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若能同时用两只手就好啦,”瑞安感慨地说。
“还得耐心地等两周,或许三周,”卡茜叮嘱道,“你还得把手放在吊带里!”
“我知道啦,亲爱的。”
这是圣诞夜的清晨两点,瑞安夫妇正在忙着干一件事。这已成了瑞安家的一个传统,尽管这个传统才只有三年的历史,但毕竟是一个传统。每个圣诞夜,当萨莉睡着后,夫妇俩就会溜到地下室的贮藏室里,打开那儿的门锁,将买给萨莉的组装玩具——她的圣诞礼物——拿到楼上去组装。前两个圣诞夜,夫妇俩一边组装玩具,一边喝香槟。在半醉状态下组装玩具,倒也别有一番滋味,而且还能使他们轻轻松松地进入到圣诞节的氛围中去。
这个圣诞夜事情还算顺利,晚上七点杰克带着女儿到圣玛丽教堂做了儿童弥撒,九点一过,萨莉就被哄上了床。上床前萨莉还在壁炉旁探头探脑,大概是想看看圣诞老人是否已经来临,后来还是她爸的一声命令,才让她安分守己地上了床,抱着熊娃娃的手放在胸前。半夜时分,他们估计萨莉已经熟睡,即使有点声音也不至于会影响她的睡眠,于是就开始了这项工作。两人脱去了鞋子,以免走路发出响声,一起下了楼梯。杰克突然发觉忘了带贮藏室门锁的钥匙了,于是不得不重新爬上楼梯,来到卧室找钥匙。五分钟后,贮藏室的门打开了,两人各走了四趟,才将各种颜色的拼装玩具盒子搬了上去,搁在靠近圣诞树的地板上,堆了一大堆,旁边还放着杰克的工具箱。
“你知道英语里两个最不雅的单词是什么吗,卡茜?”干了整整两个小时之后,瑞安终于打破了沉默。
“快点拼装吧,”妻子笑了笑答道,“我去年就已经回答过了,亲爱的。”
“请把小号螺丝刀递给我,”杰克伸出手来,卡茜啪的一声将螺丝刀搁在了他的手上,其动作就像在手术室里递手术器械一样。这会儿两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身后是棵八英尺高的圣诞树,附近地毯上堆着许多玩具模块,有些还装在盒子里没拿出来,有些已经被拼成了初步的形态。
“你该让我来干拼装活。”
“那是男人干的活,”当丈夫的说。他放下螺丝刀,喝了一口香槟酒。
“你真是大男子主义者!如果让你一个人来干的话,恐怕干到明年复活节也干不完。”
她说的没错,杰克自忖道。光是半醉状态拼装倒也不难;只用一只手拼装虽然不太容易,但也不是不可克服的困难。这会儿他不但是用一只手干活,而且又处在半醉状态,那岂不……这要命的螺丝在塑胶板上怎么也吃不进去。拼装这些家伙真比拼装一台V型八缸汽车发动机还要难!
“干吗要给芭比娃娃弄个房子住呢?”杰克无可奈何地说。“我的意思是说这个讨厌的娃娃不早就已经住在我们家里了吗?”
“哈,好大喜功的大男子主义者这会儿终于投降了?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懂些什么?”卡茜略带同情地说。“依我看,男人只知道打棒球,这棒球拍和棒球不也是玩具吗?”
杰克慢慢地转过头来:“今天是圣诞夜,我们不争了,还是再罚你一杯香槟吧。”
“哦,我可不能再喝了,杰克。我刚才喝了一大杯,已经超过一周的量了,”她提醒杰克。
“其余的只好由我来喝了。”
“酒是你买的,杰克,那自然得由你来喝了,”她拿起酒瓶说。“还买了个大瓶的。”
他回过头去瞧着正在拼装的芭比娃娃屋,记得这芭比娃娃刚“出世”时,只是个形体姣美的普通娃娃,是个大多数女孩子都想抱一抱的玩具而已。当时根本没想到自己以后也会有个与芭比娃娃一样可爱的小女孩。父母亲总是为孩子们服务的,他自言自语道,觉得自己原先的想法有点可笑。为孩子们做事当然是心甘情愿的。到了明天,这些辛苦的劳动将成为甜蜜美好的回忆,就像去年圣诞节的早晨一样,尽管当时的螺丝刀差点把我的手都给磨破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请太太帮忙的话,他一个人一只手恐怕搞到明年圣诞节也不一定能搞得完呢!想到这里,杰克深深地吸了口气,也顾不得面子了。
“来吧,卡茜。没有你的帮助还真不行呢!”
卡茜看了看手表道:“这句话你四十分钟前就应该说了。”
“我一定是越装越慢了。”
“可怜的人儿,不得不一个人喝这么多香槟。”她在他的脑门上吻了一下。“把螺丝刀给我!”
他将螺丝刀递了过去。卡茜浏览了一下说明书后说:“怪不得装不上去呢,你一定是喝醉了。该用长螺丝钉的地方用了个短螺丝钉,你怎么能装得上去呢。”
“唉,我怎么老是忘记我老婆是个难得的外科大夫啊,就像在手术室里一样,刀是刀,钳是钳,不可有任何错误嘛!”
“你现在的态度,才真正符合圣诞节的气氛,杰克,”她一边说笑着,一边把一颗螺丝拧上。
“我说嘛,我娶的可是个漂亮聪明、能干可爱的女外科大夫啊,”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指搁到卡茜的后颈上,轻轻地抚摸着。
“这还差不多。我替你干活,你该对我更好一点。”
“你有两只手,再加上工具,当然要比我一只手强。”
她转过头来,对着杰克嫣然一笑,那是一位太太对心爱的丈夫所特有的表情,其含义也只有他们俩才能体会的。“再给我一颗螺丝钉,杰克,我们就扯平了。”
“你不觉得我们该先把这芭比屋拼装完毕后再考虑那事吗?”
“我要的是螺丝钉,你想到哪儿去啦!”杰克将一枚螺丝钉交给了卡茜。“真是一厢情愿,不过我还是会原谅你的。”
“谢谢啦,如果这个办法还不能让你满意的话,我还有其他办法。”
“哦?难道圣诞老人今天也要眷顾起我来啦?”
