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醒来时,正好是清晨六点三十五分,因为他听到电台里音乐节目主持人刚开始播放美国西部乡村歌曲。在家时,他不常听这档节目,因为这个时候他要听新闻。传来的歌词是要规劝做母亲的别让自己的孩子去当牛仔,瑞安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模糊想法是:他们这里肯定不会有这个问题……会有吗?约有半分钟时间,他的思维还停留在这个问题上,不知英国人是否也有这种西部乡村音乐酒吧,那里的地上也散着木屑,还有穿着尖头皮靴、腰里扎着价值五英镑的皮带扣的公司雇员,在那里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为什么没有?他得出结论。昨天我还不是亲身经历了一场只有在《道奇城》那样的西部片里才有的打斗吗?
他真还愿意重新进入梦乡,尝试着闭上眼睛,放松全身的肌肉,可是仍然毫无效果。从杜勒斯国际机场起飞的航班早得要命,离清晨醒来不到三小时,飞机就起飞了。在飞机上他也没有睡,也没法入睡,飞行总会使他疲劳,因此一到饭店,他就上床睡觉了。他在医院里昏迷了多长时间?他觉得这个时间太长了。现在得要开始面对新的一天了。
在他的右边,有个人正在放收音机,声音不大,刚刚能听清。瑞安转过头去,看到了他自己的肩膀——肩膀,他自忖道,就是肩膀出了毛病我才来这里的。然而,这里是什么地方?房间和昨天的不一样了,天花板是刚刚粉刷过的。房间是暗暗的,惟一的光线来自床头桌上的灯,亮度或许够阅读。墙上似乎挂着一幅画,墙不是白色的,而这幅看上去像画一样的东西显得比墙还要暗。他竭力注视着这块东西,有意避免马上将头转向左侧。看了半天没有任何发现,这才将头转向左边,两天来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左臂。手臂向前伸出,形成一个角度,固定在一个石膏纤维模子里,模子一直延伸到他的手腕。手腕上戴着个金属圈,圈上有个钩连接着一条金属链,链的另一头挂在床上方的弧形金属架上,看上去很像一台起重机。
重要的事得先关心。他试着活动一下他的手指。过了几秒钟,手指终于有了反应。他闭上眼睛,感谢上帝,总算松了一口气。在他的肘部有根金属杆与石膏模子连着。模子从他的颈部开始,以斜对角的方向一直延伸到腰部。模子虽然没有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脯,但是接触面很大,他已经感到一些地方发痒却又没法抓着。大夫曾说过要固定肩部的话,他耿耿于怀地自忖道,大夫是不会开玩笑的。他的肩部隐隐作痛,以后说不定会更痛。他觉得浑身酸疼,唇焦舌干。他将头转向另外一侧。
“有人吗?”他轻声问。
“噢,你好。”床边出现了一张脸。人比瑞安显得年轻,大约二十五岁左右,瘦瘦的个儿,穿着随便,领带松松地套在脖子上,斜挎着的手枪套露在外套下摆的外面。“你觉得怎么样,先生?”
瑞安想露个笑脸,没想很容易就做到了。“我在哪?你是谁?最要紧的是你能不能弄一杯水给我喝?”
警察从一只塑料罐里倒了一杯冰水给他。瑞安伸出右手,这才意识到他的右手已不像昨天醒来那样捆在床上了。杰克使劲地吸着软管。“谢谢你,老兄。”
“我叫安东尼·威尔逊。我是来照顾你的,你现在躺在圣托马斯医院的贵宾套房里。先生,你是否还记得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想我还记得,”瑞安点头道,“你能不能帮我解开?我要方便一下。”
“我叫护士来,”威尔逊揿了一下枕边的按钮。
不到十五秒钟,进来了一位护士,拧开了房间的吊灯。灯光照得杰克眼睛发花,过了一会儿他才看清楚,来的是一位新护士,而不是那位像贝蒂·戴维斯的护士。这一位年轻、漂亮,脸上露着护士常有的关切的护卫神色。瑞安曾见过好多这样的护士,他觉得讨厌。
“啊,醒啦,”她的嗓音清脆悦耳,“你觉得怎么样啊?”
“很好,”他怒气冲冲地说,“你能否把我解开?我得去洗手间。”
“现在你还不能移动,瑞安博士,你稍等一会儿。”他还没来得及说个不字,护士就消失在门外了。威尔逊以赞叹的眼光看着她离开。警察和护士,瑞安自忖道。他的父亲就娶了个护士;他是在送一个中枪者到医院时认识她的。
这位护士——她的胸牌上写着基蒂韦克——不到一分钟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只不锈钢尿壶,就好像捧着一件无价礼物似的。瑞安承认,在当前情况下,这的确是件无价之宝。她撩起被子,杰克突然想起自己没穿病员服,而是披在脖子上了,更糟糕的是她正准备动手,以便他使用尿壶。瑞安立刻伸出右手接过被子下的尿壶。那天上午他第二次感谢了上帝,因为他的手刚刚可以够上这段距离。
“你能不能,嗯,让我独自待一会儿?”瑞安想赶那姑娘出门,姑娘笑着走了,但笑容中却带着几分失望。等到门关上之后,他才开始忙他的事。他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但又不想让威尔逊看出来。基蒂韦克在外面数到六十,便回来了。
“谢谢,”瑞安递过尿壶,她拿着就出了门。门关上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这次她把一支体温表塞进了瑞安的嘴里,又抓过他的手腕把脉。测体温的是电子表,两项任务十五秒钟就完成了。瑞安问她测量的结果,她却笑而不答,只在病历卡上记下了测量的结果。她对弄乱的床稍作整理,满脸堆笑地看着瑞安。真是个小能干小姐,瑞安暗想道。这姑娘会让我觉得不方便。
“你还要什么东西吗,瑞安博士?”她问。她有一双棕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显得娇小可爱。特别是她那清新的眼神,令人难以忘怀。对这样漂亮的女士,要想发火也难。
“有咖啡吗?”他满怀希望地问。
“吃早餐还有一小时,我给你倒杯茶好吗?”
“好的,”其实他并不想喝茶,只是想让她离开一会儿。基蒂韦克护士一阵风似地走出门去,脸上带着天真的微笑。
“这就是医院!”护士一离开,瑞安就吼了起来。
“噢,我可说不清,”威尔逊对基蒂韦克护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不会有那种让人帮着换尿布的体会。”瑞安嘟哝道。他知道,自己再反抗也是没用的。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反抗毫无用处。他曾两次住院,都遇上年轻漂亮的护士。你越是发脾气,她们就越想待你好,她们有的是时间,时间和耐心会把你的坏脾气磨掉。他叹了口气,不再打算反抗,不再浪费自己的精力。“那么,你是警察,是吗?是特别保安处的?”
“不是,先生,我在C-13,反恐处的。”
“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有些情况我不清楚,你能给我补充些细节吗?”
“你记得多少,博士?”威尔逊将椅子往床边挪了挪。不过瑞安注意到他的脸基本上还是朝着门口,还刻意将右手空了出来。
“我看到——嗯,听到一声爆炸,我想是手榴弹,于是转过身来,看到两个家伙正用枪疯狂地向劳斯莱斯车里扫射。我猜他们是爱尔兰共和军。我干掉了两个,第三个开着车逃跑了。接着骑兵队来了,我昏了过去,醒来时就在这里了。”
“那不是爱尔兰共和军,而是北爱尔兰解放组织,是个无政府主义极左组织,都是些令人讨厌的家伙。被你打死的那个名叫约翰·迈克尔·麦克罗里,来自伦敦德里的一个坏蛋。他是去年七月从梅泽监狱逃脱的那批人中的一个。自那以来,这是他第一次重新露面,也是最后一次。”威尔逊说到这里不禁露出了一丝冷笑,“另一个家伙的身份我们还没有弄清楚。三小时前我来值班时尚未弄清楚。”
“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瑞安耸了耸肩。他记得曾听人说起过这个名词,但对这个组织的了解却不多。“被我打死的那个带着AK-47步枪,但当我从汽车后面转出时,他却在用手枪射击,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蠢家伙的步枪卡了壳。他将两个装得满满的弹盒接在一起,就像我们在电影里常看到的那样,但这却是训练中教官往往会提醒我们决不可以去干的事。我们估计,当他从车里冲出来时,枪撞上了车门,第二个弹盒上端撞歪了,于是子弹就上不了膛了。你看,你的运气有多好,你知道你要对付的家伙拿着一支苏制冲锋枪吗?”威尔逊注视着瑞安的脸色。
杰克点了点头。“是不是听上去很冒险?”
