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吗?”
在阿布的后背上,何禾小声问。
阿布摇摇头:“不沉。”
他的双臂夹着何禾的双腿,小心翼翼地踩实了地面穿越林丛。
胶靴踩在枝叶上发出咔咔的断裂声和咯吱咯吱声,何禾安静地趴着阿布的后背上,他快速的向妞妞与棒棒追去。
两头象踩开了路线,只有少部分与两旁未被波及的枝叶肆意伸展着擦在何禾的靴子与牛仔裤上。
她看着那些叶子随着阿布与她的前进在簌簌晃动,叶子明明没有划过她的皮肤,她的心底却酥酥麻麻。
她的胳膊就老老实实地环在阿布的肩膀
“沉也是靴子沉。”过了一会儿何禾才说。
阿布走着把何禾向上颠了颠。
“都不沉。”
他说的是实话,他连呼吸都没有错乱。
何禾偷偷笑了笑又抿住了嘴唇。
阿布的步伐,快速又平稳。
她的心跳,快速也逐渐找到了规律。
‘跳吧’。她心想。‘大概是上头了。’
不过她又开始担心自己的心跳会不会被阿布的后背发现。
她想晃晃腿转移一下注意力什么的,但是阿布的胳膊将她的双腿夹的一动都不能动。
他是生怕她掉下去吗?
“还好有妞妞和棒棒踩出的路。”何禾说。
阿布点点头:“对。”
前路有个小泥坑,他将迈出的脚步停顿一秒后果断挪到旁边的地里。
临近中午,日头正高,妞妞和棒棒已经跑进了前面的浑浊的红色泥水河中玩水,云姐和李工站在横跨河道的树桥边。
植物的气息在阳光与河流的烘托中越发浓重,青涩的,带着泥浆的土腥和潮湿。
何禾偷偷将鼻尖凑近阿布。
她想着,如果他是汗臭味,或者什么邋遢的味道没准会让她迅速抽离这段迷恋,可阿布的身上是一股中药的药草味。
前调是苦涩的,中调有一丝丝甜。
后调像植物根茎熬煮成浓稠的药剂,她不懂中药,她只觉得这个味道——在树林间,比她喜欢的那些男士香水还要好闻。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商业香被称为商业香。
大概远离人类群居之地,加工过的文明就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崴脚了迈?”云姐大声问。
“没!”阿布斜着身子带着何禾躲开一棵半折的董棕。
“行了行了。”因为云姐和李工看着,何禾不好意思地拍拍阿布的肩膀:“这里没有叶子了,我能自己走了。”
“嗯。”
阿布放下何禾,何禾把自己的腰包转回胸前,她走了两步后转回头。
“谢谢我的好朋友。”她学蜡笔小新的语气说。
“好朋友,不用说谢谢。”阿布笑得憨憨的,他指了指那座树桥:“那个能走吗?”
“能。”何禾急忙点头:“你能我就能。”
“小心滑就行。”阿布嘱咐。
“嗯。”
“你走前面?”
“好。”
“累的话就说。”
“不累。”何禾转过身子倒着走着摇摇头:“你背我你都没有说累。”
阿布弯腰捡起一根枝条:“行。”
“蛇不来,象是森林之王嘞!”云姐笑得咯咯的:“它一叫,其他动物都跑得溜溜的快!”
“棒棒叫也行吗?”何禾看着正把自己泡在河里打滚的棒棒笑嘻嘻地问。
“行呀!”云姐一甩手:“不过小棒棒是森林小公主,妞妞是森林女王喽!”
妞妞似乎听懂了云姐的夸夸,它从河中抬起头举着鼻子长啸一声。
象啼响彻山谷,惊动枝头停留的鸟群。
好不容易停下来的长臂猿又开始呜哇呜哇叫,何禾望着天空呼啦啦起飞的鸟。
不同于第一次遇到的阿猛哥胜利的啼叫或者野花追赶人群的驱赶声,妞妞的叫声,她居然被震撼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妞妞叫了,棒棒也急哄哄在河里跟着叫。
它的声音短促,还带着小象的小奶音。
“棒棒也厉害嘞!”云姐赶快夸夸棒棒。
何禾也跟着夸了一句,她看着妞妞慢吞吞迈向河对面的脚步。
“妞妞什么时候回归雨林?”她问。
原本笑着阿布突然不笑了,他的手挠了挠额头,用手中的木条抽着空气。
“不知道。”他摇摇头。
何禾想起‘青梅竹象’这个词,她向后蹦了一步站在阿布身边问:“你是不是不舍得?”
“不是。”
阿布否认后,何禾还再等着他继续说。
可他看着妞妞却不再说话了,何禾只好闭上了嘴巴。
大概看他们之间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原本话不多的李工突然清了清嗓子。
“嘶——”李工先是长吸一口气:“不是咱们想不想让妞妞回归雨林,而是能不能。”
他愁地‘啧’了一声继续说:“主要是没有这个先例啊!你看咱救助中心,救回来的这几十头象,啊,你看,分开好几个区管着,啊,你看,野化训练没少做,关键它就~是~跟不上野象的习性了。”
“老三还在那关着呢。”他抹了一把后脑勺又开始愁地砸吧嘴:“老三找不上媳妇才搞事儿,现在更找不上媳妇儿了。我天天看着都心疼,也没办法。”
云姐笑着推了李工一把:“你演讲呢噶?”