“这个说不定,我们等会儿再看吧。”
“考虑到你一只手工作,实在也是难为你了,”妻子同情地说,这会儿她已安上了桔黄色的屋顶。“怎么样啊,看上去还不错吧?”
“最新款式的芭比娃娃屋,”杰克称赞道,“谢谢你啦,我的太太,没有你的帮助还真不行哪!”
“我有没有对你说起过那件事——噢,没有。今天医院里来了位女病人,是位女伯爵,曾在英国宫廷里当过侍从,到底服侍谁,我也搞不清楚。看起来她是美国小说《乱世佳人》里边的那种角色,”卡茜说到这里笑了笑。杰克心里明白,他太太的这一表达方式实际上就是“闲散女人”的同义词。“她还问我会不会刺绣。”
你真不该问我妻子这种问题!杰克望着芭比娃娃屋的窗户笑了笑。“那么你的回答是……”
“我对她说,我只在眼球上做刺绣,”卡茜的脸上露出了甜蜜而又狡黠的微笑。
“噢,我的天!这种话最好不要在吃午饭时说。”
“杰克,你对我应该很了解的嘛,我怎么会在吃午饭时说这种话呢。再说这个人还是挺好的,听说她的钢琴弹得很不错。”
“有没有你弹得好?”
“大概还差一点吧,”他的太太得意地答道。杰克伸出右手,在她的鼻尖上捏了一把。
“那是自然!我的太太卡罗琳·瑞安,医学博士,充满自信的现代女性,眼外科大学讲师,闻名遐迩的古典乐曲钢琴演奏者,怎么会输给任何人呢?”
“除了输给她的丈夫。”
“我什么时候赢过你的呀?”杰克问。
“杰克,我们俩不是竞争关系,而是至诚相爱,”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了,”他边说边低下头去吻了卡茜凑上来的嘴唇。“有多少对夫妇结婚这么多年后仍然像我们一样彼此相爱?”
“当然啦,只有那些幸运的夫妇才会这样。”
杰克又吻了她一次,然后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绕过芭比屋,来到了圣诞树前,从上面取下了一只用圣诞礼物包装纸包着的绿色小盒,回到了卡茜的身边。他在太太身边坐下后,把那只绿色小盒放在了她的膝盖上。
“圣诞快乐,卡茜!”
她迫不及待地解开丝带,灵巧地用指甲挑开了包装纸,里边是只精巧的首饰盒。她慢慢地打开盒盖,里面是根纯金项链,约有四分之一英寸宽,戴在脖子上一定十分妥帖。从项链的分量及精细的制作工艺上,不难判断出这一圣诞礼物价值不菲。卡茜深深地吸了口气,杰克也紧张得屏住了呼吸。要给女士买礼物可不是杰克的强项,不过事先他已请教过西西·杰克逊,是后者给他出了这个主意,再加上一位非常耐心的珠宝店营业员的帮助,他才买下了这根项链。你喜欢吗?
“游泳时我最好不要戴它。”
“但洗澡时你不用将它摘下来,”杰克说,“来吧,我给你戴上。”他从盒子里拿出项链,绕在她的脖子上,用右手一次便将项链的搭扣给扣上了。
“你一定是练习过了。”她用一只手抚摸着脖子上的项链,眼睛却深情地望着瑞安。“为了要给我顺顺当当地戴上它,你一定练习过了,是不是?”
“在办公室里整整练习了一个星期,”杰克承认道。“包装这个盒子,可费了我好大的劲儿。”
“哦,杰克,这礼物太美了!”她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他又一次吻了她的嘴唇。
“谢谢你,我的宝贝。谢谢你愿当我的太太,谢谢你给我生孩子,谢谢你让我有机会来爱你。”
卡茜的眼里滚动着泪水,这泪水使她的蓝眼睛显得更加明亮。霎那间,瑞安觉得自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了。问我爱你有多深,让我来细细告诉你。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我偶尔看到了这么一条项链,”他随口解释道,把真相掩盖了起来。其实为了买这条项链,他访遍了所有的大商场,走了七家珠宝店,整整花了九个小时才如愿以偿。“我觉得它与你十分相配。”
“杰克,我没有给你预备礼物——”
“别说啦,每天早上我醒来时,看到你在我的身边,你就是上帝给我的最好礼物了。”
“你真可算是书中描述的多情种子啦,不过我还是喜欢你。”
“你真的喜欢这条项链?”他仍然觉得心里没底。
“你真笨——我喜欢得要命!”他们又吻在了一起。杰克几年前就失去了父母双亲,有个姐姐住在西雅图,其余的亲戚大多在芝加哥。对他而言,亲人就是他的太太和女儿——当然还要包括尚未出生的那个孩子。在圣诞节里他能让太太感到高兴,那么这一年也就没有白过了。
就在瑞安夫妇拼装芭比娃娃屋的同时,大西洋那头的英国伦敦,四辆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蓝色面包车,以每辆五分钟的间隔,先后驶出了布里克斯顿监狱。整整三十分钟,这四辆面包车绕着伦敦郊外偏僻的街道在兜圈子,每辆车后都坐有两名警探,通过后门上的一扇小窗,观察后面有没有车在跟踪。
他们挑了个好日子,那是典型的英国冬天的清晨。警车在晨雾和寒雨中行驶,暴风雨从英吉利海峡那边吹过来,时断时续。好在天还不太亮,英国纬度较高,几个小时内太阳还不可能升起来,因此暗蓝色的警车在清晨的雾雨之中行进,不太容易被人发现。
警方采取的安全措施相当严密,就连警方反恐处的鲍勃·海兰中士都不知道自己是坐在第三辆警车之中。他知道他的车要押送肖恩·米勒去怀特岛监狱,第一个目的地叫利明顿的小港口,从那儿再乘渡轮到岛上去。其实去怀特岛监狱,有三个港口可供选择,也有三种不同的运送方式:搭乘一般的渡轮,搭乘气垫船或搭乘水翼船过海。他们也可以选择让皇家海军派直升机运送,然而只要看一眼那乌云密布的雨夜,马上就会排除这个方案。那可不是个好主意,他自忖道。再说这次押解行动是绝对机密,全英国只有不到三十个人知道,米勒自己也是在三小时前才被告知要换地方,至于要到哪个监狱去,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等登上怀特岛后,或许能猜得出来。
英国的监狱系统近年来常出问题。一些老监狱,如康沃尔郡的达特穆尔监狱,尽管建在人烟稀少的高地上,由于设施过于陈旧,常常发生越狱事件。出于安全考虑,才在怀特岛上建了两座安全可靠的监狱:奥尔巴尼监狱和帕克赫斯特监狱。这两座监狱有很多优越条件,比如四面环海容易防守,而且进出该岛也只有四个口子。更重要的是,岛上的居民大多是有家族血源关系的,任何陌生人上岛就会很显眼,并会在当地居民中引起议论。这两座监狱,比起上个世纪建造的那些老监狱来,设施和条件要好多了,这或许会让人感到意外,然而海兰对这种意外并不反感。监狱生活条件改善的同时,监狱的安全措施也加强了,让越狱更加难以实现。对犯人来说,只要有任何可能性,他们都会利用的。但是,在这两座新监狱里,他们安装了电视摄像头,监视着牢房里的每一寸墙面,还在那些最想不到的地方安装了电子报警系统,看管监狱的警卫都配备了自动武器。犯人进这样的监狱恐怕插翅难飞。
海兰伸了伸腿,打了个哈欠。如果一切顺利,当天下午他就可以回来交差了,说不定还赶得上与家人一起过上半天圣诞节呢!
