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孙正祥,夏税总帐也交给州衙了,施越英和吴宣最近是真的闲了下来。
人一闲,就容易胡思乱想,吴宣就是这样。他前阵子想约他的仁枝姐姐没约成,这会儿相思病害得厉害,每天都蔫蔫的。
施越英安慰他:“是不是你话没递到?”
吴宣木木道:“不知。”
施越英又问:“跟她身边的人套关系了吗?”
吴宣呆呆道:“不知。”
得,病得不轻!施越英最见不得朋友犯愁了,一拍桌子吼一声:“我帮你!”
吴宣顿时眼睛亮了。
夸口容易,实践难。这个时代没电话没微信,若没有共同朋友,人与人之间很难有交集,约人就成了一件棘手的事,更何况是偷偷摸摸地约单相思对象。
好在七夕快到了,施越英决定选在这个节点下手。
本朝的七夕并非后世所谓的情人节,而是乞巧节或者女儿节。
因织女是巧星,小娘子们要做各种奇巧玩意儿,向织女祈祷智巧,然后互赠礼物,还会玩望月穿针,蜘蛛得巧等游戏。因而,不管小娘子们平常是如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七夕前总会出门购物,为节日做准备。
仁枝虽为女使,平日里进出不甚自由,七夕这日必定会出门。
所以,施越英打算七夕前五日都在庄氏大宅外蹲守,找机会替吴宣给仁枝送信。为此她还特意穿了女装,以避人耳目。
她平常要么穿公服,要么穿她外婆给她特制的,类似男装的圆领窄袖袍,以便办公出差。用着装来模糊性别是她在男人堆里混的策略,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她穿回女装的头一天,吴宣觉得眼前一亮,夸道:“果然人靠衣装啊!”
施越英得意道:“比你仁枝姐姐还漂亮吧,哈哈!”
吴宣摇头:“非也,非也。”
施越英叉着手,一屁股坐下,愤愤道:“给你跑腿还捞不着一句夸,我不干了!”
吴宣连忙躬身作揖:“施娘子天资国色,世之罕有。”
但凡夸赞,无论违不违心,都令人舒坦。
施越英听了得得瑟瑟地前往庄宅。
***
头两日的蹲守毫无收获,待到了第三日,施越英终于见到了人。
那天似是庄氏的小辈们出门购物,出来好几拨人。仁枝与其他女使、婆子拥着其中一位小娘子。一行人呼呼啦啦,成群结队地进出,仁枝一直被围在人堆里,施越英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
第四日根本没见人影,到了第五日,施越英才把吴宣的约会信条送出去。
那日天下细雨,仁枝和另外两名女使撑伞出门。
施越英瞅准机会,装做避雨的样子,双手遮头,向仁枝她们飞速奔去,然后故作不小心把她撞倒在地。趁着扶她起来的时机,施越英便将一小节塞有纸条的细竹子塞到她手里。
把纸条塞竹子的法子也是施越英想的。
一缕相思蕴细竹,多浪漫啊!关键还实用,要不然遇上今日这样的下雨天,一张纸条没传到仁枝手上,恐怕就被她捏糊了。
为此,吴宣认真准备了好几天,挑了最小巧又能塞得下纸条的竹子,又将竹子表面细细打磨光滑,静坐冥想半天,拿出他珍藏的羊毫笔,泡开笔尖上的一点,落笔写下他人生中第一封情书。
书中吐尽他自遇到仁枝以来的相思,表达了他想见面的迫切愿望。为表他的诚意和决心,他还表示他每天散衙后寅时至巳时都会在外街桥头等她。
施越英看了之后大感佩服,男生约会的花样前世她听的看的数不胜数,像吴宣这样诚心的套路却很鲜见。
信送出去的第二天就是七夕了,吴宣很忐忑。
施越英建议他拾掇拾掇自己,转移一下注意力,也提升下个人魅力。于是,他俩又去挑了半天衣服。
终于到了七夕,衙门都休假,吴宣早早赶到桥头。
施越英本来打算趁七夕放假趟虞县,但她看热闹的心痒得很,也跟着吴宣过去了,在桥头不远处找了个茶摊坐下看热闹。
街上熙熙攘攘,车马盈市,一派喧闹繁盛的景象。
施越英在虞县时,家里的女性长辈都是不拘小节的江湖人士,父亲也不是很讲究,过乞巧节一般都是简单地望个月,顶多玩一下蜘蛛得巧①。
不过几乎每年七夕次日,施越英打开盒子查看,都能看到圆正的蛛网。她自己于纺织女红一窍不通,也毫无学习热情,因而外婆总取笑她,次次都“得巧”,说不定将来会找个手巧的郎君。
去年跟着方家过七夕,才见识了比较讲究的乞巧文化。七夕前半个月开始,方家就着人在院中搭棚架,七夕前日挂上彩色的锦缎结成彩楼,颇为壮观。
七夕之夜,彩楼上放满各种精巧玩意儿,精美食物,厨娘做好丰盛的晚宴,众人焚香祭祀。
最有意思的是望月迎风穿针。
因去年方家除了方秉文,多了施越英这个女孩,方夫人便让她俩比赛。
施越英虽平常不事女红,但一说起比赛,她好胜心起,便将穿针引线当成练功夫一般,在七夕前苦修了几天。
七夕当晚,方夫人预备好黄铜七孔针和五色细线,方施二人对着月亮,迎着微风,全神贯注地穿针,最后居然打了个平手。
