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心想,应该立个法,星期一不上班。他无助地瞪着眼,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天,左手拿的是一根已经断成两截的鞋带,再也没有比这样开始的一天更糟的了。备用的鞋带在哪里?他默默问着自己。可今天他问不了卡茜了,卡茜十分钟前已经带着女儿萨莉出了门。她把女儿送到幼儿园后,就直接到霍普金斯医院上班去了。万般无奈之下,他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卡茜的衣柜抽屉里寻找起来。可是,一无收获。有了!一定是在厨房间里。他匆匆走下楼梯,穿过客厅直奔厨房而去。那儿有一个抽屉是个百宝箱,家里有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别的地方找不到,准能在那里找到。果然在几本记事本,几块磁铁和一把剪刀下面,他找到了一副备用的鞋带——不对,是一根白色的球鞋带。不管怎样,他的信心上来了,又埋头搜罗起来,经过几分钟的深挖细找,终于找到了一副颜色接近,还过得去的鞋带。他抽出一根,留下另一根。毕竟鞋带一次只断一根。
接下去杰克还得挑选一条与今天的西服相配的领带。做这档子的事,他从来就没有十足的信心,从来就不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本领,能在这方面应付自如,尽管今天没有卡茜在身边,至少没人会嘀咕他选错了颜色。他今天穿的是一套灰色的西服,他给自己挑了条深蓝底红色条纹的领带。多少年来,不管流行怎么变,他穿的基本上都是棉质的、领子的尖角用纽扣钉住的白衬衣。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了,已经积习难改了。杰克的上衣十分合身,穿着非常舒服,这是卡茜在英国替他买的。他不得不承认卡茜挑选衣服的眼光不知要比他高明多少倍。再说,那个伦敦裁缝的手艺也真的不错。临转身下楼前,他情不自禁地对着镜中的自己启齿一笑——好一个帅气的小伙子!他的公文包已经放在门口的桌上,里头装满了今天要给学生做的测验卷子。杰克从壁橱里取出大衣套在身上,摸摸口袋,不错,钥匙还在它们该放的那个口袋里。于是,他转身拎起公文包走出大门。
“啪”,他随手松开大门上的保险,按下防盗报警按钮,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清晨,操场上两排海军陆战队士兵站得笔挺,布雷肯里奇军士长从头至尾在他们面前走了一遍,眼前的一切,一丝一毫都逃不过他那双训练有素的眼睛。有一位士兵的蓝色军服的高领子上露出了点线头。另外,旁边一位队员的皮鞋还擦得不够亮,有两个人该理发了,你已经几乎看不见他们的板刷头下的头皮了。不过,总而言之,今天还算没有太多让他不满意的地方。按理,对于这样的检查结果,一般人都会感到满意了,每个人也都可以太平无事地过关了。但是,这里不是一般岗哨,一般的规则在这里不适用。布雷肯里奇并不是一个喜欢咋呼的人,他早已过了那个动辄就大呼大喊的年龄。现在他对下属的告诫更多的是父辈般的循循善诱。然而,在他的谆谆告诫之中却蕴含了一种至高无上的力量,这些话语就像是出自上帝之口。检查完军容着装,交代完执勤的注意事项,他就解散队伍,让他们各自上岗执勤。只见几个弟兄迈着整齐的步伐朝各自大门的岗哨走去,另外一些人则登上皮卡,以便那几个远一点的岗哨也能在八点整准时换岗。今天,每一个海军陆战队警卫都身穿蓝色制服,挎白色腰带和皮制的枪套。但是,皮制的枪套里头空空如也,他们的手枪都保管在岗哨里头,并且一律不带子弹,以符合他们的和平执勤的性质。但是,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始终存放有装满了点45ACP手枪子弹的弹夹,随时备用,以符合他们的海军陆战队常备不懈的性质。
这是我所期待的吗?瑞安已经筋疲力尽,即使只把上面的这个问题在头脑里转上一转,也得把全部精力花上去。但是,他再也没有更多的借口了。在伦敦,负伤使他力不从心,无法坚持锻炼,回国后的头几周,情况也一样。在这以后,他还得在某些日子的一清早,赶往中情局上班。那已是他最后的借口了。现在,他已经再也没有任何借口了。
里科弗大厅,他告诉自己。坚持到里科弗大厅,我就停下来不跑了。他已经撑不住了,必须马上停下来。河上吹来的寒风冷刺骨,他艰难地喘着气,吸进去的仿佛是一把把锋利的小刀。他的鼻子和嘴巴已经冻得像砂纸一样粗糙麻木,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似乎随时可能从胸膛迸裂出来。杰克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慢跑锻炼了,现在他正在为自己的怠惰受到报应。
里科弗大厅好像远在千里之外,尽管他知道它已经离自己不过几百码的距离了。去年的十月份,他还能绕着校园的操场一口气轻松地跑上三圈,末了最多出一身臭汗而已。而现今,他才跑不过半圈的光景,就已经累得生不如死。他双腿疲软,不听使唤,迈动不开。他步伐踉跄,身子止不住微微摇晃,毫无疑问,这些都是一个人已经跑到了极限的标志。
只剩下一百码了。再忍耐十五秒钟时间吧,他默默鼓励自己。几个月来,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睡的所有懒觉,他安安逸逸坐在椅子里享受的所有舒适,他背着卡茜在中情局里吸的所有香烟,现在都毫不留情地在惩罚他。当初入伍,在匡蒂科基地受训时不得不坚持的魔鬼晨跑,与今天无法相比。你当年年轻多了,瑞安的心头不禁一阵窃喜。
他转过头来往左边一看,看到自己已经与大楼的东墙平行了。瑞安挺挺身子,开始放慢脚步缓缓步行,他两手叉着腰,胸口急促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还好吧,博士?”一位海军军官学校的在校生在一旁打住,前来关心他的老师,但是他的双腿依然有力地在原地跑步。瑞安真想狠狠地抢白他一顿,你瞧他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英姿勃勃,可就是这点劲,他也召集不拢来。
“还好,就是疏于锻炼。”杰克连喘了三口大气才断断续续地说完。
“长官,你得悠着点来,慢慢恢复才行,”这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善意地指出,说完就一溜烟地跑开了,一点不留情面地把他的历史老师抛在了身后。杰克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料却招来一阵干咳。这会儿又有一个人超过了他,而且还是一个姑娘,在超过他的时候甚至还对他笑了一笑,露出了她那洁白的牙齿。她这一笑可就坏了大事,让他拉不下脸来,再也没有勇气朝可以坐下歇歇的海堤走去。
不要坐下。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坐下。
杰克转身离开海堤,他那颤动不已的双腿,哪怕只往前跨一步,都要费上好大的劲。他取下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以免着凉感冒。接着杰克双手绷紧毛巾高举在头顶上,深呼吸起来。好啦,现在他终于喘过气来了。新鲜的氧气又开始充盈他的四肢,刚才折磨他的痛苦大半已经悄悄离去。他知道下一步他双腿的木然和不听使唤也即将离去。再过十分钟他就会基本恢复常态,又是生龙活虎的大活人了。明天一定还得跑远一点——要跑到尼米兹图书馆那里,他暗自许诺。到五月份,他决不会再让这些在校生,至少是女生,跑到他的前面去。当然啦,不管怎样,决不能让所有的女学生跑到他前面去。他无奈地突然想起,他至少要比这些在校生整整大出十岁,岁月可不饶人呀!是呀,杰克已经年过三十,人生的下一个驿站就将是四十岁了。
卡茜·瑞安一身绿色的手术衣,正俯身在手术室外的一个专用水槽上擦洗双手。她裤腰的松紧带扯得老高,以免压迫到已经隆起的小腹,这使得她的裤子显得太短,就像她还是十几岁的少女时市面上流行的那种中长裤的式样。头上一顶绿色的手术帽将她的头发包得严严实实,她不禁又一次问起自己来,何必每天早上那么费神,去精心梳理自己的头发。等到手术全部结束,还不是一样乱得像美杜莎?
“该上场了,”她轻轻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她用肘部顶开门上的开关,紧接着用身子撞开了门,高举双手走进手术室,就像人们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巡回护士贝尼斯已经准备好手术手套正等着她,卡茜伸出双手,戴上手套,胶皮贴着双手一直到达小臂为止。正因为这个原因,她很少有机会戴她的订婚戒指,倒是她的结婚戒指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圆环,戴着也无妨。“谢谢,”她朝着贝尼斯轻轻点了点头。
“小宝宝怎么样了?”贝尼斯关心地问。她自己已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
“这会儿正在练跑步,或许正练着举重,”卡茜在口罩后面微微一笑。
“好漂亮的项链。”
“杰克送的圣诞礼物。”
特丽·米歇尔,手术室的麻醉医生,在给病人安装好各种监视仪器后,开始给病人实施麻醉,手术医生们则在一旁看着。卡茜又迅速地查看了一遍各种器械,她知道护士丽莎·玛丽做事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玛丽是全院最好的手术助理护士之一,她对她要协助工作的医生也很挑剔。
“都准备好了?”卡茜问了一声住院医生。“好吧,诸位,让我们看看我们能否挽救这位女士的视力。”她抬头看了一下钟。“手术八点四十一分开始。”
米勒慢条斯理地装配着手中的冲锋枪,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前一天晚上,在华盛顿以北二十英里的一个废弃的采石场里,这支枪试射过以后,他已经把它仔细擦拭过,并给它上了油。这是他个人的专用武器,他已经对它爱不释手了。枪支的配重无懈可击,拉出折叠式的枪柄,顶在肩窝上的感觉舒服而踏实。它的瞄准准确,准星易找,就是作全自动速射时,枪身也十分稳定。总之,在这么一件轻巧的、但是致命的武器上集中了众多的优良特性,堪称杰作。他用手掌推动枪机复位,用食指扳动扳机,以便得到击发点的更好的感觉。他估量了一下大约要用十二磅的力,太好了,既不太轻,又不太重。他咔嚓一声推上枪机,尽管枪膛里面还空着,但子弹盒已装满,足足有三十发九毫米的子弹。接着他又折叠起枪柄,试了试把它挂在风衣里面的挂钩上。这是乌兹冲锋枪的标准改良型,使人们能够把枪藏在大衣里面,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这个装置今天或许根本没有必要,根本用不上。但是,米勒是个处事谨慎小心的人,宁肯措施过头,也要做到万无一失,不留一点隐患。当然,他是在付出惨痛的代价之后,才得到这个教训的。
“内德?”