“没发现有车跟在我们后头,”另一位警察把鼻子贴在后车门上的小窗上看了半天后说。“街上只有零星的车辆,没有哪一辆跟着我们。”
“那样最好,”海兰说。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米勒。
米勒坐在车厢靠左边的长板凳上,手上戴着手铐,脚上锁着脚镣,手铐与脚镣之间还连着一根铁链。像这副样子,就是放他走的话,他也走不过两岁的小孩。米勒坐在那儿,头靠在车厢壁上,闭着双眼,任凭警车在路上颠簸。他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不过海兰心里明白,米勒这个时候决不会睡着,他肯定沉浸在某种沉思之中。
你在想什么,米勒先生?海兰真想开口问他,可是有什么用呢?自那天在林阴大道发生劫车事件以来,海兰和其他警探天天坐在他的对面,想要让他开口,他倔强得很,就是不开口。这么多天下来,他总共只吐过两个字,那还是九天前的事。一个监狱看守对米勒气愤不过,忘了职业道德,假借米勒的监房水管出毛病需要修理,将米勒赶到另一个监房里去。那间监房原已关着两个普通犯人,一个是街头抢劫累犯,正等着审判;另一个持枪杀害了一家商店店主。两人都知道米勒的事,尽管他们自己也不怎么样,但他们从内心讨厌这一类人物,准备让他吃点苦头。当海兰来到监房,准备再次提审米勒时,却发现他趴在那间牢房的地板上,下身的裤子全被脱去。原来是那位持枪杀人犯将他残暴地鸡奸了。见到这等情形,海兰情不自禁地同情起他来了。
海兰即刻下令,让那两个犯人移到别的监房,亲自将米勒从地上搀起来,给他穿上裤子,陪他到监狱就诊室。就在那里,米勒终于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警察援救恐怖分子,海兰自忖道,这可是报纸上引人注目的标题啊!那位看守自然极力为自己辩护,米勒监房里的水管的确漏水了。看守说他当时正在另一间牢房里处理一桩纠纷,因此不知道监房里发生的事情。米勒被打得鼻青脸肿,好在这几天上厕所不会再成问题了。海兰对米勒的同情是短暂的,但他对看守的火却一直消不下去。这倒不是因为他设计整了米勒,而是因为他这么做违反了职业道德。他这么做显然是个错误,这是第一步,然后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最终便会将我们拉回到使用烧红的钳子或五马分尸的酷刑中去。现在的法律没有想到要保护罪犯群体,但从更深层次上考虑,这也会使社会本身很难得到法律的保护。这个道理就连很多警察都还没有完全想通,而海兰在反恐处五年的工作经历却使他认识到了这一点。不过,倘若亲眼目睹恐怖分子的所作所为之后,要能接受这种观点也确实不容易。
这会儿米勒的脸上还留着被打伤的痕迹,不过他年轻,这点伤痕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要不了多久就会愈合。想起九天前,当他开口说“谢谢”时,那真是一副受害者的面孔,一副还有点人性的面孔,但那只持续了几分钟时间,而现在他坐在那儿,又成了一头毫无人性的野兽了。要让海兰将他当成自己的同类还真不容易,然而海兰的职业道德却要求他这么做,不管你喜不喜欢。海兰想到这儿,无奈地望着后车门小窗外的那一片天。
警车一路驶来相当沉闷,上头规定押犯人的车上不让使用无线电通信,也不让交谈,还得警惕不大可能会发生的意外。海兰这时倒希望出发前在热水瓶里灌的不是茶水而是咖啡。他们看着车子穿过沃金镇,接着又经过了奥尔德肖特镇和法纳姆镇,来到了英格兰南部的豪华住宅区。天还不太亮,因此看不太清楚,海兰觉得有点儿可惜,车子开过这一带,应该让你觉得心旷神怡才对。晨雾笼罩着大地,雨水哗哗地打在车厢顶上,司机不得不小心谨慎地行进在窄小弯曲的车行道上,这种道路是英国乡间的特色。好在一路行来没有遇上其他什么车辆,海兰不时地看到某些别墅的门窗里透出来的灯光。
一个小时后,警车来到了二十七号高速公路,沿着公路绕过了南安普敦,再拐向南边,沿着一条A级公路直驶利明顿。他们一路行来,每隔几英里就会穿过一个小村庄,这会儿早起的人们已经出来活动了。一些面包店门口都停着车,那是车主进店买热气腾腾的新鲜面包去了。教堂里的早礼拜也已经开始,不过街上的人车仍然十分稀少,要等路上热闹起来起码还得再有两个钟头。他们离海岸线也只有不到十来里的路程,天气却变得越来越糟糕,风速已经达到每小时三十英里。大风虽然将雾给吹散了,却也吹来了阵阵寒雨,打得警车晃动不已。
“这种天乘轮渡真是够呛,”那位坐在后车门边上的警察说。
“听说摆渡只要半小时就到怀特岛了,”海兰说,想到要在这种气候条件下过海,他立刻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鲍勃·海兰虽出生在一个航海大国里,对乘船仍然十分讨厌。
“今天这种刮风下雨的天气,没有一个小时别想到怀特岛,”那位警察同事边说边哼起了《以海为家》。海兰这时也后悔一早出来自己不应该吃得那么饱。
这算不了什么!他自言道。只要将米勒押解上怀特岛,我们便可以回去过圣诞节了,而且还有两天的假期,想想也值得嘛。三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利明顿渡口。
