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父子两人一同用过餐,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送走了周记淮。
李湛德转头看向在窗前静立的周重邛。
他是跟着周国公爷十几年的老人了,自是有几分默契的,见周重邛往日里话不多,今日倒是难得的多说几句,可见是高兴的。
李湛德凑过去笑着说道:“国公爷,如今瞧见公子的样子您可算放心了?”
周重邛看着周记淮离去的身影,没有答话,李湛德也不为意,只煞有其事的说道,:“您这好不容易上京,公子又年岁正好,这终身大事——”
不怪李湛德紧巴紧的担心周记淮的婚事。
看看如今的国公府吧。
空荡荡的只有两位男主子,两人身边又都连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都没有。
说来,周重邛还不是国公时盯着他这桩婚事的人不少。
当初少年身份贵重、俊美无铸又深得先帝信重被委以重任,府内没有公婆兄弟和小姑子作妖,前程远大又没有拖累...
哪怕说的恶毒刻薄一些,边关刀剑无眼,万一周重邛有个意外,这偌大的家业和爵位还不是得落在他的夫人和后人手上?
这样看这桩婚事当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好姻缘。
但世事难料,先帝不久就因病故去,当初一时兴起提起的赐婚连个人选都没定就没了下文。
当今登基不久自然顾不上这件事,却不想周重邛久在边关突然连场婚事都没有就有了小公子,夫人是难产走的。
李湛德当初还在京城里操持庶务,一听消息,连夜选了奶娘就奔着边关去了。
难得当今竟也信任周重邛,让他坐镇边关。
这一坐镇,就是十多年。
边关不同京中的风花雪月,那是杀声震天,尸横遍野,连风都带着腥气。
热血溅得多了,人身上的血难免就凉了。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变成了如今沉默寡言的周国公。
人安稳久了,当真是什么良心都能昧。
为打压武官,京中传言无数,什么脏水都敢往出泼,周重邛渐渐的从那个潇洒俊朗的美少年变成了残忍弑杀的刽子手。
仗着人不在京中,那是说什么的都有,李湛德当初听得消息时简直暴跳如雷,骂尽所有脏话也却无济于事。
后来,当今召小公子上京。
公子一日日的长大,翩然君子之风惹得无数人心折,国公爷身上的消息渐渐的就不重要,人们的目光被年岁风华正的公子吸引。
好在尽管父子两个聚少离多,但千山外水没隔断这父子之情。
周重邛回头看了一眼试探的李湛德,却意外的没出言喝止。
见状,李公公这可来精神了,只见他神情雀跃,滔滔不绝地如数家珍。
“如今京城里最出众的,那要数苏府、恭候府内两位嫡出的小姐。”
“她们二人并称‘京中双姝’,无论才学样貌那都是顶顶好的好姑娘,又都和咱们公子相熟。”
想着打探来的消息,李公公笑眯眯的说道,:“老奴厚颜说一句,如今这两位都还没议亲,怕是都有对咱们公子有那个意思。”
“还有,崔府的崔二小姐,温柔娴雅也是出了名的,被比作莲中仙子呢。”
“对了,还得说一说承恩侯府的姑娘,听说那位姑娘生的貌美却与众不同,竟精通马术骑射,和咱们公子还一同狩猎过...”
“若论身份,福宁郡主的年岁倒也正合适。”
.....
这话开头就没完了,一连串的絮叨听得周重邛揉了揉额头。
这般流畅的不打半点结扣,只怕这老货没少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念叨,如今倒是一次吐了个干净。
“你倒是打听的清楚,焉知这些人都喜欢你家公子不成?”
闻言,李湛德毫不气馁的咧嘴一笑,:“这不是学的国公爷您,不打无准备的仗吗?”
“这些可个个都是好姑娘,您若是首肯了且公子也愿意,咱国公府劲往一处使,那还不得事半功倍?说不得后年的这个时候,您就能抱上孙子了。”
这说辞一套套的,但思及周记淮的年纪,周重邛也没再打断李公公的话。
“还有今个儿的赏梅宴上,苏家的小姐和咱们公子共作了一首诗呢,在场的都少不得赞一句郎才女貌,若不是公爷您下来的早,说不得还能见着呢...”
这话说的远了些,但提起赏梅宴,周重邛脑海里却突然闪现出那个冒失的冲到眼前的小姑娘。
甭看现在周重邛只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性子,但在边关见识过周重邛铁血镇压下血腥手段的官员除了老老实实的听话,战战兢兢的做事,压根连半点攀附的心思都不敢有。
而京中的人又讲究个恰到好处的缘分,不可能那般鲁莽的见面。
所以周重邛从边关回京,正经和他搭上话的竟就只陆燕芝一个。
不得不说,在一帮子心眼人里,蠢得出奇的陆燕芝那尴尬的见面足够给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为了说几句话,她冻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睁大眼叫风一吹,好似有泪水滚在了眼眶里,不过说起话来好似撒娇,是哪家的...
好似是恭候府的庶女,又想起她说话都细声细气,看起来弱里弱气的,却敢翻身掐着人不放。
鲜血粘在她雪白的脸侧,又艳又烫的灼人,那样的眼神——
孤注一掷又是歇斯底里冷静下的疯狂,如同在边关狩猎时那只无处可逃的小狼崽子。
短短时间内这样极度的反差,叫周重邛印象深刻,他想的有些出神。
......
“不过恭候府里的大小姐也与公子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公爷您觉得的呢?”