“怎么了,肖恩?”答话的是伊蒙·克拉克,但众人都管他叫内德。自从到美国后,他就没有停止过研究他所在地方的地图和照片。在爱尔兰,他也算得上是最有经验的杀手之一了。在去年的朗凯施监狱劫狱事件中,他是被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劫走的囚犯之一。克拉克长得年轻帅气,昨天他花了一天时间游览安纳波利斯的海军军官学校的校园,他一直没有让他胸前的照相机闲着。他把印第安酋长特库姆塞的雕像……全都摄入了自己的照相机中,还把三号门周围的地形情况研究了个透彻。瑞安的车出门后将是笔直上坡,留给他的大约只有十五秒钟的准备时间。这意味着他必须随时留神警惕,一刻不能松懈。但是,内德的优点就是不缺乏必要的耐心。更何况,他已经对目标的活动规律了如指掌。那天下午,瑞安的最后一节课是三点钟结束,因此他在什么时间到达三号门也就完全是在预料之中了。亚历克斯此刻甚至正在把脱身用的车子开到金乔治大街去预先占住泊位,以随时准备接应他撤离。尽管克拉克心存疑虑,但是他只把它压在自己的心头,没有说出口来。肖恩·米勒策划了去年的劫狱行动,让他重获自由。这次是他第一次与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合作,完成一次真正的行动。克拉克已做出决定,他欠了他们的情,应该对他们忠诚。此外,他已经观察过海军军官学校的警卫情况了,没有什么能给他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内德很清楚,在这间房间里,他算不上是最聪明的,但是,他们需要有一个能够独立工作的人,而这一点正是他的优势。在此之前,他已经把这一点证明过不下七次了。
门外已经停了三辆车,一辆面包车,两辆旅行车。面包车是用来执行行动的第二部分的,而旅行车则是用来在行动结束后,将所有的人送到机场去的。
米勒一屁股坐进加厚的大沙发里,开始在脑子里演练起整个行动来。与每次行动前一样,他习惯地闭起双眼,把每一个过程想象一番,然后加入各种可能的变数。要是交通异乎寻常的拥挤,或者异乎寻常的稀少?要是……
亚历克斯的一个手下推开前门进来,扔给米勒一台一次成像的宝丽来相机。
“准时到的?”肖恩·米勒问。
“大功告成了,老兄。”
照片上卡茜·瑞安正牵着女儿的手走进——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了,叫“巨人脚步”幼儿园。米勒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今天,他们确实将迈出巨大的一步。米勒又把身子往后靠到沙发背上,两眼合上,他要保证这巨大的一步万无一失。
“但当时威胁并不存在,”一名学生反对道。
“一点没错。也就是说,我们今天知道了那个事实。但是,当时斯普鲁恩斯看到的是怎样的情景呢?他了解日本人的水面舰队的力量。假如他们浩浩荡荡从东方扑过来,假如那个召回的命令从来没有下达过,怎么办?”杰克指着他画在黑板上的图说,“那就意味着,差不多在凌晨三点,双方就要交锋了。你认为,谁将赢得这次交锋,先生?”
“但是,他岂不就让第二天空中打击的大好机会泡汤了,”这名学生坚持说。
“用什么去打击?让我们来看一看空军所遭受的损失。你想,所有的鱼雷轰炸机全军覆没,他还有什么更沉重的损失可加给敌方?”杰克问。
“但是……”
“你记得肯尼·罗杰斯的那首歌吗?歌里有一句唱词:识事务者为俊杰,该走开时就走开,该逃离时就逃离。见到猎物就心痒难忍、莽撞蛮干,此乃猎人的大忌。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一个指挥一支舰队的司令员身上,那就更是灾难了。斯普鲁恩斯将军既看到情报上说的情况,又看到自己的实力,所以才审时度势,决定摆手。他另外的一个考虑则是……猜猜是什么?”
“为中途岛战役打掩护?”另一位学生说。
“没错。要是他们乘胜追击,继续入侵怎么办?那种战例曾经在纽波特战役中赌赢过,入侵获得了成功。请注意,这是一种逻辑推理压倒现实的证明,但是,这又是斯普鲁恩斯不能置之不理的一种可能性。因为,他有两个使命。他的首要使命是打击占优势的日本舰队,而他的第二个使命是防止中途岛被敌人占领,两者必须平衡。他在这两者之间的平衡取舍,堪称作战学上的杰作……”说到这里瑞安顿了顿。刚才他说什么来着?逻辑的推理压倒现实。他不是刚得出符合逻辑的结论,北爱尔兰解放组织不会——不,不,这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情形。他抖擞起精神,摆脱瞬间的走神,继续讲述中途岛战役的教训。这时他已经将整个班级都牢牢地吸引住了,思想之光犹如闪电,不时地照亮教室。
“完美极了,”说着卡茜把口罩拉到脖子上,接着起身离开了手术凳,站立起身子,双手高举过头顶,舒了舒筋骨。“手术成功,谢谢诸位。”
病人被推回到观察病房,丽莎-玛丽则开始清点手术器械。卡茜捶了捶腰,用手解下口罩,揉了揉鼻子。她的双手随后落在自己的肚子上,里面的小家伙真的在翻江倒海,折腾得厉害。
“是个打橄榄球的好手?”贝尼斯护士问。
“感觉就像是一个凶猛的后卫,萨莉在肚里时就没有这样的闹腾,我猜这一回一定是个小子,”尽管卡茜知道这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孩子在肚里生龙活虎,总归是好事一桩。这始终是一种好的迹象。她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就在她的身体里,一个崭新的生命正在孕育,等待着呱呱坠地,从它在她肚子里的骚动可以看出,它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哦,对了。病人家属还等着她去谈话呢。”
她推门走出手术室,也顾不上换下手术的绿大褂。穿着绿大褂与病人家属谈话总是看上去更加戏剧性一点。家属休息室离手术室不过五十英尺的距离,杰弗斯太太的家人——他的先生带着一个女儿——正端坐在沙发里,就是那种在家属休息室里都会有的长沙发,焦急地等待着。虽然他们都瞪着眼睛在翻看休息室里摆着的杂志,但说实话,其实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进去。她一推开门,父女俩就立刻跳了起来。她马上给了他们一个最甜美的微笑,不管什么时候,这都是向病人家属传递信息的最快的途径。
“没事了?”当丈夫的问道,他的焦急之情一览无余。
“一切都进行得再顺利不过了,”卡茜说,“一点事儿也没有了,她会好起来的。”
“她什么时候能够……”
“一个星期。我们得有点耐心让她恢复,再过上一个半小时你们就能见她了。现在,你们何不趁这空当,给自己找点吃的。可别好了病人,累坏了家人。我……”
“瑞安大夫,卡罗琳·瑞安大夫,”公共呼叫系统的喇叭里传来急促的呼叫声。
“等一下,”卡茜快步走向护士站,拿起听筒。“我是卡罗琳·瑞安。”
“卡茜,我是急诊室的杰恩医生。我刚收到一位严重眼外伤的病人。是一位十岁的黑人小男孩,他的自行车冲进商店的橱窗里去了,”他的声音紧迫而急促。“他的左眼被划伤得很厉害。”
“把他送到六楼来,”卡茜挂上电话,马上回到杰弗斯的家人身边。“我得赶紧走了,来了一个急诊病人。你的太太会没事的,我们明天再见。”说完,卡茜就迈开最快的步子,回到了手术室。
“大家打起精神,急诊室有个急诊病人马上送来。十岁的小男孩,严重的眼外伤。”话音未落,丽莎-玛丽已经开始动作了。卡茜走到墙边的电话机处,拨通了医生休息室的电话。“我是威尔默眼科中心六楼的瑞安医生,请问贝尔尼医生在哪儿?”
“我就找他。”片刻工夫之后,电话里传来声音:“我是卡茨医生。”
“贝尔尼,我有一个眼创伤的大手术,病人马上就送到六楼来。急诊室的吉恩·伍德医生说情况严重。”
“我这就过来。”
卡茜·瑞安随即搁下话筒,转身走过来问:
“特丽,怎么样?”
“一切准备就绪,”麻醉医生特丽肯定地对她说。
“再给我两分钟时间,”丽莎-玛丽说。
卡茜走进盥洗室,去重新擦洗她的双手。她还未开始擦洗,贝尔尼·卡茨就已经赶到了。他的外表可以说长得极不体面,个头也只比卡茜高出一英寸,一头长发,下巴蓄着浓密的俾斯麦式大胡子。尽管其貌不扬,他也是霍普金斯医院顶尖的外科医生之一。
“这个手术还是你来主刀的好,我已经好久没有做过重大的眼外伤手术了,”她说。
“没问题。肚里的小宝宝怎么样?”