这是海兰第二次到利明顿,对这个渡口的情况他仍然记忆犹新。从西南方向吹过来的海风已达到每小时四十英里。他想起去怀特岛的渡口是可以遮挡风浪的,这样上船时就会容易一点。“森拉克”号渡轮已在码头上等着他们。半小时前,船长才被告知,有位特殊的旅客要去怀特岛,因此渡口周围增加了四名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们只采取了低调的警卫措施,轮渡仍然正点出发,乘客们带着一捆捆的大小行李,一看便知都是岛上的渔民。
八点三十分,渡轮准时起航。海兰和那位警官仍在车厢里,而司机和另一位坐在驾驶室里的武装警察已下车站在车门边。再过一个小时,海兰自言自语道,上岸后再开几分钟就到了,把米勒移交给监狱后,他们便可轻轻松松地打道回府了。回去的路上,还可以放松放松,抽空打个盹呢。家里的圣诞晚餐一般是下午四点开始——突然,他的思路被船的摇晃打断了。
“森拉克”号已进入了索伦特海峡——英国大陆与怀特岛之间的海峡。“森拉克”号船不大,没有外洋轮那种抗风浪的能力,海峡的风浪已使渡轮摇晃不已,船至少也有十五度的摆度。海兰心想,如果这里还算是有屏障的话,那么外海的风浪定是无法想象了。
“真他妈的要命,”中士抱怨道。他看了看米勒,那家伙的举止毫无异常,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仿佛是一座雕像,头仍旧靠在车厢壁上,闭着双眼,双手放在膝盖上。海兰决定学他的样子,反正外面也没什么好看的,现在也不用留心有没有车在跟踪了。他背靠在车厢壁上坐着,把双脚搁在左边的板凳上。他在哪本书上读到过:闭上双眼是抗衡晕船的最佳办法。海兰今天连枪都没带,犯人手铐脚镣的钥匙也在司机的口袋里。因此,他现在可以安心地闭上双眼,只让他的耳朵与船的晃动保持协调,这样一来他的确好受了许多。他的胃虽然还有点不舒服,但比起刚才那会儿来好受多了。海兰希望船再往外开时,大海更为汹涌的风浪不会让他觉得更难受。海兰的这种担忧是多此一举了。
突然,一阵自动武器的发射声让他惊醒过来,接着传来了妇女和孩子的尖叫声,最后是男人粗暴的吆喝声。不知哪辆车上的喇叭开始不停地响了起来。又传来了更多的枪声,海兰听得出来,这是某个警探的自动手枪开了火,但这种枪声很快就被时断时续的手提轻机枪的发射声所覆盖。这两种枪响前后最多也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汽车的喇叭还在响着,看样子是司机被打死,头压在了方向盘上了。尖叫声消失了,惊恐的喊叫声也没了,周围一片寂静。又传来一阵机枪的扫射声,接着又是一片寂静。海兰不怕吵闹,就怕寂静。他朝小窗外看了看,只看得见后面停着的一辆小车,再往后便是茫茫大海。但他知道马上就会有事情发生,是什么事情他心中一清二楚。他本能地将手伸向了平时放手枪的内衣袋里,可是那儿根本没有枪。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这些狗杂种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渡轮上的?
接着他听到了更多的叫喊声,那是威吓及命令,任何不想在圣诞节里就去见上帝的人是不得不服从的。海兰双手握成拳头,回过头去看米勒,对方此时也正睁着眼睛在瞧他。看着那张年轻而又毫无表情的脸,海兰警探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警车的金属门被拳头捶打得摇晃起来。
“把门打开,要不我就炸门了!”
“我们怎么办?”那位警探问海兰。
“我们把门打开。”
“但是——”
“但是什么?难道你准备等他们用枪指着某个婴孩的脑袋时才给他们开门吗?我们输了,”海兰说着便拉开了门栓,两扇后门应声而开。
有三个人站在门边,头上套着滑雪帽,只露着双眼及嘴巴,手里端着自动枪。
“把你的枪交出来,”那个高个子说道。海兰听出对方浓厚的爱尔兰口音,这个时候听到这种腔调,他一点也不奇怪。
“我们没有带枪,”中士答道,双手举过了头。
“一个个地出来,然后趴在甲板上,”对方声音平静,大概已感到连威胁都不必要了。
海兰跳下车来,刚一弯腰,脸上就给猛地踹了一脚,被踢倒在甲板上。另一位警官也被踹了下来。
“嗨,肖恩,”另一个戴着头套的人说,“你不会觉得我们已把你给忘记了吧?”
米勒仍旧不发声,海兰趴在地上,心中难免有些纳闷。他听到铁镣链子的声响,大概是米勒要下车了。他看见一个男人的两只脚跟走到了车门口,大概是要接米勒下车。
司机一定已经死了,海兰暗自思道。枪手已拿了他的钥匙,他听到手铐脚镣被打开的声音,有人将肖恩搀扶起来。米勒先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最后才露出了一点表情。他对前来救他的人笑了笑,然后又朝趴在甲板上的海兰看了看。
想让恐怖分子发慈悲是不可能的,周围已躺着三具尸体,一个蒙面枪手从驾驶座上拉出脑袋已被打烂的司机,这时汽车的喇叭才停止了鸣叫。二十英尺开外,一名男子正捧着流血不止的腹部在那里呻吟,旁边一位妇人——大概是他的妻子——正手忙脚乱地帮着他处理伤口。其余那些人惊恐万状地趴在甲板上,双手搁在头后面,身边都站着持枪的恐怖分子,海兰注意到此时周围已没什么骚动。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家伙,做起事来干净利索。一些当父母的还比较镇定,因为他们得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单身男女早已被吓得浑身哆嗦了。
“你是罗伯特·海兰,”高个子枪手平静地问,“苏格兰场警方反恐处的海兰中士,是不是?”