“你真傻。”威尔逊刚说到这里,基蒂韦克端着茶盘进来了。她把茶盘放在床头柜上,带着责备的眼神扫了一眼坐在一边的警察。她以轻快的动作给瑞安倒了一杯茶,而威尔逊不得不自己动手。
“那么,坐车的人到底是谁呀?”瑞安问。他意识到在场的两个人都出现了强烈的反应。
“你还不知道?”基蒂韦克惊呆了。
“没来得及去了解。”瑞安将两小包赤砂糖倒进茶里。威尔逊的回答使他突然停下了搅拌的动作。
“是威尔士亲王和王妃,还有他们刚出生的婴儿。”
瑞安迅速转过头来:“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护士又问。
“此话当真?”瑞安平静地说。这种事情他们是不会开玩笑的,不是吗?
“绝对当真,我可没开玩笑,”威尔逊继续道。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但他选用的词却可说明他的内心很不平静。“要不是您的话,他们三个就活不成了,你现在已成了大英雄了,瑞安博士。”威尔逊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茶,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
瑞安放下茶杯,“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让亲王和王妃自己开着车子出去,不给他们配备一个警察或特工——不管你们叫什么——没有保驾护航的?”
“这可能是临时出行。再说王室成员的保安工作不是我们部门的事。不过,我估计有关部门将会重新考虑采取一些新的措施,”威尔逊说。
“他们没有受伤吧?”
“没有,不过他们的司机被打死了。警方外事保卫组的一位护卫人员查利·温斯顿也被打死了。我认识查利,他还有妻子和四个孩子。”
瑞安觉得劳斯莱斯应该装有防弹玻璃。
威尔逊不满地说:“劳斯莱斯确实有防弹玻璃。那是由一种具有可塑性的聚碳酸酯复合材料制成的。不幸的是,好像没人读过有关的说明。它的保质期只有一年时间,因为阳光照射会降低这种材料的性能。前面的挡风玻璃早已不能防弹了。我们的这位朋友麦克罗里往车里发射了三十发子弹,挡风玻璃自然无法承受,司机第一个被打死了。司机座与客座间的隔离防弹玻璃,感谢上帝,由于没受阳光的照射,功能还好。查利死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揿下按钮,把防弹玻璃升上来。也可能是这块防弹玻璃救了他们,不过这么做对查利却没什么好处。他原本有足够的时间拿出他的自动手枪,但是我们觉得他连一枪也没来得及打。”
瑞安回忆起隔离玻璃上有血——不光是血。司机的脑袋打碎了,他的脑浆沾在了隔离玻璃板上。想到这些杰克不免打了个寒战。那个坐在前排的护卫垂头弯腰或许就是在揿隔离玻璃的按钮,还没来得及自卫就牺牲了……然而,杰克自忖道,这就是用钱雇他们来、要他们干的事。这是多么残酷的一种谋生手段啊。
“幸运的是你进行了干预。他们两个都有手榴弹,你知道吧。”
“知道,我看到了一颗。”瑞安喝完了最后一口茶。“我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根本什么想法也没有,杰克。这就是你当时的想法吧。
基蒂韦克发觉瑞安的脸色苍白。“你觉得还好吗?”她问。
“我想还好。”瑞安嘟哝道,“尽管我当时有点愣,但自我感觉却十分良好——我本该见上帝去了。”
“不过,我们这里绝对不会让你去见上帝的,”她拍着瑞安的手说。“如果需要什么,就请按铃通知我。”她笑着离开了。
瑞安还在摇头。“第三个坏蛋跑掉了?”
威尔逊点了点头。“我们在地铁站附近找到了那辆车,车当然是偷来的。他钻进地铁,很容易地逃脱了。可能会去希思罗机场,飞往欧洲大陆——比如说布鲁塞尔——然后飞往北爱尔兰,再开车回家,这是一条路。还有其他的路线,反正很难说。昨晚他很可能会在他经常光顾的小酒馆里喝啤酒,看电视新闻。你看清他逃跑时的样子了吗?”
“没有,他的人影一晃而过。我甚至没想到要记下他的车牌号——真蠢。然后穿红色制服的卫兵向着我冲了过来。”说到这里,瑞安又打了个寒战。“我的天,我以为他会将刺刀捅向我的胸膛。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觉得他会捅的。”
威尔逊笑了。“你不知道你的运气有多好。当前的禁卫军正是威尔士卫队的人。”
“那又怎么样?”
“正是威尔士亲王自己的卫队啊。亲王还是他们的荣誉上校司令官。你站在那里,手里握着枪——你说冲上来的卫兵看到这种情形会作何反应?”威尔逊弄灭了烟头。“就在这危急关头,你的妻子和女儿跑了过来,这又是你的运气了,因为卫兵被你妻子和女儿的行动搞糊涂了,他想先看一看再采取行动。就在这时,我们的人赶了上来,让他冷静下来,局面才得以控制。
“我希望你能体谅我们当时的处境,瑞安博士。现场三死二伤,再加上亲王和王妃看上去也像是遭到了枪击——顺便说一句,在救护车到来之前,你妻子给他们做了检查,发现他们安然无恙——还有一个婴儿,周围百十来个目击者对所发生的事情各有说法。一个浑身是血的美国佬——而且还是个爱尔兰裔美国人!——但他太太坚持说他是个见义勇为的好人,”威尔逊笑得更欢了。“当时的现场简直是糨糊一桶,混乱不堪!”
“当然,护卫王室成员回到白金汉宫,还是当时的首要任务。任务由警察和禁卫军负责,也许此刻他们倒盼望坏蛋会再次出现。据事后了解,他们都已气红了眼,恨不得将这些坏蛋生吞活剥,这并不难理解。倒是你太太坚持要守在你身边,直到把你交给大夫她才肯离开。他们都说你太太很倔强,谁拿她都没办法。”
“卡茜是外科医生,”瑞安解释道。“当负起医生的责任时,她就习惯于自行其是,外科大夫都这样。”
“一直等到她完全满意之后,我们才得空请她去了一次总局,了解事件的始末。同时,局里的一些人为查证你的身份而忙得不亦乐乎。他们联络了美国大使馆的法律参赞,参赞先通过联邦调查局调来你的资料,又从海军陆战队要来了你的服役记录。”瑞安从威尔逊搁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威尔逊立刻用打火机给他点上。他吸了一口,却差点被烟呛住。要是让卡茜看到他这副模样,恐怕就够他受的了,不过此时此刻他的确需要一支烟。“不过请注意,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你与他们是一伙的。带着妻小来干这种事,除非是个疯子!但查证总是需要的啊。”
瑞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刚刚那一口烟呛得他到现在头还有些晕乎乎的。他们怎么晓得要到海军陆战队去查我的记录……噢,肯定是我身上带着的海军陆战队协会会员证……
“不管如何,我们还是将情况理清了。贵国政府把我们所要的资料陆续送到这里,这会儿或许都齐了。”威尔逊看了看他的手表。
“我的家人都好吗?”
这一回威尔逊露出了诡秘的微笑。“她们得到了很好的照料,瑞安博士,你尽可放心。”
“叫我杰克好了。”
“好,我们的人都叫我托尼。”两人就像刚认识似地握起手来。“我刚才说了,你现在是个大英雄。你愿意看看报纸是怎么说的吗?”威尔逊说着就递过一份《每日镜报》和一份《泰晤士报》。
“我的天!”
