的先例。
丹尼斯·库利这会儿正趴在办公桌上做他的分类账。时间还早,书店还没有开门营业,每天的这个时候是他打点书店账目的时间。这项工作并不繁重。毕竟,书店每天的交易笔数还没有多到那种程度。按着老习惯,他一面工作一面自得其乐地哼起什么曲子来,浑然不知他的这个习惯给那个监听的警员带来了多少烦恼,那个窃听装置的麦克风就偷偷安放在他的一个书架后面。突然,他的小曲不哼了,他把头抬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这个身材瘦小的书店老板差点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味。他张大眼睛向房间四周打量了足有好几秒钟,这才抬头向上看。天花板上顶灯的灯座后面,轻烟正在往外冒。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于是一个箭步冲到墙边,一巴掌拍到开关上,把灯关了。哪知开关后面的墙上窜出一条蓝色的电光,他的手臂顿时遭到一阵强力的电击,肘部以下顿时麻木,失去了知觉。他惊骇地瞪着自己的手臂,竭尽全力去活动那几个已经不听使唤的手指,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天花板上冒烟的灯座儿,幸喜那儿的烟似乎越来越淡了。但是,他不敢大意,没有坐等它自然熄灭。后屋里他备了一个灭火器,他赶忙奔过去取了出来,拔掉了上面的安全销,把灭火器的喷口对准了墙上的开关,直至里面不再冒烟。接着,他站到椅子上,凑近顶灯的灯座仔细观察,还好,那儿的烟几乎已经没有了。他松了一口气,总算逃过了此劫,但是,满屋的呛人烟味尚未散去。库利站在他的转椅上,紧张之余他的两条腿不住地颤抖起来,两个膝头在相互敲击,怎么也止不住,连脚下的转椅也随之轻轻地晃动起来,他手里拎着灭火器,一时间还拿不定主意,下一步该怎么办。打电话叫消防车?可是,火根本没有着起来——对吗?还有他所有的宝贵的书籍……虽说他接受过的各种训练不少,但是灭火倒真的从来没有列入过训练内容。现在,他仍心慌不已,气喘吁吁,几乎达到了惊慌失措的地步。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最后拿定主意,不再惊慌为止。他转过身来朝外面一瞧,玻璃橱窗外面有三个人正在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脸上满是好奇。
他面带羞愧,尴尬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灭火器,滑稽地向那些旁观者打着手势,告诉他们没事了。店里的电灯已熄了,开关已关了,火险,即使有过,也已过去了。他将打电话叫物业的电工来检修。库利打开店铺的大门,向同是店铺老板的旁观者们解释事情的原委。其中一位旁观者说,拱廊的电气线路已经老化,而且达到了可怕的程度。库利听了不觉一愣,他倒是还从未考虑过这个因素。电就是电呗。你啪哒一开开关,电灯就亮了,就是这么一回事了。这么可靠的一件事到头来结果证明并非如此,你说恼火不恼火。一分钟以后,他就打通了物业经理的电话,经理向他保证电工三十分钟后就到。
电工过了四十分钟才到,嘴里还一股劲儿地道歉,说是堵车耽误了他。他在店堂里站了一会,四周的书架上书籍琳琅满目,令他不胜赞叹。
“闻味道好像是电线烧起来了,”他接着判断说,“你很幸运,先生。那种事儿常常会引发一场火灾。”
“修理是不是挺麻烦的?”
“我估计必须把线路全都换掉才行,这事其实在前几年早就该做了。这个老地方——恐怕它的电器设施的年龄比我还要大,实在太老了。”那个电工带着歉意笑了笑。
库利领着他来到里屋的保险盒那里,那人马上动手干活了。丹尼斯仍不放心,台灯也不敢开,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店堂里等待。
电工先拉掉了保险盒外的总开关,把保险盒仔细检查了一遍。它上面原始的出厂检验标牌还在,他拂去上面的灰尘,映入眼帘的检查日期是一九一九年。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几乎整整七十年了!墙边因为有些杂物,所以他不得不先把它们移开。但是,令他惊奇的是,杂物后面有一片新抹胶泥的墙面。在这儿下手正好。他想尽可能少破坏这堵墙,除非必须这么做。他拿出锤子和凿子,小心翼翼地凿开新抹的胶泥,胶泥下面就是电线……
但是,这根电线不对,他心中在想。它的外皮用的是塑料绝缘,而不是用他祖父时代的那种古塔胶的绝缘。再说布线的位置也不对。真是奇怪,他满心诧异。他扯扯那根电线,很轻松地就把它扯了出来。
“库利先生,先生?”他大声呼喊。过了一会,店老板出现在门口。“你知道这是什么线吗?”