“是的,”警探答道。他知道今天自己是活不成的了,没想到要在圣诞节去见上帝,这真有点儿不可思议。既然想到自己必死无疑,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他决不会低三下四地去求饶。“你们是什么人?”
“当然是肖恩的朋友啦,你真的认为我们会把肖恩的命运留给你们来处理吗?”说话的人尽管言辞简练,但听得出来受过教育。“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海兰想说点什么,不过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即使破口大骂一通,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突然之间,他对米勒的理解加深了一层。想到这里他才恍然大悟,他知道米勒为什么会闭口不言了。你怎么这么傻啊,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你居然还有心思来顾及这等事情,他暗自思道。他觉得自己很好笑,但更觉得这件事情令他作呕。
“好吧,送你上西天吧!”
海兰只能看到高个的眼睛,没有机会看到他的脸部反应。想到这种不公正的待遇,海兰突然愤怒起来。既然必死无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高个从腰带上解下自动手枪,交给了米勒。
“这位由你来处理,肖恩。”
肖恩左手接过手枪,看了海兰最后一眼。
我看还是由他们宰割吧,这个小坏蛋可不会管我呢。
“当时我真不该在牢房里救你,”海兰也用冷冰冰的语气说。
听到此话米勒不禁犹豫了一阵,握枪的手下垂着,他仿佛是在清理自己的思路。突然约瑟夫·斯大林的一句话在他的脑海中闪现:感恩……是狗的弊病。他举起了手枪,在十五英尺开外的距离向海兰射了两枪。
“好吧,咱们准备撤吧,”戴着面罩的奥唐奈说。这时另一个戴头套的家伙从甲板那头跑过来,对着奥唐奈说:“两部引擎都已不能用了。”
奥唐奈看了一下手表,行动进行得十分顺利,一个十全十美的计划,只有天公不作美,能见度在一英里之内。
“头,还有一个,马上过来,”另一个在后面喊。
“不要着急,孩子们。”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趴在他们脚边的那位警察忍不住问。
奥唐奈原先都把他给忘了,这会儿才有了纠正自己疏漏的机会。他举起枪,给了他一梭子作为回答。枪声再一次引起了骚动,妇女和孩子们又尖叫了起来,不过很快叫喊声便让位给呼啸着的海风了。奥唐奈从怀里取出一只哨子,吹了几下。哨音刚落,他的袭击分队已聚集在他的周围,除了肖恩之外,总共是七个人。说干就干,说走便走,显示了这支队伍的训练素质,奥唐奈心中十分满意。围着他的六个人,人人脸朝外,端着自动枪,以防某些被吓昏的人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举动来。渡轮的船长也双手搁在脑袋后面,站在六十英尺开外的驾驶舱旁的楼梯上,此刻他正在担心他的下一个难题:失去动力的船如何才能顶住这么大的风浪考验。奥唐奈原先打算把船上的人统统杀光,把船炸沉,但想了想后觉得这样做有很多副作用。最好还是将这些人留下来,让他们为自己作宣传,否则英国人怎么知道他的这个伟大的胜利呢。
“撤离!”奥唐奈命令道。
一个接一个,这些人朝船尾走去,海浪足有七八英尺高,外海的风浪恐怕更加凶险。奥唐奈对海并不陌生,他知道在这种气候下往大海里走会有多大的风险,但他与“森拉克”号船长的心情是完全不同的,因为越是在这种天气下,脱身就越容易。
“下船!”他命令道。
他们中的第一个人跳进一艘十英尺长的双引擎胶皮小快艇,小艇的掌舵人把小艇紧靠在渡轮船尾的下风处。虽说是下风处,海浪也有三尺来高。不过这些人都是行家里手,尽管风大浪急,可他们干得很顺利。每上一个人,就会往右舷靠,让出左舷给下一个人上艇,不到几分钟,大多数人都已在艇上了。等奥唐奈和米勒最后跳下来后,两只引擎一阵怒吼,快艇驶过渡轮的侧舷,绕出了背风处,开足马力向着西南方的英吉利海峡驶去。奥唐奈在快艇上回头望了望渡船。渡船上大约有六七个人,看着快艇飞驶而去。奥唐奈向他们挥了挥手。
“欢迎归来,肖恩,”他大声地对米勒喊道。
“我一个字都没对他们说过,”米勒答道。
“这个我知道。”奥唐奈将一瓶威士忌递了过来,米勒接在手中,往嘴里猛灌了几口,这几周来他与酒断了缘,现在喝起来觉得味道真好。特别是寒风细雨中,在小艇上喝这玩意儿,更有一种特殊的滋味。
远远看去,快艇就像是条由一对大马力引擎驱动的气垫船,在大海里乘风破浪。舵手半蹲半跪,一手掌舵一手控制油门,迎风冒雨向着会合地点前进。奥唐奈的拖网公司里水手有的是,借公司里的人参与行动这并不是第一次。一个枪手猫着腰给大家分发救生衣。穿上救生衣,即使被人看见,别人也会以为这是一支海军陆战队的特勤艇,在圣诞节上午冒雨进行演习呢。奥唐奈每次开展行动,都会把每个细节考虑得很周到。米勒是他手下惟一失手被捕的人,现在又将他救回来了,他的完美纪录又可以重新保持下去。此刻枪手们都将他们的武器装到了塑料袋里,以防枪械在雨水海浪的浸袭下受到腐蚀和破坏。几个人开始交谈起来,在风雨海浪的咆哮声及两架大功率引擎的怒吼声中,却无法听清楚他们谈的到底是什么。
米勒刚才跳下船时,重重地撞在了快艇上,现在正揉着屁股。
“该死的同性恋!”他几乎吼了起来。又能自由地开口说话了,他感到特别高兴。
“你在说什么?”奥唐奈顶着巨大的噪声问。
米勒向老大解释了在牢房里的不幸遭遇。不过细想起来,他总觉得这都是海兰的安排,其目的就是要软化他,让他对海兰感恩戴德。这也是为什么他只朝海兰的下腹部开了两枪的缘故,不能让他立刻就死。不过米勒没有将他的想法告诉老大,因为他的这种做法不符合他们的办事原则,凯文或许根本不会认同这种做法。
“那个叫瑞安的小子现在上哪儿去啦?”肖恩问。
“已回美国去了,”奥唐奈边回答边看了一下手表,减去六小时的时差,“他正在床上睡大觉呢,我敢打赌。”
“这家伙半路杀出来,起码会让我们的计划推迟一年实现,凯文,”米勒发表意见道。“整整一年的时间哪!”
