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什利是在下午四点走进那家书店的。他是一个地道的书籍爱好者,才进门就忍不住停下来,扑面而来的书香令他微微陶醉,心旷神怡。
“库利先生今天在吗?”他问里头的那个店员。
“他不在,先生,”店员比阿特丽克斯回答他,“他出国办业务去了。我能为你效劳吗?”
“好的,听说你们最近收购了一批新书。”
“喔,没错。你听说了马洛的初版对开本吗?”比阿特丽克斯的模样怎么看都像一只大老鼠。她乱蓬蓬的棕色头发明显缺少保养,干巴巴的毫无光泽。她的脸蛋虚胖,究竟是饮食过度还是酗酒成性的结果,阿什利一时倒还吃不准。她的两只小眼睛藏在两片厚厚的镜片后面,叫人难辨深浅。她的穿着打扮倒与这家书店再合拍不过——她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很古旧,显得不合时宜。阿什利仍清楚地记得,他是在这家店里为他的太太买勃朗特姐妹的书的,心中不禁诧异起来,不知生活在上世纪的悲戚戚、孤零零的勃朗特姊妹俩,是否就长得与眼前的这个姑娘一个模样。真是太遗憾了。其实,不需要花多少功夫,这个姑娘满可以把自己打扮得亮丽动人的。
“马洛的书?”这位来自军情五处的人问,“还是初版的,你是这么说吗?”
“是的,是已故的克伦戴尔伯爵的收藏。您知道,马洛的剧作一直没有真正出版,直至他去世四十年之后。”她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的才华在流水般的述说中尽情展现,显然证实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阿什利饶有兴味地听着,对眼前大老鼠模样的女人不由得肃然起敬。想不到在她其貌不扬的外表下,还藏着不亚于牛津大学老学者的渊博学问。
“你们是怎样找到这样的好东西的?”待她结束长篇大论后,阿什利赶紧问。
她嫣然一笑,“丹尼斯先生闻得到它们。他成年累月在外面奔波,与其他的书商,还有律师等等之类的人协作打探。好比说吧,今天他就在爱尔兰。说来也真让人称奇,他在那里搞到的好书不知有多少了。那些人虽然恐怖可怕,收藏的东西倒是极为了得。”显然,比阿特丽克斯对爱尔兰人绝无好感。
“确实如此,”大卫·阿什利赞同说。其实,这条消息在他的身上没有激起任何反应。至少,表面上如此,但在他的脑海深处却已悄悄地触发了一个开关。“没错,这正是我们海峡的那一边的朋友做出的贡献之一。出了几个不错的作家,还有就是威士忌。”
“还有扔炸弹的人,”比阿特丽克斯补充说,“我自个儿才不想隔三岔五的就往那里跑。”
“哦,是吗?我倒是常去那里度假的。去那里钓鱼是一流的。”
“路易斯·蒙巴顿勋爵正是这么想的,”那位女店员说。
“丹尼斯先生多久过去一次?”
“每月至少一次。”
“那么,关于你们手上的那本马洛的书——可不可以让我瞧一瞧?”阿什利兴致勃勃地问,他的热情劲儿可不完全是装出来的。
“当然可以喽。”女店员从书架上拿下书,小心翼翼把它打开。“您瞧,虽然这封面是破了点相,但是内页却保存完好,令人赞叹。”
阿什利弯下身来,在翻开的一页上,上下仔细打量起来。“真的保存很好。这本书要卖多少钱?”
“丹尼斯先生还没有给它定价。但是,我相信另外有一位顾客已经对它表示了极大的兴趣。”
“你知道是谁吗?”
“不,先生,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绝对不能透露他的名字。我们尊重顾客的隐私权,”女店员一本正经地说。
“应该如此。完全应该。”阿什利表示了同意。“那么,库利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想亲自与他谈谈这事。”
“他明天下午回来。”
“你也会在店里吗?”阿什利脸上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不,我还有一份工作,我在那儿。”
“太遗憾了。好吧,总之谢谢你给我看了这本书。”阿什利开始起身朝门口走去。
“不客气,先生。”
这位军情五处来的安全官员走出拱廊街,来了个右转弯。在马路口他等了一会,等过往的车辆走完后才穿过马路。他决定不叫出租车,而是步行回苏格兰场。于是,他沿着圣詹姆斯街下坡一路朝前,然后左转弯绕过白金汉宫朝东走去,走马尔伯勒路,来到圣詹姆斯公园林阴大道。
就发生在这儿,他想。那辆逃逸的车子就是在这里拐弯逃脱的。而那次伏击的现场距我现在的站立处,不过一百码之遥。他停下来前后左右打量了几秒钟的时间,往事一幕幕又在脑海里重演。
世界上所有安全官员的心态都有异曲同工之处。他们并不相信巧合,尽管他们不排除偶然性的存在。但是不论何时,只要一考虑到工作,他们就失去了任何幽默的外表。这种人格来自于根深蒂固的信念,能够出卖你的人只会是你最信任的人;在他们出卖自己的祖国之前,他们必然首先出卖信任他们的人。在他温文尔雅的迷人外表下,阿什利对于叛徒的深恶痛绝无以复加。他怀疑每一个人,不信任任何一个人。
十分钟之后,阿什利已经通过苏格兰场的安全检查,踏上电梯去詹姆斯·欧文斯的办公室了。
“那个叫库利的家伙,”他进门就说。
“库利?”欧文斯迷茫了一刻才恍然大悟,“哦,沃特金斯昨天拜访的那个书商。你刚才是去那儿了吗?”