“他妈的见鬼!”楼上房间里的监听警员不禁叫苦。“真他妈的活见鬼!”极端的震惊已经全部表现在他的脸上,他急忙扭过头去朝着他的同伴说:“快打电话给欧文斯长官!”
“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玩意儿。”他剪下了那拉出来的一段线头,把它交给库利。但是,电工师傅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库利先生的脸一下子就白如死灰了。
同样,库利先生也不理解,但是,他清楚这玩意儿是什么。那段东西看似电线,但在它的端部什么都没有,就是聚乙烯的绝缘到此为止了,里面也没有在电线上总能见到的铜芯。其实,藏在端部里面的是一个高灵敏度的麦克风。片刻之后,虽然说话的声音仍然略带粗哑,但是书店老板已经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了。
“我也不知道。继续干你的活。”
“好的,先生。”电工又重新去寻那根电灯的电线了。
库利已经拎起了电话拨出一个号码。
“喂,哪一位?”
“比阿特丽克斯吗?”
“早上好,库利先生。你今天好吗?”
“你今天早上能不能来店里?我正好有点小小的急事。”
“当然可以。”她就住在离霍洛维路地铁站一条街的地方。经过伦敦繁华的皮卡迪利大街的地铁线几乎就在他的店门口经过。“我十五分钟以后就能到。”
“谢谢,比阿特丽克斯。你真好。”他挂断电话前仍不忘补上一句好话。不过,此时他的脑子已经在以马赫级的速度高速运转起来了。无论是在这家书店里,还是在他的家里,都没有任何可以给他们留下把柄,证明他有罪的东西。他又拎起了电话,但是犹豫了,迟迟没有拨出号码。根据指令,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应该拨一个他已经牢记在头脑里的号码——但是,假如在他的办公室里,在他的电话里……在他家的电话里……也有一个麦克风,现在的库利已经在浑身冒汗了,尽管今天的天气很清冷。他命令自己放松,不要紧张。无论在家里或在办公室里,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电话上说过能令自己陷于不利的话——是不是?由于这许多年来他的手段高明和审慎自律,库利从未面临过危险,但是现在,他开始惊慌了。他竭尽努力才把自己的心思集中起来,集中到组织的作业程序上来。这些程序多年来他已经谙熟于胸,并一直在实际中贯彻执行。他告诉自己,他从未偏离过它们,从来没有,他有充分的把握。他终于平静了一点,等他的两条腿停止颤抖时,门铃跟着响了起来。
他从玻璃窗里看见那是比阿特丽克斯。他马上抓起自己的大衣。
“你会很晚才回来吗?”
“还说不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没有任何其他的交待,他直接冲出了店门,留在店里的女店员免不了向他投去十分好奇的一瞥。
那个警员花了十分钟才在电话里找到詹姆斯·欧文斯,他正驱车在伦敦的南面。欧文斯马上下令,形影不离地跟住库利,如果有迹象表明他试图要离开这个国家,就将他逮捕。两名警员在监视他的汽车,并已作好准备,随时跟踪不放。另有两名警员已经被增派去书店所在的拱廊街,加强那里的监督,不过还是晚了点,当他们赶到那里时,他正好从店里出来,但在街的对面。其中一名警员赶紧跳下车,跟了上去,他们估计库利会转弯上贝克利大街,到他的旅行社那里去。结果,事出他们的意料,他一溜烟钻进了地铁站的入口。那个警员措手不及,慌慌张张从马路对面的地铁站入口奔了下去。清晨,正是人们上班的高峰时间,等到那个警员挤进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哪里还有可能寻觅得到身材矮小的库利的身影。不消一分钟,那个警员就已经确信,在他能够赶到站台以前,他的目标已经上了一辆地铁列车,库利丢了。
那个警员当机立断,飞快回到地面上,用无线电话向希思罗机场的警察发出警报,因为那趟地铁的终点站正是那儿——库利每一次出门,不是自己开车,就是搭乘飞机——并要求调派警车监视那条地铁线路的每一个车站。但是,时间根本就来不及了。
库利下一站就下了车,这也是他接受过的训练教给他的。出站后,他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滑铁卢车站。在那儿,他挂了一个电话。
