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第202章 步宫阙 册锦曦

之后,每夜我都会在自己的眼睛上敷上官羿尘给我的药,药很清凉,仿佛透进了我的心底最深处。用了这药,每天夜里都会有隐隐地刺痛,惊醒之后便会发觉浑身都淌着冷汗,浸透了我的衣衫。

是药力的作用吗?竟是如此强烈。

我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眸子,已经用了十日,里面仍旧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回帝都的路上,楚寰都很尽心的在照顾我,话不多,却能感受到他的心。

我常与他坐在一起聊起这四年间所发生的一切,他却似乎不太愿意与我说起,常常顾左右而言他。

我只从他口中得到一点皮毛之事,如今莫攸涵已贵为南朝的皇后,产有一子,年三岁,名壁天昊,被册封为太子。

壁天裔如今最宠爱的妃子是卿萍,贵为萍妃。而玄甲卫统领李肃便是她坚实的后盾。

而北国……夜鸢的后宫日渐充实,可后位却一直悬空,更无子嗣。

一路上我最常问的就是楚寰到底要带我去哪,真的要带我去见壁天裔?

他只答我,是回帝都。

现在每日和他在一起,但却找不到以前的感觉,以前在她身边我觉得很安心,而如今我却觉得他很深不可测,让人怎么都无法猜测到他的下一步会怎么样。如今的他似乎可怕了许多,更让人觉得很压抑。

一大队人马在路上走走停停,楚寰每到一个城池便会令人马停下,带着我玩遍了整个城池,观赏南国的秀丽山川。虽然,我的眼睛看不到,但是他却会用言语告诉我,在我眼前的是多么美的山川锦绣。

那一刻,我几乎要以为他便是我的眼睛。

或许楚寰仍旧是当年的楚寰,只不过是我误解了他,关于民间的种种传闻不过是夸大其辞罢了。

一想到这,我便忍不住问了:“楚寰,为何要当壁天裔的臣子,为他做事?你真的不恨他了?”

楚寰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却答非所闻:“你知道,莫攸然的腿断了。”

“断了?”我一惊。

“那次若然居的追杀,不仅我受了伤,就连他都被黑衣人围攻使计掉下山崖,断了腿。后来,我才命人沿着打斗过的痕迹一路寻找,这才找到了山崖底下的他……这一切都是华太后造成的。只有壁天裔才能对付北国,所以我要为他办事……”

“壁天裔是个残忍的帝王,他可以利用一切他能利用的东西,而你……若是有朝一日对他没用了,你的下场是什么?你是皇甫承的儿子,他能放你一次,并不代表他能放你第二次!”

“我不会让自己对他没用的。”他冷哼,口气有着明显的冷傲。

“你放手吧,我们可以离开……你不记得了吗?我们说要一起离开的!”我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想要劝阻他。

“我们都回不了头了,你知道吗?”他自嘲地笑着:“未央,今后你就陪在我身边,我会让你亲眼看着华太后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变了,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楚寰了。”我缓缓松开他的胳膊,黯然垂首,不再说话。

而他,也不再说话。

我们站在城敦之上,烈烈大风将我们的衣衫卷起,各怀心事。

·

我没有再与楚寰说过一句话,而他也没有再来找过我。一路上也未再走走停停的游玩,只是一味的赶回帝都城。其实一路上我也想通了,我没有资格生楚寰的气,他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帮我和莫攸然报仇,若换了以前的我,定然也会如楚寰这般狠,为了报仇不顾一切。

只不过,如今的我回来了,可楚寰却再也回不了头了,他只能走下去。

但辕慕雪,你到底是怎么了,四年而已,你真的软弱了吗?若换了以前你一定会站在楚寰身边为他出谋划策,想尽办法对付北国,让华太后血债血偿的。

走走停停,自东陵城来到帝都,我们走了整整一个月,而我的眼睛连续敷了一个月的药,如今已少了当初的刺痛,有的只是淡淡的清凉,直逼眼底最深处。我想,这药是有效的吧,只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够重见光明。

来到帝都城的第一日楚寰就将我带入他的睿寰王府,知道我喜静,便将我安排在一处幽寂的嫦苑。下人们私底下都很惊讶我的身份,对我却是毕恭毕敬。

只是我和楚寰自那日有过争执后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不知他是否在生我的气。

而我也没有去找过他,这一待便是一个月,那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在上官府的清荷楼那段时光,无人陪我说话,聊天,只能每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与世隔绝。

那****迷迷糊糊听见门外传来几声窃窃私语,伴随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啼声,我烦躁地在床上繁复数次,终是睡不着,猛然从床上弹坐而起。

瞪着那扇朱红紧闭的门扉,清晰的闲聊之声不断入耳,我终是忍不住跳下床直冲门边,拉开门便对着两个悠然坐在廊前石凳上的丫鬟怒道:“你们不懂扰人清梦……”

突然,我的声音哑然而止,我看得见了……我竟然看的见了!

伸出我的手摆在眼前,晃了晃,确实是我的手。

一时间我呼吸紧促了起来,内心的激动是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喉头的酸涩与哽咽更使得我眼眶泛红。

“多年不见,慕雪你竟还是这样的性子。”温文尔雅的声音悠悠传来,我蓦地回神,望着那青衣风雅的莫攸然,仍旧是一张温柔的脸,嘴角含笑的柔和令人浑然望神。只不过,这样一个风华的男子,如今却是坐在轮椅之上,一双腿真的已经废了吗?

我上前几步,呆呆地凝视着他的双腿,到眼眶的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我在他面前蹲下身,伏在他那双早已残废的双腿上,低喃着:“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手轻柔的抚过我地脑勺,笑着安慰:“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爱哭?”

“都变了,你变了,就连楚寰他……也变了。”

“慕雪,楚寰也有他自己的苦衷,你该谅解的。”他一声轻叹,手仍旧抚摸着我的发丝:“听我给你讲讲这四年来所发生的事吧……”

凝着泪,我仰头瞅着莫攸然那柔美的侧脸,眼中有着淡淡地哀伤。

而他,也为我讲起了这四年来所发生的一切。

“记得那一年楚寰在山里找到了我,我靠着树皮充饥与最后的意志坚持了整整十三天,终于被楚寰找到了,看着我的狼狈,楚寰的眼中充斥着戾气,正如当年我在柜子中找到的皇甫少寰一般,那眼神充满了仇恨。后来我才知道,你已掉入清江,死了……那段时间的楚寰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开始出仕朝廷为官,帮着壁天裔稳固朝廷社稷,尖锐的矛头直指北国。”

“他怎么会变得如此?我想,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你吧,是你的死才让他产生了强烈的恨意,更激发出了他内心潜在的欲望与野心。而今他突然发现你没有死,那么他这四年来的努力突然就想一场可笑的报复……正如当年的我,自壁天裔的口中得知碧若竟然是北国派来的奸细。突然间我只觉得自己的恨太可笑了,一瞬间仿佛没有了目标。”

“而楚寰现在的心情正如当年的我,迷茫不知所措,更不知道对北国的报复与恨是不是应该继续下去。他现在如此矛盾,你应该体谅他,不应该一味的去怪他,要给他时间慢慢接受你没有死的事实。慕雪…你能做到吗?”

