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常与薛蟠、蒋玉菡等厮混,吃酒取乐都是常态,丝毫不觉有什么:“琏二哥在外头久了,越发谨慎起来,不过吃几盏酒,哪里就值得说?”
虽说贾琏十几岁的时候已经在外面跟朋友往来,但他自认为心里有数,比宝玉这被惯坏的孩子强上几分,便要拿出兄长身份教导几句。谁料还没张口后面就有婆子过来,只好作罢。
那婆子躬身行礼:“琮哥儿、环哥儿、兰哥儿到了。”
“带他们过来吧。”贾母发话,其余说话的众人都安静下来。
很快三人被带到跟前。贾琮、贾环与林茈玉姐弟是同辈,互相见礼认人便算完了,贾兰却是小辈,正经给几个表姑、表叔磕头问候。
林茈玉是林家长女,该她开口叫起,她却不叫,反而伏在贾母肩头嘀嘀咕咕。
嘀咕一会子,贾母拍着手笑:“你这丫头怪淘气。兰哥儿起来吧,你表姑给你备了礼呢,只是你辈分虽小年纪却和你几个叔叔差不多,你表姑不好单给你,回头去我房里拿吧。”
“多谢老祖宗,多谢表姑。”贾兰一本正经叩头道谢,才从地上起来,仍旧低着头。
相比之下,贾琮和贾环虽然也老实站着,但眼珠子早不知转了多少圈。
贾母不喜这两个孙子,拍着林茈玉的手:“好了,见也见了,该有的礼都有,回头你们兄弟姊妹再说笑吧。”
底下邢夫人、王夫人很有眼色地站出来:“老太太,时候不早我们先带孩子回去,您和两个姑娘说说话,也叫瑾哥儿去安置。”
“去吧。”
两人点头应是,转身各自将大房、二房的人带走。
王熙凤也站出来:“老祖宗,瑾哥儿那边我去瞧瞧。”
“男人们粗心难免有不周到的,你去看看也好。”
“哎。”辞别出来,王熙凤领着两个婆子去前面,吩咐平儿料理这边剩下的琐事。
可还没到贾政院,林瑾直接把人拦住:“表哥把兴儿给我使,前面早料理好了,明儿表嫂再去看吧。”
边说,他眼神边往贾琏身上瞟。
贾琏忍着笑:“瑾哥儿说的是,大晚上你跑前院去干什么?咱们早些回去,明儿再看也不急。”
“我带着这么些婆子下人,还有你,又不是自己去。”王熙凤白他一眼,心里明白林瑾这是不想耽误他们夫妻相处。“不过表弟既然这样说了,我就明儿再去,有什么事只管叫兴儿来回我。”
“谢表嫂。”
“二奶奶放心,有我呢。”兴儿出来行礼,提着灯领林瑾走远。
王熙凤目送他走远,转身就走。
贾琏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想搭个肩膀都没搭上,口中啧一声,背着手跟上去。
那些婆子们都是人老成精的,走着走着就开始互相挤眉弄眼,再走着走着人数开始减少,等走到院门口,竟只剩下两个打灯的。
她们也不进门,把灯笼往前一举,里面自有小丫头出来迎。
进屋换衣、洗漱一番,小丫头们也陆续出去,终于只剩夫妻两个。
“哎呦你要死,快放我下来!”王熙凤猝不及防被抱住,唬得两只手捶他。
贾琏却手上用劲把她往怀里带:“我出去大半年,奶奶不想我?方才弟弟妹妹都在,只能看不能摸,可想死我了。”
私下好色是私下的事,京城贵公子们面上功夫做得极好,哪怕两人是正头夫妻,在旁人面前也是规规矩矩各自站着,若要亲近,必定是丫头下人都打发出去。
“想你做什么?每年回来两三个月,去了两三月才写一封信回来,家里多少糟心龌龊都是我扛着,想你有什么用?”
任凭王熙凤再要强,也是封建礼教下长大的女人,诉说着委屈,忍不住伸手拧他。
“你可倒好,什么春兰、凤素左拥右抱,果真有半点想起我?”
别的事不好说,这事贾琏是真冤枉:“我什么时候左拥右抱?出去六、七年,那边只有一个通房伺候,姑母不是都跟你说了?还说除非给你磕头敬茶,否则不给她开脸,你没瞧见?”
“呸!姑母不许你纳妾是姑母疼我,莫非你这次专门把她带来,要抬成姨娘?好啊,那死丫头在哪,叫出来我瞧瞧是什么天香国色?”