“5—5—2—9”电话那头传来应答声。
“哦,不好意思,我想打的是6—6—3—0。对不起。”电话线的那一头犹豫了有两秒钟的时间。
“哦……没有关系,”那人的声调只可能使他确信,决不是没有关系。
库利放回电话,向一列地铁列车走去。现在,他所能做的,只有不再回头了。
“我是杰弗里·沃特金斯,”他提起电话就说。
“哦,对不起,”电话里说,“我想找的是泰特斯先生。您这是6—2—9—1吗?”这个号码告诉他,所有联络中断,直至进一步的通知。不知道你是否处境危险。如有可能,即行通知。
“不,这是6—2—1—9,”他回答。明白。沃特金斯挂上电话,神情呆滞地朝着窗外望去。在他的胃里,一只冰冷的铅球好像正在生成。他使劲吞咽了两口口水,又端起杯子喝了两口热茶,但无济于事。在整个上午余下来的时间里,他始终难以使自己静下心来认真阅读他正在看的外交部的白皮书。为了使自己能够安定下来,吃中饭的时候需要来两杯烈性的饮料,他想。
中午时分,库利已经到了多佛,登上了一艘海峡渡轮。他现在已经高度警惕,在上层甲板的一个角落里找了个座位坐下。他拿了一份报纸挡在面前装作在读报,但是目光却不时透过报纸的上沿,四处打量,看看有没有人在监视自己。他几乎就登上了那艘开往法国加莱的水翼船,但在最后时刻改变了主意。他有足够的现金买一张从多佛到敦刻尔克的渡轮票,但不够买一张更贵的水翼船的船票,他不想用信用卡支付,留下任何凭证的纸片,给警方提供一条追踪的线索。好歹渡轮也就两小时十五分钟就到了。到了法国,他可以乘火车到巴黎,从那里他就可以乘飞机了。几个小时以来,他这才第一次开始感到了安全。不过,在这几个小时里,他很轻易地就做到了控制住自己的惊慌。库利还从未尝到过这种惊慌恐惧的滋味,它给他留下的余味依然十分苦涩。潜伏在内心深处的那个无声的仇恨毒瘤已经烂熟,终于爆发,此刻就像强酸一样正在吞噬着他。是他们逼得他亡命逃窜。是他们监视窃听他!由于他受到过严格的训练,由于他坚持不懈的防卫措施,以及他所采用的各种专业技能,库利还从未认真地考虑过翻船的可能性。他还以为自己的技术太高明了,是不可能发生那种可能的。然而,令他怒不可遏的是,他竟然会在这上面出了差错。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想狠狠地鞭笞自己一顿。他现今已然失去了他的书店,以及他珍爱的所有书籍,而这一切也都是被可恶的英国人夺走的!他把手中的报纸折叠整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渡轮也在这一刻离开了码头,朝英吉利海峡的对面驶出,夏季烈日下的前方海面一片平静。他木然地注视着水面,脸上毫无表情,表面上平静得就像一个在注视着自家后院的男子,但在内心中飞舞的全是血和火,死亡和暴力。
从来没有人看见过欧文斯这么大发雷霆。诚然,他们监视库利的那个任务,一直以来完成得如此轻松容易,如此波澜不惊——但那都不是理由,他训斥他的手下。那个线索,那个按照阿什利的说法,看上去清白无辜的小商人,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溜走了,其手法之老练绝不亚于某个在莫斯科中心本部训练过的老手。他的人已经遍布不列颠的所有国际机场,手中攥着库利的照片,等着他自投罗网。另外,只要他用信用卡购买任何种类的机票,计算机就会立即通知苏格兰场警方。但是欧文斯有一种可恶的预感,那个家伙已经逃出国门。反恐处的这位负责人万般无奈,只得遣散了他的手下。
阿什利也在那间屋内,他的手下也同样的措手不及。他和欧文斯相向而视,眼光中流出同样的愤怒加绝望。
一位警探留下了一盘打给杰弗里·沃特金斯的电话录音,那是在库利失踪后,不到一个小时之内打的。阿什利放了那盘录音,通话总共不超过二十秒钟。打电话的人听声音也不像库利。要是那声音真是库利的,他们早就立刻将沃特金斯逮捕归案了。尽管他们竭尽全力,但迄今为止仍然拿不到一件站得住脚的证据,可以向沃特金斯兴师问罪。
“在那幢大楼里确实有一个名叫泰特斯的人。那个声音甚至还报出了他的正确的电话号码。平心而论,那完全可能是一个拨错号的电话。”
“但它不是,当然不是。”
“就是那么一回事,你是知道的。你只要预先准备好一套暗号,把它编排好,使它听上去不露一点马脚就行了。不管是谁训练了那些家伙,他绝不是一个吃干饭的平庸之辈。那家书店现在怎样了?”