我怔怔地瞧着莫攸然温柔的笑容,我的心底一片矛盾,压抑的我快透不过气来。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欺骗自己,对自己说:楚寰变成这样,不是因为我。

可今日,我看清了这一切,原来为的就是我。

“我知道了。”低低地应了一声,我猛然起身,变朝嫦院外奔出,径直去找楚寰。

一路上我询问了几名下人,方知楚寰现今在书房与人商议要事,经过他们的指路,我顺利来到了书房。

书房的戒备很是森严,自外到内严密的侍卫将其围的密不透风,可向而知楚寰现今见的人身份定然不凡。

而我的到来,引起了周围侍卫的戒备,犀利的目光直射向我,令人不寒而栗。

“闲杂人速速退开!”一名侍卫向我怒喝。

我的目光淡淡地迎向他,随即望着那扇紧闭着的门扉,心中暗自猜测着到底是何人与楚寰见面,竟是如此森严。

突然,一个身影闯进了我的视线,竟是翔宇。

而他的目光也不可置信的逼向我,使得我心跳猛地漏了几拍,即刻转身就要逃。而他却立刻大步上前扯住了我,“你……”

“快放开。”我用力挣扎,那心跳几乎要从口中跳出。

翔宇在的地方,必然有壁天裔,我不能让壁天裔见到我。这不仅会使得我万劫不复,更会让楚寰背上一个欺君之罪。

可天不遂人愿,书房的门咯吱一声被人打开,依旧是那清冷威严的王者之声徐徐传来:“翔宇,何事吵吵闹闹。”

我听到这个声音猛然跪地伏拜,翔宇也随之而跪下,莫名的瞅了我一眼。而我至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生怕壁天裔会识出是我。

可是,我好像多虑了,他的目光似乎根本没有往我身上飘。

壁天裔只是问翔宇,声音威严中透着冷然:“你何时竟也喜欢与丫鬟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皇上,臣只是……”翔宇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声音却慢慢减弱,直至隐遁在口中。似乎有顾虑,也有犹疑。

“好了,在皇上面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你们都退下。”楚寰那波澜不惊的声音化解了此时的尴尬。

壁天裔没有发表任何话语,而翔宇也没有出声再说话,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跪着。

“没听到吗?退下。”楚寰此时的声音带了几分警示之感,我立刻维诺的伏地转身,正想跑走,却听见翔宇深深吸了口气,冷道:“未央姑娘,多年未见皇上,不打个招呼就走?”

我的步伐厄然止住,不清楚翔宇的转变为何这样突然,之前他就有机会说的不是吗,为何要等到我正要逃的时候?他在顾虑什么?楚寰吗?

在翔宇这句话结束后,周遭的空气几乎要冷凝到极点,我的呼吸几欲窒息。我不知道身后的两人会有如何一番表情,我只是担心,楚寰该怎样解释?

僵直着身子缓缓转身,面对着表情有些呆滞的壁天裔,再望望阴沉着一张瞅着翔宇的楚寰,我的手心渗出冷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壁天裔那呆滞的表情渐渐恢复,变得平静且安宁,淡淡地嘴角上扬着:“朕就知道,辕慕雪没那么容易死。”

我张了张口,没想到壁天裔见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的话,我沉沉地心仿佛松了许多,唯独楚寰与翔宇之间,竟然是如此暗潮汹涌。他们两人之间何时又变得这样针锋相对了?

突然间我仿佛明白了翔宇内心的挣扎与矛盾。

他之前没有告诉壁天裔是因为他在矛盾,因为他不想让壁天裔见到我。而最后他选择了揭发我,是因为他与楚寰之间的矛盾,他为的只是让壁天裔因楚寰私藏我而未禀明,因而去治他的罪。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何时起竟然如此激烈?

壁天裔不愧是个天生的王者,他见到未死的我神情真的很冷静,就像多年未见的朋友一般,竟然是这样自然。

他看也没有看楚寰,径自走到我身边,淡漠地凝着我:“翔宇,带她进宫。”丢下淡淡的一句话,他面无表情的越过我,迎着风扬长而去。

“皇上!”楚寰隐忍着,压低了声音唤道。但是壁天裔并没有回应他任何,依旧自行而去。

而翔宇却是呆呆地跪在地上,目光一直追随着壁天裔的身影,眼中满是懊恼。

“翔宇统领,这便是你的目的?”我冲他冷笑。

他猛然起身,阴狠地瞪着我:“就在他快要将你淡忘的是很,你竟然又回来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这样阴魂不散的纠缠着皇上?”他的声音很是愤怒,甚至夹杂着那浓郁的酸涩。

“你可别忘了,在皇上面前揭发我的人是你,你的私心不过是为了让皇上怪罪楚寰的私藏。既然这恶果是你种下的,你没有资格来指责我的突然出现。”我冷冷地迎视着他的愤怒。

他的手紧紧握拳,青筋浮动,竟是侧首狠狠凝着冷漠如霜的楚寰。

片刻后才收回视线,沉声对两侧侍卫道:“带她回宫。”

·

巍峨的宫阙,蜿蜒的游廊,寂寞的斜晖。

我又回到了那红墙高瓦之中,更引起了朝廷中的窃窃私语,不禁暗测我是否是一位即将得宠的女子。

站在游廊之前,秋末之际的清风乱了我的衣襟,凌了我的发髻。

满庭枫叶卷地而起,暗尘扑鼻。

壁天裔摈去侍候在旁的奴才们,慵懒着斜斜地依靠在游廊的凳椅之上,那目光悠然而冷寂地凝望着天际那抹如血残红。

我们就这样相对无言整整两个时辰,没有人能猜到此时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皇上,萍妃在外求见。”一名侍卫胆怯地站在不远处,低声禀报。

“朕谁都不见。”他仍旧保持着一个姿势,看也不看那名侍卫,冷声下令。

得到旨意,他即刻退下。

看着那名侍卫远去的身影,我勾了勾嘴角,笑道:“皇上出去一趟,便带了个女子回宫,而且一呆就是两个时辰,谁也不见……想必外头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了,而皇上您又该怎样解释我的身份?”