《每日镜报》是通俗小报,在头版刊登了他的一幅大照片,他正昏昏沉沉地靠坐在劳斯莱斯的车门上,左胸前一片血肉模糊。
王室成员遇刺——陆战队员前来解救
几个暴徒今天企图在白金汉宫附近行刺威尔士亲王及王妃,一位美国游客的勇敢行为挫败了他们的阴谋。
约翰·帕特里克·瑞安,一位美国海军陆战队退役中尉兼史学工作者,赤手空拳在林阴大道上与歹徒进行了殊死搏斗,百十来位目击者被突然发生的事件惊得目瞪口呆。瑞安现年三十一岁,是美国马里兰州安纳波利斯人。他成功地解除了一个歹徒的武装,拿起他的武器,又击毙了另一个歹徒,成功地挫败了他们的阴谋,但他本人也身受重伤。他被救护车送往圣托马斯医院,查尔斯·斯科特爵士为他动了手术,目前情况尚属稳定。
第三个恐怖分子驾车沿着林阴大道向东仓皇逃跑,然后在马尔伯勒街向北拐去。
据警方高级官员透露,他们的一致看法是:若非瑞安先生的勇敢干预,亲王和王妃只怕早已是凶多吉少了。
瑞安翻开小报,里面还有一张他比较得意的照片,那是他在匡蒂科陆战队集训基地受训结业时的照片,他脸带微笑,意气风发,上身一件蓝色的高领呢制服,下面的呢军裤左右两侧各有一道耀眼的金线,腰间还有一把佩剑。这可是他最得意的少数几张照片中的一张。
“他们是从哪儿弄来这张照片的?”
“哦,你们陆战队的同仁帮了很大的忙。你们陆战队有艘军舰——好像是一艘直升机航母什么的——正巧在朴次茅斯港停留。我想,你以前的一些同事现正在享受免费啤酒招待呢!”
瑞安听到这里,不免笑出声来。接着,他拿起了《泰晤士报》,其标题虽不怎么炫耀,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威尔士亲王及王妃今天下午大难不死,逃过一劫。三个(也有可能是四个)恐怖分子用手榴弹及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伏击了亲王和王妃的座车,不想这一精心策划的预谋竟坏在勇敢站出来干预的约·帕·瑞安手里。瑞安先生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退役中尉,现在是史学工作者……
瑞安翻到了评论版上。一篇重要社论上强烈呼吁要报复恐怖主义行为,同时又赞扬了瑞安、美国及美国海军陆战队,还以教皇通谕的华丽词藻感谢了上帝。
“在读关于你的报道吧?”瑞安抬起头来,发现查尔斯·斯科特爵士站在了床头,手里拿着铝制病例夹。
“平生第一次上报,”瑞安放下报纸。
“你的行为值得赞扬。睡了一觉对你的恢复似乎有些帮助。你觉得怎么样?”
“总的来说,还算不错。病例卡上怎么讲?”瑞安问。
“体温和脉搏正常——基本上没什么变化,你的气色也不错。如果运气好的话,连术后感染也不会发生,尽管这只是一个希望,”大夫说。“你觉得痛吗?”
“有点儿痛,但是还忍得住,”瑞安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上次服药到现在还只有两个小时。我想,你不是那种拒绝止痛药的蠢人吧?”
“噢,我是,”瑞安说。停了一会儿之后,他慢慢地继续说:“大夫,我已经有过两次这样的经历了。第一次他们给了我过多的止痛药,结果——我宁可不再受这个罪了,如果你了解我的感受的话。”
瑞安的陆战队生涯只持续了三个月,在北约组织的一次地中海登陆大演习中,他所乘坐的直升机摔在了克里特岛的海滩上。瑞安的背部受了重伤,被送往华盛顿郊外的贝塞斯达海军治疗中心,那里的医生对使用止痛药有偏爱,手术过后让瑞安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个星期。他实在不想重复这种经历。
查尔斯爵士点了点头。“我懂你的意思,不过那可是你自己的手臂啊,最好不要强忍着。”大夫在病例卡上写着什么,护士这时走了进来。“请你将他的床头摇高些,”他对护士说。
瑞安没想到吊着他手臂的金属架是弧形的,当那姑娘将床头部分摇起时,手臂上的张力减轻,他觉得比原来舒服多了。大夫把近视眼镜往鼻下拉了拉,从镜架上方打量着瑞安的手指。
“你动一动手指我瞧瞧。”瑞安动了一下手指。“好,这太好了。我当初就认为神经系统没有受伤,瑞安博士,我准备再给你用点温和的镇静剂,量不大,只是为了减轻你的精神压力。我要求你只用我开给你的药。”斯科特大夫转过头来正视着瑞安说:“我治过的病人中还没有一个对麻醉剂或镇静剂成瘾的,我决不会让你成为第一个这样的人。你不要太固执,疼痛和不适会妨碍你的康复——当然,除非你想在医院里待上好几个月。”
“我懂你的意思了,查尔斯爵士,就按你的吩咐办吧。”
“这样才好,”外科大夫笑了。“如果你觉得疼痛难熬,需要加强药力的话,我会一直在这里的。你只要按铃告诉护士基蒂韦克小姐就行了,她会叫我的。”在一旁的护士小姐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仿佛是说随时听候差遣。
“我想吃点什么,行吗?”
“你觉得能咽得下去,是吗?”
即使咽不下去,基蒂韦克自然也会帮我处理的。“医生,你可知道整整一天两夜三十六个小时,我只在飞机上吃了一顿早餐和一些作为中餐的点心。”
“那好吧,我们会给你准备些容易消化的东西。”他在病例卡上又写了些什么,然后又朝基蒂韦克瞥了一眼,意思是说,给我好好看着他。她点了点头。
“你那可爱的太太对我们说,你不太愿意合作。我们并不轻易相信她的话。依我看,迄今为止你的表现还是相当良好的,这不仅是因为你有一副强壮的体魄,当然也与我高明的主刀技术有关。”斯科特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早饭后,护理员会来帮你整理一下,因为有些官员会前来看望你。你的家人恐怕不会马上就来,昨晚她们已被弄得精疲力竭了。我给你太太开了些药,让她夜里能睡得好些。我希望她服了我给的药。你那可爱的女儿昨天夜里就已经疲惫不堪地睡着了。”斯科特大夫慎重其事地瞧了瑞安一眼说:“我并不想误导你,但不适感的确会延缓你的康复。如果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保证你一个星期就能从床上爬起来,或许两个星期便能出院了,但是你必须切实按我说的做。”
“我知道了,大夫,谢谢你这么费心。听卡茜说你给我做的手术一流。”
斯科特大夫原本试图以耸耸肩来表示这是他分内的事,可后来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对我们的客人,必须要加以适当的照顾。我下午晚些时候还会过来,我要知道你的进展。”他在离开之前,又对护士吩咐了几句。
早上八点半,警方的人来了。这时,瑞安早已吃完早餐,收拾停当。说起早餐,那真让人感到失望。瑞安早餐时的脸部表情着实叫威尔逊笑弯了腰。可是,看到基蒂韦克那沮丧的样子,瑞安不得不狠了狠心,把它都吃了,就连从小就不爱吃的炖李子,他也咽了下去。等吃完之后,他才发现护士的表情或许只是劝他把东西吃下去的手段罢了。他提醒自己,护士们都鬼得很。八点整,护理员就过来帮他收拾,瑞安让他拿着镜子,自己对着镜子刮起了胡子,每刮破一次脸,就会引起对方的一阵笑声。他把脸刮破了四次,在家时他都用电动刮须刀,多少年来他都没用过这种刀片了。快到八点半时,他觉得自己重新像个人样了。基蒂韦克又给他拿来一杯咖啡,虽称不上是非常好的咖啡,但也总算是咖啡吧。
来了三位级别较高的警官,瑞安从威尔逊的态度上看得出来。他们一进来,威尔逊就啪地一声立正,接着又匆忙为他们拉过椅子,然后才退出门外。
詹姆斯·欧文斯看上去像是三人中资历最老的,他问起了瑞安的身体情况,虽然彬彬有礼,倒也是出于真心。他使瑞安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魁梧的身材,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从那大而粗糙的手来看,他肯定是在基层警界摸爬滚打多少年之后才升到现在的领导岗位的。
威廉·泰勒警长四十岁左右,比起他的那位反恐处的同仁来说,既显得年轻,身材也更加匀称。两位警探都穿得很正规,眼里布满血丝,大概是通宵达旦地加班的缘故吧。
大卫·阿什利是三人中最年轻,也是穿得最讲究的一个,他的身材与瑞安差不多,大概比瑞安大五岁。他自我介绍说他来自内政部,看上去比其他两位要斯文得多。
“我们是来了解案情的,你能肯定你的身体吃得消?”泰勒问。
瑞安耸了耸肩说:“等着也不是个办法吧。”
欧文斯从公文包中取出盒式录音机,将它放在床头柜上。他再接上了两只话筒,一只对着瑞安,另一只对着他们三位警官。他摁了一下录音机的按钮,报出了日期、时间和地点。
“瑞安博士,”欧文斯语调严肃地说,“你是否知道这次访谈在录音?”