“我猜你会这么说的。这项任务我们以后还会去做的,肖恩。”
年轻人听后点了点头,又痛饮了一口威士忌道:“我们去哪儿?”
“去一个比这里要暖和得多的地方!”
“森拉克”号随风飘荡。最后一个恐怖分子一下船,船长就差人去机舱里检查有没有定时炸弹。去查的人回来说没有发现炸弹,不过船长并不放心,炸弹可能被藏在什么地方,船上藏点东西很容易。他又让一位水手帮着工程师去修理损坏的引擎,再让三位年轻水手立即抛下一具抗风暴的浮锚,以稳住船身,不让它在海浪中摇晃得太厉害。在强风的驱使下,船渐渐地往海岸方向漂动。尽管风浪会小一点,但在这种气候之下靠近海岸那是自杀行动,船必然会触礁沉没。他想到用救生艇,但是在这样的大风大浪里,救生艇并不一定能给他们带来安全。
他独自站在驾驶舱里,看着已被捣碎的无线电发报机发愣。只要有了发报机,他就可以发出求救信号,叫来一艘拖船、商船或其他随便什么船,将“森拉克”号拖到安全的港口去。然而,他的三台无线电发报机全给子弹打烂了。
这些畜生竟让我们活下来,真是不可思议!他无奈地望着破碎了的发报机,暗自思道。工程师来到了驾驶舱门口。
“船上没有必要的工具,引擎没法修。这些混蛋都是行家,知道搞坏什么东西我们就没法修。”
“没错,他们的确是有备而来的,”船长同意工程师的看法。
“我们已经误了到达的时间,岛上的港口会不会——”
“他们会觉得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我们才晚点的。等他们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我们恐怕早就撞上礁石了。”船长转过身去,打开抽屉,拿出了一支信号枪及一盒子闪光信号弹,交给了工程师。“每隔两分钟打一发信号弹,我到下面去看看旅客。假如四十分钟后还没有救援到达的话,我们就只好用救生艇了。”
“将受伤的人弄上救生艇去,这会要了他们的命的。”
“如果不上救生艇,我们这里的每个人都要完蛋!”说着船长便走下了舱去。
旅客之中正巧有个兽医,他主动出来照料那些伤员,在一位船员的帮助下,试图给受伤者包扎伤口。甲板上又湿又吵,船的摇晃起码也有二十度,船舱有扇窗户被海浪打碎了,一个船员试着用帆布将窗给遮起来,船长觉得这也是个权宜之计,于是就看伤员去了。
“这些伤员怎么样,大夫?”他问。
兽医抬起头来,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一个伤员几乎快要死了,另一个……
“我们或许很快就能将他们转移到救生艇上去。”
“他们没法移动,要不肯定活不成了。我——”
“用无线……”其中一个伤员咬着牙齿吐出了这几个字来。
“安静地躺着别动,”医生嘱咐道。
“用无线电联……”伤者不死心,手按着扎着绷带的小腹部,使劲地说。
“那些混蛋把无线电报话机给打烂了,”船长说,“非常抱歉,我们现在已没有无线电报话机可用了。”
“车上……无线电在他妈的车上!”
“哪个车上?”
“警察,”海兰喘着气说,“警车,押解犯人的警车……无线电……”
“哦,我的天!”他看了一眼停在甲板上的警车,车上的无线电在渡轮上用或许对不上信号。他跑回驾驶舱,用话筒叫来了工程师。
对工程师而言,这项工作轻而易举,他用工具将警车上的高频无线收发报机卸了下来,把它与渡轮的天线连接了起来,不到五分钟,船长就用这架收发报机发出了支援请求。
“你是什么台?”利明顿警方总机问。
“我是‘森拉克’号,船上的海用无线电发报机坏了,船也失去了动力,目前在海上随风漂流。我的位置在莱尔考特南三英里处,我们需要紧急救援!”
“哦,好吧,请稍等。”利明顿警局接线员一听情况紧急,立即拿起电话,拨了紧急求援号码。两分钟之后,他又回到了渡轮的报话机上。
“一艘拖轮正向你所在的方向驶去,请再确认一下你的地点,是莱尔考特南三英里处,对不对?”
“完全正确,不过船受大风及海浪的影响,正在往东北方向漂流。我们船上的雷达还能使用,可以引领拖船靠近我们。看在上帝的分上,请告诉他们赶紧过来,船上还有中枪的伤员。”
警方的接线员听到此处跳了起来:“请把最后一句话再重复一遍!”