他沉默着,良久,却未答我的话:“当朕亲眼瞧见你掉下清江那一刻才发觉,你在真朕心中的地位似乎超越了喜欢……这些年,朕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对你到底是是不是爱……”

我问:“那皇上找到答案了吗?”

他终于收回飘远的视线,静静地注视着我答:“没有。”

“或许皇上已经找到答案了。”我动了动早已僵直的身子,侧首面对着他:“萍妃便是最好的答案。”

他的目光闪了闪,不解地凝视着我,明显在诧异为何我会知晓萍妃之事。

“既然她能代替我陪在皇上身边四年,那便说明皇上您要的不是辕慕雪,您要的只是一个像辕慕雪的女子。”我的话音说落,便见他猛然弹坐而起,那平静无波的眸子中藏着无限的波涛汹涌:“到如今,你还是这样喜欢践踏一个人的真心吗?”

“也许你从来都没有正视过对我的感情。您对辕慕雪的记忆仍旧停留在与她幼时的一段接触,因为她的性格而使你认定了最适合做你妻子的人就是辕慕雪。”

他一声嗤笑,也不知是在笑我还是笑自己,冰凉的目光中净是沧桑,无奈的后退几步,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最终转身愤然而去。

·

披香宫内的侍卫很多,密密麻麻的将它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待在此处我很安逸,更不用面对后宫中那一双双想要窥探我身份容貌的眼睛。我知道壁天裔在保护我,也是在避免让我的身份泄露出去。

我一直在等,等壁天裔怎么向天下人解释我的身份。

秋夜,沉闷地让人喘不过气来,有些汗水溢出我的体内,浸透了衣衫。我在床榻上辗转反复不得入睡,正想翻身起床出去透透气,却见一个黑影至窗前闪过,我的手不禁暗暗握拳,心想是谁竟能冲破重重守卫进入披香宫。

我的手悄悄伸至枕头底下摸索到匕首,屏息等待着那个黑影进入屋内。失明的这些年来,我每日都将一把匕首藏在枕下,以备人的偷袭,终日夜难入寐,惶惶而过。

有些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活着真是累,累到疲惫不堪,再也无力去承受任何。

我已经快二十五了,到头来却仍旧在南北两国漂泊,居无定所,仿佛所有的一切都牵绊着我,让我不能脱身。

门,轻轻地被人推开,我立刻拔出匕首由床榻之上跳起,正想要呼喊,却听见一个沉沉地声音响起:“未央姑娘,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我的声音硬生生咔在咽喉中,定睛一看,才发觉来人是翔宇,溶溶清雅的月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仿佛为他整个身子笼罩出一片金光,熠熠耀眼。

关好门,他双膝一弯,竟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我赤足跳下,想要扶起他,却被他拒绝了。

“也许是我错了,本不该为与楚寰一争高下而将你暴露在皇上面前,但是我也是为了皇上的江山考虑,别人或许不知,但我知他姓皇甫,是皇甫承的儿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不信他甘心做皇上的臣子。也许皇上也是知道这点的,但是他为了对付北国……若是皇上知道你没死,也许就不会重用楚寰了。可我发现自己好像错了,皇上与楚寰的关系好像在你出现的那一刻出现了明显的转变,好尖锐,好危险……”此刻的他早已没了初时的冷静,眼中净是焦急。

“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没有杀了我?”我苦涩一笑,如今我竟只能说这一句话。

“是,很后悔。”

“我很疑惑,当初你为何不杀我?”

他一愣,良久才说:“因为皇上会怪罪,我不想皇上因此而恨我。”说罢,他的嘴角突然勾起淡淡的弧度,一双明晰的眸子直勾勾地瞧着我,继续道:“于他不仅是君臣之情……更是爱情。”

我的脑子轰隆一声炸开,傻傻地瞧着满眼苦涩的他,心中无不存在着震惊。

“也许你会觉得这种爱情可笑,或许天下人都会看不起这种爱情,但是我真的控制不住。你可知我多羡慕你与九王爷,竟敢面对天下人的目光而决定要在一起,而我……永远不能对皇上说出这份情,只能默默地陪在他身边。看着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感触着他对你的思念与依恋。”他说到此处,眼眶中已凝着泪,声音哽咽异常。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将这段不可告人的情告知我,但是此刻的我宁愿当作一个倾听者,因为这样为世人所不容的情,我也尝试过那种滋味……

“未央姑娘,不要怀疑皇上对你的情,我作为旁观者看的一清二楚。”他强忍着苦涩,沙哑地说:“而如今,矛盾因你而起,唯有你才能化解皇上与楚寰之间的矛盾。”

“你认为,我凭什么要化解?”我定了定神,笑问。

他一怔,才道:“未央姑娘也不想南国毁在你的手中吧?皇上对你如何,你应心知肚明的。”

我嗤笑,原来人真的不能欠人恩情,总是要还的。“那你告诉我,如何化解?”

“只有一个办法。”他由地上起身,走至我身边。看着他眼神的那一瞬间,我的心终于还是由方才知晓翔宇对壁天裔的情的震惊中平复下来,这一切不过是苦肉计罢了。

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让我按他的话去做。

·

数日来我都沉浸在翔宇对壁天裔那不为人道的爱情中,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何种感想,隐隐有着几分苦涩在心头。不得不承认翔宇很聪明,竟将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告知于我,为的不就是让我对他产生同病相怜的心态。

我并不觉得翔宇这样做可恨,反而觉得他可敬。为了一段不可能的爱情付出了这么多,甚至用自己的尊严在保护着壁天裔的江山。谁人又敢说这样的情不能算是爱情呢,只不过世俗的眼光永远不能容忍罢了。

我轻笑一声,一直坐在我身边始终不说话的壁天裔侧首睇了我一眼,问:“你笑什么?”

“皇上打算如何安置我?”敛起笑意,我避过这个话题。

“多年未见,就变得这样身份了?”他如我,避开了话题、

“皇上可还记得当年的话?你说不会囚我,我应该为自己活一次了。”我不依不饶。

他的目光徒然收紧,阴霾地瞅着我,他漆黑的眼眸,令人想起了繁星闪耀的夜幕,虽冷,却魅惑。

“你还说……”我顿了顿,思量此话的后果,才对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我永远都是你的,慕雪妹妹。”

突然间,他笑了,可是眸中全无笑意:“所以呢?君无戏言对吗?”