“好得很,”她的话声未落,外面就有新的声音传来,是一个孩子痛苦的尖叫声。两位医生一起走进手术室。两位勤杂工正把男孩放在手术台上,用皮带将他固定住,他俩在一旁冷静地观察着。你为什么不待在学校里?卡茜心中默默地问着他。这男孩左边的脸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真是惨不忍睹。整容医生们不得不等到以后再来忙活,眼下最要紧的是眼睛。手术台上的孩子已经鼓起了最大的勇气,他想不吭一声,但是这痛苦实在太大了,他实在无法克制住自己不叫喊出来。麻醉医生特丽首先过来作必要的麻醉处理,两位勤杂工一直把孩子的手臂按得死死的。一会儿工夫后,才轮到卡茜和贝尔尼在孩子的脸上忙活。
“够糟糕的了,”卡茨医生观察说。他接着转过脸来对巡回护士说:“我下午一点钟有一个预约的手术,只能把它挤掉了。这个手术只怕有一阵子要忙了。”
“我这里一切准备完毕,”手术助理护士玛丽说。
“再等两分钟,”麻醉医生告诫说。给孩子上麻药得分外小心。
“手套”,卡茜说。跟着卡茨也戴上手套走了过来。“怎么回事?”他问。
“他在纪念碑大街的人行道上骑自行车,”一位勤杂工说,“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就一头冲进一旁的家用电器商店的玻璃橱窗里去了。”
“他为什么不在学校里?”卡茜问,说完又回过头来看这孩子的左眼。她看到的是数个小时的工作和前途未卜的结果。
“今天是总统日,华盛顿总统的诞辰纪念日,医生你忘了?”那个勤杂工说。
“嗯,倒是忘了。”她抬头瞧了卡茨一眼,隔着大口罩她也能看到他做了个鬼脸。
“我不知道,卡茜。”他正通过头上戴的放大镜在检查孩子的眼睛。“一定是一块廉价的橱窗玻璃——尽是亮晶晶的玻璃屑子。我数下来,刺破眼球的就有五块玻璃碎屑。老天,你看,那一块差不多就要刺进角膜里面去了。我们动手吧!”
一辆雪佛兰开进了霍普金斯医院的高层停车场。从停车场的顶层,驾驶员可以清楚看到医院通往医生停车区域的那扇门。当然,医院的停车场是有人看管的,但是,停车场进进出出的车辆很多,一个人坐在车里等候,另一个人进去看望住院的家人朋友,这样的事儿本不奇怪。他舒舒服服地靠在驾驶座上,点上了一支香烟,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调到了音乐台,他的眼睛一直盯在那扇门上。
瑞安在硬面包卷上放了块牛排,又挑了一杯冰红茶。海军军官学校的军官和教职人员俱乐部餐厅的收费方法可真够绝的:他把餐盘往磅秤上一放,收银员就按着重量收钱。一共是二点一美元,一顿午餐可不能算贵,可是这定价的方法也真是少见。他见罗比·杰克逊一个人在一个角落的小桌上用餐,就走过去和他结伴。
“星期一!”他朝着老朋友说。
“你开玩笑?今天我可得好好放松一下自己。星期六和星期天我都在天上飞。”
“我还以为你喜欢飞行呢。”
“一点没错,”罗比信誓旦旦地说,“可是这两天我都是七点钟以前就上天了。今天早上,实际上我到六点钟才得以睡觉,我需要多睡两个小时。嗨,你家里怎么样?”
“很好。卡茜今早有个预约的大手术,所以一大早就起身出了门,娶一个外科医生当老婆不好的一点就是,她老是得早起。我还好说,只是有时苦了我们的小萨莉了。”
“倒也是,早睡早起,真不是活人过的日子,”罗比附和着说,“她肚子里的小宝宝怎么样?”
“棒极了,”杰克的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听说是个很不安分的家伙,闹腾得挺厉害。我真不明白女人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是说,她们挺着个大肚子不说,里面的小家伙还要拳打脚踢地穷折腾。”
“不介意我与你们做伴吧?”斯基普·泰勒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的桌边。
“你的双胞胎怎么样?”杰克马上问。
他们听到的回答是一声低沉的呻吟,再抬头望一眼泰勒的黑眼圈,一切都尽在不言之中了。“难就难在要把两个都哄得安安稳稳地睡了。这头的一个刚安稳下来,另一个又他妈的拉起警报来了。真不明白我老婆琼是怎么摆平他们的。当然……”泰勒咧嘴一笑,“她能带着他们在地板上玩耍。要是换了我,可就一步一个咯噔了。”
三个人一起大笑起来。斯基普·泰勒从来就不乏幽默感,即使自己的断腿也要拿来开玩笑。
“琼还撑得住吗?”罗比问。
“她没问题。反正孩子们睡,她也睡,可是我得把家里的事全都包了。”
“活该,真是自作自受,”杰克发话说,“你为什么不多歇点儿,乐得悠哉悠哉!”
“这怪得了我吗?我是一个热血男儿!”斯基普反驳说。
“怪不得,怪不得。但是,你的时间把握太令人失望了,”罗比在一旁煽风点火。
“我的时间把握,”泰勒得意地说,两根眉毛扬得老高,“完美无缺。”
“我想,这倒也是看问题的一种方式,”杰克接口说。
“听说你今天早上又去慢跑,恢复锻炼了,”泰勒赶忙调转话题。
“对,我也听说了,”罗比笑着说。
“怎么了,我不是挺过来了活得好好的吗?伙计们!”
“我的一个学生说,他们明天要开一辆救护车在你后面跟着,以防万一,”斯基普咯咯笑着说,“我想你只要记得这些孩子大多数都会急救,心里就踏实多了。”
“为什么星期一总是这样?”杰克不禁默默问起自己。
亚历克斯和米勒沿着五十号公路把行动路线最后走一遍。他们小心翼翼地控制车速,按照规定的速度限制驾驶,决不超过。不知何故,今天州警察的雷达测速车全部出动了。不过,亚历克斯信誓旦旦地向他的同伙保证,这种状况到四点半左右就会结束。交通高峰时间的车辆实在太多,警察就是想管也管不起来,还不如自己知趣,躲得远点,免得添麻烦。他们的车辆后座里还坐着两个同伙,手里都端着武器。
“我想,差不多就这个地方了,”米勒说。
“没错,最佳的位置,”亚历克斯应声说。
“走逃生路线,”肖恩说完就按下手中的秒表。
“行!”亚历克斯闻言调换车道,朝西疾驰而去。“记住,今晚一定会比这慢一点。”
米勒点了点头,胃里又习惯性地泛起一阵每每临到行动前必有的恶心。坐在面包车驾驶员右边的位置上,他特别留意观察高速公路的某几个出口处,看那里的交通是如何拥挤起来的,他的头脑又一次温习他的计划,思考每一个应急的方案。这里的公路状况比他熟悉的爱尔兰的公路状况好多了,但是,这儿的人行车方向与爱尔兰正好相反,尽管与欧洲相比,他们开车倒都是规规矩矩,很讲礼貌的。欧洲,特别是法国和意大利……他猛地想起眼下还不是可以走神的时间,所以又强迫自己把心思都集中到思考眼前的情况来。
一旦攻击得手,他们必须在之后的十分钟之内赶到车辆换乘地点,换乘一辆逃生的车辆。按照时间表,那时内德·克拉克应该已经在车里等他们了。头脑中的温习完成之后,米勒心中不由得暗暗泛起一点得意,尽管计划略显仓促,但是若能够达到预期的效果必将轰动一时。
“你今天来早了,”布雷肯里奇说。
“没错,今天下午有几个学生要来讨论他们的期末论文。怎么,有问题吗?”杰克打开公文包取出他的勃朗宁手枪。
军士长一手抓起一盒九毫米的子弹,摇头说:“哪里,哪里。星期一一般都乱哄哄的,没个准儿。”
瑞安拿起子弹来到三号靶道,从皮套里抽出手枪。他先退出空弹夹,拉开枪机,就着灯光检查了一下枪膛和枪管。手枪里面没有子弹,他是明知的,他刚才还分明退出了空弹夹,不过,他还是例行公事地做着。当然,这一切似乎过于机械呆板,但是,布雷肯里奇有他的射击训练场的规章制度,这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就是校长亲自来了,也得照章办事。
“行了,伙计。”
“我想,今天就练练速射吧。”军士长在靶架上钉上一张合适的靶纸,电动滑轮拉着靶架,顺着靶道滑动到五十码开外停下。瑞安往弹夹里装了五发子弹。
“戴上你的耳罩,中尉。”布雷肯里奇说完就扔给他一副可以把整个耳朵都包在里面的保护罩。瑞安把耳罩套上,拿起手枪塞进弹夹,拇指随即顺势推上保险。现在他手中的武器已经处于“等待发射状态”,随时可以射击了。瑞安侧身举枪,瞄准靶子等在那里。片刻工夫,靶子上方的灯光啪的一声亮了起来,瑞安抬高枪口,靶子中间的黑色圆心正对着枪管前端准星的上沿,食指扣下了扳机。速射的规定是每秒一发。听起来时间挺宽裕的,其实不尽然。他射出第一发子弹就晚了一点,但是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啪的一声,空弹壳跳出,他的食指接着又扣下扳机,射出下一发子弹,他的双眼一眨不眨,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前面的靶子。等到他嘴中默默地数到五时,手枪保险自动弹出。杰克一把拉下头上的耳罩。
“你都打中了,中尉,”布雷肯里奇朗声报告,他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望远镜。“全部击中黑色靶心,一发九环,四发十环,其中一发还击中靶心正中的十字交叉点。怎么样,再来一盒。”
瑞安重新装进一个弹夹,脸上泛起一点笑容。手枪这玩意也能给人带来莫大的快意,但是,他已经让自己把它遗忘得太久了。这纯粹是一种体育技能,一种男人的技能,就像在高尔夫球场上挥出漂亮的一杆,正中洞口一样,能给男人带来满足的快意。他必须控制好手中的家伙,击发出一颗又一颗点357子弹,精确命中目标。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眼睛和手的协调配合。玩手枪跟玩猎枪或者步枪完全不一样。玩手枪可比玩那两种枪中的任何一种都要难得多,而击中目标所带来的那种亚理智的愉悦,更是非亲身体验不可,是你无法仅靠听人描绘就得到的。他的后五发子弹全部中了十环。他又试了双手持枪的姿势,结果五发子弹中四发进了有十字交叉的靶心中心,须知这个十字中心的直径仅为十环直径的一半,是供射击比赛时,平手双方分出高下用的。
“对一个文职人员来说,这个成绩算不错了,”布雷肯里奇说,“要咖啡吗?”