“那个年轻的女店员绝对是蒙在鼓里的。现在我们正派人在仔细搜查那家书店,但是迄今为止,除了他妈的那些破旧老书外,什么也没有发现。在他住的公寓里,搜索结果也一个样。”欧文斯说着站立了起来,用一种充满难以置信的惊诧和无奈之情的语气说:“一个电工……数月的辛苦,就因为他错拉了一根电线,就顷刻之间付诸东流了。”
“他会露脸的,他不可能随身携带大量的现金,他一定会用他的信用卡的。”
“他已经远走高飞,到了外国了。别跟我说他不会的,如果他精明到了做出我们所知道的各种安排——”
“是呀。”阿什利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无奈地点头同意。“常胜将军是没有的嘛,詹姆斯。”
“说得倒是轻松!”欧文斯厉声喊出。“这些混蛋算计得到我们的每一步棋。这回局长要问我了,我们怎么总不能该出手时就出手,这个问题,我无以作答。”
“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你看呢?”
“至少我们知道他的模样。我们……我们与美国人分享我们所了解的情报,所有的情报。今天晚上,我与默里有一个约会。他暗示过我,他们正在开展某个行动,但是他还不能说,毫无疑问,那是中情局的某种行动。”
“我同意你的说法。是在我们这里还是在他们那里?”
“他们那里。”欧文斯不再往下说。“这个鬼地方也让我心烦意乱。”
“警官,在失败的时候不要忘了看到你的成绩,”阿什利说,“这些年以来,你是领导我们这个办公室最优秀的人选。”
对此赞语,欧文斯只是鼻子哼了一声。他知道对方所说的是实话。在他的领导下,反恐处在对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斗争中,屡有重大建树。但是,在这个位置上,就同许多其他的位置一样,你的上司始终要问的问题是:你今天有什么建树?昨天只是古老历史的一页。
“沃特金斯的联络嫌疑人溜了,”三个小时以后他宣布。
“出什么事了?”解释听到一半,默里就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并悲哀地摇起脑袋来。“我们也出过同样的事,”听完欧文斯的解释后,他也只能安慰他了。“有一个叛逃变节的中情局官员,我们已经布好了监视网,结果不知不觉之中,事情就变味了,轻轻松松地,监视在不经意间就成了例行公事,然后,——噗嗤!他出其不意让监视小组落入了他的圈套。一个星期以后,他在莫斯科出现了。这种事情实属难免,吉米。”
“我还不是这种情况,”欧文斯几乎是嚎叫起来。“我是说,到目前为止。”
“他长得什么模样?”欧文斯把一叠照片递到桌子对面。默里把照片从头至尾翻了一遍。“獐头鼠目,身材矮小,是吗?几乎秃顶了。”那个联邦调查局特工想了片刻之后,拿起电话机按了四个数字键。“弗雷德?是丹。你下来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好吗?”
一分钟以后,那人就已到达。默里没有对欧文斯肯定来人是否是中情局的人,欧文斯也没问。他也没有必要问。每一张照片,他已经给了他们一式两份。
弗雷德——曾在休克与创伤急救中心“大厅那一头”执勤的联邦调查局特工中的一个——拿过了他的一套照片。“他是何方神圣?”
欧文斯简单做了介绍,最后补充了一句:“此刻,他或许已经不在国内了。”
“好吧,假如他出现在我们的任何一个监视网络中,我们会告诉你们的。”弗雷德允诺说,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你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欧文斯问默里。
“不知道,但我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已经组成了一支联合特遣队,但是,各自为政,独立行动,还不是需要我掌握全盘情况的时候。”
“你们的人在突袭‘直接行动’组织中插手了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默里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见鬼,你是到底从哪里听来的,吉米?