“慕雪也是为了皇上的江山,要知道,我的身份若是暴露,您皇上的威严何……”我的话未说完,便被他愤然打断:“辕慕雪,不要再义正词严的说是为了朕,你没有资格!”

瞬间,屋内静谧下来,周围萦绕着熏炉中那袅袅飘散的沉香,那样醉人。

“皇上你是个取舍得当的明君,你不可能会为了儿女私情放弃大好江山。如今的你应该像当年放我去北国时,狠心绝情。或许……杀了我,是最好的办法。”我木讷地将话讲完,语气中再无一丝生气。

“朕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也希望……”他的语气突然软下,声音中透着浓郁的苦涩。可我却冷冷地打断:“可你并不是平凡人。你是帝王,注定要站在高处,孤家寡人。”

他的目光瞬间尖锐,阴狠地瞪着我,青筋浮动,浑身上下都充斥着熊熊怒火,似下一刻就要将我的脖子拧断。可我丝毫不畏,仍旧继续道:“所以,为了你的江山,为了你的皇权,决不能留辕慕雪在身边。”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狠狠地看着我,良久才说:“若我硬是要留呢?”

“那就给我一个身份,我便能永远在皇上身边。”我立刻接下他的话,换来他的一愣,满眼的怒火瞬间转为惊愕。我继续道:“睿寰王亲妹妹的身份。”

他突然间好像明了了什么,“辕慕雪,如今连你也会算计朕了。”他弯弯的嘴角,笑意竟是那样令人伤怀。“好,既然你想要身份,那朕就给你个身份!”

“来人!”他双臂一挥,广袖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金黄的弧度。

几名侍卫立刻推门而入,跪地而拜。

“传朕旨意,睿寰王之妹与朕投缘,甚得朕心,收为朕之义妹,封锦曦公主。”他厉声道。

而几名侍卫皆是满眼的疑惑,仿佛还在想着睿寰王之妹到底是谁,转眼间看见站在壁天裔身后的我才恍然大悟,即刻领旨而去。

壁天裔望着几名侍卫匆匆而去的背影,良久,未再说一句话,也未再看我一眼,如魅影般离去。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翔宇教我说的,这目地就是为了逼壁天裔做决定,到底是要江山还是要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人。

壁天裔很聪明,从来都知道取舍之度,更知道楚寰因我而与他产生了嫌隙,封我为公主是最好的方式。

我的身份是睿寰王的亲妹妹,那楚寰就不可能对我有非分之想,现如今又成了皇上的义妹,那皇上就更不可能册封我,或者为而遭天下人非议。

我问过翔宇,若是壁天裔想要缓和与楚寰的关系,还不如将我赐婚于楚寰,更免去了太多的麻烦。可是翔宇却说:皇上不可能这样做。你可别忘记了,他是皇上!决不可能矮下身段,将自己喜欢的女人送给他人来求和。只有谁都得不到,才是皇上乐意见到的。

听到这,我不得不佩服这个计谋,真是自愧不如。翔宇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连这个方法都能被他想到。

如今,我的目的达到了,可代价却是顶着这个公主的头衔,永远待在壁天裔的身边。

我做的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值得吗?牺牲我一辈子的幸福去报答壁天裔曾给过我的恩情?

辕慕雪真是变了,变得好像有人情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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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便被翔宇亲自送回了睿寰王府,但是我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楚寰。因为,我前脚一到府上,后脚皇上的圣旨便抵达睿寰王府,册封我为锦曦公主,接进皇宫,赐住披香宫。

府上之人无不震惊地瞧着我,满眼的不可置信,没有一人敢相信,我会是楚寰的妹妹,亲妹妹。

我只是淡淡地笑着:“四年前与哥哥分开,现今他飞黄腾达,将我从村里接了进府,却被皇上看重册封为公主,是我的荣幸。告诉哥哥,常来宫中看看我……”

我相信壁天裔的能力,他既然敢册封我,那我的身份便能天衣无缝,知晓我真实身份的人也不可能再存活在这世上。

当我接过圣旨转身随翔宇离去那一刻,我瞧见楚寰匆匆由府内而来,远远看着他的身影,我挥了挥手中的圣旨冲他道:“哥哥,再见!”

他的步伐猛然顿住,一双深邃幽深的目光变沉、变暗,最后消逝的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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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公主那日,独独皇后没有到场。

后来我才知道,自四年前萍妃入宫,皇后便退居于未央宫的佛堂,终日抄念《法华经》,免去众妃每日请安之礼,不再过问后宫之事。凤印虽由她保管,但后宫的大权已由谨妃执掌。

听到莫攸涵如此情况,我异常不解,皇后之位不正是她的梦想吗?为何在她梦想实现之际却选择退居。

难道她真的舍得自己的的地位?而且她的儿子壁天昊若是没了她这个母后的庇护,太子地位如何能保?

又或者她已经看透了这后宫中的是是非非,更对壁天裔失去了信心?

还记得册封那日,萍妃看见我时那惊恐的表情,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壁天裔那凌厉的眼神给骇住。满殿也有不少重臣在瞧见我的容颜之时,净是迷惘,更有的发出“咦”的一声,却始终没有人开口质疑。

我知道,在场不少元老重臣都曾在十年前见过我,那时我曾以南国未来皇后的身份出席过晚宴。

但是他们不敢质疑,因为皇上说我是睿寰王的妹妹,我便是。

能伴在壁天裔身边十年而屹立不倒的臣子更应该是有城府,被壁天裔所信任的臣子。他们不敢说,更不愿去说,因为说出来对他们没有一点好处,更没有人会信。

因为壁天裔是南国百姓心目中的神,没有人会质疑他说的话。

当日夜里,萍妃来了,她身着光鲜艳丽的华服,戴着厚重的首饰来到了披香宫。如今她的容貌已不复当年的清丽,更多的是妩媚妖艳。

环佩铿锵之声伴随着宫内暗尘卷起的呛鼻传来,越走近,那浓郁的香味就越重。

“萍妃。”我恭敬的朝她福身而拜,她浅浅一笑:“当不起锦曦公主的大礼。”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看着她那笑里藏刀的面容,我便知晓她今日定然有事要同我说。

很快,她屏去了两侧的奴才,空空的屋内唯独剩下我们二人。余烟袅袅,笼罩了一室诡异。

“许久不见,嫣然姐姐你本事见长,摇身一变竟成了南国的公主。”她那尖尖的指甲划过琉璃月光杯,淡雅的声音来回缭绕在四周。

对于她的尖锐,我只是莞尔一笑,淡淡地回她:“哪比得上卿萍妹妹你,一个平民舞女,竟能登上萍妃之位。”

她轻轻一笑,“睿寰王之妹,亏皇上能想的出来,用这样的方法留你在身边。”顿了顿,她又道:“还让你成了他的亲妹妹,彻底扼杀了他对你的妄想……真是精彩绝伦的戏啊……”说着说着,她突然大笑出声,那声音不仅有着浓烈的嘲讽,似乎还藏着一闪即逝的悲伤。

“如今,萍妃还是放不下?”我试探性的一问却换来她的冷眼相对:“是放不下,放不下你们当初对我的欺骗,对我的背叛,更是对我的侮辱!”