“多谢了,伙计。”瑞安接过咖啡杯。
“我希望你打第二发子弹时,再专心一些。你的那一发老是有点偏右,你有点赶时间了。”就差一点点,瑞安心里很明白,五十英尺开外才不过两英寸不到。布雷肯里奇真是个十足的完美主义者。他突然发现这个军士长和卡茜有着惊人的相似个性:你要么正确得无以复加,要么就错误得一塌糊涂。“博士,真可惜你受伤了。要不然你已是个出色的军官了,当然要有一个合适的军士长带一带——那是没有一个人能少得了的。”
“你知道吗?出了点事,伙计。我在伦敦撞上了几个可爱的家伙。”杰克说完又把一个弹夹压进自动手枪。
“瑞安的脑瓜子真不赖,你说呢?”欧文斯边说边把手中的文件递回给默里。
“虽然说这里面也没有提出什么新鲜的东西,”丹说,“但至少文章组织得不错。喏,这里还有一些你需要的其他资料。”
“哦,是我们在波士顿的朋友。帕迪·奥尼尔的情况怎样?”
一提到这个名字,欧文斯就一肚子不痛快。帕迪·奥尼尔是英国议会制度的一个耻辱,一个当选的议员竟然是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喉舌。然而,在长达十年的努力中,无论是欧文斯的反恐处,还是北爱尔兰皇家警署当局,都没能发现他与任何不法活动有任何牵连。
“啤酒喝得不少,找乡亲谈得不少,钱也募捐到一点,与往常一样。”默里呷了口杯中的波尔图葡萄酒。“我们派了特工,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当然,他也知道有人跟踪他。只要他往人行道上吐一口痰,我们就一定把他弄上下一班飞机,送回他的老家去。那个他也清楚得很,直到现在,他甚至一点点把柄都没留给我们,就连他的司机也一样——那个家伙滴酒不沾。杰米,我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屁股后面干净得很,我们拿他没办法,他正逐步达到目的。”
“嗯,是这么回事。他是个讨人欢喜的家伙,这个帕迪。”欧文斯翻过一页手中的资料,抬头接着说,“让我再看看你们那个瑞安写的东西。”
“军情五处的人把你的那份硬要去了。恐怕他们要到明天才能还给你。”
欧文斯一边咕哝着一边把手中的文件翻到最后的总结部分。“哦,这儿有了……啊,老天在上!”
“怎么回事?”默里猛地从椅子里俯身过来。
“牵连,绝对的牵连。就在这儿。”
“你在说什么,杰米?我已经把这份文件看过两遍了。”
“‘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成员几乎全部来自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内部“极端分子”的事实’,”他大声读着,“‘肯定具有某种超出由现存证据所确定的含义。既然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成员是这样招募来的,似乎很有可能,北爱尔兰解放组织会把某些“处在适当位置的变节分子”依然留在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中,为他们实际的上级组织提供情报来源。因此,这样的情报除了具有明显的反情报价值,还具有实际的行动方面的性质。’行动的,”欧文斯轻声重复了这几个字。“我们一直认为,奥唐奈只不过是在设法保护自己……但是现在看来,他完全可能是在玩另一套把戏。”
“我还是没有明白你的意思,杰米。”默里放下手中的酒杯,皱了皱眉头。“哦,莫琳·德怀尔。你还一直弄不清那条线索,是吧?”
其实,欧文斯在思考另一个案子,但是,默里这番话就像是在黑暗中突然亮起了闪光灯,一霎间,他眼前的一片迷津似乎变得清晰起来。只不过直瞪瞪地看着他的美国同事一会儿工夫,这位资深警探的头脑里,已经有千千万万个想法飞快地掠过。
“但这又是为什么?”默里问,“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们能给共和军临时派的头头出个大难题,使他们下不了台,并阻止其行动。”
“但是,他们这种做法对于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又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呢?奥唐奈这人太精明了,还不至于为了好玩,就把老朋友逼到那个地步。要换成爱尔兰民族解放阵线倒还有这可能,他们无非就是一伙十足的笨蛋牛仔。而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就老奸巨滑多了,不至于会干出这样狗屎的蠢事来。”
“是呀。我们刚刚越过了一个山头,却发现前面还有一个山头在等着我们。不过,我们后面也还有一座山头。好歹它给了我们一点东西好问问德怀尔小姐,你说是吗?”
“总之,这是个思路。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已经渗透到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内部,过些时候他们就提供点信息给你,让临时派下不来脸面。”默里说着自个儿摇了摇头。我刚才是说一个恐怖分子组织想方设法让另一个组织的脸面下不来吗?“你有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你的说法?”
“仅去年一年,我就可以举三个例子,全都是匿名告发我们要缉拿的头号临时派人物的线索的。三个例子中,谁是我们的线人,到现在我们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个影儿也没见着。”
“不过,假如临时派的人起了疑心——哦,不要再提这个假如了。他们对奥唐奈恨之入骨,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那纯粹是为了报复,他让他们的组织损失了这么多人。不错,让伦敦的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头头们的脸面下不来,可能本身也是一个目标——假如奥唐奈是想要招募一些新人的话。但是,你已经放弃了那种看法。”
欧文斯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刑事调查就像是玩拼图玩具,而你又恰恰拿不到它的所有的拼块,就算它们该是个什么模样,你心中也完全无数,这是他常跟他的下属讲的。但是,用那话教训下属和自己亲身体验它的酸甜苦辣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要是他们没有失去肖恩·米勒就好了,也许他们已经可以从他身上挖出点什么东西来。他的直觉告诉他,他面前千头万绪、一片混沌,也许就差那么小小的一点关键性的事实了,抓住了它,就能整理出个头绪来,就能由表及里驱散尽面前的迷雾拼出一幅完整的图画了。但是,没有这一点关键的事实,欧文斯的理智告诉他,所有的情报无非都是一些主观的推测而已,难以做出定论。不过,有一个想法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丹,如果换了你,要使临时派的头目政治上下不了台,你会怎么办?从哪儿下手?”
“你好,我是瑞安博士。”
“我是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的贝尼斯·威尔逊护士。你的太太要我告诉你,她手上有一个急诊手术,今晚恐怕要晚差不多半小时才能到家。”
“好的,谢谢你。”杰克放下听筒。一边心中嘀咕说,谁叫今天是星期一。接着就继续回到正在与他讨论期末论文的两个学员那里。他桌上的时钟此刻正指向下午四点钟。好吧,反正没什么可着急的了,不是吗?
三号门已经换岗。当班的文职门卫名叫鲍勃·里格斯,是一名退役的海军枪炮军士长。他已经年过五十,退役后的安逸生活造就了一个啤酒肚。只见他肚皮挺得老高,恐怕低头都快看不到皮鞋了。今天的寒冷天气可害苦了他,所以,只要可能他就龟缩在门卫室里面,不站到门外去。因此,他没有看到一个年近三十的男子走近对面的街角,消失在一个门洞里。而这一切,海军陆战队警卫队的汤姆·康明斯中士也没看到,因为他也刚上岗,正忙着检查上一班岗哨留下的一些值勤记录。在海军军官学校执勤,对于像他这样年轻的海军陆战队士官来说,是一个美差。离学校不远,轻轻松松地步行就能到达许多不错的酒吧,在这里,还没有找到主的单身女子真不少,够你挑挑拣拣的。但是,真要想认真地干一番事业的话,这儿的勤务也够乏味的,他还很年轻,内心渴望能真刀真枪地参加一点行动。但是,今天又是一个典型的星期一,还是老一套。上一班警卫才签发了三张停车证,想到这里,他不禁哈欠连连。
五十码开外,一个老妇人正步履维艰地朝一幢公寓大楼的大门走近。她惊奇地发现,公寓大门外站着一位小伙子,模样倒挺英俊。她把手中的购物袋往地上一放,就在自己的怀里摸索起钥匙来。
“我能帮你忙吗?”他彬彬有礼地问。虽然他的口音听上去怪怪的,与众不同,但是很亲切,老妇人心想。此刻,她正在推开大门,就在这当口,小伙已经替她拎起购物袋,在一旁等着了。
“我怕是来早了点,你瞧,我是来等我女朋友的,”他带着一脸迷人的笑容解释说。“刚才要是吓着了你,请多多包涵,夫人,我就是想避避风,外面的风实在太刺骨了。”
“那你要不要在门里等?”她主动问他。
“你真太好了,夫人。但是,不用了。我怕在里面看不清楚,错过了她。再说,你明白,我想给她一个惊喜。不管怎样,还是多谢你了。”这时他紧攥着匕首的右手在风衣口袋中也松了开来。
检查完值勤记录,康明斯中士跟着走出岗亭。他第一次注意到了对面公寓门口有一个人,看起来像是在等人,中士在心中判断,或许是大冷天想在门洞里面躲躲北风。一切似乎都在情理之中,于是康明斯中士不再细究,只是抬手看了看表。四点十五分。
“我想,这就差不多了,”贝尔尼·卡茨说。
“我们成功了,”卡茜·瑞安赞同地说。整个手术室里顿时浮起一片微笑。手术已经进行了整整五个多小时,人人都累得筋疲力尽,小男孩的眼睛总算保住了。他也许还得动一次手术,当然终身得与眼镜为伴,但那终归比一辈子当独眼龙要好上千百倍。
“卡茜,想不到你四个来月没有做这样的手术,仍能做得这样出色,真了不起。这孩子总算保住两只眼睛了。怎么样,外面的家属你去招呼,我得马上去趟厕所。”
男孩的母亲就在杰弗斯家人等待过的地方等着消息,脸上是一样焦虑的神色。她的身旁还有一个人,胸前挂了个照相机。
“我们保住了那只眼睛,”卡茜马上说。当她在那妇人身边坐定后,那个摄影师——他自称来自《巴尔的摩太阳报》——用胸前的尼康相机一阵猛拍,时间足足延续了好几分钟。卡茜花了几分钟时间给孩子的母亲解释了手术过程,想方设法宽慰她,使她平静下来。当然,这样的事情做起来并不轻松,但是,卡茜已经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了。
最终,社会福利部门的人来了,卡茜终于能够抽身离开,到更衣室更衣去了。卡茜扯下身上的绿色手术大褂,扔进角落里的那个放脏衣服的筐子里。卡茨坐在一旁的长凳上,正在用手揉着他的脖子。
“我也真想揉揉脖子,”卡茜说。她穿着一身名牌古奇内衣,站在那里伸腰伸腿。卡茨不由得转过头来,欣赏起眼前的美景。
“肚子已经老大了,卡茜。后背的感觉怎样?”