“一个迷人的小铺子,老板今天到爱尔兰去了。”阿什利的答话语言平淡,脸上也无丝毫表情。
欧文斯处长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就因为阿什利所说的一个词,原先并不被看重的线索就此发生了变化。阿什利简要地向他介绍了他刚才用几分钟时间了解到的情况。它还称不上真正的线索,但是,它是一件值得去挖掘探查的事。他们两人心照不宣,虽然谁都没有用片言只语去强调它可能有的重要性——他们掌握的类似的线索已经数不胜数了。但是,迄今为止,虽然他们顺着每一条线索一一做了细查,可是除了碰壁以外,他们还无任何收获。不过,他们并不死心,就算是撞得头破血流,他们还是要坚持下去,要把许多这样的墙壁敲开,深挖细查,寻找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他们的人依然坚持天天上街出勤,搜集情报资料——尽管对于破案,还没有一点信息资料作出了些微的贡献。今天,阿什利带来的倒是一点值得追查的新的线索。一点新的线索,仅此而已;不过就此刻而言,已经够了。
中情局兰利总部,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的案件情报协调会议正在进行之中,瑞安没有资格参加,所以没去。此前马蒂·坎特已经给他做过解释,如果有他与会,联邦调查局的人也许会有顾忌。对此,杰克倒也无所谓,反正午饭后,他就能得到会议的情况摘要了,目前来说,那点情报对他来说也就足够了。坎特将会给他带来的不仅有联邦调查局挖掘出来的情报,还有双方主要调查人员的分析和判断。对于后者,他并不在意,他宁肯去看未经加工的原始资料,他的毫无偏见的局外人视角曾经见过成效,或许还会再一次奏效,他想——或者是希望吧!
在伦敦的中央刑事法庭外面,默里在跟他说话时,曾提到过国际恐怖主义这一奇妙莫测的世界。杰克想,奇妙莫测倒说不上,错综复杂倒是恰如其分,包括古希腊和古罗马人所谓的文明世界也是如此。此时他正在阅读的是卫星侦察资料,在那本已经装订成册的情况报告中包括了不下十六幅地图。地图上除了表明城市和道路外,还有一些红色的小三角形。它们表明,在四个国家中怀疑有恐怖分子的训练营存在。这些都是美国用围绕地球轨道运行的侦察卫星每天拍摄下来的资料(卫星的具体数目杰克不得而知)。他集中研究的是设在利比亚的那几个营地。他们手中握有一位意大利特工的确切情报,有人在利比亚的班加西港看见肖恩·米勒走下一艘货轮。那艘货轮挂的是塞浦路斯的国旗,但是它的船东是一个公司网,该公司的复杂程度使其船籍显得不再重要,更何况这艘船又被包租给了另一个网络。一艘美国驱逐舰拍到了那艘货轮的照片,当然利用的是在西西里海峡的一次似乎意外的遭遇。那艘船已经老旧,但其保养之好令人惊讶,甚至还配备了现代化的雷达和无线电通讯装备。它经常被租用穿梭来往于东欧的港口和利比亚与叙利亚之间,为东欧集团装运武器和军事装备去地中海沿岸的买主已不是秘密。杰克把这条情报先放在了一边,以待后用。
瑞安发现中情局和国家侦察署正在侦查设在北非沙漠中的几个训练营地。在每一张有日期记载的照片下面,都附有一张简单的图表。瑞安现在正在寻找,有没有一个训练营,在米勒的货轮抵达班加西港的那一天,它的日常活动表现出了明显的变化。可是,他很失望地发现竟有四个营地都有这种异常。其中之一就是众所周知的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营地——这条信息是在审讯一个罪证确实的炸弹杀手时搞到的,而其他三个营地则还不为他们所知。营地中的人——除了利比亚军方提供的维修保养人员外——从照片上他们白皙的肤色可以判断他们是欧洲人。但是,至多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除了肤色以外,杰克发现根本无法从这些照片辨别出他们的脸来。或许,运气好,阳光充足的话,还能辨别出头发的颜色。另外,在这些照片上,你还可以确定一辆车的型号,但是你无法辨别出它的车牌号。很奇怪的是,夜间拍摄的照片反而比白天拍摄的更加清晰。夜间的天气较为凉爽,空气较少动荡,对成像的影响较小;而白天在炙热阳光烘烤之下,空气搅动较为剧烈,成像的过程受到的影响较大。
厚厚的装订册里,真正引起他兴趣的是编号为11-5-04、11-5-18和11-5-20几张照片。照片的编号何以如此,杰克无从知晓,也无意去了解。在这些照片里,所有营地的外观几乎如出一辙,只是茅屋的间距各不相同。
杰克用大半个小时仔细研究了这些照片,最后得出结论,现代技术创造了这个奇迹,虽然告诉了他各种技术细节,但是全不适合他的需要。然而,不管是谁在管理这些营地,他一定是个知根知底的行家里手,因为但凡侦察卫星经过,他一定会把营地里的人藏匿得形迹全无——只有一颗卫星除外,因为外界并不知晓它也具有高空摄影的能力。即便如此,这个卫星所拍摄到的营地里的人数几乎没有一次是相同的。所以,这些营地里的实际人数从来就是一个不确定的估计数而已。这种情况真是匪夷所思,令人倍感失望。