“我只是这么想的,”欧文斯回答说。妈的,保密保得可真紧!“丹,我们这里很关心人身安全,你知道是——”
默里高举他的双手,就像一个人已经被追到穷途末路了一样。“我知道,我知道。而且,你的话一点没错,我们应该与你们分享这件事的信息。我会亲自给局长打电话的。”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是欧文斯的电话。
“是谁?请讲。”反恐处的负责人的电话持续了有一分钟。“谢谢你。”欧文斯挂上电话,一声长叹。“丹,他肯定已经溜到欧洲大陆上去了。他用信用卡买了一张火车票,敦刻尔克到巴黎的,三个小时以前。”
“法国人发现他没有?”
“太晚了,火车在二十分钟前已经到达。他现在已经完全成了断线的风筝。再说,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把他拘捕下来,你说是吗?”
“那么沃特金斯已经得到了警报?”
“除非那真是一个拨错的电话,但是,我十分怀疑,不过,你倒试试,到哪一个法庭上去作证一下!”
“是呀。”法官不相信任何人的直觉,除了他自己的。
“你不要跟我说,你打不赢他们所有人!他们就是为着这个才发我这份薪水的。”欧文斯低头望着地毯陷入沉思,不过片刻之后就又抬起了头。“请原谅我的失态。”
“哈!”默里挥了挥手,表示他并不介意。“你以前也有过倒霉的日子,我也一样,这就是吃我们这碗饭的人生活的一部分。在这样一个时刻,我们两人的共同需要是来一杯啤酒。来,下楼去,我请你吃汉堡。”
“你什么时候给局长打电话?”
“那边正是午饭时间,他总是利用吃午饭的时间召开一个会议。我们就再等几个小时吧。”
同一天的中午,瑞安和坎特两人在中情局的自助餐厅里共进午餐。同其他任何一个政府大楼里的餐厅相比,这个餐厅没什么两样,食品也是一样的不能引起食欲。瑞安决定试试意大利卤汁面条,但马蒂仍和往常一样只要了蔬菜色拉和蛋糕。杰克心中觉得奇怪,马蒂的午餐未免过于清淡了,直到他看见马蒂在进餐前就着牛奶吞下一片药片。
“是胃溃疡,马蒂?”
“你怎么会知道?”
“我娶了个当医生的老婆,记得吗?你刚才吃的是泰胃美,它专治胃溃疡。”
“待在这个鬼地方不消多久,它就会自己找上门的,”坎特解释说,“我的胃去年就开始疼了,一直没有好转。我家里的每一个人或迟或早都逃不过这个命。我想,是基因不好吧。虽然说吃药有所帮助,但医生说,我需要换一个压力小一点的环境。”说完他鼻子里面哼了一声。
“你工作时间确实太长了,”瑞安说。
“不管怎么说,我的太太在得克萨斯大学谋得了一份教书的工作——她是数学家。为了增加吸引力,他们在政治学系也给我提供了一份职位。而且,薪水比这里的高。我在这里已经干了十二年了,”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是心平气和。“很长的时间了。”
“那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教书真是太好了。我喜欢教书,你一定会教得好的。你们那里甚至还有一支出色的橄榄球队,有你看的了。”
“是的,喔,她已经去那儿了,几个星期以后我也要走了。我会想念这个地方的。”
“你会习惯的。想象一下,你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一幢大楼,不需要经过计算机的检查允许。嗨,告诉你,我轻轻松松就丢掉了我的第一份工作。”
“但是,这里的工作很重要。”坎特一边喝牛奶,一边看着桌子对面的杰克。“你的打算怎样?”
“等宝宝生下来再问我吧。”瑞安此刻并不想多讨论这个问题。
“局里需要你这样的人,杰克。你对事情有自己的看法,你的思想和行动没有浸染上官僚的习气。你实话实说,想什么就说什么。这幢大楼里并非人人都能做到,正是因为这,将军才喜欢你。”
“见鬼,我已有好久没跟他说上话了,自从——”
“他对你的工作了如指掌。”坎特微笑了起来。
“哦,”瑞安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没错,那老头是真心实意地想留下你,杰克。你至今还不知道,那张你不经意间发现的照片有多么重要,是吗?”