“僵直了,就像怀萨莉时一样。转过你的脸去,医生,你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我这叫身不由己,谁叫怀了孕的妇女还看上去那么性感?”
“承蒙夸奖,还性感呢!我这会儿压根儿顾不及去想那回事。”卡茜说完就一屁股坐在自己更衣箱面前的长凳上。“我起先还以为我们拿不下那个手术,贝尔尼。”
“也算我们的运道好,”卡茨承认说,“幸亏亲爱的上苍有眼,还顾得上眷顾尘世间的傻瓜、酒鬼和孩子。至少,在有的时候是这样。”
卡茜拉开更衣箱的门。更衣箱里有一面小镜子,镜子里的她头发蓬乱,与美杜莎看上去一般无二。她朝自己做了个鬼脸,叹惜说:“我需要再休一个假期。”
“你不是刚休假回来吗?”
“没错,”瑞安医生不满地哼了一声。说完就套上长裤,伸过手去取那件挂在更衣箱中的上衣。
“不过,等你肚里的胎儿决定变成一个小男孩时,你会有另一个假期的。”
卡茜的上衣已经穿上身。“贝尔尼,要是你是个妇产科医生,由于你的胡说八道,你的病人会宰了你的。”
“那将是医务界的一个巨大的损失,”卡茨自言自语道。
卡茜听了不由乐得大笑起来。“今天这一刀真棒极了,贝尔尼大夫。请替我亲亲你的安妮。”
“那还用说,你自己也得留点神,用不着太风风火火的。要不,我会让玛吉·诺斯大夫盯着你的。”
“我上星期五去看过她了,她说了,我很正常。”卡茜说完就一阵风似的出了更衣室的门。她一路上跟护士们挥手致意,再一次赞美她们方才在手术室里的出色表现。她的下一个目的地是电梯。但是,汽车的钥匙已经握在手中了。
她的绿色保时捷跑车正静候在停车场上。卡茜打开车门,把手袋往后座一扔,这才舒舒服服地坐进驾驶座。六缸的汽车引擎立即启动起来,转速计上的指针往上摆动到了空转位置。她让引擎空转了一会,暖暖汽缸,并借此机会扣上安全带,松开手刹。引擎微微颤动着,它低沉的隆隆声在停车场远处的水泥墙上撞出了回声。当温度计的指针开始滑动时,她马上就换到倒车排挡。片刻工夫,她就推到一挡,朝着百老汇大街疾驰而去。她看了一眼仪表板上的时钟,脸上掠过一阵痛苦,更加心急如焚。回家路上她还得到商店弯一弯。还好,她的爱车保时捷911还能替她追回一点时间。
“目标已经出动,”停车场的三层楼上,有一个声音对着一台无线对讲机说。这个信息又通过电话转到了亚历克斯的秘密藏身处,然后又从秘密藏身处用无线电转发了出去。
仅隔几分钟之后,一声咆哮从米勒的嘴中恶狠狠地吐出,“她的死期终于到了。这娘们搞什么鬼去了,拖到这么晚?”方才过去的一个小时,对他来说,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的痛苦难熬。前三十分钟,他还一直在等待她会准时出现,然而三十分钟之后又是三十分钟,她仍然没有出现。他极力劝说自己放松一点。她必须去日托中心接她的女儿,说不定有什么耽搁。
“她是医生,有点耽搁是常有的事,兄弟。”亚历克斯劝解他说,“我们开演吧!”
话音刚落,皮卡车就领先开了出去,面包车马上紧紧跟上。按照计划,正好三十分钟之后,福特皮卡车将到达幼儿园对面的“7-11”便利店那里。
“他一定是在等一个漂亮的小妞,”里格斯回到岗亭后说。
“他还在那儿?”康明斯不由得吃惊起来。三个星期前,布雷肯里奇曾经向全体警卫人员简单作了介绍,讲述了瑞安博士可能面临的威胁,交代他们要留神。他心中很清楚,这位历史老师一直是经过他面前的这扇大门下班回家去的——不过,今天他有点晚。从他的哨位这里,中士可以看到他的办公室的灯仍亮着。虽说海军军官学校的值勤是无聊了点,但是对于执行勤务,康明斯还是非常认真,一丝不苟。他有过被派驻贝鲁特三个月的经历,那三个月足以教会他需要的一切,并且终身难忘。他走出岗亭,走到马路对面,一个转身就站停在那儿,执行起他的值勤任务来。
康明斯看着一辆辆车驶出大门,驾车的人大多数都是文职的平民,少数几个海军军官驾车经过时,他都规规矩矩地按照海军军规给他们行了海军礼。外面站得越久,寒风就愈加刺骨。幸好军装上衣里面穿了件紧身的套衫,身子还算暖和,但是,戴在手上的与蓝色的制服配套的白色小山羊皮手套几乎形同虚设。所以,趁着车流的空隙,他每隔一会儿就要一边原地转身跺着双脚,一边使劲地拍打自己的双手。但是,他从来不盯住对面的公寓看上一眼,就好像他浑然不知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一样。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现在已经看不大清楚那里的人影了。但是,那儿确实有一个人,他的头脑很清楚。
“妈的,真快,”皮卡车里的一个男人忍不住说。他对了一下自己腕上的手表。她刚才又突破了自己的最高速度,把自己保持的记录缩短了五分钟。他妈的!他心里想,弄一辆这样的小保时捷跑车兜兜风真是不赖!他查对了一下跑车车牌:CR-SRGN。没错,就是这辆!于是,他一把抓起了无线对讲机。
“喂,老妈,我到家了,”他说。
“也是该到家的时间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说。他和他的那一辆面包车此刻正停在半英里外,里奇公路以西的一条叫做乔伊斯的小马路上。
两分钟不到,皮卡车上的那个男人看到一位女士从那间日托中心走了出来。显然,她行色匆匆。
“开演了。”
“知道,”对讲机里传来简单干脆的回答。
“快一点啦,萨莉,今天已经晚了。扣上你的安全带。”卡茜·瑞安一向准时守约,痛恨迟到。她重新发动引擎。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这么晚下班了,不过,还不要紧,只要她抓紧点的话,她还能够赶在杰克之前回到家里。
最紧张的交通高峰时段已经开始,但是,亏得她的保时捷小巧、快速、灵活,一分钟之前它还静静地等在停车场里,现下,却已经以每小时六十五英里的速度,忽左忽右穿插前进在繁忙的交通洪流中。卡茜驾驶着她的跑车,俨然赛车场上的一名选手。
尽管他们已经做了精心的准备,但亚历克斯还是差一点错过了她。原来正当一辆十八轮的大拖车在右侧的车道费劲地往坡上爬时,她那辆飞驰的保时捷的清晰身影也在它边上显现了出来。亚历克斯顿时大惊失色,赶紧一脚就把油门踩到底,他的面包车跟着呼的一下就窜上了马路,害得那辆大货车的司机惊出一身冷汗,猛地踩下刹车,同时按下了喇叭,高亢的喇叭发出一阵怒吼。可是亚历克斯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而邻座的米勒则开始离开车头右侧的座位,弓着身子爬到后面车厢的移动门那里。
“唉哟,不得了!这娘们今晚这么着急!”