王熙凤挣扎开,撸起袖子就要出去找人。
贾琏不拦她,直接把门挡住:“要见可以,先说好不能发脾气。”
竟然真的有?王熙凤傻在原地,忽觉浑身发冷。
偏贾琏仿佛没看出来,自顾自说:“我在外面总要人伺候,穿衣、饮食都要人惦记,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等会我叫她进来,你可别吓着她。”
“你还怕我吓着她?”王熙凤呼吸急促怒火中烧,却又硬生生忍住,咬牙切齿。“自然,我是当家奶奶,没得自降身份跟她计较。”
“那我就叫她进来。”贾琏掀起帘子出去,对着院中高声喊。“凤素,你进来。”
这声呼唤,不知在林家唤了多少次。
王熙凤只觉心口发紧,攥着拳头在榻上坐好,连指甲掐到掌心里都没发觉。
不多时贾琏掀帘子回来,后面跟着个梳双环髻的小女孩。小女孩一进来就行礼:“见过二奶奶。”
小女孩?
怀疑看错,王熙凤揉了揉眼睛,再仔细打量,眼前竟真的是个毛丫头。连忙转头看贾琏,却见他一脸看好戏。
好啊,原来他是憋着坏故意的!
王熙凤又羞又气,但凤素还在这里不好发作,只狠狠剜他两眼,口中却说:“起来吧,听闻二爷在林家都是你服侍的,辛苦了。”
“奴婢不敢,都是遵照太太吩咐。”
未经人事的小丫头身上透着干干净净,何况她这个年纪只要不是禽兽都下不去手。王熙凤的怒火下去半截,又问起贾琏在林家的日常。
凤素照实回答:“奴婢管着秋兰园的大小事,还有往内院传话,只二爷的起居更衣不是奴婢管。”
细细问过话,王熙凤才彻底放下心:“难为你了,快去歇着吧。”
“等等。”看够了好戏的贾琏终于开口,在王熙凤的怒视中坐到她旁边。“从明儿起你就跟在二奶奶身边,三五日往两位姑娘那边去看看,回江南姑母问起你也好回话。”
“是。”没旁的事,凤素行礼退出去。
她刚走,王熙凤就把贾琏往外退:“好啊你,故意憋着坏气我,想看我笑话!”
“我怎么敢,这不是想叫奶奶安心吗?林家规矩大,凡是伺候了人的丫头都不许管事,姑母才替我买了个通房,叫她在屋里服侍,做做鞋袜针线,这些事不叫她做,难道叫凤素做?”
鞋袜是委婉的说法,直白点就是亵衣、底裤之类。贾琏敢叫凤素给他做底裤,凤素就敢去找贾敏哭。
王熙凤也想到这里,噗得笑出声,又想起自己在生气,忙重新板着脸:“只一个通房?”
“只一个,多了姑母也不许啊。”
“你正经些,我还有事跟你说。”贾琏没在外面乱搞,王熙凤怒火消去又想起件正事。“我有个贴身小厮叫彩明的,过了年他就十一岁,不好继续留在屋里使唤,放在外面我又舍不得他聪明、衷心,过了年二爷去江南,把他带上。”
“彩明不是替你看账的吗?才十一岁,多留几年也使得。”方才使坏得逞贾琏正高兴,不想说正事,揽着王熙凤往床榻方向走。
王熙凤半推半就,口中仍旧说:“前两年家里出了事,可不敢留。今儿宝玉身边那个大丫头你可瞧见了?两人不知好了几年。”
贾琏解衣裳的手一顿:“宝玉才十三岁。”
“谁说不是。原本我也不知道,是底下的婆子说闲话被我抓住,念叨什么袭人姑娘,还说袭人随手打赏人就给六、七钱银子,比咱们平儿还威风。你若在家还罢了,你不在家我可不敢被人念叨,只能早早把彩明打发出去。”
“哼,难怪姑母不许伺候了主子的丫头管事,这等人手里有权,早晚出事。”止不住冷笑,贾琏嬉闹的心思都少了几分,暗自庆幸把林瑾安排在外院。
王熙凤又说:“先前宝玉甩开丫头、奶娘跑到梨香园去探病,留在那里吃酒用饭,要不是老太太忽然想起找他都没人发现,我带人过去的时候已经喝醉了。若不把他带回来,‘金玉良缘’就是‘生米煮成熟饭’,贾家就要跟薛家论兄弟了。”
“什么‘金玉良缘’‘生米煮成熟饭’,哪来乱糟糟的话,新戏文?”
“可比戏文热闹。东府里蓉儿媳妇去世的事你可记得?蓉儿媳妇的弟弟,叫秦钟的也没了。还有蓉儿新娶了续弦许氏……”
虽然贾家林家时常有信件往来,但不可能大事小事事无巨细,贾琏离家大半年许多事不知道内情,幸而王熙凤精明强干,大多知晓。
小别胜新婚的好日子,夫妻两个竟说话说了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