事后方秉文评价,施越英临时的抱佛脚竟然能匹敌她十年的针线功夫,可见她天赋异禀,忽悠她从此投身纺织刺绣大业。施越英连忙把她外婆的玩笑搬出来自嘲,说她年年得巧,不是自己要成为巧妇,而是命中注定有个巧郎君。
施越英回忆着,方秉文笑骂打闹的声音犹在耳畔。今年此时,不知她是否有新闺蜜陪她。而施越英的“新闺蜜”,此时正在桥头焦急地等着他的女神。
***
眼看天色渐暗,施越英等得不耐烦了,打算先去别处逛逛。
她漫无目的地闲串,只见满街最打眼的要数磨喝乐了,这是本朝最时兴的泥娃娃。“磨喝乐”是梵文的谐音,多以天真童子的形象出现,后来聪明的商家根据不同买家的喜好,同时打造男女磨喝乐,又推出各种款式的小衣服,令大人小孩皆爱不释手。
施越英拐过街角,来到一处开阔的空地,看到前面一群人似乎围着什么在叫好。她拼命挤进去一点,发现也是一个磨喝乐摊子,只不过摊主比较会做生意,搞了一个套圈游戏吸引人。
这套圈游戏也不是通常所见的套路,而是由两个人同时蒙眼扔圈打擂台。
每人交三十文钱才能参加,套中者赢。每轮三局两胜,一轮摘一次蒙眼布,每轮所套磨喝乐的摆放位置都不一样,赢者进入下一轮。半个时辰内能坚持到最后的便为得胜者,可以赢得奖品。
奖品还根据打擂者参赛时间区别分发,能坚持两刻钟以上的得胜者,能获得普通的磨喝乐,而能从头赢到尾的得胜者,则获得的奖品是内置机械,能扭头发声的磨喝乐,价格不菲,约等于特等奖。
施越英不禁佩服这个摊主的精明,蒙眼套圈本身就很挑战,多数人头一局就扔不中,但特等奖实在太诱人,参加打擂的路人络绎不绝,而能坚持两刻钟的得胜者寥寥,更不用说能赢得全程的了。
不过眼前正在参赛的擂主似乎已经持续赢了数轮了,地上摆着磨喝乐的蓝布上空空荡荡,只剩下最远的几个,可见擂主套圈功夫了得。
人群中呼喊喝彩声此起彼伏。
那擂主背对着施越英站在前头,个头颇高,越过一片人头,施越英能看到他束发的簪子。
“最后一轮,还有没有人要对擂?”摊主高声喊道。
话音落下,人群中没什么动静,但片刻之后,众人便听见有清脆的女声响起。
“我!我!”施越英一边应着一边往前挤。
人群一片哗然。
“是个小娘子!”
“她那小身板能行吗?扔得远吗?”
“还挺有胆色啊!”
施越英好不容易拨开人群挤到中间,只见那擂主正侧头跟旁边的人说话。
不等擂主回头,摊主就给施越英递过来一块蒙眼黑布,说:“赶紧记下来位置,即将开擂。”
施越英这世穿到施家,打小跟着镖局出身的母亲和外祖母学武。别的功夫学得一般,但射箭却算精通,蒙眼射箭也经常玩,她觉得这套圈和射箭应该也差不多,都考验准头。
她凝神看了看一会儿要套的几个磨喝乐的位置,试了试投圈的手感,然后蒙上黑布等待开擂。
稍顷,摊主一声令下后,施越英和对手几乎同时出手。
接着人群一声欢呼!
摊主喊道:“都中!”
第一局打平,第二局开始。
施越英回忆了一下目标所在,调整好身姿,便扬手投圈。
“又都中了!”人群很兴奋。
就剩最后一局了。
两投两中,施越英也找到了感觉,第三局开始后很干脆地把圈投了出去。
人群再次沸腾。
“哇,两个神人啊,又中了!”
“再加一轮!”
有人喝彩,有人热烈鼓掌,还有人高声喊:“决一死战!”
施越英很兴奋,边摘蒙眼布边琢磨,要是真拿到这特等奖,可以拿回家给小妹玩,她肯定高兴地流哈喇子。
等摊主重新摆放磨喝乐的间隙,施越英朝那对手看了一眼。
此刻天已全黑,借着路边灯火,施越英看到一张俊俏的侧脸。人群在他脸上印出影影绰绰,衬得他越发轮廓分明。
她刚想默默赞叹一番这张雕塑般标致的脸,他突然侧过脸来,眼神犀利,不是徐牧还是哪个!
施越英吓一跳,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能尴尬地朝他笑笑。
徐牧瞥她一眼没说话,他身边的少年却激动地扯着他的袖子嚷道:“表叔你还说鄞县无趣,这不是遇上这么厉害的小娘子吗,有意思得紧!”
徐牧白了他一眼道:“非尔良人。”
施越英气绝!
什么意思,带着亲戚出来猎艳啊,还当人面品头论足。走着瞧,接下来一轮别死我手里!
摊主摆好磨喝乐,下一轮马上又开始。
施越英迅速记了一下方位,便覆上眼布,静心调息。
“开!”
摊主一声令下,施越英手起圈落,只听“喳 ”地一声轻响,投圈擦过磨喝乐,她得稳了。
果然人群欢呼!
只是徐牧也投中了。
很快第二局投完,还是平手,此时人群炸锅了。
摊主有点恼火,还有完没完,本来好好的财路,被这对雌雄双煞给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蜘蛛得巧:宋朝流行的乞巧方式,抓一只蜘蛛关在小盒子里,七夕次日再打开,看蜘蛛结的网,如果网丝圆正,则表示“得巧”,即获得了纺织的巧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