“你跟得上她吗?”米勒问。
亚历克斯只是笑了笑说:“你瞧着吧。”
“该死,你瞧前面那辆保时捷!”一级州警察山姆·威弗利驾着他的州警局J-30号车,在五十号公路上执行完一下午的雷达跟踪测速任务后,正准备回到局里下班。他和J-19号车的拉里·方塔纳在辛苦了一天之后,正往位于罗伊林阴大道附近的安纳波利斯市警察局开回去的时候,看到了那辆绿色保时捷。它正驶离里奇公路,沿着斜坡弯道冲进五十号公路。这警察哥俩的车速都在每小时六十五英里左右,这也算是警察才能享有的特权了。他俩的车上没有一点公务车的标志,这样就使得超速者即使发现了他们的雷达测速枪,也已经为时太晚,只得乖乖认罚。他们通常都是两人一组搭档,前后轮换着工作,前面的车辆负责用雷达枪测速,后面的车辆跟在四分之一英里以后,负责招呼违章超速的驾驶员靠边停车,接受罚单。
“又来一辆!”方塔纳对着对讲机说。只见一辆面包车一个突然转向,抢进五十号公路的左车道,逼得一辆庞蒂亚克轿车的驾驶员踩了急刹车。“咱们去逮住他们。”他们两人都还年轻,尽管州警察当局并不给警察下达开罚单的指标,但是干这一行的都知道,要想升职加薪,一个百试不爽的办法就是,罚单要开得多多的。再说,这也能使公路更加安全,那不正是他们州警察的使命吗?当然,这两个警察没有一个真正对开交通罚单有兴趣,但他们更不愿意处理一件件重大的交通事故。
“行,我去逮那辆保时捷。”
“便宜都留给你了,”方塔纳话中有话地打趣说。他刚才已经很快地瞥了一眼保时捷的驾驶员。
但是,真的做起来,这件事还真不是常人想象的那么简单。首先他们得测定超速车辆的行车速度,以确定它们的超速程度。当然啦,超速越多,罚款越大。其次,他们还得切换他们的车灯,发出闪烁的警告,警告违章人停下车来。现在,这两辆违章车辆都已经跑到警察巡逻车前方两百码以外了。
卡茜又看了看钟,这一路赶得紧,她已经省下差不多十分钟的时间了。接着她又看了看车窗外的后视镜,看有没有警察跟上来,她可不希望拿一张罚单。后方好像没有任何警车模样的车子,有的只是普普通通的汽车和卡车。随着塞文河大桥的接近,公路上的交通愈发拥挤起来,她也不得不减慢了车速。她在心里盘算是否要换到左车道去,但一时又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有时要从左车道再及时回到右车道来真还不容易,这样就会错过二号路的出口。此时,她身边的小萨莉正一个劲儿地伸长脖子,从仪表板上方向外张望着,她的一双小手不住地把玩着安全带的金属搭扣。这一回,卡茜没说什么,只是全神贯注于前方的交通,并跟着松了松脚下的油门。
米勒轻轻拉开面包车的车门插销,把车门往后拉开了一英寸的光景。车内的另一个同伙马上扶住了车门,他随即以单膝着地,半跪下来,拇指顺手推上手中武器的保险。
现在,他再也不能以超速为由逮住她了,州警察威弗利想,不知怎么他心中有点酸溜溜的。还没等他能够把她的速度测定下来,准确无误地抓住把柄,她就已经减速了。他的车还跟在后面,与她仍相距一百来码的距离。还好,面包车变换车道不当,方塔纳总算还能给它开张罚单。两个违章能逮到一个,也算是战绩不错了。威弗利看了看后视镜,J-19号车正在赶上来,即将与他的J-30号车并行了。怎么啦,突然,他看见那辆蓝色的面包车似乎有点异样……它的侧门像是有点不对劲。
“动手!”亚历克斯高叫一声。
卡茜发现一辆面包车正靠上来,在她的左侧与她的保时捷并驾齐驱了。她歪头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蓦地发现它的车门拉开了一条缝,一个男人正单膝着地,半跪在那里,手里举着不知什么东西。她全身一个冷颤,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急忙重重踩了一脚刹车,就在那几分之一秒的时间,她看见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
“什么!”威弗利突然间看见一道一英尺来长的白色的火舌,从面包车的侧门吐出。保时捷前方的挡风玻璃顿时变得白茫茫一片,车头突然一个转向,跟着就笔直地冲了出去,以每小时超过五十英里的速度狠狠地撞在大桥的混凝土结构上,翻下了路肩。顷刻间,左右两条车道上的车都猛踩刹车停了下来,只有那辆面包车仍一个劲地在往前冲。
“拉里,有人开枪——有人从那辆面包车里开枪。那辆保时捷中弹了!”威弗利啪的一声打开警灯,把车开上路肩,带上了刹车。但是他的警车仍在路肩上向右滑动了一段距离,与已经撞成一堆废铁的保时捷擦身而过,差一点就横着撞上了。“抓住那辆面包车,抓住那辆面包车!拉里!”
“知道,我已经跟上它了,”方塔纳回答说。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他刚才看见的一阵火焰喷射,只可能来自某种自动武器。“真他妈见鬼,”他自言自语地说。
威弗利吩咐完拉里后,这才回头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眼前的保时捷上来。只见,白色的蒸汽正从引擎盖下不住地往外冒。“J-30报告,安纳波利斯总局,J-30警官报告,发生枪击——看上去像是自动武器扫射,西向五十号公路塞文河大桥处,有一起人员伤亡事故,看上去人员伤亡严重。J-19正在追踪第二辆车。待命请指示。”
“请待命,”值班指挥长应答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威弗利抓起他车里的一只灭火机向十五英尺外的失事车辆直奔过去。放眼望去,满地都是玻璃碎屑和金属的碎片。谢天谢地,幸亏引擎没有着火。跟着他马上检查车厢里面。
“啊,老天!”他话音未落,就扔下手中的灭火机,奔回自己的警车。“J-30报告,安纳波利斯总局,请呼叫消防局,警官请求直升机支援。严重的人员伤亡,有两名受害者,一名白种成年妇女,一名白种孩子。再说一遍,西向五十号公路塞文河大桥东首,有一起严重的人员伤害事故。警官请求直升机支援。”
“J-19报告,安纳波利斯总局,”方塔纳紧接着也呼叫进来,“我正在追踪一辆深色面包车,挂残疾人车牌,车牌号为H6772。我在五十号公路上,西向,刚过塞文河大桥。子弹是从那辆车上射出的。警官请求支援,”他冷静地报告说。他决定暂不打开警灯。真他妈见鬼……
“把她干掉了?”亚历克斯大声问后面。
米勒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心中的确没有把握,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击中了目标。就在他扣下扳机的一瞬间,那一辆保时捷突然减速,但是那辆车撞到大桥之上,像一架玩具一样被高高地抛到半空之中,他看得十分清楚。经过这样的变故,还能从中生还,那是绝无可能的。对于这一点,他倒很有把握。
“没错。”
“那好,我们这就抓紧时间开溜。”亚历克斯没有让心中升起的一丝恻隐之情影响自己的工作。这份差事对他的组织来说,意味着急需的武器和资金得到了着落。当然,这车里的妇女和孩子死得挺冤枉,但那不是他的过错,谁叫她们得罪错了人。
安纳波利斯警察总局的值班指挥长已经用超高频无线电与州警察的直升机队联络过了。州警一号,一架贝尔JetRanger-2型直升机,正从巴尔的摩的华盛顿国际机场的一个加油基地起飞。
“指令收到,”直升机驾驶员一边回答一边调转机身朝南,开足马力向出事地点飞去。驾驶员左首座位上的随机急救技师俯身将无线应答器的通话频道从1200调至5101。这等于通知附近的空中交通管制台,这架飞机正在执行紧急医疗救助任务。
“州警一号呼叫J-30,我们正在赶往你处。预计四分钟后到达。”
威弗利根本无暇去做任何回应,他正手拿着一个千斤顶的把手,和两个上来帮忙的老百姓一起,想方设法地要把驾驶座旁边的车窗撬开救人。车内的驾驶员和乘客都已失去了知觉,车厢内血迹斑斑,惨不忍睹。看着车里的驾驶员,威弗利心想,她兴许原来还是个很标致的女人,可是现在满头的伤口,鲜血还在直往外冒,让人看了一阵阵胆战心惊。至于那孩子,则更像个破碎的洋娃娃,软绵绵地半靠在座椅上,半躺在车厢地上。看到孩子的这副模样,他的心更是怦怦直跳,胃也不由得抽搐得一阵紧过一阵,并且冷得像个大冰砣子似的。苍天!又一个无辜的孩子死了,他想。请求老天,不要再让一个孩子死去了。
“州警二号呼叫安纳波利斯总局,”值班指挥长那里又收到了一个呼叫。
“安纳波利斯总局呼叫州警二号,请告诉我你的位置。”
“我们正在梅奥海滩上空,方向朝北。我已经监听到你的紧急医务救助的呼叫。州长和司法部长都在我的机上,请问需要我们帮助吗?完毕。”
值班指挥长迅速做出了决定。三分钟之后,州警一号直升机就能赶到事故现场了,而J-19正急待支援。真是福星高照,二号机来得真是时候,虽然他已经调派了六辆州警察局的警车,加上爱奇沃特的安妮阿伦德尔县警察局的三辆警车,正飞驰着前去增援。“州警二号,请与J-19号车联系。”
“州警二号呼叫J-19,请告诉你的方位,”方塔纳车中的无线电厉声响起。
“西向五十号公路,刚经过罗伊林阴大道。我正在追踪的是一辆挂残疾人牌照的深色面包车。J-30和我观察到那辆车里有自动武器向外开火,重复一遍,自动武器向外开火。我急需支援,伙计。”
发现目标并不困难。不久,州警二号上的警察驾驶员就看到州警一号了,它正在东面的事故地点上方盘旋,而五十号公路上,自事故地点以西至罗伊林阴大道的这一段,几乎就空无一车,那辆警车和那辆面包车都在向前方移动的车流的押尾处。
“情况怎样?”直升机后座上的州长问。前排左边位置上的随机急救医师把观察到的情况向他作了报告,而驾驶员则仍全神贯注地搜索……在那儿了!跑不了,乖儿子……
“J-19,这是州警二号,我已经发现了你和目标车辆。”驾驶员把直升机高度降至五百英尺。“州警二号报告安纳波利斯总局,我已发现它们。黑色,或者可能是深蓝色面包车,西向五十号公路,有一辆无标记的车在后面追踪。”
亚历克斯正嘀咕着,那辆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它的车身上并无任何标记,从外观看是一辆廉价车,全身漆成单调的一种颜色。突然,他醒悟过来了。唉呀,糟糕。
“那是警察的车子在追我们!”他失声叫了起来。米勒的一个手下赶紧趴到车窗上朝外观察,越是毫无标记,越是等于告诉你,它们是有来历的。
“把他给收拾了!”亚历克斯气急败坏地咆哮起来。
方塔纳与前面的面包车保持着五十英尺的距离。他想这点距离够了,足以保证自己不出危险。他听到无线电里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呼叫声,方塔纳知道他的同伴们正在应召而来,逐渐向他靠拢。但是,就这听无线电里的一点点分心,使他晚了一秒钟才看到面包车的后门竟然突然间打开了,张着血盆大口正虎视眈眈地瞅着他。方塔纳大吃一惊,顿时吓得面如死灰,忙一脚踩下刹车。
这一回仍是米勒亲自操刀。面包车的后门才打开,他就端平了手中的冲锋枪,一梭子十发子弹全扫向后面的那辆警车。他亲眼看到那个警车驾驶员惊惶失措地紧急刹车,车头往下一沉,跟着一个转身横在路上,又一下翻了过来,来了个四轮朝天。他太紧张了,甚至都顾不上露出点笑容,尽管他的内心深处此刻充满了血腥的喜悦。砰的一声,面包车的后门随即关上,亚历克斯换过车道,往前疾驶而去。
方塔纳首先感到子弹击中胸口的撕裂疼痛,然后才意识到汽车的挡风玻璃正在一点点爆裂,溅满了自己身子的四周。他的右臂向下猛一使劲,想使车辆向右避去。但是使劲太大,车辆突然转身太快,而它的后轮此刻仍然给刹车抱得死死的,所以车辆只能横着滑了出去,一个车胎经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发生爆裂,整个车子跟着就翻了个四脚朝天。当车顶的铁皮在翻转的车辆的重压下,吱吱嘎嘎地被压瘪扭曲时,方塔纳惊讶地看见眼前的世界在他的周围奇妙地旋转起来。与大多数警员一样,他从不费神系上他的安全带,所以翻车时他的脖子重重地撞在正在被压瘪扭曲的车顶上,一下子就被折断了。即使这样,还不至于就要了他的命,可惜一辆一直在后面跟着的车,一头撞上了这辆警察巡逻车,瞬间就完成了米勒用他的冲锋枪开始要做的事。
“妈的!”州警二号的驾驶员不禁咒骂道。“州警二号报告安纳波利斯总局,J-19遭到重创,有严重的人员伤亡,在五十号公路上,二号路出口西侧。其他的警车都死到哪里去了!”
