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宿山庄

徐牧跌落的瞬间,跟他挨得最近的杜简融想要伸手去拉他,却没有抓住。

杜简融顿时慌了,蹲下去朝地洞大喊:“表叔!表叔!”

洞内黑黢黢的,没人应答,只有回声缭缭。

严林见状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杜简融也作势要跳,一旁的大虎赶紧拉住他:“小郎君莫急,且在上面等着,我兄弟二人进去探探。”

说罢,大虎、小虎也相继进了地洞。杜简融蹲在洞口左右张望,又起身去察看另一个门环,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施越英偏着头,摸着下巴来回踱步,反复咀嚼那首题面,忽然灵光一现,笑道:“原来如此。”

余下几人都看向她,杜简融急切地问道:“你想到什么了?这地洞到底怎么回事?”

施越英宽慰道:“我们不用担心,徐签判他们必安然无恙。”

杜简融依然一头雾水:“怎么说?”

施越英不慌不忙地解释:“这诗的后两句‘试问鱼儿多少数,请君对面说因由’,其实是告诉我们,出题者想听解题者当面把答案告诉他。”

杜简融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啊对对,‘对面说因由’正是这个意思,我怎么没想到呢,哈哈,这地洞怕是直通山庄某处客厅吧,说不定沈叔就在那里等着!也好,我们从这里直接进去,省得我们绕路了。”

施越英点头,心说这山庄主人还挺顽皮,最后一关还搞个惊吓捉弄人,徐牧没准已经气死了。看来脑筋转得太快也不好,踩雷也踩得身先士卒。

想通了之后,杜简融和施越英并余下几个人一个接一个地下到地洞内。

地洞并不深,大约一人多高,底部连着斜坡,坡面光滑,坡很长,蜿蜒曲折。

施越英当先下洞,坐着顺坡滑下,后面几人都效仿着滑下来。

众人七拐八弯地大约滑了不到半刻钟,终于见到前面有亮光,似乎滑到了尽头。

施越英随着冲力滑出洞口,一屁股跌在地上。

乍一从黑暗处滑出来,她感到有点晕眩,眼睛一时没能适应亮光,只觉得眼前映影重重,灯烛辉煌。站定之后使劲眨了两下眼睛,才看清出口在一个花厅外侧的角落。

有人闻声赶来察看,是一个女使打扮的少女,看见眼睛四处乱转的施越英,“嗤”地笑了一声,朝厅内高声道:“是客人来啦。”

待余下几人都齐了,女使便引着一行人来到花厅正堂。

堂内主座坐着一位青年人,客座便是徐牧,严林和大小虎兄弟在身后侍立。

那位青年人正是山庄主人沈叔景,见施越英等人进来,忙起身相迎,只见他二十四五岁光景,儒士打扮,风度翩翩。

沈叔景笑容满面道:“我还道要派人去开门,你们倒自己进来了,看来你们已自行破题了,逸安①,你说得果然没错。”

徐牧没好气道:“还不是我以身试关,若连这样都想不到,我看也别去京中读书了。”

施越英抿嘴偷笑,看来徐牧气还没消。

杜简融上前行礼:“易之见过沈叔。”

沈叔景叹道:“自奉化一别已有三年了吧,上回见你还是小童,如今已是大人模样啦,能解我第三关,看来也是才智见长。”

杜简融脸红道:“我哪有这么厉害,是施娘子想到的。”

“哦?”沈叔景看了看几位女客,又望向徐牧。

徐牧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下杜简融,指着施越英介绍:“这位便是施娘子,太府寺方少卿门下学生,原在明州鄞县县衙做事,此次某受方少卿所托,捎施娘子进京上女学。”

方少卿便是方昱,他去年从鄞县知县任上调入京城,如今已是太府寺少卿。太府寺是本朝财务出纳机构,为户部分担一部分财政职能。

“啊,原来是方少卿的门下。”沈叔景有些惊讶,但随即拱手施礼,“在下曾与方少卿有过一面之缘,其人才学过人,果然名师出高徒,失敬失敬。”

沈叔景为人沉稳,礼节得当,显然方昱收女学生这事很让他吃惊,他却没有多问。

“不敢当,沈庄主能诗善数,机关布局精巧,越英很是佩服。”施越英回礼,她头一次在外感受到老师的威望,还是受沈叔景这般富贵有才之人的推崇,欣喜过望。

“女学筹建,某早几年就有耳闻,今年方招生入学,想必颇费了一番周折。”沈叔景含蓄道。

“某久不在京中,所知也甚少,听闻其中阻碍主要是太后与黄相公意见相左。”徐牧比较直白。

“哦?这就有意思了,太后与黄相公向来站在同一战线。”沈叔景疑惑道。

“战线也并未瓦解啊,如今还不是共同支持女学。”徐牧调侃道。

沈叔景大笑,转而又聊其他话题。

几人谈谈讲讲约一刻钟,沈叔景便吩咐下人带徐牧一行人去客房稍作休息,另着人安排晚宴。

一行人被带到紧邻的两处幽静小院,男女各住一处。

小院精致考究,院中有假山花圃,这个时节正值菊花和桂花怒放争妍,满地姹紫嫣红,众人一进入院内,幽香阵阵扑面而来,令人陶醉。

施越英住在朝南的正房,房内陈设风雅别致。

最具特色的是一座微型水运仪象台,虽然只作摆设,没有实际报时功能,但各个零件齿轮都惟妙惟肖,极具观赏价值,也很符合沈叔景机械发烧友的风格。房内还有不少高丽物品,像高丽青瓷,高丽绢。本朝在杭州和明州都设有市舶司,市面上有不少外来商品,显然沈叔景也是进口货的爱好者。