“我所做的无非就是把它给你看了,马蒂,”瑞安并不想居功。“你才是那个做出联想的人。”
“你是真正做了该做的事,一个分析员真正该做的事。你的才智比你自己知道的要高,你对这一类的工作有独到的天赋。如果说你自己看不见的话,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坎特细细打量了一下杰克面前的卤汁面条,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么油腻的毒物,怎么还有人吃得下?“从现在起两年以后,你就能做我的工作了。”
“桥还是一座一座过吧,马蒂。”两人相视而笑,没有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一个小时以后,杰克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坎特进了门。
“怎么,又要精神训话了?”杰克微笑着问。全场紧逼时间……
“我们弄到一个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嫌疑分子的一张照片,照片是一周前才拍到的。我们两小时前才从伦敦得到。”
“丹尼斯·库利。”瑞安仔细看着手中的照片不禁笑出了声来。“他看上去更像个窝囊废。怎么回事?”
坎特向他做了介绍。“这些英国人真背运,但是,对我们来说也许是好运来了。你再仔细瞧瞧照片,看有什么重要的情况没有。”
“你的意思……他的头发差不多掉光了。哦!如果那个家伙出现在某个营地中,我们就能够确认他的身份了,因为其他的人没有一个是秃顶的。”
“你说对了。另外,老板刚才批准了向你解密一些事情。我们正在计划对C-18号营地采取一项行动。”
“什么类型的行动?”
“你上次看到过的那种,那件事是不是仍然让你烦恼?”
“不,谈不上真正的烦恼。”真正使我烦恼的是它不再让我烦恼了,瑞安心想。也许它应该……“对这些家伙我不会心软,我不会。什么时候?”
“这我不能告诉你,不过很快了。”
“那么,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好主意,马蒂。虽然说不是太巧妙狡猾。将军真的那么想要我留下吗?”
“你自己去下结论吧。”
一个小时以后,那个卫星照片解读专家又来了。另外一颗卫星已经在当地时间二十二点零八分从那个营地的上空飞过。红外影像表明有八个人在射击场上站成了一列,明亮的火舌照亮了其中两个人的身影。他们是在夜间练习射击,并且那儿现在至少有了八个人。
“出什么事了?”奥唐奈问。他亲自开车到机场,把库利接了出来。一个地下联络点传信过来,库利已经亡命出逃,但是原因不明,现在才算有了机会把个中原因真正搞清。
“在我的店里有一个窃听器。”
“你肯定吗?”奥唐奈问。
库利把它递了过去,那根线已经在他的口袋里放了三十个小时了。奥唐奈把他的丰田越野吉普车停到路边,仔细端详起手中的玩意儿来。
“马可尼公司制造的这些东西是专门搞情报用的,它们的灵敏度十分高,它们可能在那里有多久了?”
库利记不得有任何人在没有他的监视下进入过他书店的里屋。“我不知道。”
奥唐奈重新启动他的吉普,朝着沙漠的深处开去。车子已经开出了一英里,他的头脑还在反复思考。肯定在什么事情上已经出了问题了,但是,是哪一件事情……
“你认为有人跟踪过你吗?”
“从来没有。”
“你认真检查了吗,怎么样认真法,丹尼斯?”库利一时语塞,犹豫了半晌没说出话来,奥唐奈把它当作了回答。“丹尼斯,你有没有违反过谍报技术的规定——一次没有?”
“没有,凯文,当然没有。不可能的——老天在上,凯文,我跟沃特金斯最近一次的联系已是几个星期以前的事了。”
“自从你上次去科克郡以来就没见过。”奥唐奈在沙漠的斜阳中眯缝起了双眼。
“对的,没错。你派了一个安全员一直监视着我——有没有人在后面跟踪我?”
“要有的话,他也一定是个极其聪明之人,他不可能靠得很近……”当然,奥唐奈在考虑的另外一个可能是,库利已经当了叛徒。但是,假如他已经当了叛徒,他就不会到这里来了,是吗?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头目心想。他认识我,知道我的住处,认识麦肯尼,认识肖恩·米勒,知道邓达尔克的渔船队的事。奥唐奈突然意识到,库利这小子知道的事还真不少。如果他已经告密,他何必还跑到这里来。眼下,尽管车内开着空调,库利却仍然大汗淋漓。丹尼斯不是那种有胃口拿生命来开这样的玩笑的人。对此,他很有把握。
“这么说,丹尼斯,我们该对你怎么办?”