“我从来没有想要侮辱你,只是,情非得已。”

“好一个情非得已,可你们却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们将我摆在什么位置上?当初就不该救你们两个来路不明的人,就不会发生之后的种种……”

听到她说起对我与楚寰的救命之恩,我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喃喃道:“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你就可以补偿我吗?不可能的……”

“卿萍,我虽不知你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只想劝你一句,回头是岸。”

“回头?早已经回不了头了,我只能这样走下去。”

“为什么?”

“你确实不知道我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深宫险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都是你们俩个害得,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她的声音悲哀却阴狠,字字如针刺般朝我的心窝中扎去。

“你的意思,是想和我斗?”我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我怎敢和锦曦公主斗呢?你可有皇上和睿寰王做靠山。”声音虽说是不敢,但是语气却明显有着挑衅之味。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禀报:“公主,睿寰王在外求见。”

卿萍冷嘲热讽的脸在听见睿寰王来那一刻,瞬间僵住,闪神片刻才起身,冲我嗤笑:“明明就在身边,却得不到,他真是可悲。”

我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只道:“本宫要与哥哥见上一面,萍妃是否该回避?”

她起身,优雅高贵的身姿朝门外走去,风中弥漫着她身上那浓郁的香气。我尾随其后,送她出门,就像之前的针锋相对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微笑着对她说:“萍妃娘娘慢走,往后可要常来披香宫坐坐。”

“锦曦公主盛情相邀,本宫自是会常来的。”她娇柔地回道,回眸之间瞧见睿寰王朝这走来的身影,再次愣神。

看着她的表情,我不由得心中一阵苦涩,四年过去了,她对楚寰用情还是如此之深。即使她口中依旧念着恨他,怨他,却从来没有将他从心间放下。

这难道是爱的越深,恨的越深吗?

她缓缓收回怔忡,也不同楚寰打招呼,径自与他擦肩而过,离去。

楚寰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没有望一眼离去的卿萍,只是恭敬地道:“公主。”那声公主叫的平波无澜。

“不知睿寰王深夜到访有何时贵干?”我亦平静地瞅着他,门外看守的宫人皆垂首,不敢倾听。

“恭贺您晋封为公主。”他勾了勾嘴角,“怎么,公主不请本王进去坐坐?”

他说到这里,我方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与他一直站在门外,萧瑟的秋风早已乱了他的发丝,有几分忧郁的味道。

我立刻侧身请他进门,并吩咐宫人去备一些点心与汤水。

他悠然地坐在方才卿萍所坐的位置上,手指抚上她那杯早已凉透的龙井,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水杯:“真高兴,你的眼睛复明了。”

说起我的眼睛,我猛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了解东陵城的上官家族吗?我一直有个疑问,上官灵鹫与我的数面之缘实在巧合。”

“为什么要当公主。”他冒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语,却也是我最怕面对的问题。

“我以为,你知道的。”我淡声道。

“为了壁天裔?”

“是。”

“我与你相识十六年的情竟比不上你与他那几个月的交集?”他的音量猛然提高,浓郁的愤怒与怒火源源不绝地涌来。骇的端着汤点进来的宫人猛然顿脚,站在那犹豫片刻才朝我们走来。

“王爷,公主请用……”她的话还没说完,楚寰的手用力一扬,打翻了她手中端着的汤点,那滚烫的汤洒了她满身,几滴溅在我的脸颊上,刺痛不断袭来。

“王爷恕罪。”她哭着跪伏在地,猛地磕头。

“滚出去。”楚寰的手紧紧握拳,咬牙冷道。

那名宫人以最快的速度将满地的残羹收好,逃似的离开。

“你何时竟变的如此喜怒无常。”看着眼前的他,真的变了,变的完全是两个人。

他轻哼冷笑:“以前的我,早就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睿寰王。”

“是因为我的死?”我哑着声音问,明显的哽咽也流露出来:“所以你要为我报仇,所以你选择了朝廷这条路。所以在你看见我没死的那一刻,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没死。”

他不说话,可那浓郁的怒火却渐渐熄灭了,只是静静地瞧着我,满眼的讽刺。

“也许从那一刻起,你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放不下权利了,你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为了我,而是你自己!”我的声音很低,换来的依旧是他那嘲讽的笑意:“你说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

“你敢说你为的不是如今的权利与地位?”

“我是为了你!”

“可如今我并没有死,你对北国的仇恨应该可以放下了,可为何你还是站在权利之上不肯放手?”

“因为……”他猛然提声,却硬生生地咔在字眼上,再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神中瞬间闪过无数的光芒,是惊诧,是迷茫,是自嘲。

而我,则是静静地看着他,不语。

“他以为封你为锦曦公主,便能化解这一切吗?”他刻意压低声音对我说。

我一惊,对于他那突然的转变以及那危险的气息我无所适从。

“还有,你说的上官灵鹫,已经来到了帝都。”一句淡淡地声音,却将我的脑袋击得一片空白,不断思索着那句:上官灵鹫,已经来到了帝都。

当我回神之际,楚寰却早已离开,独留下一室凄凉。

·

冬雪初始,瑞雪缭绕,将宫殿笼罩的一片冰寒。我捧着手炉伫立在窗前,遥望不远处那一片修竹,已被风雪压弯。

自册封公主后,我再没见过壁天裔。

不见也罢,免去了之间的尴尬。

一阵寒风袭过,我不禁打了个哆嗦,侧眸之际对上一双灵动有神的眼睛,白嫩的脸上被风吹的通红,水汪汪的眼睛只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似在研究着我。

发现我也在看他,他便也不偷偷摸摸的看,只身走了进来,一身紫金小袍将他浑身上下衬得格外可爱,还透着几分凛气。

“你就是那个新封的锦曦公主?”他双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的朝我走来,凛气中还带着几分可爱的稚嫩。

“你是谁?”我不禁疑惑地瞅着他,心中也在暗暗猜测着他那定然不凡的身世。

“本宫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呢。”他小小的身子仰视着我,故作冷然却分外可爱。

我不由蹲下身子与他平视着,看他的模样与那盛气凌人的口气,我便猜到,他就是莫攸涵与壁天裔那五岁的儿子壁天昊——当今的太子殿下。

“不知太子殿下驾临披香宫,何事贵干?”我笑问。

他瞪了我一眼,有些气急:“本宫何时说自己是太子了!”