船长三言两语地解释了一下,接下来就只好等着救援船到来了。
利明顿警局的这位中士立即向他的上司报告了情况,接着又向当地警局的负责人作了汇报。电话立刻接到了伦敦。十五分钟后,戈斯波特海军基地的一架海王救援直升机正准备起飞,先到朴次茅斯一家海军医院,接了一个医生及一个护理员,然后迎风向着“森拉克”号飞去。足足花了二十分钟,才算在风雨交加的浪涛里找到了正在漂流的“森拉克”号。
直升机需要有每小时四十海里的向前速度才能抵消迎面而来的风速,并使飞机平稳地待在渡轮的上空。麻烦的是这风速和风向时有变化,弄得直升机驾驶员手忙脚乱,得不停地调整飞机的速度和角度。直升机的机舱里,机组人员已将吊放索系在医生的腰上,驾驶员通过对讲机指挥吊放行动。好在渡轮目标是够大,甲板上又有两名船员接应,船员过去从未搞过这种作业,幸亏直升机机组人员有过这种操作经验,很快就将医生吊放到了船上,接着又将护理员吊放了下来。
“我是迪尔克上尉,海军军医。”
“欢迎,欢迎!我想我的医疗实践只局限于马和狗,”兽医立刻解释道,“你们来了就好了。一个是胸部枪伤大出血,另外三个腹部枪伤,还有一个死了——我已经尽力了,但是——”他觉得解释也毫无意义。“该死的凶手!”
传来了一阵低沉的汽笛声,拖船终于也到了。迪尔克上尉忙着处理伤员,船长及船员们接过拖船的引缆绳。在两个助手的协助下,迪尔克上尉给伤员注射了吗啡,并包扎止血,暂时稳定一下病情。
直升机已消失在西南方的天空中,他们还要去执行另一项麻烦的任务——在海面上用雷达及目测搜索一条长十英尺的黑色胶皮快艇。另一架满载全副武装陆战队员的直升机正在戈斯波特海军基地待命。英政府内政部以从未有过的速度下达了命令:找到这些恐怖分子,并立即加以消灭。
“雷达今天不管用了,”副驾驶员抱怨道。
驾驶员也有同感。要是天好的话,他们完全有可能找到这艘小艇,可现在那波涛汹涌的大海及飞溅的浪花,让雷达屏看上去全是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们不可能走得太远,这里的能见度不算太坏,我们可以采取扇面区域目测搜索法,一定要找到那些坏蛋。”
“好,我们从什么地方开始搜索?”
“就从尼德尔斯灯塔处开始搜索,然后再往里搜索到克赖斯特彻奇湾,如果还没有什么发现的话,我们还可以再往西搜索过去。我们要在他们登陆前找到他们,然后让直升机上的陆战队员在海滩上对付他们。你刚才已听到上头的命令了。”
“听到了。”副驾驶员展开战术航图,定下了要搜索的区域。九十分钟后,他们仍然没有发现什么,估计是没找对方向。他们既感到沮丧,又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家伙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返回戈斯波特基地。回到待命室时,驾驶员发现两位高级警官正在等他。
“说说情况吧。”
“我们搜索了从尼德尔斯到普尔湾的整片地区,”他在航图上指划了一下,“那种胶皮艇在今天这样的气象条件下每小时最多开二十海里,而且还得要由有经验的船员来驾驶才行。按理说我们不应该找不到他们。”驾驶员说到这儿喝了口茶,眼睛盯着航图,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他们怎么会跑得无影无踪呢?”
“他们会不会驶向大海?会不会往南走?”
“那能去哪儿呀?即使他们带上足够的燃料,想用胶皮快艇跨越英吉利海峡也是不可能的,我根本不相信他们会这么干。那里的海浪有二十英尺高,而且风正越来越大,只有疯子才会那么做,那岂不等于是自杀吗?”驾驶员说得有根有据。
“是啊,我们都知道他们不是疯子,他们精得很呢!按理说他们不可能避开你们的搜索,他们会不会已经上岸了?”
“不可能,根本没有这种可能性。”飞行员的语气十分肯定。
“那么,他们到底钻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非常抱歉,先生,我的确无法解释这桩事情。要不,他们的船已沉入海底了?”
“你觉得这可能吗?”警官反问了一句。
“我觉得不大可能,先生。”
詹姆斯·欧文斯处长转过头去,望着窗外。飞行员说的也没错,外面的暴风雨越来越大了。这时电话铃又响了。
“是找你的,先生。”一位警官把听筒交给欧文斯。
“是我,欧文斯。什么?”他的脸色变了,从悲伤变成了愤怒。“谢谢你,请继续将最新情况通知我们。”放下电话,欧文斯便对房间里的其他人说,“是医院来的电话,又有一个伤员死了。海兰中士正在进行手术,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脊椎。总共已有九人死亡,先生们,哪位有什么好的建议及想法?我现在很想听听各种不同的想法。”
“也许他们会绕过尼德尔斯灯塔往南去,然后再拐个大弯折向东面,上了怀特岛。”
欧文斯摇头道:“我们已派了人在那儿搜索,他们要是上岛,这会儿我们就应该知道了。”
“这么说来,他们可能先往外走,而后在海上与某一艘船会合,海峡里来往的船只可是不少。”
“有什么办法可以查到他们?”
飞行员摇头道:“在这边恐怕没办法,在多佛尔海峡倒配备有管制船只进出的雷达。我们不可能登上每艘船进行检查,是不是?”