瑞安往后朝椅背一靠,点上一支低焦油的香烟,那是在设在下一层楼的小卖部买的。为了提神他已经喝了不少咖啡,现在加上尼古丁的刺激,他的思维异常活跃。他已经又一次撞墙了,一堵新的厚厚的墙壁,出路何在?他不由得想起在家里写作感到困乏时,偶尔玩的电子游戏Zork and Ultima。情报分析这一行说穿了常常就像玩电脑的“头脑游戏”。你必须自己琢磨,设法参透其中的玄机,但是你又从来无法真正地知道自己在琢磨什么。你演绎推理时必须用的模式,很可能与你通常处理事务时用的相距十万八千里,而这种差别对最终能否胜出可能意义深远,也可能纯属偶然。
有两个被怀疑为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营地,与那个已知的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营地相距都不足四十英里。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杰克心想,要是他们知道就好了。让临时派们把北爱尔兰解放组织清理干净,他是不会不高兴的。显然,临时派自己也很想这么干。有迹象表明,英国同行也有类似的思路。杰克心中思忖,不知欧文斯先生对那个思路的看法如何,最后他得出结论,欧文斯也许还不知道这个情报。一想到他接触到的情报,甚至连有些经验老到的警界老手都未必知晓,倒叫他吃了一惊。他又把思绪带回到那些照片上来了。
有一张,是米勒被人看到到达班加西一周后照的,上面有一辆车——看上去是一辆丰田陆地巡洋舰四轮驱动吉普——距11-5-18营地大约就一英里左右,行车方向是离它而去。它去哪儿?瑞安心中诧异。他写下照片底部上的日期和时间,接着翻到前面与对照表核对。十分钟之后他发现了同一辆车,时间是第二天,地点11-5-09营地。这是离11-5-18营地四十英里的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一个营地。
杰克心中提醒自己不要太激动了:11-5-18营地有可能属于西德的赤军派,意大利复苏的红色旅,或任何几个与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有着千丝万缕、纠缠不清关系的其他组织。尽管如此,他还是做了笔记。这也是一个“数据”,一条值得追踪的信息。
接下去他检查了这个营地的入住率图表。这张图表显示的是营地内夜间有人入住的建筑物数量,一直可以追溯到过去的两年。他将它拿来与已知的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活动情况作了对照,结果发现……最初,一无所获。入住建筑物数量上升与该组织的已知的活动并无相互对应的关系……但是,他发现,还是存在某种类型的模式。
什么种类的模式?杰克自问。每隔三个月左右,入住率就有一次上升。不管营地里原有的人数是多少,但营地里被使用的茅屋数量总会有一次上升,时间延续大约为三天。不过,当瑞安再次仔细核对,却发现这种模式并不完全成立,他忍不住咒骂了一句。两年中总共有两次,入住的茅屋数没有发生变化。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已经进入盘根错节的迷津了,条条小道全都一样。”杰克喃喃自语,这是他的电脑游戏中的一句话。模式识别并非他的强项之一。杰克离开办公室去买了一听可乐,事实上更是为了清醒一下头脑。五分钟之后,他又回到了办公室。
这一次他抽出了那三个“未知”营地的入住率图表,分别与各自的活动程度比较。他有必要把这些图表复印出来,这样作相互对比就方便了,但是,联邦调查局对复印机的使用有严格的规定。申请许可意味着花费时间,此时此刻,他不想耽误一点时间。他发现,尽管有两个营地并未显示出任何可加识别的模式,但是这另外的一个,-18营地似乎确有那种倾向。他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才得到这个结论。到这时,他也已经把这三个图表烂熟于胸。杰克收拢好这些图表,把它们放归原处,回过头来重新再来研究这些照片本身。
在11-5-20营地的照片上,他看到有一个姑娘。至少出现一个人了,他想。只见她身上穿的是一套两截式的泳装。杰克瞪大眼对她打量了几秒钟,然后满怀厌恶感转过了头去。他这样做无异于一个窥淫癖者的所为,他所窥探的人或许还是一个恐怖分子。在-04和-08营地并无此类令人分心的人物存在,对此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忽然想起,只有在一颗侦察卫星的日间拍摄的照片上,才会有人在上面。他于是做了笔记,提醒自己日后到海军军官学校的图书馆找本书查一查空间轨道运行的机理。他已经做出判断,有必要了解每一颗卫星一天里飞临一个给定地点的次数。
“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他自言自语,声音还不轻。
“其他人都一个样,”马蒂·坎特在他身后说。杰克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杰克问。
“杰克,你听我说,我有一言相劝,你太专心致志了。我已经在这里站了五分钟了。”坎特笑嘻嘻地对他说,“我喜欢你的专心执着,心无旁骛,但是,如果你想听我一句劝说的话,你太拼命了,小伙子。”
“我顶得住。”
“你说的,”坎特满心疑惑地说,“怎么样?这些照片不错吧?”