“不然有谁敢自称本宫呢?”我禁不住揉了揉他的额头,他立刻跳开,大喊一声:“放肆,本宫的头不准乱摸。”

看他那气急败坏的模样,真是愈发的可爱,我笑了出声。可心底却黯然伤感,若是我的孩子没死,应该也有他这样大了吧……他也会是太子,有着尊贵无比的身份,享受着万千宠爱,将来还是北国的王。

可是,我的两个孩子都是间接因我、因这个北国而死的,我还能有孩子吗?还能听见他喊我娘亲吗……

当我回过神来之时才发现此时的壁天昊正用疑惑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我,仿佛在看一件异常怪异的东西。

而我则是张望着他身后,并没有奴才与嬷嬷的身影,可见他定然是偷跑出来的。

“太子殿下您偷跑出来,不担心一宫的奴才们着急吗?”

“那就让他们急去。”他有些愤愤不平,“每天都拿着书跟在我屁股后面,要我念书,谁爱对着那枯燥无味的书啊……”他口齿不清地抱怨着,一张脸涨得通红。

“太子当然要读书,将来才能继承皇位。”我伸手抚摸着他那红扑扑的脸蛋,这次他没有拒绝,反倒是温顺地看着我:“皇位有什么好?”

我一愣,“当了皇帝,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尽量用最简单的言语告诉他,可他还是显得懵懵懂懂。

“太子怎么会突然跑到这来了?外面的雪这样大……”我将手中的手炉塞到他那早已冻僵的手上。

“天天听他们说锦曦公主,我好奇就跑来看看你。”他的话才说完,一名宫人便匆匆跑进来:“奴婢参见太子、公主,御花园传来皇上口谕,召锦曦公主前去赏梅。”

“赏梅?”我疑惑的网着那名宫人,这壁天裔终于肯见我了?还这样有兴致,请我去赏梅,我看倒像是一场鸿门宴。“还有谁在场?”

“回公主,还有睿寰王与张尚书。”

思绪不断飞速旋转,最后将目光放至壁天昊身上,笑问:“太子有没有兴趣去赏梅?”

他眼睛一亮,即刻点头。

我蹲下身子,将他抱起,便随着那名宫人出了寝宫。

蔓蔓飘絮笼罩着我们,壁天昊安静的伏在我的肩上,小手接着那飘扬的雪花。我的心中不禁充满了心疼,这样一个孩子脱离了母亲的怀抱,定然很孤独吧,莫攸涵你怎舍得将你的孩子独自丢在这险恶的皇宫?

·

梅蕊雪中放,玉阶踏冰层,花开芳漪澜。

御花园内的梅花今年开的格外艳丽,芬芳萦绕在鼻间,飞扬的梅瓣拍打在我们发上、脸上……

壁天昊笑得格外开心,在我的怀中蹦蹦跳跳的,我险些抓不住他。朝御花园的长亭越走越近,放眼望去,便见亭内坐着壁天裔与楚寰,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人一同围坐在小石桌上,似乎相谈甚欢。

宫人宣道:太子殿下驾到!锦曦公主驾到!

壁天裔的目光朝我们看来,在瞧见我怀中的壁天昊明显微微一怔,我则笑着走进长亭,见了壁天裔也不行礼,只是淡淡地扫过在场的人,楚寰、张尚书都在,一旁还有一名长相清秀的女子。

“臣参见太子殿下,锦曦公主。”他们起身恭敬道。

壁天昊一见壁天裔立刻又朝我怀里缩了缩,似乎对这个父皇很陌生。

“昊儿,你怎么也来了?”壁天裔由我的怀中接下壁天昊,将其搂坐在膝,为其扫去发丝上那一瓣梅花。

“锦曦公主带儿臣来的。”他用稚嫩的语气,战战兢兢地坐在他的怀中。

“昊儿,你以后要唤她为姑姑,如今她已是朕的妹妹。”他淡冷的眼神伴随着冰寒的声音在这风雪之日更显得冷冽。

他怯懦地瞅了我一眼,乖乖地喊道:“姑姑。”如今的他全然没有方才在我面前那威风凛凛的模样,果然,还是壁天裔这个父皇制得住他。

“皇兄好兴致,竟在此赏梅。”我拂了拂衣袖在他身边坐下,目光不经意地扫向楚寰,楚寰却是用平静的目光面对我,毫无波澜,却像一个陌生人的眼光。

“今年的冬梅绽放的格外艳丽,皇妹一人在披香宫闷的太久了,也该出来透透气了。”他一手搂着壁天昊,另一手拨弄着案上的茶杯。

“臣妹还以为皇兄忘记还有我这个人了呢。”我若有所指他这几个月对我的避而不见。

周遭一阵客道的笑声,我的目光投向张尚书身边的秀丽女子,便问:“这位想必就是张尚书的千金吧?”

“回公主,正是小女张紫嫣。”张尚书憨厚一笑。

“皇妹觉得张紫嫣可配的上令兄睿寰王?”壁天裔的一句话使得我的笑意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随着瞧见他们心照不宣的笑脸我便知道,今日邀我前来不仅是赏梅,更是让我来观赏皇上给睿寰王的赐婚。

“且不论张小姐的父亲乃六部尚书之首,张小姐的大家闺秀之风范更是光彩照人,端庄贤淑。怎么,皇兄有意给哥哥赐婚?”我问。

“不是赐婚,是做媒。”壁天裔别有深意的望了眼楚寰,“不知睿寰王对张紫嫣可满意?”