“倒是凶悍的紧。”
“您说什么?”周重邛的喃喃自语的声音低了些,李公公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周重邛回过神,正色道,:“这件事总得问过淮儿的意思才是,今天就先这样吧。”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变了口气?
李公公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国公爷一锤定音的吩咐李公公从不会违拗,他点了点头,:“那国公爷您先休息,奴再去看看您明日面圣准备穿戴的朝服。”
见周国公无异议,李公公躬身往外退去,才走了两步,却不妨又被叫住了。
“你说,这京中的姑娘都喜欢记淮吗?”
这句话可正中李公公的心思。
在李公公眼里,他们国公府的公子不仅身份尊贵,人也出色的万中无一,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仁义纯孝,文武双全...李公公能站在这夸上三天三夜都不带喘口气的。
“那还用说,就老奴看,这京城里哪家的公子能比得上咱们国公府的公子?”
“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翩翩君子淑女也逑嘛,有最出色的人在跟前,谁的眼里还看的见别人。”
看着国公爷食指点在了桌子上不知在盘算着什么,李公公不自觉地收声了,他默了片刻,没听见有其他的吩咐就悄悄退出去了。
半晌,只听堂内轻嗤了一声,:“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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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烛火微晃,陆燕芝狼狈的拢着锦被靠在床上。
也不知是冰天雪地里披风被扯掉的缘故,还是她在马车上睡着后着凉了,下午过完堂回来才睡起,陆燕芝就一阵头重脚轻。
外头的帘一动,是春红端了药过来。
她看着眼神恍惚坐在上的陆燕芝,:“宋大夫开了药,姑娘快趁热喝了,喝完包的严实些睡一觉,发发汗明日醒来身子骨就能松快些。”
陆燕芝看着冒热气的黑汁子,不用尝都知道这玩意的味道。
若是这个时候能来两粒伤风胶囊...
罢了,还惦记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只是为难自己。
看春红抬起了汤匙准备喂她,陆燕芝摇摇头,自己捧起了碗一气喝了个干净,喝完,她的五官短暂性的皱在了一起。
春红忙捧了清水叫陆燕芝漱口,又取了蜜饯。
正忙活呢,外头就又进来了人,来的是陆凤霜。
“不忙动。”
陆凤霜紧走两步,压住了挣扎动弹的陆燕芝,:“都病了就老实躺着吧。”
待坐在床前的小凳上,摆摆手叫起了春红。
扫一眼吃完的药渣,备好的清水和小蜜饯盘子,见人服侍的周全,陆凤霜点了点头。
“尽心伺候着,等六妹妹痊愈了,自有你的一份赏。”
说完看一眼因着病了透着几分可怜巴巴的陆燕芝,陆凤霜放缓了语气,:“你这是吹着风着了凉。”
“如今汤药要按时吃着,忌口的东西已经吩咐过厨房了,你身上还带着伤,是万万不敢沾染的。”
“伤药也重新配好了,每晚让王嬷嬷给你换药,她心细手轻。”
“老三和老四要来看你,我让她们回去了,带着伤还生着病,要好好养着的,等你好了,你再同她们一起游园子。”
陆燕芝吸了吸鼻子,乖乖的点了点头。
见状,陆凤霜偏头伸手从一旁青鸢的手里接过了一个红褐色的小食匣子,打开,里头是分成了六堆分隔开的蜜饯果子。
浅红色裹着蜜汁的晶莹果肉密密的挤在小格子里,撒着晶白糖霜的乌黑色梅肉一个个的堆叠着,裹着琥珀色糖浆暗黄色的杏肉,去了核鼓囊囊的杏肉翻了出来。
“这是新启的蜜饯,专门请宋大夫看了,和你现在吃的、用的药性都不相冲。”
“只是蜜饯果子太甜,你又吃着药,每日不能多食,吃完定要仔细漱口,否则是要坏了牙齿的。”
盖上盖子要交到春红的手里,却被陆燕芝捏住了袖子,:“大姐,我刚刚吃了药,嘴里苦的很,现在就想吃一个。”
见陆燕芝眼巴巴盯着食盒垂涎欲滴的模样,陆凤霜没忍住笑了,尽管恭候府不缺六姑娘这口吃食,但谁能不喜欢自己的心意被人直白的喜欢呢。
春红要接过食盒,陆凤霜都没让,她自己打开了盒子,青鸢奉上了银筷子,她看着着陆燕芝:“要吃哪个?”
陆燕芝伸手点了点她一眼就瞄上的杏肉,陆凤霜夹了一块,果肉间缠绵的银色糖丝被扯断,随后被陆燕芝一口咬在了嘴里。
一入口的甜就冲散了药物残留的口味。
还没等人觉得甜腻,一股酸味就涌了出来,霸道的掠夺人嘴中的津液。
可它被蜜糖腌透了,舌尖触及绵密的杏肉,甜味和酸香纠缠在了一起,轻轻一咬,那酸酸甜甜的汁水丰盈的都好似要爆出来。
陆燕芝惬意的眯起了眼,这可比她在超市里花百来块称的齁甜样子货好吃多了。
这模样,看的陆凤霜都险些没忍住捡了颗蜜饯来吃。
让春红将东西都收拾下去,她揉了揉陆燕芝的头,:“你这一年七灾八难的,过的委实不易。”
陆燕芝含着杏肉点头附和。
何止是不顺,这都赔上了一条命了。
“待开春,趁着踏青的时候一同去明华寺拜一拜。”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这复杂的恋爱关系,恨不得人人披个马甲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