库利的心有一瞬间怦怦乱跳,但是,最终他还是以坚定的口吻说:“我要参加下一次行动。”
“对不起,你说什么?”奥唐奈惊讶地转过头来。
“可恶的英国人——凯文,他们整起我来了!”
“那可是一种有职业风险的活儿,你知道的。”
“我是十分认真的,”库利坚持说。
多一个人也无大碍……“你受得了吗?”
“我会行的。”
他的领导终于做出了决定。“那么你今天下午就可以开始了。”
“那么是什么任务?”
奥唐奈把整个计划向他述说了一遍。
“事情的进程似乎表示你的预感是对的,瑞安博士。”戴无边眼镜的那个专家第二天下午对他说,“也许,我还真该带你去赛马场。”
他就站在几个茅屋之一的外面,一个胖胖的小矮子,太阳照在他的汗水漉漉、一毛不长的头顶上,又被强烈地反射出去。这个就是C-18号营地。
“好极了,”坎特在一旁说,“我们的英国朋友这回真的得分了。谢谢,”他对照片专家说。
“什么时候开始行动?”瑞安在他离开后问。
“后天清晨。我们的时间……晚上八点,我想。”
“我能实时观看吗?”
“也许。”
“这是一个很难保守的秘密,”他说。
“大部分好的消息都这样,”坎特同意说,“但是——”
“是呀,我知道。”杰克穿上大衣,锁上了文件柜。“告诉将军,我欠他一个情。”
开车回家的路上,瑞安的脑子时刻想着到底会发生什么情况,各种可能在他的脑袋里飞进飞出。他意识到他的预期与……也没有多大的不同,是儿时的圣诞节吗?不,这样比较是不妥当的,两者岂可同日而语。他不禁感到好奇起来,不知他的父亲在经过漫长的调查之后,重大的拘捕行动即将展开之前,是怎么想的。这是他从未问过父亲的一个问题。不过,他做了仅次于那样做的最好的事情。他干脆把它忘掉,就像对于在中情局看到的一切,他应该做到的一样。
到家的时候,他看见自家门前停了一辆奇怪的汽车,就在即将完工的游泳池那头。仔细一看,他发现它挂的是外交牌照。他进到屋里,有三个男人正在与他的太太说话。其中的一人他似曾相识,但一下子却叫不上名来。
“你好,瑞安博士。我是英国大使馆的杰弗里·贝内特。我们以前见过,就在——”
“对了,我现在记起来了。有何贵干?”
“威尔士亲王殿下夫妇将于几周以后到贵国访问。据我所知你们相遇时,您曾经向他们发出过邀请,他们想知道邀请是否仍然有效。”
“你是在开玩笑吧?”
“他们不是开玩笑,杰克,我已经说了欢迎,”他的太太赶紧告诉他。甚至他们的小狗埃尼也在不住地摇摆尾巴,满怀期待似的。
“当然有效。请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嫌劳顿,肯光临寒舍,我们将不胜荣幸。他们会在这里过夜吗?”
“或许不会吧。他们希望能够在傍晚时前来。”
“吃晚饭?太好了。哪一天?”
“星期五,七月三十日。”
“一言为定。”
“好极了。我希望您不会介意我们的安全人员——加上你们的特工处的人——下个星期到你家里来一次安全大扫除。”
“我得待在家里奉陪吗?”
“有我就行了,杰克。我现在已经不去上班了,记得吗?”
“哦,当然行,”贝内特说,“孩子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八月的第一周——这个倒可能会惹出点麻烦来,”卡茜突然神情沮丧地意识到。
“如果真有什么不可预料之事发生,请放心,他们亲王殿下夫妇是会通情达理的。这次访问属于私人事务性质,不属于这次行程中的官方活动。对于此事,务必请你们严加保密。”
“那个自然,我能理解,”瑞安说。
“假如他们来这里吃饭,请问有没有哪些东西我们不应该提供?”卡茜问。
“您的意思我不太明白,”贝内特回答说。
“喔,有些人对鱼过敏,举例说吧。”
“哦,我明白了。不过,不,我不知道。这些方面的事,我一无所知。”
“那好,就上瑞安家的标准大餐,”杰克说,“我——喔呃。”
“什么事?”贝内特急忙问。
“那天晚上我们有客。”
“噢,”卡茜连忙点头说,“罗比和西西。”
“你们不能取消吗?”
