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
史桁看着面前一块大石头上刻的“松鹤书院”四个大字,石头后面是条山路,连个门都没有,不禁有些怀疑忠顺亲王跟他说这里是京城最好的书院,连皇家书院都比不上,这话确定不是在诓他?
忠顺亲王一边摇扇子一边确定的点头:“就是这儿。”
见史桁满脸狐疑,上前搂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山上推:“你不能以貌取山,要知道有句话叫别有洞天。”
两人爬了半个时辰山路,总算在半山腰处看到一处庄园,门匾上写着松鹤书院,大门开着却无人守门,两人直接走进去,院子很宽阔幽静,里面种着几棵松树,几只白鹤在院子里悠哉悠哉的转悠着。
书院看上去并不大,里头冷冷清清,没看到几个人,一个扫地的老仆看到他们,急忙迎过来:“拜见王爷。”
忠顺亲王笑问:“温伯,老师在吗?”
温伯笑着回道:“在呢,今儿有个学子也来拜访,这会儿还没走呢。”
正说着,就见一个头发花白但步伐稳健、举止儒雅的老者跟一个中年人还有一个年轻男子走出来,看到忠顺亲王,男人连忙领着儿子过来参拜,忠顺亲王只摆了摆手:“安阳伯这是?”
中年男子连忙推了推身边的儿子:“臣是为犬子拜师来的,就不打扰王爷了。”
温伯送两人出去,忠顺亲王笑道:“看来老师没看中?”
老者摇摇头叹息:“那孩子学问不错,只是性情上有些问题。”
“心术不正?”
“倒也算不得。”
忠顺亲王把身边的史桁推出来:“老师,这就是我说的那孩子,您看着给收了吧。”
然后又给史桁使了个眼色:“这是松鹤书院的商院士。”
史桁急忙行礼:“见过夫子。”
商院士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又把他带进去考了几句学问,满意的点点头:“你如今的学问已经很不错了,以前跟谁学的?”
“跟……”史桁本想脱口而出外公,马上又反应过来,语气有些掩饰不住的失落:“跟一个可能再也见不到的长辈学的。”
商院士跟忠顺亲王对视一眼,以为他说的人已经去世了,便换了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考科举?”
史桁老实回道:“想好好活着,摆脱处处受制于人的困境。”
很少有人这么坦白,大多数人都会说什么为国为民等等,商院士还愣了一下,才又笑着问了他几句话,然后转头对忠顺亲王说道:“这孩子倒也实在,虽有些烈性却也是性情中人,从明日起就来念书吧。”
忠顺亲王大喜:“多谢老师,那以后小史桁可就拜托您了。”
商院士直接挥了挥手便赶他们离开,忠顺亲王习以为常,出了门后解释道:“老师就这脾气,不过他可是有真学问的,若不是厌倦了朝堂,他如今早已经是帝师了。”
史桁还有些惊讶,打听到商院士的名字叫商柏莘,便记在心里回去问史夫人。
史夫人震惊的瞪大眼睛站起身,因为太过激动甚至打翻了桌上的茶杯:“商柏莘?”
史桁咽了咽口水:“怎么了?”
史夫人惊喜的一把捧住他的脸颊:“桁儿,你可太争气了,居然能拜到商院士,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这下看香姨娘那边还怎么得意!”
史桁挑眉:“他很厉害?”
“商院士可是当世大儒,就连那些清贵世家到他面前都得低头,商家早就不知道传承了多少个朝代了,不过到商院士这代逐渐凋零,后来出了他那么个不世之才,十三岁便连中三元,十五岁正式出入朝堂,年纪轻轻便坐到尚书之位,后来更是被先帝赐给太上皇为夫子。
可太上皇本就是个极为骄傲的人,让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人给他当老师,太上皇无论如何都不服气,与商院士也常常意见相左,后来先帝突然驾崩,是商院士凭借一己之力帮太上皇稳住朝堂、坐稳皇位,太上皇从那时才开始真正信服他,封他为丞相,是我朝开国以来年纪最小的一个丞相,还让他教授义忠亲王念书,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然而商院士却是个极为注重礼教之人,推崇的是立嫡立长,嫡皇子在世却纵容庶子,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因此拒绝了圣旨,惹怒了太上皇被发配到翰林院做掌院,但他完全不在乎,反而悄悄教授如今的陛下念书。”
史桁惊讶,这世上还有这么特立独行的人:“这么说皇上也是他教出来的?”