“成天泡在这里面的人准得发疯。”
“有几个人确已如此,”坎特表示了同意。
“我或许找到了点值得深查的东西,”杰克说。于是,他细细解释了他对-18号营地的怀疑。
“不错嘛。顺便说一下,编号-20的那座营地可能属于一个叫‘直接行动’的组织,这是最近发现的法国恐怖主义团体。法国海外安全局——法国的国外情报机构——认为该组织与此营地有染。”
“哦。那样的话,其中的一张照片可能有解释了。”杰克把相片集翻到了那一页。
“多谢上帝,亏得伊凡大叔不知道那一颗卫星的底细,”坎特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我们也许能根据这张照片,把她的身份搞清楚。”
“怎么搞法?”杰克不解地问,“你能够认出她的脸长得什么模样?”
“你能辨别出她的头发长度,大约的长度,你也就能说出她的乳房的大小了。”坎特说完咧开了嘴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
“我们照片解读部门的伙计们——反正,他们在技术上很有一手。从这些照片上两乳间的乳沟深浅来看,这个姑娘乳房尺寸肯定是C杯的——至少,那是他们曾经这样告诉过我的。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杰克。真的有人已经解出了这一道数学难题,因为,有许多的因素,比如说头发的颜色、长度,还有胸部的尺寸等等,综合起来就能追根究底,查出一个人的身份来了。‘直接行动’这个组织中有许多女间谍。我们的法国同事也许会对此有兴趣。”假如他们愿意参与合作的话,他想,但没说出来。
“那么-18号营地又怎么样?”
“我不知道。对它,我们还从来没有真正花大力气去搞清楚过。不过,有了那辆车的事情嘛,我们也许要对它另眼相看了。”
“你还记得,我们的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朋友已经渗透到临时派内部了,”杰克说。
“你还在那个方面考虑,是吗?好的,这是该考虑的一个方面,”坎特赞许地说,“你说过的那个模式的事,有没有进展了?”
“我还没有找出任何解释,”杰克坦率地承认。
“怎么样,我们一起来看看那张图表。”
杰克取出资料,展开装订在背面的那张图表。“基本上,每隔三个月,入住率就要上升一次。”
坎特对着那张图表皱眉沉思了一会,接着把所有的照片一张张翻看了一遍。所有的日期中,只有一天拍摄到了白天的照片,并且可以从中看得出点名堂来。照片中的每一个营地似乎都有一块像是射击场的设施。在杰克选出来的那张照片中,有三个人站在它的附近。
“你可能有戏了,杰克。”
“什么?”杰克吃惊地问,那张照片他已经反复看过,可是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
“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标志性特点是什么?”
“他们的专业性,”瑞安回答。
“你在关于他们的上一篇论文中说,该组织的军事化超过其他一些组织,对吗?他们的组织中,就我们所知,人人精通武器使用。”
“所以呢?”
“想一想!”坎特不容商量地把问题抛了回去。瑞安很是茫然地望了他一眼。“定期的熟悉武器训练,也许吧?”
“哦,那个我倒没想到。那么,怎么以前就从来没有人……”
“你知道送到这里来的卫星照片有多少?确切的数字我不能说,但是你可以大胆假设,每个月都有成千上万张。我的估计,每张照片仔细看一遍,至少要花上五分钟的时间。我们的主要兴趣是俄国人——导弹发射井、工厂、部队调动、坦克集结地,诸如此类你都是知道的。我们的主要分析行家都扑在这上面了,即便如此,他们仍然穷于应付,跟不上照片送进来的速度。我们留在这里对付这类东西的人都是些技术人员,而非分析员。”说到这里,坎特停顿了一下。“-18号营地看上去挺有意思,也许我们可以设法把它查个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哪路人马住在那里。干得不错。”
“他已经坏了我们的安全规定,”凯文·奥唐奈用这句话算是跟来人打了招呼。他讲话的声音压得很低,酒吧的嘈杂声足以防止任何第三者听到。
“或许这一次值得,”库利回答说,“什么指示?”