“我知道。”
“你是否同意我们录下谈话的内容?”
“当然。不过我可不可以提个问题?”
“当然可以,”欧文斯答道。
“我是否已被起诉?如果是的话,我想先要和美国大使馆联络一下,并要找一个律……”想到自己将成为这些高级警官注视的中心,他感到十分不安,不过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阿什利先生一阵咯咯的笑声打断了。他注意到,其他两位警官还是想让欧文斯来回答这个问题。
“瑞安博士,你可能是把事情搞错了。我们根本没有起诉你的打算,我们只是要做好这件案子的记录而已。要是我们敢起诉你的话,恐怕明天我们就得另找工作了。”
瑞安点了点头,但还是不太放心。毕竟这样的事情对他说来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会有法律问题。欧文斯已开始从他那黄色写字本上读问题了。
“能把你的姓名、地址告诉我们吗?”
“我叫约翰·帕特里克·瑞安。我们住在马里兰州安纳波利斯市南郊十英里处的切萨皮克湾。”
“职业?”欧文斯按他本子上的问题往下问。
“我想你可以说我有好几个工作。我在安纳波利斯海军军官学校教历史,我偶尔也到纽波特的海军战争学院去上课,平时我还给一家公司做些兼职顾问的工作。”
“就这么些吗?”阿什利带着友好的笑容问。——是友好的吗?瑞安自问。杰克不知道在过去的十五六个小时里,他们已经了解了多少关于他过去的事。阿什利的笑容是否暗示着什么。你肯定不是警察,瑞安自忖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是什么身份?不管发生什么,他得坚持自己原来的说法:给密德里公司当兼职顾问。
“你来英国的目的是什么?”欧文斯继续着他的问题。
“既是休假,也顺便做点研究工作。我正在写一本新书,这次来此是为了收集一些资料。卡茜正好也有休假,萨莉尚在幼儿园,再说现在已经过了旅游旺季,因此我们全家一块来了。”瑞安从威尔逊留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阿什利用他自己的镀金打火机给瑞安点了烟。“在我的外套口袋里——现不知在何处了——你可以找到写给你们英国海军部及皇家海军学院的介绍信。”
“我们已经看过介绍信了,”欧文斯答道,“不过你的外套已是血渍一片,信上的字也很难认了。要不是为了救你,你妻子和我们的中士用刀割破了你的衣服,否则这封信就彻底被毁了。那么,你们是什么时候到达英国的?”
“今天是星期四,对吧?我们是星期二晚上从华盛顿郊外的杜勒斯国际机场起飞的,到英国大约是七点三十分,住进旅馆大约是九点三十分,让他们送了些点心到房间里,吃完之后就睡了。乘飞机旅行常常弄得我精疲力竭——比如说时差什么的,所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当然不全是真话,不过瑞安觉得对于那天夜里的事,他们没有必要样样都知道。
欧文斯点了点头。他们早已了解瑞安为什么不喜欢乘飞机。“请你说说昨天的情况吧。”
“昨天早上大约七点钟,我就醒了,吃过早餐,浏览了一下报纸,一晃就是八点三十分了。我与卡茜和萨莉约定下午四点前后在公园碰头,然后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去海军部大楼——想不到距离并不远,我完全可以步行过去。我刚才提到过介绍信,信上说希望会见海军上将亚历山大·伍德森爵士,他负责管理海军的历史档案资料,实际上他已经退休了。他将我带到大楼下面的地下室的一间充满霉味的房间里。他把我所要的资料都准备齐了。
“我是要查有关早期海军通讯方面的资料,想看一看伦敦海军总部与詹姆斯·萨默维尔海军上将之间的通信。一九四二年前几个月,萨默维尔是英国海军印度洋舰队的司令,我正在写的书要讨论这方面的事情。于是我花了整整三个小时,阅读这些褪了色的旧资料,不断地做笔记。”
“在这上面做的笔记?”阿什利拿出瑞安的写字夹板,瑞安一把将它夺了过来。
“感谢上帝!”瑞安惊喜地喊了起来,“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呢。”他打开写字夹板,将它放在床头柜上,在键盘上按了几下。“哈!还可以用。”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阿什利想要知道。三个人同时站起身,凑了过来。
“这是我的宝贝,”瑞安咧嘴笑道。在打开的写字夹板里露出了像打字机一样的袖珍键盘和一个黄色的液晶显示屏。从外表上看,很像一本较为珍贵的写字夹板,约有一英寸厚,外面还有个皮套。“这是剑桥数据王公司出的C型袖珍电脑,是我的一个朋友研制的。它用的是MC-68000微处理器,有两兆的存储量。”
“你愿意给我们解释得更详细些吗?”泰勒问。
“非常抱歉,我可解释不了,这是一台手提式电脑,能工作主要靠的是微处理器。两兆的存储量是指它可以存储两百万个字符——写一本书绰绰有余——而且由于使用了磁泡存储器,所以即使关掉也不会丢失信息。我的一位同学开了一家公司专门生产这小玩意儿。他让我提供了一些启动资金,因此我就有了这么个东西。我在家里用的是苹果电脑,外出的时候才带着这玩意儿。”
“我们知道这是一种电脑,不过我们的人却没法打开,”阿什利说。
“我已设定了密码。第一次用时,你输入用户密码,激活了密码锁。自那以后,每次使用你得先输入密码,否则是打不开的。”
“真这么灵吗?”阿什利问,“安全系数有多大?”
“关于这个问题,你得问弗雷德了。我可弄不清楚电脑的工作原理,我只会使用,”瑞安解释道,“瞧,这就是我的笔记内容。”
“让我们还是回到昨天的活动上来吧,”欧文斯边说边瞪了阿什利一眼,“你刚才说到了中午。”
“好吧。到了中午,我停下来去吃饭。底楼的一个家伙让我到附近的一家小酒馆去。我记不住那地方的名字了,好像是隔两条马路。我要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啤酒,边吃边整理我的记录。半个小时后,我又回到了海军总部大楼,在那儿又花了一个多小时。离开的时间,大概是两点十五分。走时还向伍德森爵士表示了感谢,他可是个大好人。我叫了一辆出租到——我记不住那里的地址了,我的介绍信里有这地址,我想好像在什么摄政公园北面——罗杰·德弗里海军上将的官邸。德弗里爵士在萨默维尔上将手下工作,我去拜访时他正好不在家。他的管家说,因为家里有人去世,他被突然叫走了。于是我给他留了个口信,告诉他我来过了。然后,又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城里。快到目的地时,我提前下了车,决定步行过去与卡茜她们碰头。”
“为什么?”泰勒问。
“主要是想活动一下筋骨。我坐飞机、乘出租车、在海军大楼又坐了这么久,确实需要活动活动。在家时我每天都坚持慢跑锻炼,现在不跑觉得浑身不舒服。”
“你是在何处下车的?”欧文斯问。
“我叫不出地名来,如果你有地图的话,或许可以给你们指出来。”欧文斯点头让他继续。“顺便说一下,我差点让一辆双层公共汽车给撞倒,你们的一位警察叫我不要乱穿马路——”欧文斯对此感到有些惊奇,在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也许是他们没有掌握这个情节。“我在临街的书报摊上买了一份杂志,大概三点四十分就与卡茜碰了头,她们也提前到了。”
“她们这一天是怎么安排的?”阿什利问。瑞安可以肯定,他们早已掌握情况了。
“主要是逛街买东西。卡茜曾好几次来过伦敦,喜欢在伦敦购物。她上次来伦敦大约是在三年前,参加一个国际性的外科年会,而我却没空与她一块儿来。”
“她把孩子留给你了?”阿什利的笑容里带着些暧昧。瑞安看得出来,欧文斯对这样的问题感到不快。
“把她留给外公、外婆了,那会儿卡茜的母亲还健在,而我正在忙毕业论文,成天待在乔治城大学的图书馆里。两年半的时间,念完了博士课程,去年我可说是含辛茹苦,往返于大学的图书馆和国际战略研究中心的研究室之间,这次才算是有了一次休假的机会吧。”瑞安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这是自蜜月之后我们的第一次真正休假。”
“事发时,你正在干什么?”欧文斯重新回到了主题上。三人不约而同地将上身往前凑了凑。
“当时我们并没有留意,正在讨论到哪儿去吃晚饭,突然手榴弹爆炸了。”
“你听得出来那是手榴弹?”泰勒问。
瑞安点了点头。“是啊,手榴弹的声音有些特别。我最讨厌这种东西了,不过它们恰恰是美国陆战队员在匡蒂科基地必须训练使用的武器之一。使用冲锋枪也是我们要训练的内容。在匡蒂科教官还向我们介绍了东欧集团使用的武器。我也摸过AK-47自动步枪,它发射的声音与我们的自动步枪不一样,在战场上你能听出这两者的区别来,是非常有用的。怎么他们两人只有一个带AK-47自动步枪?”