史夫人点头:“是啊,这一教就是好几个年头,甚至当年陛下能躲过许多明枪暗箭也都是他的功劳,可后来此事被暴露,太上皇大怒,商院士为了摘出陛下就把所有罪责揽于一身。
其实太上皇对他还是很有情义的,只让他答应从此做义忠亲王的老师便不在追究,奈何商院士是个固执的人,拒不接圣旨,还说嫡庶不分会乱了社稷根基,气的太上皇直接将他发配到了姑苏,但才过了不到两年又给召了回来,让他做了吏部尚书。
但商院士跟皇上一样,看不惯咱们这些老世家,说世家把持朝政、鱼肉百姓,乱了超纲,并且开始推行科举。”
史桁佩服不已:“科举原来是他推行的。”
“科举以前也有,不过早就废弃不用了,是商院士重新捡了起来并且完善了一些制度,太上皇一开始也同意推行了,然而此举与世家利益相左,世家极力反对。
太上皇毕竟与世家情谊深厚,因此便形成两种局面,世家可以举荐有才之士入朝为官;寒门学子也可以通过科举进入朝堂,商院士虽然失望倒也接受了。
但随着科举推举的越来越成功,世家和寒门的冲突也越来越厉害,双方争斗的十分严重,最后在太上皇拉偏架的情况下,世家胜出再次控制朝堂,并且将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寒门官员大部分都赶出了朝堂。
商院士很失望,直到有一次一个他亲手提□□的官员,在世家的联手对付下被满门抄斩,他跪在宫门前一天一夜喊冤,太上皇没有见他,那个官员被折磨死在大牢,一家老小也全被押至午门斩首。
商院士心灰意,不顾太上皇挽留执意遁出朝堂,在松鹤山上开了个书院,每年只收学子两三人,自此不问世事,不过由他教出来的学生,科考就没有不过的,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开始逐渐看重科考后,那些世家反而从此极为推崇他,都挤破脑袋想把孩子塞进他的书院,可是很少有世家子弟能够进去的。”
史桁叹了口气:年轻时天之骄子,一生波澜壮阔,却在年老时对朝堂心灰意冷,这样一个人,真的太可惜了。
史夫人讲完,又兴冲冲的去准备拜师礼了:“商院士是个喜好风雅的人,等等,我记得我那里好像有一块上好的田黄,用它做拜师礼再合适不过,对了,还有你明日就该去书院了,我得赶紧给你准备好文房四宝,还有衣服吃食这些。”
史桁无奈打断:“娘,用不着,今日商院士说了,把该交的银子带够,然后再把自个儿带去就行了,他不收拜师礼,文房四宝只许用书院准备的,吃食也只许吃书院做的饭菜,谁要是吃不了苦就尽早回家,别给他添堵。”
“啊?”史夫人有些讪讪:“那娘去准备银子,多准备点儿。”
史桁便摇摇头任由她去忙了,脑子里还想着刚才史夫人跟他说的那些事,心里对商院士也多了一些崇敬和向往,这个人以后就是他的老师了。
天还不亮,史桁就被激动的一晚上没怎么睡的史夫人从床上挖起来:“都什么时辰了还睡,赶紧起来,当心第一天迟到。”
史桁瞟了眼外头的落地钟,捂住脑袋:“娘,才寅时你搞什么!”
“宁可早点儿别去晚了。”
史桁被她打搅的睡不着,只好起床洗漱,又在史夫人的催促下快速扒拉完早膳,等马车到山下时天还黑着,他就着亮堂堂的月光爬到半山腰,天才刚蒙蒙亮。
书院的门还关着,史桁试探的敲了敲,又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敲了几遍没人来开,想着可能里面的人还没睡醒,便准备坐在石头上等等。
还不等他坐稳,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商院士黑着脸走出来,看到是他皱起眉:“你大晚上不睡觉,跑这里叫什么魂!”
史桁心虚的指了指天色:“老师,天快亮了。”
“我昨日不是说了,辰时末才开始上课,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
史桁也委屈:“我娘非要让我过来的,我能不能跟您进去再睡会儿啊?”
商院士瞪大眼睛被他气笑了:“行,脸皮厚也是个长处,睡你是别想睡了,既然来都来了……”
商院士转身从门背后摸出一把扫帚扔给他:“山道好几天没扫了,你去把山道扫扫,就当强身健体了。”
说完不由分说再次把门关上,史桁目瞪口呆:“我才第一天来!”
他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谁让你吵老师睡觉的,老师最讨厌别人吵他睡觉了,你活该。”
史桁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侧面的大石头背后蹲坐着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脸颊还有两团婴儿肥的男子,年纪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裳,几乎跟周围的草丛融为一体,难怪自己刚才都没发现他。
“你是?”
年轻男子站起身跺了跺脚,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不认识我了?我们见过的,我出自修国公府,叫侯荣宝。”
史桁依稀从原身的记忆中想起来,不过这几年原身要么随史鼐外任不在京城,即便回京后史鼐也是随时把史樾带在身边,原身这几年几乎很少出门应酬,因此一时才没认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
侯荣宝眨了眨他那对清澈圆润的猫瞳,歪头说道:“我是这书院里的学生啊,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是这书院的学生。”史桁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来之前就来了。”侯荣宝十分自来熟的抱怨着:“我大哥今日要出京办事,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送我来书院,说要加深一下我们的兄弟之情,半夜就把我从被窝里挖起来,然后扔在这儿他就跑了!”
史桁:“你确定你大哥是想加深你们的兄弟情,不是想断送你们的血缘亲情?”
侯荣宝:……
史桁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你既然早就来了,也知道我敲门老师会不高兴,你为什么刚才不阻止我?”
侯荣宝满脸无辜:“我阻止了啊,一直在用眼神阻止你,可你连看都没看我!”
史桁:……