“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上午,早班机。”
奥唐奈点了点头,跟着就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起身离开酒吧,直接上了自己的汽车。二十分钟之后,他已经到了自己的家里。又过十分钟,行动和情报部门的头头都已到了他的书房。
“肖恩,你觉得与亚历克斯的组织合作得怎样?”
“他们和我们很像,小而精干,非常专业。亚历克斯本人在技术上很有几下子,但是这家伙傲气得很,也没有接受过太多的正规训练。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非常非常聪明。不过,按他们那里的话说,那个人饿得很。他很想出人头地,扬名天下。”
“那好,今年夏天他可能就有机会了。”奥唐奈暂且把话停下来,举手扬了扬库利送来的那封信。“好像亲王殿下将在今年夏天出访美国。上次的王室珍宝展览大获成功,所以他们准备再举办一次。达·芬奇的作品几乎百分之九十都叫王室收藏了,他们准备都送过去展出,为他们相中的一些慈善事业筹措部分基金。展览将于八月一日在华盛顿开幕,威尔士亲王将亲临现场为展览揭幕。这件事要到七月份才会对外宣布。这里是亲王的行程安排,包括保安措施的建议。亲王殿下可爱的新娘是否陪同前往,尚未最终决定,不管怎样,我们将按照她会一同前往的假定,开展我们的工作。”
“孩子呢?”米勒问。
“我怀疑是不会去的,但我们将充分考虑这种可能性。”他说着就将那封信递给迈克尔·麦肯尼。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情报头子很快地浏览了一遍。
“官方典礼和宴请上的保安工作将会是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的。美国人已经碰到过几次麻烦了,他们每一次都学会一点东西,有一点长进,”麦肯尼看完信说。像所有的情报官员一样,他总是把潜在的对手看得无比强大。“要是他们插手这次行动的话……”
“是的,”奥唐奈说,“我要你们两人合作,一起参与这次行动。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并且要利用好它们。”他从麦肯尼手中收回那封信,自己又重新读了一遍,再递给米勒看。他们两人离开后,他才伏案书写准备交给伦敦内线的指令。
第二天上午库利早早来到机场,看见他的接头人已经到了。于是,他径直走进候机大厅的咖啡室。人们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老出门的,趁着航班起飞时间尚早,来这里一边品咖啡,一边等登机广播。一杯咖啡下肚,他站起身往外走。不早不晚,他的接头人正好往咖啡室里走。两个人擦肩而过,匆匆一瞬间,信件传递已经完成,与世界上每一所间谍学校所教授的一模一样。
“他出门旅行倒很勤,”阿什利说。不消一个小时,欧文斯手下的侦探就已找到了为库利安排旅行的那家旅行社,并从那里搞到了过去三年里他所有的旅行记录。另外两个侦探已经被派去收集此人的履历资料了。这都是严格地例行公事。欧文斯和他的手下总很沉得住气,绝不会为了找到一条新线索而沾沾自喜,忘乎所以。兴奋容易冲昏头脑,而妨碍人的客观判断力。库利的汽车——现在停在盖特威克机场停车场——按它的车龄来看,里程表上记录的里程数已算相当多了。这个还好解释,他得开车到处去买书嘛。上面这些,就是他们在过去十八个小时里收集汇总到的资料。他们还将耐心工作,等待更多的信息。
“他多久去爱尔兰一次?”
“够勤快的,不过,他做的是英语书籍的生意,在欧洲,我们是惟一两个讲英语的国家,不是吗?”阿什利也是一个不乏自我控制力的人。
“那么美国呢?”欧文斯问。
“一年一次,似乎是这样。我推测是去参加一年一度的贸易展览。这个我可以亲自查一下。”
“他们也是讲英语的嘛。”
阿什利放声大笑起来。“莎士比亚也没有在那儿生活或出版书籍。美国出版物中古老得足以吊起库利这样的人的胃口的,恐怕也屈指可数吧,他做的无非就是搜罗从我们这里漂洋过海、流失过去的老书,或者,更有可能去寻找买家。不,用爱尔兰掩护他的身份,可以说天衣无缝了——对不起,假如是那么回事的话。我自己买书的那家书店,萨缪尔·皮凯特父子书店的老板,也常常去那儿……但是,我想,并不如他那么勤快,”他补充说。
“或许,他的履历可以告诉我们点什么,”欧文斯说。
“希望如此吧。”阿什利叹息道,他希望看到黑暗隧道尽头的亮光,可现在看到的,只是更多的隧道,遥遥无期。
“可以放心了,杰克,”卡茜说。