“皇上!”一声娇柔的低呼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紧张,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放至已渐渐走近的萍妃。她一身雪白的貂裘淹没在茫茫大雪中,粉嫩的梅花衬得她艳丽无双。

“皇上何时竟对做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步入亭内,向皇上福了个身,便开口娇柔地问。

“睿寰王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壁天裔清了清嗓音。

“若说起年纪,锦曦公主倒是更到了出嫁的年纪,若是臣妾没算错,过了这个腊月,便有二十五了。这年纪还不出嫁,在北国可算是晚婚了,天下臣民可要在背后议论纷纷了。”萍妃有意无意的提醒着。

壁天裔冷睇她一眼:“朕的皇妹永远不会出嫁。”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惊,纷纷用诧异的目光在我与壁天裔之间来回游走着,唯独楚寰笑道:“皇上说的是,锦曦公主永远不会出嫁。”

“怎么?皇上与睿寰王竟是如此疼爱锦曦公主,不舍得将她嫁了?”虽然话语像是在开玩笑,但语气却有着明显的冷凛。

“朕说她不会出嫁便不会出嫁。”壁天裔的声音徒然生冷,对萍妃也有明显的警告意味。萍妃听懂了,便即刻闭嘴不再说下去。

随即,壁天裔转移了话题:“张尚书可满意朕给你做的媒?”

“有皇上给张家做媒,臣万分荣幸。只是,不知睿寰王可有结亲之意……”张尚书略有担忧的瞅了瞅楚寰。

楚寰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皇上给臣做的媒,臣岂有不受之理。能娶到张尚书的千金,本王之幸。”

“好,那就算朕这个媒做成了。”壁天裔的心情大好。

而我却至始至终都在注视着萍妃的一举一动,就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漏掉。她在听见楚寰允婚的那一刻,脸徒然惨淡而下,原本红润的嘴唇即刻惨白了下来,可是她的嘴角却一直勾勒着弧度,笑得很是自然。

我一直都很奇怪,四年多了,她已是皇上的妃子,却还是忘不了楚寰?我不信她对楚寰的爱竟能这样的刻骨铭心。

“那就选个黄道吉日,把婚事办了吧。”壁天裔说罢,他们即刻领旨谢恩。

我至始至终都像个旁观者,没有说一句话,发表一句意见。而壁天裔在此时调头看着我说:“正月初一,宫里会来一位贵客,到时候朕要大摆宴席。皇妹你也参加吧。”

“贵客?”萍妃的情绪恢复的很快,即刻捕捉到了这句话。

“东陵城首富,上官灵鹫,上官羿尘。”这句话是楚寰接上的,平淡无奇,却像是刻意讲给我听的,双腿顿时像是失去了知觉。

上官灵鹫来的帝都,还成了皇上的贵客?皇上可知他的容貌与辕羲九一摸一样?满朝文武认识辕羲九容貌的也不占少数……他若是进宫,那又该惹出多大的乱子?

我不敢往下想,只觉一个惊天阴谋已开始慢慢浮出水面。

·

正月初一

这一日总算是被我盼来了,并非我想要见上官灵鹫,而是想要抓出那个真相。我感觉到真相隐隐约约就在我身边,只是我忽略了一点东西,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

我从宫人的口中听说了,这次上官灵鹫之所以会被皇上当作上宾来宴请,是因他拿出一千万两白银支助南国买兵器刀戟攻打北国。

他这一举动我十分不理解,也许在天下人的眼中他只是一个商人,他有钱,用不光的钱,所以这次他肯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支助南国。但是在我看来,他却是别有用意。我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直觉,上官灵鹫的野心不仅于是当东陵城的皇帝,更是有着侵吞南国的野心。

是否该去提醒皇上小心上官灵鹫这个人呢?

我很担心,若是皇上见到上官灵鹫的容貌也如我那般失态了,更因为他那酷似辕羲九的容颜而阻止了他的判断力。

不,我还是相信壁天裔,他是个出色的帝王,他不会如我这般儿女情长。

鼓乐箫声四起,宴席之上坐的皆是王公大臣,个个位高权重,皇上威风凛凛坐在龙椅之上,目光深沉地凝望着殿下那翩翩起舞的宫娥。太子殿下争吵着由右边的位置换到了我的身边,一双灵动的大眼炯炯有神地瞧着四周。

而那群王公大臣们俯首交头接耳,不时用目光扫射着那一身白衣优雅而坐的两位男子。更确切的说,是其中一位男子,上官灵鹫。

自上官灵鹫踏入殿内的那一刻,众人便沸腾了起来,数人瞪大了眼睛瞅着上官灵鹫的脸,不可思议。而皇上的态度没有让我失望,他虽然有过那一刹那的震惊,可是在他说话的那一刻便立即恢复了镇定,用他那至高无上的身份与霸气迎接着这位来自东陵城的首富——上官灵鹫。

“姑姑,你在想什么?”壁天昊的小手在我面前挥了挥,这才使得失神的我回神。

“姑姑你一直在看对面的男人,是不是喜欢他啊……”稚嫩却显得成熟的话语使我一怔,方才我一直在看着上官灵鹫?

我不由得偷偷又瞧了瞧对面,他似乎根本没有将眼神停留在我身上过,倒是他身边坐的另一名男子朝我温柔地笑了笑,那份笑容就如冬日里升起的一抹阳光,那样暖。

他是上官羿尘吗?在我失明那段日子中,对我保护有佳的上官羿尘吗?

果然如我心中所想的那样,温柔的眼睛如蛊,穿透人心。

“小孩子哪知什么叫做喜欢。”我看了眼壁天昊,他正端坐在案前,静静地看着殿内宫娥的舞蹈,俨然一个小大人。

“我当然知道!”他不满地说。

不一会儿,舞蹈结束,众宫娥散开,一位公公宣读着皇上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陵城上官家族为南国捐献一千万两白银抵御北国,朕不甚感激。着封上官灵鹫为翰林院大学士,今后出仕朝廷,为国效力。

“谢皇上恩典,上官灵鹫定不负皇上厚望。”他离席接旨,满殿大臣皆跪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上官灵鹫之所以用心良苦的捐献一千万两白银不过是为了一个官位罢了,翰林院大学士,皇上这个官封的还真有够大的。

难道皇上真的看不透上官灵鹫的那一点小心思吗?不行,我必须和皇上坐下好好谈一谈有关于上官灵鹫的事。

众人回到席位,开怀畅饮,不少官员举杯向上官灵鹫道贺,略有奉承之意,我却在心中暗暗冷笑他们的趋炎附势。

“想必这位就是皇上最近册封的锦曦公主了,果然名不虚传。”上官灵鹫不知何时举着杯朝我看了过来,那眼神,就好像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般。

“本宫敬上官学士一杯。”我举杯,轻笑而望,一口将酒饮尽。

他挑眉一望,也利索的一口干下:“锦曦公主果真豪爽。”