“根据我们的判断,”欧文斯解释道,“被你打伤的那位是用步枪发射的反坦克枪榴弹将劳斯莱斯打坏的。这可以由爆炸碎片证明。所以,他用的是一种新型的AK-47步枪,口径较小,适合发射枪榴弹。显然,他是没有时间卸下榴弹发射器,于是就决定使用他的手枪了。不过,他身上也带了个手榴弹,你知道吗?”杰克并不知道AK-47还能发射枪榴弹,不过这倒使他想起过去见过的一种手榴弹威力有多厉害。
“你是指反坦克枪榴弹?”瑞安问。
“你也晓得这种武器?”阿什利回了一句。
“我曾经是陆战队队员,你忘记啦?是不是代号叫RKG那种家伙?听说可以将轻型装甲车炸个洞,或者可以炸烂一辆卡车。”天哪,他们从什么地方弄来了这些杀人凶器——对了,他们怎么没有使用这些武器……?这里肯定有问题。
“请接着往下讲,”欧文斯又回到了主题。
“我先将卡茜和孩子按倒在地,街上的车都停了下来。我抬起头看了看,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哦?为什么?”泰勒问。
“我也不知道,”瑞安缓缓答道。“大概是与过去受过的训练有关吧。我就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说这是一种愚蠢的好奇心吧。我看到一个家伙用自动步枪对着劳斯莱斯猛烈扫射,另一个家伙从车后转到另一边的门前,大概准备抓获任何想从车里跳出来的人。我发现,如果往左移动,我很容易就能接近他,停在那儿的车可作为我的掩护。于是,就鬼使神差似的,我离他只有五十英尺的距离了。拿AK-47的家伙在劳斯莱斯的那一边,根本看不到我;拿手枪的这个却背对着我。我想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此时不动,更待何时?我就豁出去了。”
“为什么?”这次欧文斯用了十分平静的语气。
“问得好。为什么?我自己也答不上来。”瑞安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会儿。“看到这种事情,我的心里就直冒火。来到英国,遇到的人对我都非常友好,可突然之间竟有两个歹徒在光天化日之下企图谋杀。”
“你当时想过他们是什么人吗?”泰勒问。
“这并不需要什么想像力,是吧?我对他们是谁并不感兴趣。我猜最关键的是发自内心的愤慨。也许就是这种愤慨会激励人们在战场上勇敢战斗,”瑞安沉思了片刻答道。“对这一感觉我还想再考虑考虑。不管如何,我觉得机不可失,于是就采取了行动。
“其实这事并不难——再说我的运气又特好。那个拿手枪的歹徒笨得要命,他应该留意他的背后,可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车里的目标上——真是没有比他再蠢的人了。你得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行,我就是由他的背后上去的。”说到这儿,瑞安脸上显出了苦笑。“要是让我的教练看到了,他会为我感到骄傲——我把那个家伙撞得够呛。我看当时我应该戴上垫肩和护胸,因为医生讲我撞上去时,自己的肩臂也骨折了。他重重地跌了下去,我捡起他的枪,给了他一颗子弹——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打了他一枪,是吗?”
“是啊,”欧文斯答道。
“倒一个少一个,我不希望他再爬起来。”
“他失去了知觉,两个小时后才苏醒过来,而且还得了脑震荡。”
要是我知道他身上有手榴弹的话,那么我那一枪就不会只打在他的屁股上了!“我得去对付拿冲锋枪的家伙,不想再有后顾之忧,所以我就将他放倒了。我原可以朝他的脑袋打一枪——在匡蒂科,教官说放倒一个人,他的意思就是打死他。我的父亲是位警察,对他们的行动方式我多少有所了解。从电视里看到的警察执行公务时的方式大部分是错误的。我只知道决不能让他再从我的背后发起攻击。我虽然还不会为我的决定感到骄傲,但它毕竟是个好主意。
“我从车的右后部转出来,看到那家伙正拿着手枪向车里射击。你们的人威尔逊已说过了,这又是我的一个运气。我不会傻到用一支手枪去对付AK-47自动步枪。他也看到我过来了,我俩同时开枪——只不过是我打得比他准罢了。”
瑞安停了一停,他并不是有意想夸耀自己的枪法,这不就是实际情况吗?如果你自己都不能解释,那叫谁来解释呢?瑞安早就知道,当危机来临时,变数甚大,有的是有备而来,有的是仓促应战,往往同时发生在一瞬间。对这种结果,谁说得清呢?我难道还会有什么其他的选择?想到这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继续道,“也许我应该采取些别的办法。也许我应该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先对他说:‘放下武器!’或‘不许动!’——可当时根本没有时间。一切全在一瞬间,不是他死就是我活,你懂我的意思吗?你不会懂的,你只有半秒钟的时间做决定,因此理性的思考靠的是平时的训练与本能。我所接受的惟一训练是在海军陆战队,他们不教你如何逮捕人——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并不想杀人,在这件事上我实在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瑞安停顿了一下。
“他为什么不离开,不扭头就跑,或干点别的类似的事情?他看到当时情况对他不利,他一定知道我已占了上风。”瑞安往后一仰,将头靠在枕头上。为了清楚地叙述所发生的事情,当时的情况又活生生地重现在眼前。有个人因你而死了,杰克,他再也活不过来了。他也应该有他的本能反应,是不是?只不过他的本能反应没有你的来得快——所以,你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才对。
“瑞安博士,”欧文斯用平静的语气说,“我们三人分头采访过六个目击者他们都对此事有明确的观点。从他们对我说的话来看,你所说的情况已经十分清楚。考虑到当时的情形,我——我们认为你确实没有选择的余地,你当时那样做,也的确是正确的选择。其实,你的第二枪倒也是无所谓了,如果你总是为此责备自己的话。你的第一枪已打穿了他的心脏。”
杰克点了点头。“是啊,我也看到了。这第二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就好像手指头已经不听使唤。大脑还来不及想一想,手指已经扣下扳机了,一点思考都没有。大脑工作起来倒也挺有意思:一部分负责扣扳机,另一部分负责观察,而这两部分好像又分了家。观察部分已经看到子弹击中靶心,然而负责扣扳机的部分却告诉手指要继续扣扳机,直到此人倒地为止。我完全可能会再打出第三枪,要是枪里还有子弹的话。”
“陆战队的确将你教成了个神枪手,”泰勒补充了一句。
瑞安摇了摇头说:“那是小时候我父亲教的。海军陆战队早已不将手枪射击作为重点课程了——手枪或许只能装装样子罢了。如果坏蛋离你这么近,不是他们该倒下,就是你该溜了。不论是基地训练还是服役,我们用的都是自动步枪。不管怎么样,当时这家伙离我仅仅只有十五英尺的距离。”欧文斯又往笔记上加了些什么。
“那家伙倒下去还不到几秒钟,他们的那辆车就开溜了。我没有留意去看司机,连是男是女都没有看清楚。司机是个白人,这点我倒是看清楚的。汽车向街的那头飞驰而去,开了一段后拐弯就不见了。”
“那是一辆出租车,不知你注意到了没有?”泰勒说。
瑞安眨了眨眼。“哦,你说得没错,我倒没想到这一点——我真笨。伦敦的街上,嗨,有上百万辆出租车。怪不得,他们会弄一辆来当作案工具。”
“确切地说,伦敦有八千六百七十九辆出租车。”欧文斯说,“其中有五千九百一十九辆是黑色的。”
一个念头突然从瑞安的头脑里闪过。“请告诉我,他们这样做是想刺杀亲王夫妇呢,还是想绑架他们?”