他点了点头。瑞安知道,妻子的话没错。在他们到达小萨莉的病房时,那个专业护士就给他们一个爽朗的笑容,那足以说明问题了。小萨莉就像任何一个健康的孩子一样,正在迅速复元。愈合伤口,恢复健康的过程已经开始。
然而,心之所明与情之所动终究不是一码事。尽管他们思想上的紧张有所放松,但是心头的痛楚丝毫也缓解不下来。更何况,这一次他们眼前的小萨莉已经醒了。可以看得出,她想向父母诉说些什么的,但是嘴里插着的呼吸机管子使她讲不出话来,只能从喉头发出一点细微的喃喃声。谁也辨别不出她在说什么,但是除了表示:疼,疼,还能表示什么!孩子身上的伤,与他上次看到时的一样恐怖骇人,未见任何变化和好转,尽管他已经知道它们终将愈合。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他们的女儿偶尔已经恢复了意识,这似乎比以前更加糟糕,更加折磨人了。虽说疼痛终究会从小姑娘的身上消失——但是,眼前她正遭受着煎熬。卡茜倒还好受些,因为她可以安慰自己,只有活人才感觉得到疼痛,疼痛是一个积极的征兆,尽管它带来了痛楚与不适。杰克却不能安慰自己。夫妇俩悲痛欲绝,陪伴在女儿身边,直至她迷迷糊糊再次昏睡过去,杰克这才搀扶着妻子走出病房。
“你还好吧?”他问她。
“好点了。明天晚上可以接我回家了。”
杰克摇了摇自己的脑袋。他确实还没有想过这件事。笨蛋,瑞安心中责骂自己。不知怎么搞的,他还以为卡茜将在医院里待下去,就在女儿的身边。
“家里少了你真是冷清极了,还有小宝贝,”歇了一会他才说。
“少了她才冷清,”太太话音未落,两行热泪已滚滚而下。她把脸埋在丈夫的肩窝里,抽泣着说:“她才这么一点大……”
“是呀。”小萨莉的脸又在杰克的脑海里浮现出来,蓝蓝的小眼睛湮没在无穷无尽的乌青和血肿之中,还有那里的伤口,那里的疼痛。“她会好转的,亲爱的,我再也不要听见‘全是我不好’的话了。”
“可是,确实是我的不是!”
“不,不是的。你知道你们母女俩没有丢下我,我已是多么幸运了。今天,我看到了联邦调查局的资料。假如你当时没有踩刹车,你们两人早已不在了。”那份报告的推断是,卡茜的突然刹车使得米勒的瞄准失去了准头,结果就偏了那么几英寸。据刑事调查专家说,至少有两发子弹就因为毫发之差,才没有击中她的脑袋。关于这些内容,杰克早已熟记在心,可以倒背如流了。“你的机敏拯救了孩子和你的生命。”
卡茜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中情局。他们正在配合警察破案。我提出要求参加他们的工作,他们允许了。”
“但是——”
“参加的人多得很,亲爱的。我只是其中之一。”杰克平静地说,“现在惟一要紧的事是将他们挖出来。”
“你觉得……”
“没错,我行。”迟早要将他们缉拿归案。
此刻,比尔·肖可还不敢这样豪情万丈,信心十足。他们手中已经掌握的最有价值的线索就是,那个驾驶面包车的黑人身份已经确定。但是,这一点他们对媒体严格保密。就电视和报纸而言,他们只知道所有的嫌犯都是白人。联邦调查局不是故意撒谎,误导媒体,让他们从公布的部分资料得出错误的结论——就像往常一样。他们这样做,为的是避免打草惊蛇。迄今为止,只有一个人近距离看到过他,她就是“7-11”便利店的那个店员。在联邦调查局那里,她已经花了好几个小时,在一大堆黑人的照片中辨认,他们都是被怀疑参加了革命团体的。最后,她找出了三个可能的对象。三人中的两人仍在监狱中服刑,一个抢银行,一个跨州偷运爆炸物。这第三个对象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所以,对联邦调查局来说,他暂且还只是他们手中的一张相片而已。他们很清楚,就连他们掌握的名字,也只是一个化名而已,更别说掌握他的指纹了。这个人早早地就与以前的同党断绝了往来——这一手不愧为高明之见,因为他昔日的同党好友,大多数都已背负了各种证据确实的刑事罪名,锒铛入狱了,而他却就此销声匿迹,了无音讯。至于他的高明之处,按照比尔·肖的看法,还应当是他现在已经融入了社会,躲在某个地方过起正常人的生活,过去的那些所作所为都已深埋在记忆之中了。
联邦调查局特工又翻阅了一遍档案。“康斯坦丁·杜本斯,”这是他以前的化名。档案记载,按线人对他的评价,此人沉默寡言,但少数几次听到他开口,说得头头是道,或许是个有文化的人。档案还说,虽然此人委身于联邦调查局一直严加监视的那个组织,但他从未真正成为它的一分子。他也未参加过任何一次非法行动,而当那个小派别的头头开始谈论抢劫银行和贩毒,以便搞到钱来支撑组织活动时,他就不声不响地湮没了。也许他是个浅尝辄止的家伙,肖想,或是一个有几分激进倾向的学生,在几个组织中找出了一个,一只脚踏进去想窥探个究竟。结果,大失所望,原来他们就是那么回事——肖所认为的那么回事:低能的傻瓜,街头的恶棍,拾了一点马克思主义或伪希特勒主义的牙慧,就想为非作歹了。