“州警二号,告知J-19的状况。”
“他死了,伙计。我正盯着那辆他妈的面包车!要命的增援都死到哪里去了!”
“州警二号,请听着,我们已经派出十一辆车包抄过来。在五十号公路与南黑文路的交汇处,我们现已设置了路障。五十号公路上西向有三辆车在你后方大约半英里处,还有两辆东向的车已经接近将军大道的出口处。”
“听到,明白,我还盯着那辆面包车。”
“亚历克斯,开快点!”米勒在后面高声吼道。
“马上到了,伙计,”这个黑人回答说,同时换到了右侧的出口车道。他看见隔壁东向车道前方大约一英里处,两辆警车的车顶上,红蓝双色的警灯闪烁,正迎面疾驶而来,但是,这附近没有任何东向的出口。蠢猪,够你们倒霉的。要是说对于刚才扫射保时捷的行动,他还心怀恻隐的话,那么,弄死一个臭警察,总是使他浑身舒畅痛快。“好,咱们走!”
“安纳波利斯总局,州警二号报告,”驾驶员呼叫道,“目标车辆正驶离五十号公路,方向朝北。”值班指挥长听到报告,费了一会工夫方才明白过来。“不好,坏事了!”他迅速下达了指令。五十号公路上东向的两辆警车速度放慢了下来,然后冲过公路中央的草地分隔带,准备进入到西向的车道上。西向的这些车道上,现在已空无一车,刚才第二次重大车祸后,它们就被警察封闭了。但谁知这路中央的分隔带尽是坑坑洼洼,两辆车中一辆冲进去后,当即陷进了草窝子和泥沼里,再也动弹不得,而另一辆车总算磕磕碰碰地勉强开上了对面的车道,在公路上逆向行驶,向那个出口处赶去。
从出口处下来,亚历克斯刚好赶上绿灯,顺顺当当地就穿过了威斯特街,一路往北开去。当他的车穿过威斯特街时,他眼睛的余光瞥见右方两百码开外的威斯特街的高峰车流中,一辆警车正被堵在里面,尽管它的警报器使劲地吼着,警灯拼命地闪烁着,也无法驱散挤成一团的车流,只能停在那里徒然兴叹了。太晚了,蠢猪。亚历克斯得意之极,过了路口又往前开了两百码,接着就是一个左弯。
州警二号的飞行员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也顾不上州长和司法部长还坐在后面。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面包车驶进一个足有一百英亩的大停车场,被包围在这个庞大的停车场中间的是巨大的安纳波利斯购物中心。当那辆车缓缓开进停车场的内圈时,有三辆警车也正转弯驶离威斯特街,一路追踪过来。
“狗娘养的!”直升机驾驶员跟着一推联合操纵杆,直升机就朝着停车场急遽降了下去。
亚历克斯把车子开到一个残疾人专用停车位就熄火停在那里了。车上的人早已做好准备,车才停稳,几扇车门就一齐打开,他们若无其事地都下了车,慢慢地朝购物中心的入口走去,就像一群普通人前来购物一样。突然,耳中先是传来直升机的巨大轰鸣声,接着它的旋翼掀起的强大气浪也接踵而来,亚历克斯吃惊地抬头一望,直升飞机在他们的头上已经不过一百来码的距离了。他赶紧抓住头上的帽子,免得让气浪吹走,并顺手朝着直升飞机招了招手,跟着就走进了购物中心的大门。
直升机驾驶员怒不可遏,回头看了看左边的急救医师,只见他也一样愤怒得龇牙咧嘴的,一只手已经搭在腋下的点357左轮手枪的枪把上了。要不是必须双手驾驶,那个驾驶员肯定与他一样,早已持枪在手了。
“他们溜了,”急救医师朝着对讲机沉闷地说。
“他们溜了!你什么意思?”司法部长不解地问。
在他们的下方,一辆郡警察和一辆州警察的车正飞驰而来,嘎的一声急刹车,就停在了购物中心的入口处。但是,在那些大门里面购物的有大约三千名顾客,而警察当局连嫌疑犯的长相容貌都还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那些警察除了拔出手枪站在那里干瞪眼之外,还能干什么呢?
亚历克斯等人先后来到购物中心内的一个公共盥洗室,他的组织中的两个同伙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身边有几个大的购物袋。面包车上下来的每一个人都得到了一件新的外衣。片刻之后就三三两两地,又走进购物中心的中央大厅,每个人都已经换上了崭新的行头,朝中心的西头出口走去。他们一点也不慌张,一路走还一路悠闲地张望着四周的橱窗。是呀,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着急呢。
“他还朝我们挥手!”州长怒不可遏地说,“给他点颜色看看!”
“什么?”驾驶员问,“你说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去拦住谁?他们都开溜了,说不定都已经到了加利福尼亚了。”
州长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但好歹比他的司法部长快了许多,他的那个司法部长还呆头呆脑地坐在那里,州长怎么也想不通事情竟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天开始他就去马里兰州东海岸的索尔兹伯里参加一次例行的政治会议。会开了一整天,傍晚回家时分,飞机飞到半途却变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匪徒大追击。而且,追击的结局太令人失望了。他眼睁睁地目睹了他手下的一个州警察被匪徒杀害,而无论是他,还是他的手下,竟然拿那些匪徒一点办法也没有。愤怒之极的州长最后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幸好当时没有他的选民在场,要是他们听到了他的那些粗俗的骂人话,是一定会被惊破了胆的。
州警一号停在塞文河大桥上,机顶上的旋翼伸出大桥两侧的水泥栏杆上方,仍在急速地旋转。随机的急救医师、州警威弗利和一名原来就是义务消防队员的过路驾驶员,正忙碌着将事故中的两个受害者抬上担架,送上了直升飞机。方才也在帮忙的另一位过路驾驶员,此刻正弯腰站在警车边上,他吐了一地,显然是受不了眼前的血腥惨状的刺激。一辆救火车正慢慢地在事故现场边上停下来,而另有两个州警察已经在忙碌准备,就等直升飞机起飞后,马上恢复交通,五十号公路上的塞车长龙已经至少排到了四英里之外。正当他们准备开始指挥交通时,无线电中传来了J-19号车的惨剧和驾驶员牺牲的噩耗。两位警官面面相觑、哑然无言。不是无言可发,而是时间未到。
作为首先到达现场的警官,威弗利从保时捷车里捡出驾车人的手袋,开始寻找驾车人的身份。以后他有许多的表格要填写,有许多的人要通知。手袋里他先看到的是张彩色手指画,他抬头望了望直升机,小姑娘的担架正在被安放到机舱上面一层的担架座架上去。安放完毕,急救医师跟着进入机舱,不到三十秒钟,机上旋翼加速旋转气流鼓起的砂砾打得威弗利的脸上一阵生疼。威弗利静静地看着直升飞机升空,嘴里还在为那个画了一头蓝色母牛的小姑娘低声祈祷。该回头工作了,他心中提醒自己。手袋里有一本红色的通讯录,他找出驾驶证,查出驾车人的名字,然后翻到通讯录里她的姓氏的首字母的栏下查找起来。对了,通讯录上有个名叫杰克的人,但是没有写他的姓,电话号后面注了“单位”两字,也许这就是她的先生,一定得打电话告诉他。
“巴尔的摩进场塔台,这是州警一号,正在执行紧急救助任务,要求返航巴尔的摩。”
“州警一号,收到,明白,航线已廓清,可直接进入,请左转走3-4-7航线,并保持现有高度,”巴尔的摩华盛顿国际机场的空中交通管制员答复说。在他面前的屏幕上,一个5101的呼叫编号清楚显示在那里,医疗急救享有无条件的优先,这是不容置疑的。
“霍普金斯急诊中心,这里是州警一号,正在飞往你处,有一名白种孩子在事故中遇害。”
“州警一号,这里是霍普金斯医院急诊间。请转医大,我处无空病床。”
“收到,明白。医大,州警一号,是否已监听到,呼叫完毕。”
“州警一号,这是医大,已经监听到,准备你们的到来。”
“收到,明白,预计五分钟后到达。结束。”
“头儿,我是三号门的康明斯,”中士在电话里报告说。
“怎么回事,中士?”布雷肯里奇问。
“这里有个小子,他就站在街对面的角落那里,差不多已经待了四十五分钟了。我就是觉得有点蹊跷,你说是吧?虽然他不在我们营区内,但是总归有点不对劲。”
“报警没有?”军士长问。
“告他什么?”康明斯很有理智地反问,“就连一口痰我都没见他吐过。”
“那好,我就过来看看。”布雷肯里奇说完就站起了身,反正他正闲得无聊。军士长戴上帽子,昂首走到门外,一路朝北直穿校园。这一路大约花了他五分钟时间,还跟路上碰到的六名军官行了礼,给更多的学员打了招呼。他很不喜欢这寒冷的天气。他的孩提时代是在密西西比的农场里度过的,那时的天气可从来不会这样寒冷彻骨。令人欣慰的是,春天就要来了。他穿过马路走近门口的岗亭,尽量小心不使自己看上去明显是出了大门。
他发现康明斯守在岗亭里,直挺挺地站在岗亭的门里。真是好样的,康明斯,海军陆战队里年轻而出色的中士,布雷肯里奇暗暗称赞。康明斯的身上有着海军陆战队的新形象。布雷肯里奇本人虎背熊腰、威风凛凛,形象与大明星约翰·韦恩扮演的经典西部牛仔一脉相承。而康明斯是个黑人小伙子,长了一副长跑好手弗兰克·肖特的身材。不过,他倒真是一个长跑的好手,就是跑上一天也不叫累,这一点是作为头头儿的他也自叹不如的。最令人称道的是康明斯是个职业军人,他懂得当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意味着什么。正因为这个原因,布雷肯里奇一直将他留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悉心加以调教,顺便授以自己经历到的重要人生经验。军士长知道自己在海军陆战队的军旅生涯行将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康明斯才是未来的希望。他深感欣慰,海军陆战队的前途一片光明。
“嗨,头儿,”中士向他招呼。
“那个家伙就在门口那里?”