壁天裔笑道:“上官学士似乎很欣赏朕的皇妹。”

“卿本佳人,我见尤怜。不知皇上可否割爱?”他似开玩笑似认真地问道,而我正倒酒的手猛然一颤,几滴洒在了桌案上。

我惊异地瞧着上官灵鹫,不知他到底在心底打什么如意算盘。与他接触过一段时间,心知他这个人绝对不会说没有目的话。

“朕的皇妹,不出嫁。”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出这句话了,我不明白他说这句话到底出自于何种心态,也许只是在保护我。

因为不出嫁,是我最好的归宿。

·

宴会很快结束,看着皇上率先离去的背影,我放下手中的酒杯,整了整衣襟便起身离去。而上官灵鹫也起身目光正好对上我,看着他的目光我并没有躲开,只是笑着迎了上去。

“上官学士,许久不见。”

“是许久不见了。眼睛复明了,愈发美的动人了。”

“上官学士过奖了,如今你出仕朝廷,咱们见面的机会也会更多的。”我这句话说的暧昧,惹得上官灵鹫一阵轻笑:“本官倒是很期待与锦曦公主见面。”

“锦曦公主。”温润尔雅的声音由他身后传来,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风度翩翩朝我走来的上官羿尘,我笑着说:“二少爷,又见面了。”

“在宫中,过的可好?”他在我面前伫立,一句平凡的问候使我的心头一紧,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我过的可好。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几乎要让我以为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朋友,可幸的是,原来还有人记得我,会关怀我。

“很好,谢谢二公子。本宫还有要事,先行一步了。”也没等他们说话,我便转身离开大殿,追逐着皇上离去的步伐而行。可我的心却好像还在强烈的跳动着,我怕继续待在上官灵鹫面前,怕看见他那张与辕羲九一摸一样的眼睛,更怕自己因他而乱了方寸。

一路踩着冰雪,奔的气喘吁吁才瞧见伴随在皇上身边的那一支大队伍,我也不顾公主的身份冲了上前:“皇上,臣妹有话想与您单独谈一谈。”

他冷冷地盯着我的模样,眼神从我的头一直打量至脚:“堂堂公主,竟在御前如此奔跑,成何体统!”

“皇上恕罪,臣妹确实有要事要与皇上商谈。”我仍然带着喘息,表情却坚定无比。

他目光越过我,投放至一处幽寂的湖上,“你们都在这候着,不许任何人接近。”说罢,便慵自迈步朝湖岸边走去。

我立刻尾随其后,看着他的背影,我有那一瞬间的错觉,他似乎已经知道我想要说些什么。

才至湖岸边,他便一阵轻咳,我眉头一蹙,即刻上前扶住他的胳膊问:“皇兄你没事吧?”

他又咳了一阵才平复,不着痕迹地将胳膊由我的手心中抽出,冷道:“你到底有何事要对朕说?”

见他没事,我才放心,却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关于东陵城的上官家族。”

“怎么,一见着与辕羲九长得一摸一样的男人便乱了方寸?难道是想请求朕给你们赐婚?”他冷笑着讽刺我,目光却一直投放在已经结成冰的湖面上,微微闪烁着我们的倒影。

“壁天裔,你非要这样咄咄逼人,冷嘲热讽?”我的怒意升起,狠狠瞪着他的侧脸。

“那上官家族的事关你何事?”

“你不觉得上官家族此次捐献一千万两白银很奇怪吗?你不觉得他们另有目的?”

他的目光倏然转投向我,犀利的目光直逼我的眼底,良久他才说:“上官家族的事你不要管,安心当你的公主吧。”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为何就让我不要管?难道你早就知道?”我诧异的问。

他重重的吐纳一口气,双手负于身后,眼光中净是那惨淡的凄凉,这样的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吗?

“慕雪,你告诉我,你知道的。”

“离开若然居后我便非常巧合的遇见了这个上官灵鹫,后来在茗雅楼跳飞天舞再次巧遇上官灵鹫,掉入清江后被白府所救,设计将我嫁给了上官灵鹫,这四年来我的命运似乎时时刻刻的与上官灵鹫牵绊着。我不信,我与他会如此有缘,这实在太过于巧合。若他是别有用心,为何将我冷落在上官府四年不闻不问,最后还给了我一纸休书,故意赶我走?我怎么都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目地得到为何。在我还没想通之时他竟然进宫了,还捐了一千万两白银,这明显的是在向你买官。为了皇兄你的江山,我不得不和你好好谈一谈此事。”

“是吗,这四年来你一直同上官灵鹫在一起。”他轻轻地笑了笑,随后才转入正题:“他突然捐赠的一千万两白银是此刻南国最需要的,常年来与北国交战已经使得南国疲惫不堪,国库空虚。”

“所以你要用南国来作为赌注?”

“他的心思朕能猜透几分,翰林院大学士这个官位虽然位居一品,却无实权。”

“不论这个官位有无实权,终究是会对南国产生威胁的,与北国交战真的如此重要?”

“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没有?”我自嘲的一笑:“是因为我吗?”

“没有你,这仗也是要开的。朕承认,当初是有停战的念头,但是南国与北国之间的战争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父辈几代人的梦想便是灭了北国,统一天下。”

壁天裔说的没有错,当初是我太过天真,妄想南北两国能够和平共处,可是我却忽视了近百年来因这南北两国交战所牺牲的人。而他肩负的则是南国臣民的心愿,更背负了壁岚风大元帅的遗愿。

“那么皇上你对楚寰到底报以何种心态。”我略带试探性地问。

“他是名将才,他能帮助朕对付北国。”

看着他说话时的神情,我不由得心中一动,犹豫着才说:“他……很危险。”

“若如今旷世三将依旧存在,朕断然不会重用楚寰。可……旷世三将早已是过去的神话,不复当年了。”

“我明白,明白……”喃喃一声,我猛然跪下:“恳求皇上准许臣妹出宫一趟。”

“你要出去,朕给你自由出入宫闱的令牌便是,何必下跪。真的不当朕是你的天裔哥哥了?”他弯腰,将我扶起。

我起身,仰头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瞳,里面早已不见当年在飞天客栈时所见过的冷凛与漠然,有的只不过是那被时间所洗涤的沧桑痕迹。

悄悄抽回被他握着的手:“既然皇兄答应了,那臣妹就回披香宫等您的令牌。”

他淡淡地点头,我立刻转身便离去,未走几步便听见他的声音由身后响起:“你怪朕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你不出嫁的话吗?”

背对着他,我失笑:“皇兄所做的一切,我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