确实,少数几个组织在这里或那里偶尔也引爆过几枚炸弹,但是这些事件确实难得发生且微不足道,以致很少有美国人知道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即使有个把组织抢劫了银行或装甲运钞车,为自己筹措点资金,但公众记得的只是,抢银行未必需要有政治动机;人心的贪婪已足以唆使某些人铤而走险。此类恐怖事件,从一九八二年创高峰的五十一起,到一九八五年已被扼制到七起。联邦调查局确实已经对这些小儿科式的组织实行了穷追猛打。出色的情报工作,加之迅猛的行动,在去年一年中,就成功地防止了二十余起事件发生。从根本上说,这些疯子小团体的灭亡,是由于他们自己极为幼稚的组织水平。
在美国,几乎不存在以意识形态为动机的恐怖主义组织,至少没有欧洲意义上的那种恐怖主义组织。美国有些亚美尼亚人组成的团体,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暗杀土耳其外交官。在美国的西北部还有白人至上分子组织存在。但是在这两种情况中,惟一的思想意识就是仇恨——仇恨土耳其人、黑人、犹太人,或其他任何人。这些人固然邪恶可恨,但对于社会不存在真正的危险,因为他们缺乏共同的政治目标和理想。一个真正对社会造成危险的组织,其成员必须要有信仰,而这种信仰必须超出仇恨的消极约束力。从这个意义上讲,最危险的恐怖分子当然是那些理想主义者,可是,在美国这块土地上,马克思主义也好,纳粹主义也好,都没有多少市场,很难说服人们相信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甚至当那些仰仗社会福利过日子的家庭,都有彩色电视可看时,鼓吹集体主义的理想还会有多少吸引力?当这个国家本来就不存在划分阶级制度时,又有什么集团可以令你信服地去仇恨呢?所以到头来,这些小集团中的大多数人最终会发现,他们不过就是些打游击的小鱼小虾,他们并非畅游在贫苦农民的汪洋中,而是身陷于冷漠和白眼的大海里。没有任何一个集团能够逃脱这个现实,还没有等到他们清醒过来,早就被联邦调查局个个击破了——那时,他们方才知道,连他们遭到缴灭的消息也只上得了报纸的第十一版,一块豆腐干大小的版面而已,他们蔑视社会的宣言声明,在报纸上根本寻觅不到一点位置。就连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编辑,也只把他们当作是上不了台面、没有新闻价值的小人物。在这个国家,对于恐怖主义的审判,就是以这样多种多样的形式进行,并获得圆满的结局。
从这个意义上讲,联邦调查局又是它自己的成功的牺牲品。它的工作如此出色,以致在美国出现恐怖主义活动的可能性,根本不可能引起美国公众的普遍关注。甚至就连瑞安案件(现在已经这样称呼),在公众的心目中也无非是一件龌龊的刑事案件而已,并非是将在美国出现的新威胁的先兆。但对于联邦调查局的肖来说,它意味着两者兼而有之。作为政府的政策,联邦调查局把恐怖主义的活动视为一种犯罪,但不赋予它任何可能给肇事者脸上贴金的政治意义。这种区别的重要性并非只是在语言文字上泛泛而论、做做样子。因为,按其性质来说,恐怖分子打击的是文明社会的基石,给他们的脸上贴上哪怕极薄的一层金,都无异于给社会发出一份自杀通知。然而,联邦调查局承认,这伙人绝非是仅仅追逐钱财的罪犯。他们所追逐的目标的危险性远远超过追逐钱财。正是出于这个理由,原本属于地方警察当局管辖的罪案,一有了蛛丝马迹,马上就由联邦政府负责接管了。
回过头来,比尔·肖又一次看着手中的“康斯坦丁·杜本斯”的照片。要一个便利店的店员在她每天打交道的一百来人中记住一张脸,或者至少留存足够清晰的记忆,能够认出可能是他多年前拍摄的一张照片,确实有点勉为其难。毫无疑问,她已经尽力了,并且还同意不对任何人讲这件事。虽然,他们已经晓得嫌犯当时的衣着,但几乎可以肯定它已经给一把火烧掉了;而那辆面包车,尽管已经在他们的手中,但未给他们带来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专家们就在离他的办公室不远处,一点点将它分解,以期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另外,弹道专家已经确认了犯罪枪支的型号。就目前而言,他们所掌握到的信息就这么多。作为负责人,比尔·肖所能够做的也就是,期望派出的外勤特工们能给他带来一点新的希望。说不定哪一个用钱雇来的线人会偷听到点什么,或者会有新的目击证人冒出来,再不就是专家小组会在面包车上有什么意外的发现。肖在心中告诫自己要耐心。尽管在联邦调查局已经摸爬滚打了二十三年,他发现耐心仍未成为他生命的自然分子,他仍然需要强制自己才会拥有。