“四点过一点就在那里了。他不住在这楼里。”康明斯说到这里停了停,毕竟他还是个“黑人愣头青”的中士,士官的纹章下面还没有赢得任何表明等级的条纹,他是在跟一个连将军都要带着敬意与之讲话的人说话。“我就是觉得此事有点蹊跷。”
“那好,我们就再等他几分钟,”布雷肯里奇自言自语地说。
“天啊,我最恨给试卷打分。”
“那就对那些姑娘和小伙网开一面,不要考就好了,”罗比咯咯笑着说。
“像你一样?”瑞安针锋相对回了过去。
“那可不一样,我教的是难读的技术课,非考不可。”
“大工程师!可惜你们已经只会算数,不会读书写文章了。”
“杰克,你今天下午一定是吃了枪药了。”
“是的,不过……”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杰克的话,他拿起了话筒。“这是瑞安博士,是的……谁?”他的脸色顿时变了,声音中也带了一丝警惕。
“对,没错。”一旁的罗比看着自己的老朋友说到这里突然停住,浑身僵硬地倒在了椅子里。接着又连珠炮似的问:“你肯定没有弄错吗?现在她们人在哪里?情况怎样?好,好……嗯,好的,谢谢你……我,嗯,谢谢你。”杰克呆呆地瞪着手中的电话足有一两秒钟,才颓然将它放下。
“怎么回事,杰克?”罗比忙问。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杰克的回答。“是警察打来的。说是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她们去哪儿了?”罗比立即问。
“他们用飞机——说是用飞机把她们送到巴尔的摩去了。”说着杰克就站起了身,脸色惨白,双腿软得直打颤。“我得赶到那里去。”他低头望着他的朋友,突然间失声叫了起来,“天啊,罗比……”
罗比呼啦一声就窜了起来,马上开口说:“走吧,我开车送你去。”
“不,我自己……”
“不要说了,杰克。我开。”还不等杰克说完,罗比就斩钉截铁地说。说完他就拎起自己的外套,顺手还把杰克的外套隔着桌子扔给了他。“走吧,小伙子!”
“他们说用直升飞机送……”
“哪里?送到哪里去了?杰克,你快说。”
“医大,”杰克神思恍惚地说。
“振作点,杰克。”罗比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狠狠摇了摇说,“冷静一点。”海军飞行员说完就拖着他的朋友走出房门,三步两步下了楼梯,奔出大楼直冲停车场而去。他的红色雪佛兰科维特跑车就停在一百码开外的地方。
“还在那儿,”那个文职门卫在外面转了一圈,一进到门里就报告说。
“那好,”布雷肯里奇边说边站起了身。他瞄了一眼墙角处挂着的手枪皮套,但转眼一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对着他们两人说:“我们下面就这么办。”
从第一刻起,内德·克拉克就不喜欢眼前这项任务。在这件事情上,肖恩太急于求成了。但是,他没有把它说出口来。是肖恩策划了越狱,才使他再次成为一个自由人。即使没有其他原因,就因为这一点,他也应该忠于“事业”。这会儿他孤身一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也让他老大的不喜欢。行动前他得到的情况简报说,海军军官学校的警卫松懈,从他的观察来看,警卫确实不带武器。他们的职权范围仅限于校园之内,一出校园他们就鞭长莫及了。
但是,今天等得太久了。他的目标已经晚了三十分钟还没有露面。他忍耐着连一根烟也不抽,任何惹眼的事他都一律回避不做,他知道这样一来,人们就很难发现他。那幢看上去像个疲乏的老人似的公寓大楼的大门口一盏灯都不亮——这也是亚历克斯的手下昨晚的杰作之一,是用气枪干掉的。
这次行动应该取消,克拉克心想。但是他并不想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他不想让肖恩扫兴失望。冷不丁,他看到对面学校大门里走出两个人来。新兵,两个该死的海军陆战队的新兵,穿戴得整整齐齐,像是过节一样。你瞧,看上去多么漂亮,但他们身上没带枪,多么容易受到攻击。
“所以队长,他说,”两人中的大个子扯大嗓门说,“把那个该死的傢伙一脚踹下了直升机!”另一个人听着放声大笑起来。
“真过瘾!”
“去弄两杯啤酒喝喝怎么样?”大个子对小个子说。说着两人穿过马路,径直朝他走来。
“行,这回算我的,头儿,行嘛?”
“不是该轮到我了吗?不过我得先看看身上有没有钱。”大个子说着把手伸进口袋掏了掏钥匙,突然一个转身对着克拉克说:“先生,对不起,能为你效劳吗?”说时迟那时快,他的手已经抽出口袋,可是手上什么也没有。
克拉克见势不妙,迅速反应,终究还是慢了半拍。插在大衣口袋里的右手刚要向外抽出来,布雷肯里奇的右手已经像老虎钳一样牢牢把它抓住了,怎么也动弹不了。
“我问你能不能为你效劳来着,先生,”军士长乐呵呵地对他说。“哟,你那手里拿的是什么?”克拉克拼命想挣脱出来,无奈整个身子被那个大个子牢牢顶在砖墙上,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劲也挣脱不出来。
“小心,汤姆,”布雷肯里奇警告说。
康明斯用双手从上往下在克拉克身上搜索,忽然摸到一件手枪形状的硬梆梆的金属傢伙。“枪,”他脱口叫了一声。
“小心,别走火,”头儿关照他的手下,他的左手仍然牢牢地卡住了克拉克的喉咙。“放老实点,让他把枪拿出来,乖儿子,千万小心,千万千万。”
克拉克被自己的愚蠢气昏了头,他怎么这么愚蠢,让他们靠自己这么近。他拼着老命,扭过头来朝街上张望,可是那个开车来接应他的人在拐角的那一边,鬼影都见不到。还没等他来得及想好任何妙计,那个黑小子已经掏走了他的手枪。接着,康明斯又掏出了他的刀子。
“开口给我老实交待吧,”布雷肯里奇对他说。克拉克闭着口,一字不吐,不过箍在喉咙口那条手臂粗暴地又紧了紧。“请对我说话,先生,”布雷肯里奇阴阳怪气地说。
“拿走你的脏手!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你打哪来,小子?”这次布雷肯里奇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一把就将克拉克的手臂从口袋里拉了出来,反手扭到他的身后。“好啦,乖儿子,我们慢慢走到对面去,进那个大门。我们到那里坐下来,你放老实点,我们打电话叫警察来。你要是不老实,想耍花腔的话,那就等着瞧,我非把你的胳臂扯下来,塞进你的屁眼里去不可。走吧,小子!”
此时,那个等着接应克拉克的驾车人已经不耐烦了,他远远地站到街角那头张望。这边的事他只望见了一眼,旋即回到自己的车上。两分钟之后,他已经远在几条街之外了。
康明斯拿来一副手铐把克拉克反手铐在一把椅子上,布雷肯里奇趁着这段时间又在他身上彻彻底底搜查了一遍,确认此人身上没带任何身份证件——当然,那支自动手枪除外,那还不够证明他的身份吗?接着他挂了个电话报告警卫队长,然后才打电话向安纳波利斯警察局报了案。尽管布雷肯里奇有所不知,但一连串的事情确实都起因于此,且绝不会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