“那好吧,先生们,谢谢你们,特别要感谢你们将医生迅速地送到了现场。他们告诉我,若不是医生及时到现场抢救,死的恐怕就不只是九个人了。”欧文斯说完便走出了办公室。留在室内的那几位对他的自控能力羡慕不已。望着昏暗的天空,欧文斯在心中咒骂自己的运气太差,但在外表上他还是不露声色。几十年的警察生涯,让他学会了如何将自己的感觉和想法掩藏起来而不轻易外露。他常常教导手下的人,“感情”两字,在警察的工作中没有立足之地。其实,这个说法并不对,像许多别的警察一样,欧文斯并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将愤怒压在了心底,不让它流露出来罢了。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外衣口袋里总放着一盒胃舒平。在家里有时胃痛发作,他本人从不大呼小叫,却让他的太太十分担心。他伸手往衬衣袋里掏香烟,可是袋里一支烟也没有,他想起自己早就戒烟了,难道你忘了戒烟时花了多大的力气了,吉米?他独自一人站在停车场上,仿佛迎面落下的冷雨可以浇灭他心中的怒火。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觉得站在这儿淋雨不是个办法。他得向伦敦警局的局长作个交待,向内政部作个交待。有人——感谢上帝,好在不是我——还得向女王作个交待。
想到这里,他觉得应赶快回伦敦去。他算是彻底失败了,前后两次都失败了。他事前未能侦察到这些人的动向,劫车事件发生时,他又未能在林阴大道上亲自出马阻止,幸好是那位美国佬意外的干预才让他没有把脸面丢尽。后来事情总算顺当了,不想在押解犯人途中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押解的方案是他定的,方式方法也是他选的,安全措施是他制订的,押送的路线是他精心策划的,押解的人员是他挑选的,现在除了海兰之外,其余的人统统牺牲了。这事就是在他的鼻子底下发生的,他欧文斯当然应该负全责。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欧文斯责问自己。他们不但知道押送犯人何时起程,还知道押送的路线及到达渡口的时间。他们是怎么得到这些信息的?好吧,他暗暗下定决心,我们就从这个地方查起吧。掌握这些信息的人屈指可数,他们是哪些人欧文斯心中一清二楚,到底是谁把信息漏出去的呢?他回忆起阿什利从都柏林带回的报告中引用墨菲的话说,奥唐奈有一条高级的情报来源,并说这一来源是“如此权威可靠,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墨菲的最后一句话现在不对了,欧文斯暗自思道,不是难以置信,而是人人皆信了。
“我们回伦敦!”他对司机说。
“圣诞节过得还算可以,杰克,”坐在长沙发上的罗比悠闲地说。
“嗯,还算不错,”瑞安附和道。当然,这家看上去倒成了被弄得乱七八糟的玩具店了。
在他们所坐的长沙发前,萨莉正在玩她的新玩具。她对芭比娃娃屋情有独钟,这使杰克感到很欣慰。女儿早上七点就将他们俩从床上拉起来,说是要让他们看看圣诞老人送给她的礼物。玩过一阵之后,她现在也觉得累了。杰克和卡茜由于只睡了五个小时,接下来又忙了一天,这会儿也不想动了。杰克怕卡茜身体受不了,因此在一个小时前,他与罗比主动承担起收拾碟子刀叉,并放入厨房的洗碟机里进行清洗的差使。两位太太此时正靠在另一张长沙发上聊天,两位先生也利用这段时间慢悠悠地喝着白兰地。
“明天你不飞吧?”
杰克逊摇了摇头道:“飞机去保养了,大概需要一两天的时间吧。话也得说回来,如果不能坐在家里喝上一杯白兰地,这算过什么圣诞节啊!明天我只要上模拟飞行器找一点感觉就可以了。上模拟飞行器前喝点酒并不违反规定。再说那也要等到明天下午三点,到那个时候,我早就清醒了。”罗比吃晚饭时喝了一杯,这会儿他限定自己最多只能再喝一杯轩尼诗。
“嗨,我需要活动一下腿脚了。”杰克站起身来,招手让罗比跟他来到了楼梯口。
“小伙子,昨天夜里你几点才睡的啊?”
“我看大约是半夜两点多。”
罗比回头看了一下萨莉不在附近,才轻轻地说:“圣诞老人可不好当啊!是不是?你既然有办法把这些玩具模块垒成芭比娃娃屋,那么下次我的座机出毛病时,也许可以请你来帮忙搞一搞了。”
“这没问题,那就等我的左臂功能恢复之后吧。”杰克从吊带里将手臂伸出来,一边活动手臂,一边与罗比一起下了楼梯,来到了他的书房。
“卡茜怎么说啊?”
“医生还不总是说些让你小心之类的话,要是病人都提前恢复健康了,医生就没饭吃了!”他又活动了一下手腕。“老是吊在绷带里面,好的手臂也会吊出毛病。”
“看样子恢复得还不错。”
“的确恢复得还可以,我看不久就会完全复原的。”杰克看了一下手表,“想不想看新闻?”
“好的。”
瑞安打开书桌上的小电视机,前不久他们住的地区已接上了有线电视网,因此随时都可以观看有线新闻电视网的新闻,了解国内及世界各地最新发生的情况。杰克一屁股坐进他的转椅,而罗比却在房间角落的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离正点新闻还有几分钟的时间,杰克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得低低的。
“你的书写得怎么样啦?”
“这次去英国,已把资料搜集得差不多了,还有最后四章需要完成,前面有两章还需做点修改,现在快要改完了。”
“改些什么呢?”
“看来我原先的资料有点问题,关于日本航母的甲板问题,你的看法是对的。”
“我就是觉得原来的说法不太对劲,”罗比答道,“日本的航空母舰是可以的,但还没有好到可以与我们的航空母舰相匹敌——我的意思是,在中途岛海战中,他们的舰队不就是因为比我们次一等才被打败的吗?”
“没错,不过要是换了今天,情况又会怎么样啊?”
“你是说俄国人?嗨,杰克,俄国人恐怕差得更远了。他们若想与我玩一玩的话,那么我的雄猫战斗机发起威来还不吓他们一大跳?”杰克逊笑着说,笑声里充满了自信。
“你有这样的感觉,那真是太好了。”
“那是自然。咱们海军里头顶尖飞行员有的是,”罗比说,“事实上,在我们的基地里,比我强的飞行员就有三个。不过再过一年情况就会有所变化,到那时我无疑会成为顶尖的高手了。”
“那太好了!”杰克说着笑了起来,不过笑声突然中断,因为杰克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了他。“那是他!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立刻用遥控器将电视的声音放大。
“……已经死亡,其中包括五名警察。警方和军方正在对有关的地域、海域进行严密的搜索。恐怖分子在警方押解犯人去怀特岛监狱的途中劫持了犯人。犯人肖恩·米勒因为在白金汉宫附近攻击亲王夫妇的座车而在三周前被判了刑。在那次袭击中,两名警察及一名恐怖分子被打死,劫持行动因美国游客杰克·瑞安的干预而告失败。”
电视画面转向了英吉利海峡的恶劣气候及一架看上去正在进行搜索的皇家海军直升机。接着屏幕又回到了米勒被押解出伦敦刑事法庭的画面。在被押上警车之前,米勒回过头来瞪着电视摄像机的镜头。而几星期后的今天,这双眼睛又开始瞪着约翰·帕特里克·瑞安了。
“哦!我的上帝啊……”杰克惊魂未定地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