“啊,我真的开始喜欢起你的大胡子来了,”一个同事打趣地对他说。
“鬼东西太痒痒了。”亚历山大·康斯坦丁·杜本斯这时已经回到他的工作岗位。“倒有一半的时间都花在搔脸上的痒上面了。”
“是嘛,我在地铁上干活时也是这样的,”他的室友附和说,“年轻就是不一样。”
“又自吹自擂了,老爷子!”杜本斯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老笨鹅,自作自受,去弄个婚姻的锁链套头上。就因为你套上了,并不意味着我也必须去套。”
“你也该成家立业有个窝了,亚历克斯。”
“世界上有意思的事到处都是,我还没有享受遍。”几乎还没开始,他想。他是巴尔的摩煤气和电力公司的现场工程师,通常都上夜班。他的工作使他不得不把大量的时间花在路上、检查设备、监督线路运行维修人员的工作上。亚历克斯的人缘很好,因为他从不在意自己动手干活弄脏了手。实际上,那些使许多工程师畏首畏尾,放不下架子去做的体力活,他从不计较,做得还挺乐意的。一个与人民打成一片的人,他是这样称呼自己的。他的亲工会的立场使得公司管理层对他难以释怀,但他是个出色的工程师,至于他是黑人嘛,那倒也无损于劳资双方中的任何一方。这样一个出色的工程师,有人缘,得人心,而且还是黑人,手中的饭碗是不会有问题的。再说,他还给公司带来十余个技术不错的工人,为公司必须达到的招募少数民族裔的雇员的指标出力不小。尽管其中几个人的来历有点可疑,不过亚历克斯把他们都调教过来了。
夜间工作通常是非常安静的,与往常一样,亚历克斯买了一份当天头一版的《巴尔的摩太阳报》。那件案子上不到头版,只能回到本地新闻版上去了。他从报上读到,联邦调查局和州警察当局继续在调查这个案子。那个女的和她的孩子竟然能够逃过此劫,着实让他惊叹不已。他的教育和训练告诉他,这就证实了汽车座位的安全带决不是虚设的,更不用说,保时捷工程师们的活儿也决非浪得虚名。总之,他给自己下结论,可以接受。毕竟,杀戮一个幼小的孩子和一个怀有身孕的妇女,完全算不上值得吹嘘的事儿。好歹他们损失了一个警察,这就够他高兴的了。至今萦绕心头,使他耿耿于怀的倒是克拉克那小子的失手,还让警察逮了进去。我早就告诉那个低能的蠢驴,那个家伙就这样等在那里,太显眼了,但是,他就是不听。他一定要毕其功于一役,一下子把一家老小都废掉。亚历克斯心中明白,一切都事出有因,但是,这不恰恰证明了热情会冲昏头脑,一厢情愿会否定现实吗?去他妈的政治学三段论的大前提,他们当真以为心里想得急,事情就会马到成功了吗?工程师心里明白得很,现实并非如此。
杜本斯从报上发现,可以让他宽心的是,他们说所有已知的嫌疑犯都是白人。当时,眼见大功告成,一时得意忘形,就朝着直升飞机招手了,这实乃他的失策。革命活动是容不得半点好勇逞强、虚张声势的。这是他必须学习的一条经验教训,幸亏这一次的失误并未伤及任何人。自始至终,他头上带着帽子,手上带着手套,一定使得那一伙蠢猪警察没了个方向。而真正好笑的倒是,尽管这次行动错漏百出,最后仍告成功。那个爱尔兰共和军的窝囊废,叫奥什么来着的,不就不得不夹起高傲的尾巴,灰溜溜地叫人一脚踢出波士顿去了吗?至少,这次行动在政治上是无懈可击的。而这正是成功的真正尺度,他告诉自己。
从他个人的角度看,成功意味着扬名显声。在这次行动中,他和他的手下为一个已经名声在外的革命组织提供了专家级的帮助。从此,他就可以问心无愧地向他的非洲朋友伸手要赞助资金了。按他的思维,这些人其实并非算得上真正的非洲人,但是他们喜欢这样称呼自己。以任何革命组织从未干过的方式狠狠地打击美国,以惹起世人的注意,不愁没有办法。比如说,如果让十五个州的电灯一瞬间全部熄灭,又怎么样?亚历克斯·杜本斯就有这个能耐。革命者就应该懂得攻其要害,他想,把人们理所当然认为可靠,不可能发生危机的东西,一下子搞瘫痪,成为不可靠,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还有什么更能震撼人心呢?如果他能向世人证明,政府已经腐败无能到不能保证他们点亮电灯了,接下来,那将在人们的心中投下多大的疑问阴影?他认为美国是一个物质社会,如果文明赖以建立的那些物质的东西一个个都停止运行了,后果又将如何?那时,人们会怎么想?这个答案,他肯定不知道,但是,变化将会发生,这一点,他确定无疑。而变化正是他所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