“对于这一点,我们还吃不准。你或许还有兴趣知道,事件发生后,支持爱尔兰共和军的政治派别新芬党发表了一个声明,说他们与此事件无关。”大概是先前用了镇静剂的关系吧,瑞安居然没注意到泰勒是如何巧妙地回避了他的问题。
“你们相信这个声明吗?”瑞安问。
“我们倾向于相信。即使是爱尔兰共和军和新芬党也不会猖狂到当街搞谋杀的地步。做这种事情,政治代价似乎太高了一点。他们在谋杀了蒙巴顿勋爵后,就发现这种行动政治代价太高——那次行动不是由爱尔兰共和军组织的,而是由爱尔兰民族解放阵线搞的。不管怎么样,他们的代价也不小,失去了美国同情者的大笔资助,那些支持他们的爱尔兰裔美国人恐怕也不会赞同这种做法,”泰勒说。
“我从报上看到,你们那边的爱尔兰人——”
“我们还是谈我们自己的事吧,”阿什利将话题拉了回来。
“好吧,这件事定让你们的人忙得不亦乐乎了吧。”
“确实如此,瑞安博士。这些恐怖分子似乎总让我们感到措手不及,不是在这儿搞个爆炸,就是在那儿进行暗杀,”欧文斯说。他的语调虽然听上去相当平和,不过瑞安感觉得出来,如果有可能,这位反恐处的头头会用他那双手,把还活着的那个恐怖分子的头给拧下来的。那双手看上去粗壮而有力,要干这么一件事并不困难。“好吧,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在确认这第二个坏蛋已经死了之后,我就回过身来看劳斯莱斯车内。坐在前排的那两位,司机和护卫——他们的情况你们都知道了,我看不用我说了。那位护卫是你们的人吧,欧文斯先生?”
“查利是我的朋友,他做王室成员的保安工作已有三年时间了……”听欧文斯讲话的语气,仿佛查利仍然活着似的。他们肯定有过共同战斗的经历,瑞安自忖道。在警界,相互之间的感情和友谊往往是非常深厚的,这一点瑞安心中有数。
“好啦,其余的情况你们都知道了。我希望你们能表扬一下那位卫兵。感谢上帝,让他当时犹豫了一会儿——这样你们的人就上来了,他也冷静下来了。如果他真的用刺刀把我给捅了,那我恐怕就不会躺在这儿了。”
欧文斯不由苦笑道:“你说的倒也是一点不假。”
“那支步枪是否上了子弹啦?”瑞安问。
“如果子弹上了膛,”阿什利回答道,“他为什么不开枪?”
“在人流拥挤的大街上,用杀伤力强大的步枪进行射击,恐怕不太适合,即使站在你面前的真是敌人,”瑞安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看那支枪是上了子弹的,是不是?”
“这涉及到禁卫军内部的规则,我们无法讨论,”欧文斯答道。
我肯定,那枪里是装上子弹的,瑞安心中暗说。“他是从哪儿转出来的啊?白金汉宫离那儿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呢!”
“他是从禁卫营本部——克拉伦斯大厦——那幢与圣詹姆斯宫相邻的白色建筑里出来的。恐怖分子为他们这次行动选错了时间——或者说选错了地点。因为,在白色建筑的西南面有一个岗哨,每隔两个小时卫兵就要换一次岗。袭击发生时,他们正在换岗交班。也就是说,当时有四个卫兵在那儿,而不是一个。在圣詹姆斯宫值勤的警察也听到了爆炸声和自动武器的射击声。这位中士警察冲到外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并挥手叫了个卫兵,一起向出事地点跑去。”
“是他发出了警报,对吧?所以其余的警察也很快就到了?”
“不,警报是查利·温斯顿发出的,”欧文斯更正道。“劳斯莱斯车上有电子报警装置——这一点请你为我们保密。普赖斯中士纯粹是他个人的自觉行动。不幸的是,与他一起跑的卫兵是个能跳能跑的跨栏运动员,奋身一跃就跳过了一处栅栏。普赖斯也想跟着跳过去,却被绊倒在地,还跌破了鼻子。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跟了上来,同时还用手提报话机向总部通报了情况。”
“他能赶上来,我真是太高兴了,那个卫兵可真是把我吓坏了。我看普赖斯中士也应该受到表扬。”
“你不用担心,他们分别将会受到警方和女王陛下的嘉奖,”阿什利说。“我们有一点弄不太清楚的地方,瑞安博士,你是因身体伤残才离开部队的,然而你昨天的表现却使人大吃一惊。”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离开陆战队后,我开始做证券经纪人业务。过了一段时间,我竟成了个小有名气的经纪人,卡茜的父亲前来和我谈业务,于是我就认识了卡茜。卡茜的父亲要我到纽约去做经纪人业务,我婉言谢绝了,但卡茜与我却相处得非常好。随着友谊和交往的增进,我们不久就订婚了。我那时身上穿着背梏,因为我的背时不时会疼痛难忍。订婚不久,我的背又痛了,卡茜将我带到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请她的老师为我做检查。其中一位是斯坦利·拉比诺维茨,他是医院的神经外科教授。他帮我做了各种测试,整整查了三天之后,他对我说他能完全治好我的毛病。
“原来贝塞斯达医院里的海军医生们没有从我的脊髓X光片上看出真正的毛病来。这倒也不能怪他们,他们都是些缺乏经验的年轻医生,而斯坦利却是霍普金斯医院的一流医生。他说到做到,在星期五那天给我动了手术。两个月后出院时,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从未生过病似的,”瑞安说,“脊髓病治好了之后,我就更离不开卡茜了,她可是霍普金斯医学院里最漂亮的女生啊。”
“你太太可是个十分不简单的女人啊,”欧文斯也有同感。
“你们会发觉她喜欢独行其是,”瑞安补充道。
“不,瑞安博士,人在巨大的压力下不可能表现得彬彬有礼。她还在现场给亲王陛下及王妃做了初步检查,这对我们的帮助可大了,因为当时谁也弄不清亲王夫妇是否已经受伤。她坚持不肯离开你,一直要陪你到医院,这也是无可非议的。她肯定不会习惯我们那繁琐冗长的查证手续,我想她对你的担心是很自然的。我们原本可以把调查搞得更简单——”
“你不必为此而抱有歉意。我父亲也是个警察,他们办案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我知道,在案发现场你们急着想弄清楚我们是谁,是从哪里来的。”
“你看,问题就出在三个小时的时差上。我们从你外套口袋里找到了你的护照和驾驶执照,幸好上面有照片,可以证明是你本人。于是,我们马上就与美国大使馆联系,那时已将近下午五点,在美国恰恰是中午吃饭时间。大使馆的人联络了联邦调查局巴尔的摩办事处,他们转而又联络了安纳波利斯办事处。查证工作本身并不复杂——首先,得找到海军军官学校认识你的人,他们会知道你是谁,什么时候离开美国的,出访的目的是什么等等。接着,他们还得联络替你订机票、预订客房的旅行社。还有些人从你驾照所提供的情况,查到了机动车辆管理处。可惜那些单位里的人大多出去吃午饭去了,我估计我们整整花了近一个钟头才查清楚。与此同时,美国大使馆的人也联络了你们的海军陆战队。在三个小时里,我们将有关你的情况都弄清楚了,包括你的指纹我们都搜集来了。你留在旅游证件上及旅馆登记处的指纹与陆战队送来的指纹是一致的。”
“只用了三个钟头?”英国这边吃晚饭,美国那边吃午饭,而他们只花了三个钟头就把我的一切都查清楚了,令人难以置信。
“在他们忙着查证的同时,我们也与你太太谈了好几回,她将看到的情况都告诉我们——”
“每一回她所说的情况大概是一字不差,对吧?”瑞安问。
“一点不错,”欧文斯笑着答道。“我看,这还真是不容易。”
瑞安露齿一笑。“对卡茜来说,这还算不了什么。在某些事情上,特别是在医学问题上,她就像是一部机器。她没给你一卷拍下来的胶卷,我已经感到奇怪了。”
“她也说了,只是为了照顾你,才没空拍照,”欧文斯答道,“你所看到的报上的照片是一个日本游客拍下来的。他是从半条街外的地方用远距离摄影镜头拍下了你当时的情况。我想起来了,你或许还想知道,陆战队对你的评价可是很高哇。”欧文斯看了看手中的笔记。“在匡蒂科海军训练基地,你是以全班第一的成绩毕业的,你的操行也是一流的。”