“那是一个告别聚会。罗比——他是海军战斗机飞行员,我们俩都在海军军官学校教书——他要调回到舰队去了。他们会不会介意?”
“瑞安博士,亲王殿下——”
“亲王殿下是个大好人,罗比也是。我们见面的那天他也在场。我们已经约好了,我无法取消叫他别来了。贝内特先生,他是我的好朋友。他来也有好的方面,亲王殿下一定会喜欢他的。他过去也是开战斗机的,是吗?”
“嗯,没错,但是——”
“你还记得我们见面的那一晚吗?没有罗比,说不定那一晚我就挺不过来了。你瞧,这位仁兄是美国海军的少校飞行员,碰巧开的还是价值四千万美元的战斗机。他或许不会成为安全风险吧,而他的太太又弹得一手好钢琴。”瑞安看得出来,他的一番话并没有完全说动对方。“贝内特先生,请你通过你们的武官处对罗比做彻底的安全核查,然后请示亲王殿下行不行?”
“那么假使他反对呢?”
“他不会的。我跟他见过面。也许他是一个比你们认为的更好的大好人。”杰克的语气十分坚定。他不会反对的,傻瓜。是你们令人讨厌的安全人员才小题大做,无端恐慌。
“那好。”那个声音把杰克的思绪拉了回来。“您的忠诚无可挑剔,博士。我会通过亲王殿下的办公室,把这个意思转告给他的。但我必须坚持,你不能告诉杰克逊少校任何事情。”
“我保证。”杰克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就等着看罗比瞠目结舌的表情了。这一下终于可以把那次剑道比赛的失利扯平了。
“宫缩达到高峰,”那天晚上的卧房里,杰克对卡茜说,夫妇俩正在进行孕妇临盆前的呼吸训练。他的太太已经开始气喘吁吁了。杰克知道,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必须认真对待。只是这种练习看上去不免有些滑稽。他看了看他的电子手表上的计数。“宫缩结束。深呼吸,吐气。我想就给他们吃现烤牛排、烘土豆、新鲜的玉米棒子,再加一个上好的色拉。”
“太平常了点,”卡茜提出了异议。
“他们这次来,所到之处人们都会忙不及地用那种花哨的法国垃圾招待他们。总得有人用一顿体面的美国大餐请请他们。你知道,我在炉子上烤牛排的功夫还过得去,而你的菠菜色拉不仅在家里是出了名的,而且整条街都已经家喻户晓。”
“好吧。”卡茜忍俊不禁大笑起来。其实,以她目前的状况,放声大笑已经开始令她感到不适了。“反正要我站在灶前掌勺,不消几分钟我就要反胃了。”
“一定很辛苦,肚里怀着个孩子。”
“你应该试试,”她向他打趣说。
她的丈夫却没答理她,只管自顾自地往下说:“当然,那也是妇女必须做的惟一一件辛苦事。”
“什么!”卡茜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几乎就要爆出眼眶了。
“你看看历史。谁不得不顶烈日冒风雪外出猎杀野牛?是男人。谁不得不肩扛手提把野牛带回家?是男人。谁不得不挺身而出驱走威胁家居的熊瞎子?是男人。所有辛苦繁重的活计都被我们包完了。至今,我还必须每天晚上把垃圾提出去!我有过一句怨言吗?”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又惹得她咯咯大笑起来。其实,他是吃透了她的心思摸准了她的心情。她不需要同情。能够身为人妻和人母,她感到太自豪了。
“我恨不得给你的脑袋一棒子,但是因为一件分文不值的废物,砸断了我完美无缺的球杆,倒是不值。”
“再说,上次我也在那儿,看上去并没有那么辛苦。”
“要是我能动的话,杰克,为了你说的那句话,我要宰了你!”
他从太太的对面挪动到了她的身边。“不,我知道你才不会呢。我要你在头脑里想象一幅图画。”
“什么图画?”
“罗比到这里来吃晚饭时脸上的样子。我这一回有得乐一乐了。”
“我敢打赌,西西比他更能应付这个场面。”
“赌多少?”
“二十美元。”
“成交!”他看了看表。“宫缩开始。深呼吸。”一分钟以后,杰克惊奇地发现,他的呼吸节奏与他太太的已经完全合成一体。见此情景,两人不觉畅怀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