施越英四处观赏,从院中溜达到房内,一时坐不住,又从房内踱步到院子,正巧看到月洞门另一边的院子里,杜简融也在溜达。

于是,两个好奇的少年人一道四下里闲逛。

两人边逛边聊,杜简融将沈叔景的家世背景说了一二。

沈家和杜家背景相似,世代经商,富甲一方。沈叔景因自小聪慧好学,爱读书钻研,父母便请先生培养他科考走仕途。沈叔景也不负众望地考中进士,授了官。但他生性自由散漫,为人真诚,厌烦官场的刻板教条和尔虞我诈,当官没两年便辞官回家,当起了富贵闲人,四处游览,研究机械技巧。

“为自己热爱的事而活,真潇洒通透!”施越英感叹,有钱还做过官,怪不得能玩得起大手笔的机关,还政治嗅觉灵敏。

“是啊,我表叔也这么说,他说同年之中属沈叔最看得开,也能过得上自己理想的日子。这次进京,我要是能交上这样的同年就好了。”杜简融向往道。

“原来他们是同年啊。”施越英道。

“听说他们在同年御宴上一见如故,聊得很投机,一直聊到宴散宫人来赶。”杜简融给她八卦。

“还有此等事!”施越英笑道,心说徐牧还有如此忘我的时刻。

“真的,表叔他小时候也很爱摆弄机械玩意儿,只不过姑祖父管教严厉,后来玩得少了。他以前经常给我们做一些小玩意儿,我那会儿小,爱乱扔东西,没少挨揍,嘿嘿!我姑姑就不一样了,表叔做的每样东西她都珍藏起来……”不小心说漏了长辈的闺房私事,杜简融吐吐舌头住了嘴。

杜简融口中的姑姑应该就是徐牧的未婚妻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谊必是很美好。

施越英笑笑,“怪不得七夕那次套磨喝乐,他那么来劲呢,原来也是机械发烧友啊,早知道我就该把头等奖让给他。”

“发烧友?”杜简融不解。

“就是爱好者。”施越英解释道。

“爱好的热度像发烧一般,真是精妙的类比,你说话太有趣了!” 杜简融惊叹。

“乡下土话而已。”施越英掩饰,又道,“不过这爱好也是少见,一般文人士子不都喜欢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骑射什么的吗?”

“表叔天资高,这些也都在行,可似乎并不热爱,大概是有这么个偏门的爱好,脾气也不好,为人又挑剔,所以同龄朋友很少,也就沈叔不和他计较。”杜简融吐槽道。

没见过这么坦荡地黑自家长辈的,施越英听得呵呵直乐,杜简融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两人聊得起劲,几乎忘了时间,直到沈叔景遣人来请入晚宴。

施杜二人随着仆从入宴厅时,徐牧和沈叔景已在席等候。

徐牧瞪了他俩一眼以示谴责。

杜简融回以嘻嘻一笑,施越英低头装矜持,却斜眼瞄徐牧,见他已换了一身袍子,未戴幞头,单手支着椅子,甚是随意。

晚宴极其丰盛,地道的余杭菜,六道冷盘,十道热菜,两道面点,两道汤,吃得施越英酣畅淋漓,暗呼过瘾。

宴后回房,施越英又洗了个热水澡,想着接下来船上条件有限,没有机会再泡这种舒适的花瓣澡,她便从发梢到脚趾仔仔细细地搓了个遍。

第二天一早,徐牧就带着一行人辞别沈叔景登船继续赶路。

船自余杭出发,驶入江南运河段,行了几日,又到了淮扬运河段。淮扬沿线有不少风景名胜,徐牧便带众人沿路游览。

施越英上辈子爱旅行,穷游过不少地方,这辈子只在虞县和鄞县周围打转,这次有机会免费旅游,便跟着徐牧和杜简融叔侄俩到处观赏古迹,不亦乐乎。

一日傍晚,一行人从扬州广陵赏玩返船,看见渡口一群人围着议论纷纷,还不时有哭声传出。

杜简融向来爱热闹管闲事,忙钻进人群看个究竟,看了半天回来直叹气。原来那是一名福州来的书生,在此地换船,也要赴京,不小心失了钱袋,再无资费坐船,怕误了事,便着急大哭。

杜简融恻隐心起,央求徐牧带那书生入京:“表叔,我看他长得白净斯文,是个老实诚恳的读书人,我们就帮帮他吧。”

徐牧犹豫了一下,表示同意。

杜简融欢天喜地地去行侠仗义了,带着大小虎兄弟帮那书生搬了行李,带他上船。

作者有话要说:①逸安,徐牧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