“所以,你们可以认定我是个好人了?”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你,”泰勒答道。“然而,涉及到重罪案,我们要调查得十分彻底,而这个案件本身又相当复杂。”
“有一件事我总是想不通,”杰克说。当然,他想不通的不只是一件事,他现在的脑子转得太慢,还来不及将这些事理出来。
“是什么事?”欧文斯问。
“这皇家成员——你们怎么叫的啊,亲王和王妃?——怎么只带一个保安就跑到街上——等等,这里还有个问题。”瑞安将头一歪,边理着他的思路,边慢慢地说道:“他们在那儿进行伏击显然是有预谋的——这不可能是一次意外性的遭遇。这些坏蛋能在匆忙之中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他们得在特定的地点袭击一辆特定的汽车。这必定是有人事先策划好的,这件案子绝对不是这几个人便能干得起来的,你说对吗?”瑞安感到一阵长长的沉默,没有人来回答他的问题。“起码还得要有人拿着对讲机给他们通风报信……这些人还必须知道亲王夫妇何时出发,要走哪条路线,到伏击地点的确切时间。即使这样也还不能保证成功,因为路上的交通情况也会成为一种变数……”
“瑞安博士,你难道只是个历史学家吗?”阿什利问。
“陆战队教你如何进行伏击。如果你想伏击一个具体目标……那你首先得有情报;其次,你要选好伏击地点;第三,你还要部署你的‘耳目’,让他们告诉你目标何时出现——这些只是基本要求。我只是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将伏击地点选在这里——选在圣詹姆斯公园,选在林阴大道上?”恐怖分子玩的是政治把戏,所以目标和地点的选择都是为政治服务的,瑞安暗自思道。“你们尚未回答我前面那个问题:这到底是一次暗杀行动呢,还是企图绑架?”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欧文斯答道。
瑞安看了三位客人一眼,他们的反应说明,他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他们用反坦克枪榴弹打坏了劳斯莱斯车,两人身上还都带着手榴弹。如果他们想杀死……手榴弹完全可以炸烂汽车的钢板,为什么还要用步枪和手枪呢?倘若这真是一次暗杀行动的话,他们就不会花那么长的时间了,是不是?你没有对我讲真话,欧文斯先生。这肯定是一次绑架行动,你不可能不知道。
“那么,为什么车上只有一个保安?这怎么能保护王室成员的安全呢?”托尼说什么来着?一次临时性的出行?成功的伏击首先需要有准确的情报……你们一定想瞒着我什么,我可不是傻瓜!结果还是欧文斯替他解决了问题。
“我看我们要了解的情况已经差不多了,也许我们明天还会过来看你,”欧文斯说。
“那个被我打伤的恐怖分子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还是不太肯合作。咬紧牙关不肯讲话,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们——跟这种人打交道常常是这个样子。我们在几小时前才弄清了他的身份。他倒是没有任何犯罪前科——他的名字只在两起小案件里作为可能的参与者出现过,仅此而已。他的伤势恢复得还可以。”接着泰勒又冷冷地说道:“三个星期后,我们将对他提出起诉,他将会受到十二人陪审团的审判,并且被判在监狱里度过他的余生。”
“只有三个星期,这么快?”瑞安问。
“这件事已是铁证如山,”欧文斯说。“那位日本朋友拍的三张他持枪对着后车门的照片可是证据确凿,这个孩子恐怕在劫难逃。”
“你们起诉时,我也可以出庭作证,”瑞安说。
“这还用说,你可是我们最重要的目击证人了,博士。像他这样的人,若是企图暗杀美国总统,你们会用精神分裂症来为他开脱吗?当然不可能!这家伙还是个大学毕业生,听说学习成绩蛮好,家庭背景也还不错。”
瑞安摇了摇头说:“这真是件非常不幸的事。不过,绝大多数真正的坏蛋并不笨,是不是?”
“你知道恐怖分子的情况吗?”阿什利问。
“只从报纸上看到过一些,”瑞安不加思索地答道。不好!杰克暗自说道,此话叫人难以相信,你得赶快将它掩饰过去。“威尔逊警官告诉我,北爱尔兰解放组织是激进派的政治组织。”
“不错,”泰勒说。
“那真有点不可思议。至少我的印象就是如此。哦,我的家人她们都好吗?”
阿什利笑了。“是到了该问问她们情况的时候了,博士。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能将她们单独留在旅馆里呢?我们已将她俩安置在十分安全的地方了。”
“你不必为她们担心,”欧文斯附和道。“我可以保证,她们绝对安全。”
“能告诉我她们确切的住址吗?”瑞安想要知道。
“出于安全的考虑,我想我没法告诉你,”阿什利答道。三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欧文斯看了看他的手表,跟着又看了看其他两人。
“好吧,”欧文斯边说边关上了录音机。“你刚刚做完手术,我们今天不想再打扰你了。下次我们或许还会来向你核对一些其他的细节。如果还有什么要说的话,那就是让我们代表伦敦警方,对你支持我们的工作表示深切的感谢。”
“请问,威尔逊先生还需要留在此地陪我吗?”
“那是当然。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很可能会对你耿耿于怀,”欧文斯解释说,“如果他们企图对你进行报复,而又发现你没有受到保护,那我们的日子就会很难过了。请注意,我们并不认为他们会来此进行报复,不过总是小心为妙吧。”
“嗯,你说的没错,暂且就这样吧,”瑞安附和道。我在这里可成了个大目标啦,不是吗?按我现在这副样子,只怕是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用根冰棍棒就可以将我戳死。
“记者们都想来采访你,”泰勒说。
“这可让我受宠若惊。”我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呀,瑞安自问。“你们能不能想想办法帮我挡一挡?”
“这个容易,”欧文斯答道,“你当前的身体情况不允许他们前来采访。不过你也必须要对记者采访这种事情熟悉起来,你现在可是个公众人物。”
“我算是什么公众人物,”瑞安用自我嘲讽的口吻说,“我宁愿躲在暗地里,谁也不认识最好。”那么,当初你就应该躲在大树后面不要出来,你真是个傻蛋!那可不是你自己要陷进去的吗?
“你不能永远躲着不见他们,这你是知道的,”泰勒用温和的语气说。
杰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当然没错。不过最好不要是今天,明天再说吧。”先让他们的热情降降温吧,瑞安一厢情愿地自忖道。
“你不可能永远躲着他们,瑞安博士,”阿什利说着就站起身来,其他两位也跟着站了起来。
警察与阿什利——瑞安现在已将阿什利归入从事情报或反情报工作的间谍这一类人中——终于走了。他们刚走,威尔逊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基蒂韦克护士。
“他们一定把你给搞累了吧?”护士问。
“我想我还能对付,”瑞安无可奈何地说。基蒂韦克护士顺手将一支体温表塞进了他的嘴里,以确定是否一切正常。
警方人员走了四十分钟之后,瑞安才得了些空闲,于是摆弄起他的笔记本电脑来了。他整理了原来的笔记,还添了些新内容。卡茜·瑞安最大的牢骚就是看到她的丈夫看书时,或更糟糕的是,写起东西来的那副模样。在那种时候,即使是天塌下来,他都不会知道。当然,这话也并不全对。杰克从眼睛的余光里确实看到威尔逊从椅子上突然跳起来,“啪”的一下来了个立正,他仿佛觉得有人来了。只不过还有一句话尚未写完,他没有马上抬起头来。待他抬头看时,发现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女王陛下及她的丈夫爱丁堡公爵。他的第一反应是责怪别人为什么不事先通知他,让他在思想上好有所准备。他的第二个想法是他当时张口结舌的样子一定让人感到很滑稽。
“早安!瑞安博士,”女王和蔼地说,“您觉得怎么样啊?”