“老三是谁?”何禾问。
“明星象嘞。”云姐说:“它们家被大坝和高速公路拦在了另一边走不回来,就它大哥有媳妇,它急死了嘞。跟它大哥打架,打不过就去推卡车。然后就被关这里了。”
“老三倒是不害人。”李工补充。
何禾听得云里雾里,她看了阿布一眼,阿布还在盯着妞妞。
“为啥大坝拦住了回不来?”她问。
问题一出,三个人都沉默了。
“人象冲突喽。”过了一小会儿后云姐双手掐腰看着棒棒心不在焉地说:“大象脑子里有地图嘞,从这里走,从这里回。一年一年嘞走,拦住了就找不到路。”
妞妞突然又叫了一声,云姐等着妞妞和棒棒叫完才说:“也听不见老乡的叫声喽。”
云姐拿着树条冲妞妞挥:“妞妞!快叫你老乡回来喽!”
何禾“哦”了一声,她跳下小石头块将脚搭在树桥的头头上转移了话题。
“我姐去雨林也是走这边吗?”
“不是。他们得走外面。”李工指着外面时胳膊还划了一个圈:“咱这里就是一个小后山,所里偶尔从这里走。”
妞妞和棒棒玩水玩的不亦乐乎,云姐找了个石头坐下来。
“他们今天要去食源地迈?”她问李工。
“食源地是什么?”何禾也跟着问。
“就是那个——大象食堂计划。”李工心情好些了,提着裤子站起来背着手开始指点江山似的瞭望远方:“退耕还象,不种橡胶了,种点大象爱吃的植物。棕叶芦还有构树啥的。”
何禾笑了:“大象能找到这里不?”
“能啊!来一次就记住。”
“村子都开始搬迁了。”李工说。
“那人都住哪儿?”
“政府补偿喽。”云姐接话:“我们家还没搬嘞,我大哥家平时种点那些,要是象不来,年底就卖了换钱。”
“哦——这还挺好的。”何禾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妞妞和棒棒一直在河中不肯走。
云姐催了几次,棒棒直接把自己泡进了河里。
真的很像一只大耗子——何禾心里笑话了一下棒棒。
“今天太热了噶。先回去下午再来。”云姐转身唤着象们:“走喽!妞妞!走喽!棒棒回家喝奶吃零食嘞!”
何禾正站在树桥的头上,她打开手机看看时间才只过去了两个小时。
“现在就回去了?”
真好!她正愁没地方上个厕所来着。
“不肯走了。”李工说。
“娇气宝宝。”云姐拍了拍棒棒的鼻子:“是不是说你?”
棒棒的眼睛弯弯的,它紧紧靠着妞妞,被妞妞踹了一脚后又紧紧贴着。
返程的路上,为了不让何禾害怕于是阿布带着她走的泥巴地。
他们两个与象隔着不远的叶丛,何禾走在阿布的前面,她一个劲儿地挠着肚子。
她的左手在面前扇着风,另一只手还在挠。
为什么这么痒!
她一低头,红色下是一片快要巴掌大的凸起,她吓得叫了一声。
“怎么了?”阿布在何禾身后探头。
“怪不得我觉得痒,原来我是被蚊子咬了!”
何禾瘪着嘴巴看着露脐短吊带与低腰牛仔裤之间皮肤上鼓起的不规则红包。
她以为穿了衬衫就没事了,结果蚊子居然见缝插针的在她的肚子上疯狂下嘴。
“这里蚊虫确实挺多的。”阿布在身后说。
何禾挠着开始哼唧地抱怨:“早知道带个防蚊手环了——”
奇痒无比,她的手根本不受大脑控制的继续挠。
她减慢了步伐,阿布越过她向前走了。
她停下脚步低头捏起那一片蚊子包用指甲掐,蚊子包越来越红,连着肚子的右侧已经成了一大片的红彤彤。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蚊子包,慌张地连追几步抓住阿布的胳膊。
“我会不会死啊!”
“啊?”阿布茫然地看着何禾热得通红的脸颊。
“这么大的蚊子包!你看!”何禾指着自己的肚子:“我的肚子红了一半了!这得吸我多少血啊?我们那的蚊子包还没指甲盖大——”
“你摸摸,都鼓起来了!”
她说着就抓着阿布的手去摸她的蚊子包,还卷起吊带的边角让蚊子包彻底显露出来。
她满脑子都是这是不是不是蚊子而是什么更毒辣的虫子,会让她感染,会让她暴毙还是什么的——
完全忘记了她正和一个异性单独待在一起。
蚊子包延展的红色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阿布直愣愣地被何禾拽着。
他急忙将已经戳在何禾肚子上的手指缩成拳头,也慌忙挪开了眼睛。
何禾也反应了过来,她快速松开阿布的手,用手掌捂住自己的肚子。
她真的脑子抽了吧!!!
两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这里,云姐嘿嘿笑着带着棒棒从他们身边经过,何禾皱着眉头望向天空。
“天气不错——”
“嗯。”
“空气也好。”
“嗯。”
“走吧。”
“嗯。”
闭上嘴巴,就当无事发生。
何禾闷头在前面走路,她用指甲悄悄地掐着肚子。
她听见阿布跟在她身后的脚步。
平稳,一如既往。
阿布沉默地跟着何禾,他还紧紧攥着拳头。
从未触碰过的,女孩子肚子上柔软的皮肤。
那温度像烧红的铁浆灼烧着他粗糙的指尖。
他看着何禾纤痩的背影与垂着的左手,他的嘴唇张了张后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等下回去找点药膏给你抹一下。”阿布追了两步又不敢和何禾并肩:“我阿爸做的药膏防蚊还消肿,没事,涂上就好了。”
何禾仍然低着头:“嗯。”
“不会死嘞。”他又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