“嗳——蛮好,嗯——谢谢您,女王陛下。请您——请您坐下好吗?”瑞安想将身子坐得更直一些,但肩头的一阵疼痛使他放弃了这种努力。不过疼痛倒也使他的思维清晰了许多,他想起来大概又要吃止痛药了。
“希望我们没有打扰您,”女王微微一笑说。瑞安看得出来,女王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他正在考虑如何措辞,因此没有马上回答。
“千万别这么说,女王陛下,您的光临使我感到十分荣幸,也叫我感激不尽,哪里会是打扰呢?”威尔逊立刻拉过两把椅子,服侍女王夫妇坐下之后,就退了出去。
女王身穿桃色的裙套装,给人一种简洁明快又很高雅的感觉。爱丁堡公爵穿一身藏青的西服,这套西服终于使瑞安明白,为什么他妻子要他到这里来买西服。
“瑞安博士,”女王看着他说,“我们俩今天来此,是代表我们王室家属及全体英国人民,向您表示最衷心的感谢的,谢谢您昨天给了我们莫大的帮助。我们可是欠了您很大的一份人情。”
瑞安认真地点了点头。当时他看上去一定很傻,他暗自想道。“陛下,请不要这么想。我能有所帮助,这让我感到非常高兴——可是实际情况并不像您说的那么好。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这么做的,我只是碰巧离出事地点最近罢了。”
“警方可不是这么说的,”身旁的公爵插话道,“在了解过现场的情况之后,我也倾向于同意警方的看法。依我看,您就是个英雄,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杰克记得公爵曾经是个职业海军军官——或许还是个相当不错的军官。他看上去就有军官的气质。
“你为什么会这样做,瑞安博士?”女王问,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杰克的脸上。
杰克的大脑飞快地作出猜测。“请原谅,陛下,您的意思是问我为什么会去冒这么大的险,或者是问一个爱尔兰裔的美国人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挺身而出,是吧?”杰克这么问,也是在检查他自己的记忆力,因为他仍在整理自己的思路。你当时为什么这么做?你知不知道后果?他想他的思路是对头的,于是继续往下说。
“女王陛下,关于爱尔兰问题,我可没有资格发表意见。我是美国公民,我们美国自己也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无暇顾及别人的问题。然而,有一点却值得一谈。在我的家乡,就有很多爱尔兰裔的美国人,多年来大家安分守己,和睦相处。他们从事的职业各不相同,有从商的,也有从政的,但大家都是奉公守法的典范。拿美国历史来说,在最终征服西部的骑兵中,有三分之一是爱尔兰人。其实就是在今天的军队中,特别是在海军陆战队里,也有很多爱尔兰裔美国人。在我原先住过的一个社区里,在联邦调查局当地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中,约有一半是爱尔兰裔的。他们这些人的名字,有不少还留着爱尔兰姓氏,诸如塔利、沙利文、奥康纳、墨菲等等。我父亲就当了半辈子警察,小时候我从教堂里的神父和修女那儿学到了不少好东西,他们大多数也可能是爱尔兰人。
“你懂我的意思吗,陛下?在美国,我们这些爱尔兰裔的人可是维护社会稳定的中坚力量,是国家团结强大的重要因素——而现在呢?
“而今天,世界上名声最响的爱尔兰人却是些疯子和狂人,他们搞爆炸和暗杀,以此来实现他们的政治目的。我讨厌这样的事,我的老爸也会讨厌这样的事。我的老爸大半辈子的精力都花在维持社会治安上了,他将破坏治安的坏蛋抓起来,将他们关进监狱里去。我们兢兢业业地工作,踏踏实实地做人,这才取得了今天这样的成就。可是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被别人认为与这些恐怖分子有某种血缘关系时,心里可真不是个滋味,”说到这儿,杰克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我想,这就像意大利人不愿意听到自己与美国的黑手党有什么瓜葛一样。我倒不是说昨天事情发生时,我想到了这些,不过我的确猜出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我不能让谋杀发生在我的眼皮底下而坐视不救。所以,我就抓住机会,发起了进攻。”
女王听着杰克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用热情、友好的眼神注视着瑞安,然后又回过身去瞧她的丈夫。两人虽然都没说话,但是却通过双方的眼神交换了意见。两人是一对恩爱夫妻,瑞安暗自想道,所以早已有了这种默契。等她转过身来,瑞安看得出来仿佛他们俩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那么,好吧。我们该如何来酬谢你呢?”
“陛下,您是说要酬谢我?”瑞安摇着头说,“您太客气了,不过谢我倒是不必了。能有机会为陛下及您的家人尽点力,我觉得非常高兴。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不,瑞安博士,这是不够的。身为女王,最称心的一件事便是发现值得称赞的行为,并对其进行适当的嘉奖。英国女王怎能知恩不报?”说到这里,她的眼神里闪现出一丝藏于内心深处的幽默。瑞安发现,自己已完全被她的风采所迷住了。他曾经从什么地方读到过,有人说她思维不够敏捷。他现在算是弄清楚了,有这种说法的人完全是搞错了。在那和蔼慈祥的眼光背后,是一颗思维十分活跃、灵光闪现的大脑。“所以,我们决定授予你爵士头衔和维多利亚勋章。”
“什么——陛下,您的意思是说……?”瑞安眨了眨眼睛,仿佛对刚才听到的话有些难以置信。
“维多利亚勋章是最近设置的一个奖项,专门奖励对联合王国及女王陛下作出个人贡献的那些人。您昨天的表现使您成为接受维多利亚勋章的当然人选。一位王位的继承人,在必死无疑的险境中被拯救出来,多少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不管怎么说,从今以后,您将是约翰·瑞安爵士了。”
杰克再一次感到自己张口结舌,看上去一定很傻。
“女王陛下,可是美国的法律……”
“这个我们知道,”她平静地打断了杰克的话。“今天晚些时候,首相将会与你们的总统讨论这个问题。我们相信,鉴于这件事的特殊性,也考虑到英美两国的友好关系,这个问题将会得到顺利解决。”
“诸如此类的事早有先例,”爱丁堡公爵补充道。“二战结束后,有不少美国的将军也受过封。比如,你们的舰队司令尼米兹将军就成了温沙爵士,还有艾森豪威尔将军,布拉德利将军,巴顿将军以及其他的一些将领,女王都以授于封号的方式表扬过他们的杰出贡献。从美国的法律角度上看,这也许只是个荣誉头衔;然而在英国,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爵士呢!”
“好吧,”瑞安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女王陛下,只要不与我国的法律相冲突,我想我非常乐意接受您的好意。”女王听了面露喜色。
“那就这么决定了。现在再来说说您的身体吧,您觉得——确实觉得怎么样了?”
“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我过去曾伤得比这还要厉害呢。医院对我照顾得很好,我只希望能早点复原,老是躺在这里可不是个滋味。”
公爵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伤痛更让您显现出英雄气概——这就不像戏里看到的那样了。”
那倒也不错,只要不伤在自己的肩上就可以了,我的公爵大人,瑞安自忖道。突然,他想起了一个问题。“哦,对不起——我想问一下,我有了这个爵位,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的太太也将被称之为——”
“爵士夫人?那是当然的啦。”女王的脸上又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瑞安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您不知道,当我离开美林公司时,卡茜爸爸可气疯了,说我只会写写历史书,不会有太大的出息。也许这件事情会改变他对我的看法。”至于卡茜,她肯定是不会反对“爵士夫人”头衔的。
“毕竟还不是一件令人讨厌的事情吧?”
“哦,不是的!假如是我给您造成这么一种印象的话,请您可要原谅我。我是由于太惊喜,所以有些语无伦次。”瑞安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连串倒霉的事情,实在让我措手不及,无法应付了。“我还可以提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请说吧。”
“警方不肯告诉我,他们将我的家人弄到哪里去了?”这个问题引得女王夫妇开怀大笑。女王亲自作了回答。
“警方认为有可能会发生针对您或您家人的报复行为。所以,决定将她们迁移到一个更为安全的处所。根据当前的情况,我们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她们搬到白金汉宫里来住——这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们出来的时候,您的太太和女儿睡得正香。我们已经作了交待,绝对不要去打扰她们。”
“住在白金汉宫里?”
“我们有宽余的客房,您放心好了,”女王答道。
“哎呀,不好!”瑞安自言道。
“您觉得有什么不妥吗?”公爵问。
“不,我是说我的女儿,萨莉她——”
“您是说奥利维亚?”女王不解地问。“她可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昨天晚上我们看到她时,她睡得可安静了。”
“萨莉”——奥利维亚是她外婆的名字,给萨莉也取这个名字,纯粹是为了赢得卡茜父母的好感,可是还是不起作用——“她睡着时的确是个小天使。然而当她醒来时,却更像个小旋风,老是喜欢打碎东西,特别是贵重的东西。”
“快别这么说了,”女王陛下不以为然地说。“这么可爱的小女孩。警方告诉我们说,昨天晚上她可把苏格兰场所有警察的心都哭碎了。恐怕您的说法言过其实了,瑞安爵士。”
“您说得对,陛下。”在女王面前,还有什么可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